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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赵旻吓了一跳,立刻坐直,见门口空无一人,才知中计,正要借题发挥折腾应闻隽,杨贺走了过来,说让司机送二人回去。车行至半路,赵旻脸色发白,叫司机停车,抢着推开车门,踉跄半跪在路边,哇啦一声,张口就吐。

    应闻隽见他不像是装的,没再出言挖苦他。赵旻吐完,爬回车里,骂道:“那孙子两种酒混着给我敬,真是难受死我了。”

    想必这声孙子,骂的就是方才对他极尽讨好之人,应闻隽讥讽道:“活该。”

    赵旻闻言,抬头埋怨撒娇地瞪了应闻隽一眼。“人家还不是为你喝的,你可知他表哥是做什么的?他表哥是维多利亚医院的主任,你不跟人家混成自己人,怎么好求人办事,你不喝酒,怎么混成自己人。”

    他刚吐完,眼圈还红着,虽是生理性的眼泪,可却也叫应闻隽明白了杨贺的那句“俊成小姑娘”是什么意思,当初要不是这张脸,也骗不得自己同他春宵一夜。

    应闻隽略不自在道:“别说的跟我一个人的责任似的,这事儿可一个巴掌拍不响。”

    赵旻忍笑道:“是,一个人是成不了事,也是我的不好。这酒该喝。”他憋着坏劲儿,还想再揶揄调戏两句,然而酒意上头,心有余力不足,被汽车发动时的汽油味儿一熏,胃中更是翻江倒海。

    到家时得偿所愿,被应闻隽扶着下车,张妈闻声着急忙慌着出来,见赵旻两脚发软,埋怨他怎么喝成了这个模样。应闻隽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见已过夜里一点,忙叫张妈去睡,说他来照顾赵旻。

    张妈似是又误会了二人的关系,冲应闻隽笑的动容又欣慰,低声道:“少爷有人照顾了,回头我给小姐上香时,得把这事儿告诉小姐。”

    应闻隽百口莫辩,然而张妈已然把赵旻死了的老娘搬出来,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随张妈误会,随后又费力把赵旻半拖半拽着弄到床上,做完这一切后已是气喘吁吁,脱力着倒在赵旻身边,恨不得伸手朝这混蛋脸上来两声脆的。赵旻像是知道应闻隽在腹诽似的,喝醉了也要折腾人,歪歪斜斜着朝应闻隽身上一压,满嘴胡话。

    应闻隽凑近了听,发现赵旻在喊妈。

    “妈妈妈,我回天津了妈妈我想回家,妈,我难受”

    应闻隽一怔,侧头去看赵旻,见他眉头紧皱,无意识呢喃,一声妈倒是把应闻隽喊得恻隐之心犯了。他见过赵旻张牙舞爪,见过赵旻犯浑犯横,更见过他在宋千兆面前装孙子哭穷,唯独想不到赵旻喝醉后,竟会是这般模样,再一想他自幼丧母,跟着小姑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就背井离乡,远赴异国求学,就算是再无法无天的脾气,初到英国时,也怕是受了一阵苦吧。

    应闻隽叹口气,又费劲儿推开赵旻,拧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

    赵旻是个混不吝的,虽满嘴胡言乱语,可唯有一点说对了,应闻隽伺候人的功夫颇为熟练。宋千兆经常喝酒应酬,喝醉了都是应闻隽来照顾,前人栽树,如今给赵旻这小子乘凉,喝醉了就呼呼大睡,被应闻隽照顾得舒舒服服。

    赵旻睡着时倒是比醒着乖顺讨巧许多,似乎也没那样可恶,应闻隽低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想来你这几年日子也不容易,你若真只是我表弟,住在宋家,我定当好好照顾你,绝不辜负你喊我一声‘表哥’,你我本就同源,出门在外定要互相照应互相扶持,只可惜”

    应闻隽收声,没再说下去了。

    第11章

    11

    翌日一早,应闻隽醒了,往旁边一看,赵旻早已不见人影,应该是上班去了。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心中忍不住起疑:赵旻让他在这里住上三天,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若是为了床上那档子事,按赵旻的脾气,昨夜就算喝醉了也不会放过他。

    应闻隽百思不得其解,决定躲过一天是一天,等今夜赵旻回来,再催催他医院的事情。

    恰好张妈进来,对应闻隽道:“应先生醒啦?少爷给你留了粥,嘱咐我不让给您红茶喝呢。”应闻隽点头,随口问道:“他几点离开的?”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吧,少爷今天起晚了。走之前留了话,说今日司里忙,还不知道回来要几点。”张妈正说着,家中电话响起,接通后说道:“应先生,找您的。”

    张妈面露茫然,显然打电话来的不是赵旻,应闻隽也跟着一愣,找他?接过电话问道:“哪位?”

    “应先生,不记得我了?我们昨夜才在舞厅见过,我是旻子在英国的同学,我姓杨。”

    应闻隽微微皱眉,心想赵旻的朋友,找他做什么?“当然记得,找赵旻吗?他去司里上班了。”

    “不找旻子,就找应先生呢,应先生晚上可有时间,我手里有两张电影票子,想请应先生去看电影。”应闻隽微一晃神,杨贺已替他拿了主意,听语气开心得很:“那就这样说定了,今晚六点,我派车子去接应先生。”再想说些什么,对面却已挂了电话。

    张妈问道:“如何?”

    应闻隽道:“没什么。”想了想,问道:“柏英可有来过这地方?”

    “柏英是谁?”张妈有些疑惑,又接着补充:“这是少爷姑姑的房子,还没见少爷领过朋友回来呢。”应闻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叮嘱道:“张妈,我头疼的很,今日不想出门,晚上若有车来接我,你替我挡掉吧。”

    张妈并不多问,只体贴点头,揣上篮子出门买菜。应闻隽从拎来的皮箱中掏出本书,找了个地方猫着,看看睡睡,只奇怪怎的一住到赵旻这房子里,睡得好了,吃的好了,连吐也不吐了。晚上六点一到,果然有车子来接他,应闻隽从二楼窗后去看,来的是杨家的司机,被张妈找借口打发走。

    应闻隽松了口气。

    半个小时后,听见张妈笑道:“少爷回来了!”

    应闻隽冷笑一声,趴在床上不动,只用手翻书。片刻后,背后的门被人推开,身下的床垫子往里一陷,是赵旻扑着躺在了他旁边,刚从司里下班,还西装革履的,像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赵旻还未说话,应闻隽就将杨贺昨日递给他的名帖掏出来,摔在赵旻脸上:“赵公子,想做什么,直说就是,搞这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

    那名帖边缘锋利,险些在赵旻的俊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被他堪堪躲了过去。

    赵旻也不恼,将那名帖捡起来,嬉皮笑脸的,看向应闻隽的眼神却满是试探。

    “他对你有兴趣,家里也有钱,你跟着他,陪他一段时间,不比跟着我舅有前途?我瞧你在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应闻隽冷笑着讥讽:“你怎么不把柏英也送到他床上去?”

    “柏英是我的人,我自然不送。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反正也就是陪人睡几觉的关系嘛,和谁睡不是睡,你和我舅睡,和我睡,怎么就不能和他睡,”赵旻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莫非在你心里,也将自己看做我的人,才会这般大动肝火?”

    “我看你脸皮怪厚的。”应闻隽干脆利落下床,把皮箱往床上一摊,几乎是把自己的衣服行李摔进去,一阵叮铃咣当,拎着往外走。赵旻这才有些慌了,没想到应闻隽反应这般大,从后头抱过去,半是撒娇,半是威胁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跟你道歉,你别走,你再走,我可要跟你回贵”

    应闻隽忽的转身,皮箱往地上一摔,指着赵旻鼻子骂道:“去啊,你去贵州,去找我爹妈告状,去说我败坏门风,被自己表弟搞大肚子,别说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怕你。你去啊,你不就会拿这个威胁人?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本事!不过也只是个因着利益惯会出卖他人,卑鄙无耻的小人罢了!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应闻隽气急,不住发抖,等反应过来时,只觉脸旁湿漉漉的,早已泪流满面。

    他突然冷静下来,捡起皮箱,说道:“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别人残缺,我却多余,也不过是被你们这种人当跳板罢了。”

    “跟张妈说我走了,谢谢她这两天的照顾,她做的饭很好吃。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绝不将你牵扯进来,”应闻隽最后看了一眼赵旻,“你真是个混蛋。”

    若此时放他走,那赵旻才算脑子秀逗,当即上前抱住应闻隽,往屋里拖。给他这样一抱,应闻隽彻底爆发,也顾不上丢人了,对着赵旻又捶又打,慌乱中竟也得手,听的赵旻几声闷哼,一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此时竟是任应闻隽随便发脾气,最后肩膀一痛,是应闻隽在咬他。

    赵旻疼得龇牙咧嘴,小声道:“你可真泼。你昨夜照顾我的时候那般温柔体贴,真是翻脸不认人。”

    应闻隽闹够了,闹累了,终于不折腾了,埋在赵旻怀里的头却是没抬起来。怀里的人在发抖,赵旻感觉到胸前有一小块衣料湿了,他一下又一下顺着应闻隽柔软的头发,话里有话道:“不许哭了,我做的混蛋事,你骂我我认,若你要是指桑骂槐,借着骂我的功夫撒别的气,那我可不依你。”他心中莫名其妙起来,心想自己这是哪里来的好耐心,平时柏英冲他发脾气,他可是理都不理的。

    应闻隽发泄完方觉丢人,推开赵旻,拿出个帕子,把脸给擦了,把帕子往床上一丢,去盥洗室洗脸。

    鬼使神差的,赵旻把那帕子收了起来。

    帕子右下角绣着竹子,这图案赵旻认得,是赵家的族徽,代表君子端方守节,风过不折。他姓赵,应闻隽的母亲也姓赵,他与应闻隽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人。

    想起先前打听到的应闻隽进宋家以前的事情,想起他的老相好,赵旻蓦然反应过来,他今日这眼泪不是为他流的,不是为他舅流的,脾气更不是因他撒的,把应闻隽当跳板,让他旧事重提,觉得屈辱的另有其人。

    赵旻握着那帕子,心中百般滋味,似是给人拿手一揉,想的尽是应闻隽方才自嘲自轻的模样,不等他弄清楚这怪异滋味从何而来,因何而起,那狗撒了尿占地盘的兽性就占据上风,心想他们赵家的人,怎么就平白无故的给人欺负了。

    这本更新会采取少量多次的形式,每章字数少,但是频率高,嘻嘻嘻

    第12章

    12

    应闻隽洗了把脸,从盥洗室出来后对着赵旻也没好脸色。偏的赵旻又凑上来,把人往怀里一搂,非要应闻隽坐自己腿上。

    方才闹了这样大一通,应闻隽也累了,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也就任给赵旻抱着。

    “就真不打算搭理杨贺啦?”赵旻接着暗示,“你可别小瞧了他,他们家在四川有桩生意,从生产线到运输线都铺好了路子,

    明摆着要挣钱的买卖,多少人想巴结杨家还巴结不上呢。我舅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也想要巴结上他呢。”

    应闻隽瞪他一眼,眼见抬手又要打,赵旻慌忙求饶:“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别动气。”他方才被应闻隽的手背抽了一巴掌,到现在一边的脸还红着,又想寻些别的话头讨应闻隽开心,四下一看,见被他丢在地上的皮箱大敞,便弯腰拾起一本书来,讨巧卖乖道:“呀,都是英文,我看不懂,看得我眼睛痛,你给我讲讲书里写的什么。”

    应闻隽懒得搭理他。

    “不愿意?”赵旻凑上来道,“那给我讲讲你那个老相好?”

    “你不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吗,还想听我讲什么?你不止喜欢偷听别人说话,还喜欢打听别人的闲事。”应闻隽表情冷淡,说这话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真的不在意了,可赵旻抱着他,怎会不清楚一提起这人,怀里搂着的身子都微微僵硬。应闻隽身体下意识往外倾,早已竖起警戒姿态。

    赵旻只当看不见,得寸进尺道:“我自己打听到的,怎能和你告诉我的相提并论?况且我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就打听到那人是你老乡,姓冯,单名一个义字,你俩青梅竹马,他后来跟着我舅做事,被我舅送去香港了。非亲非故的,你说这个冯义给了我舅什么好处,我舅又费功夫又费钱,把他送到香港去读书,这么一说,倒是对他比对我这个亲外甥还要好。”

    赵旻开玩笑道:“我舅若不是得了他的好处,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抓在他手里?你被他卖到宋家这么些年,心里就不怨恨他,就没想着打听打听?哎,你倒是跟我说说,他当初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卖到宋家的啊”

    应闻隽忽的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怎么听起来,你对冯义这个人倒是比对我感兴趣。”

    “你醋啦?”赵旻又是嘻嘻一笑,倒是没正面回答应闻隽这个问题,只是突然将他松开,让张妈翻出台唱片机,摆在桌上,不顾应闻隽抗拒,将他拉起跳华尔兹。他一手揽住应闻隽的腰,随着音乐声辗转腾挪,应闻隽故意去踩赵旻的脚,赵旻不在意,给他踩着玩。

    “会念英文,会跳舞,都是他教你的?”

    应闻隽点了点头。

    “他还教过你什么?”

    “不关你的事,别瞎问。”

    “哎呀,你这样厉害,他怎么这般没眼光,还愿意将你拱手送到我舅的身边,你要是我的人,我一定将你牢牢抓在身边。”赵旻一番甜言蜜语,应闻隽却没迷失心智,心道柏英不就是他的人,他和柏英不还是各玩各的,只对赵旻冷冷淡淡,顺着这大少爷的意思,敷衍道:“那兴许是我还不够好。”

    “哦,那你说说,你哪里不够好?”

    这一问,还真把应闻隽给问住了。当年故是冯义设局拿他去讨好宋千兆,将他当做彻底攀附宋千兆的跳板,可他又何尝不是心灰意冷之下顺水推舟,逆来顺受,这些年都活在自怨自艾中,早就认命了。应闻隽十分清楚自己的毛病出在何处,他总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抱着一股得过且过的侥幸。

    就连他现在与赵旻,不也是这样?

    “要我说啊,你还是太心善,太容易给人拿捏了,才会给人得逞,给我得逞,我要是你,在宋家那天晚上就该给我两个大耳刮子,让我离你远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越是害怕,就越容易给人拿捏。”

    见应闻隽神情落寞,似有千斤心事,赵旻了然一笑,知道自己一番柔情似水的逼问起了作用。

    “不管冯义教过你什么,我现在倒要教你一样新的。我要是你我才不管什么冯一,冯二,冯三,谁招惹了我,谁害我日子变成这样,我就同谁鱼死网破。”赵旻低声喃喃,声音似带着蛊惑,屋中灯光橙黄,音乐舒缓,等应闻隽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二人已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抱着。他猛地将赵旻推开,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了,对方一番话,竟轻易搅动着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恨意。

    应闻隽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皱眉看着赵旻,问道:“什么时候能去医院?”

    赵旻被他一推,顺势躺在床上,懒洋洋道:“我说了陪我三天,明天是最后一天,你急什么。哎,我问你,要是真有了,你可真能狠心打掉?”

    应闻隽想了一想,直截了当道:“若这孩子是你舅的,我肯定留着,是你的,就算了。”

    赵旻嚷道:“凭什么是我的就算了!你这又不是跟张妈去市场买菜一样还能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这肚皮难道不是你自己的,怎么还要看孩子他爹是谁。”

    应闻隽不搭理他,方才打赵旻的时候皮箱里东西散落一地,现在开始一件件往里拾,问道:“我帕子呢。”

    “没看见。”

    赵旻来了兴致,非要应闻隽说出个一二三来,应闻隽捡哪件他上去抢哪件,到最后干脆一把子将皮箱合上,自己坐在上头,土匪一样看着应闻隽,不讲理道:“你今日还非得就把话讲明白了,怎么我舅对你动辄打骂,当着外人的面给你脸色瞧,你就愿意给他生孩子,我赵旻对你百依百顺无微不至,你就不肯生。你住这两天我可曾强迫过你?可曾对你说过一个‘不’字?”

    “什么叫给他生孩子”应闻隽皱眉,懒得纠正赵旻的一番歪门邪说,不耐地看着赵旻,“赵公子,你我可是表兄弟,这你可知道?”

    赵旻虽不在意应闻隽肚皮里到底揣没揣货,揣上了又肯不肯生,但心里偏存着口气要弄明白凭什么宋千兆那老混蛋可以,他赵旻就不行。这样听应闻隽一说,又高兴起来,还以为是按着血缘的关系,并不是他比宋千兆差在哪里,谁知下一刻,又见应闻隽神色认真起来,补充道:“除此之外,你对待感情无半分真心,态度轻慢顽劣,你和你舅一样,对谁好,只是觉得那人有利可图,对谁不好,那就是压根没将人放在眼中,打心眼里觉得对方如蝼蚁,不配与你说话,你只比你舅强上一点,你会做表面功夫。”

    赵旻一怔,看着应闻隽的表情玩味起来。

    “你的意思是,若有人真心待你,对你好,把你放在眼中,不将你当做蝼蚁草芥,不与你做那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你就愿意跟这人好啦?你就愿意给人生孩子啦?”

    赵旻不笑了,嘴角一平,像是被应闻隽一番话给激怒了,变脸如翻书,难得冷淡道:“人一辈子那么长,谁还没被一时一刻的情情爱爱蒙着眼的时候,你怎么知眼下的就是合适的?那个冯义又教你跳舞又教你念英文的,到头来不也把你卖给我舅了?”

    应闻隽脊背挺得直直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赵旻。

    “也不。”

    他眉眼间漏着一丝恹恹倦意,却又无比坚定。

    “不止要那人真心待我,对我好,不将我当做蝼蚁草芥,不与我虚与委蛇,最重要的是,我对那人,也得同样真心。”

    “至于你”应闻隽将赵旻上下一打量,毫不留情道:“你哪样都不占。”

    第13章

    13

    听了这话,赵旻心中霎时间只剩下一个反应眼前这人,要不是他表哥就好了。

    若不是他表哥,他就非得跟这人一较高下长短,就非得样样都占。

    久久听不见赵旻回答,应闻隽心中惴惴不安,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奚落一通,可还有事儿等着赵旻去办呢。当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抬头,却发现赵旻正目不错珠地盯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什么稀罕东西。应闻隽将要不自在地扭过头,赵旻那厮却把一张俊脸凑了过来,低声道:“你说别人残缺,你却多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二人气息交错,应闻隽要往后撤,赵旻不让,一手强势地揽过来,掌心按着应闻隽的脖子不叫他躲。

    赵旻盯着应闻隽薄如纸片的嘴唇,喃喃道:“那个姓冯的当了孬种,你偏要拿自己赌气,我看你不是多东西,是缺东西,缺什么我偏不说,你心里有数。按你本来的性子,怕是得为我舅守活寡吧,我说那天在小白楼怎么勾搭我呢,合着也是这两年过得不舒坦,和自己赌气是吧,笨死啦。”

    他最后三个字亲昵又促狭,似要吻上来一般,偏的又神情认真,

    一双眼睛长得含情脉脉,仿佛真的对应闻隽用情至深。

    应闻隽心跳起来,手心热起来,可整个人也猛地怕起来,本能察觉到危险。

    比起肉体交融,他更害怕抗拒这样交心。

    留在身体上的痕迹总会消退,可有些话一旦听进心里,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开始了。

    赵旻是个靠不住的人应闻隽在心里这样想到。他面上又不易察觉地冷上几分,挣开赵旻,让赵旻出去,他要休息。

    这厮一听,果然蹬鼻子上脸,硬是搂着应闻隽躺在床上,一手霸道地从后头圈住应闻隽的腰,整个人埋在他脖子里,耍赖道:“怎的昨日同床共枕可以,今天就不行啦?我还非得就要这样。”赵旻突然抬起头,在应闻隽领口狗一样的嗅着,调侃道:“真好闻,喷香水啦?你若喜欢这东西,改日我送你几瓶。”

    应闻隽骂道:“滚蛋。”

    继而不再管赵旻,心烦意乱地闭起眼,额角突突的跳。他算是看出来,赵旻这混蛋压根不准备碰他,只是想逗他,觉得自己提心吊胆的样子好玩,才故意语焉不详,摆出副流氓样罢了。他人躺在床上,意识却在辗转反侧,赵旻每一个吐息都被放大,圈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越来越沉,压得应闻隽根本挣脱不了这样的怀抱。

    他越是觉得赵旻讨厌,此时就越能感受到赵旻胸膛的炙热温暖。

    小白楼里春宵一夜后二人还各睡各的,不曾相拥而眠,今夜什么都没做,赵旻却把人抱得紧,一觉睡到半夜,感觉怀里的人在挣扎。赵旻惊醒了,发现应闻隽满头是汗,嘴里喃喃自语,凑近了去听,发现他这心口不一的表哥嘴里竟然在喊老情人冯义的名字。

    赵旻满脸不爽地磨了磨牙,却也没把应闻隽给推开。

    翌日一早,赵旻说到做到,果然带应闻隽去了维多利亚医院,一穿西装的男人出来迎接,看见赵旻时客气的很,把他二人单独带到一个小房间里,等待护士抽血的功夫,二人都若有所思,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对方。

    赵旻忽然一笑,说道:“虽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有些话还是要讲明白,把主意拿死。你不开口,那这个坏人我来当。若是真的怀了,这孩子也必定不能要。哎哎哎,你可别用那种看禽兽的鄙夷眼神看着我。”他也上下一打量应闻隽,意味不明道,“两个人而已,我赵旻还是养得起的,只不过”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应闻隽却听明白了,赵旻心里也害怕,怕因着二人的血缘关系,生出来的孩子也跟他一样,多点什么,或是少点什么。

    “你怕什么,”应闻隽冷冷一笑,“就算没有这层关系,这孩子我也不会留。”

    “哎,你话可别咬的这样死,我在国外的时候见过不少女同学怀了孕后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真坐到手术室外头就改主意了。”见护士来抽血,赵旻自觉起身,对应闻隽道:“我给张妈打过招呼了,你若是做了手术以后没地方去,没地方修养,就住我房子里去,张妈会照顾你的。今天司里忙,应闻隽,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赵旻语气似有些恋恋不舍,似有些不甘愿,看了应闻隽一眼,转身离开。

    应闻隽知道,赵旻说这话是放他一马,往后没什么事情少见面的意思,立刻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赵旻似乎也没那样讨厌了。他伸出匀称结实的胳膊给护士抽血,垂眸静静注视着针筒扎进血管中。

    赵旻招了黄包车去司里,一进办公室,发现早有人等在那里,正是多日不见的柏英。见赵旻终于露面,柏英颇为不满,埋怨道:“你这几日去何处了,人都找不见,找到你舅那,也不见你回去。”

    赵旻一笑,抬眼道:“不就几日不见而已,你急什么,至于跑去我舅家吗。”

    柏英哼了声,过来搂着赵旻的脖子,撒娇道:“我总觉得咱们回国以后你就同我不亲热了,我不过是早你一个月回来,玩的疯了些罢了,你吃什么醋,咱们在英国时不就这样?也没见你醋到对我避而不见。你冷落我,你得给我买礼物。”

    赵旻应付道:“行啊,看中什么了?”他从兜里掏出捆卷好的票子,拉开柏英的皮带往他腰里一塞。柏英受不了地捶了下赵旻的肩膀,正要再调情几句,忽然见一方手帕被带出来,落在地上。

    “咦,这是什么?”

    正要去捡,一人比他更快,赵旻又将那帕子捡了回去,随手丢进办公桌的抽屉中。

    料想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柏英便没在意,捏了捏那卷票子:“哼,你哪里来这样多的钱?”

    赵旻道:“找我舅要的。怎么,嫌少啊?嫌少就还给我喽,我可没工夫同你讨价还价,我还要赶着开会。”

    柏英慌把票子收入囊中,从前只觉得赵旻这男朋友长得好看,出手大方,带出去有面子,可并不能长久。直到回国,才发现赵旻家底极厚,不止有皮相,是个可长期依附的人。

    现在看来,有钱的不是赵旻,是赵旻他舅,怪不得寻去宋府找不见他,原来是缺钱花了才会回家。

    又同赵旻扯皮几句,花枝招展地走了。

    赵旻倒没心思去猜柏英那些小九九,过了一会儿,往医院打了个电话,听说应闻隽已经走了,颇不在心思地挂了电话。接下来几天,柏英没出现,应闻隽也没出现,倒是杨贺冲来司里将他臭骂一顿,说赵旻出馊主意,叫他去勾搭他的小舅妈,结果应闻隽理都不理,害的从小到大被人众星捧月的杨公子丢了大人。

    “我往宋府打了几个电话,他一听是我,都给摁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被人这样下过脸子,要不是为了你这混球”

    赵旻笑着撒娇:“哎呀,忘了知会你,不用试他了。”

    他这几日心不在焉,哪里还记得通知杨贺一声。杨贺骂完撒完气,讹了赵旻一顿饭,方才满意离去。赵旻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张妈这几日可接到过谁的电话。

    张妈说没有。

    赵旻气得磨牙,心道应闻隽这个过河拆桥的,真就用完他就不理了。

    在医院分道扬镳的是他,现在气不过忘不掉的也是他,赵旻一天一个心思,心想应闻隽凭什么过得这样舒坦,害他独自牵肠挂肚,当即憋了个损招数,一通电话打去维多利亚医院,叫医生将应闻隽的报告给扣下,送到他手里来,不许给应闻隽,也不许告诉他结果。

    比缺德,没人比得过赵旻。

    果然,五天后,应闻隽怒气冲冲,出现在赵旻办公室门口,张口骂道:“你个混蛋!”

    第14章

    14

    司里人来人往,应闻隽脸皮薄,察觉到别人探究的视线,忙把赵旻推进办公室中,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赵旻揣着明白装糊涂:“骂我做什么,我们这几天连面都没见着,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

    应闻隽压低了声音,恼怒道:“你把我报告藏起来做什么,快给我。”

    赵旻拉出抽屉,拿出叠纸来。“哦,你说这个啊,这个倒不急,你先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做些什么了,一个电话都不打,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张妈。”应闻隽不可置信,看向赵旻的眼神明显在质问对方是不是脑子进水,不敢相信他竟这样不要脸,当即不顾风度,伸手去抢。

    赵旻乐在其中,和应闻隽拉拉扯扯,最后双方都得逞,应闻隽拿到报告,而赵旻则把人搂进怀里,坐他腿上。应闻隽顾不得又被赵旻占了便宜,反正这些日子下来,赵旻也“只动嘴不动手”,现下心如擂鼓,捏着拿报告,手指颤抖起来。一时间杂念纷飞:若是真怀孕了怎么办?他去医院时人家拿怎样的眼光看他?若是有天事情败露,被宋千兆知道了怎么办?宋千兆会不会为难自己的爹妈赵旻看出他的害怕紧张,只善解人意了那么一瞬,环抱着应闻隽,把报告接过去,下巴垫在人家肩膀上,视线越过应闻隽的肩头,同他一起落在报告上。

    赵旻轻声道:“怕什么,都说了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让我高兴,我帮你摆脱宋家。”他贴着应闻隽的耳朵,轻轻笑了笑,长指稳稳拿住报告,话音一落便翻开。

    怀中身体僵硬了那么一瞬,连呼吸也屏主了。

    结果映入眼帘没有妊娠迹象。

    下一刻,应闻隽猛地抢过报告,仔细看起来。他眼里劫后余生的庆幸压根就藏不住,根本顾不得身后毛手毛脚捏他腰的赵旻,更压不住嘴角扬起的弧度,当下只一个念头他得救了!他逃过一劫!

    想来是那段时间精神压力太大,身体才出现一些反常,加上他本就做贼心虚,被六姨太那样一猜,才会往这方向想。

    见他这副喜上眉梢的模样,赵旻忍不住阴阳怪气:“没怀我的孩子,你就这样高兴啊?”

    应闻隽不搭理他,从赵旻腿上站起,三两下将报告给撕毁,长舒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背后早已冷汗津津。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解决,应闻隽悬着的心落地,当即下定决心,要和赵旻断了纠缠,以后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险境,这样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经历!

    背后站着的那活祖宗似看出应闻隽的心思,阴魂不散地缠上来。

    “这样好的事情怎么能不庆祝一下,走,我请你去吃饭。”

    应闻隽收起笑脸,故作冷淡道:“不必了,我还要早点回宋家,这两天家中事多。”

    “那我开司里的车子送你回去。”

    “不用,你忙你的就是。”

    应闻隽抬脚往外走,赵旻笑嘻嘻地伸手一拦,眼神却冷的很。

    “用完我就不理我啦,应闻隽,你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不会真以为我就这样好打发吧?”

    应闻隽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想了想,赵旻这人,油盐不进,没脸没皮,决计不能硬来,当即换了副口吻。

    “我实话说予你听其实这些日子我都怕得很。”

    赵旻不在意道:“哦,我知道的呀,你怕死了,怕我舅发现,怕自己真的怀孕嘛,我都知道的。所以今日一知道结果,才想着远离我嘛,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错误,抹掉了,不再犯就好了?”

    “不,”应闻隽垂下眼睛,“小白楼那一夜,确实让我难以忘记。”

    赵旻一愣。

    “那三天里,你对我也很好。从进宋家以后,这五年来除了我父母,没人这样对我好了,在意我想什么,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我晚上做噩梦了,你抱着我,这我都知道。但我想你心里也十分清楚,你我二人还是少来往的好,所以那日在医院,你走之前才说那样的话,”应闻隽在一瞬间失魂落魄,又在一瞬间下定决心,仿佛真舍不得赵旻似的,“既然有缘无分,还是就这样吧。”

    赵旻不再言语,收起纨绔做派,定定地看着应闻隽。

    就在应闻隽要松口气,以为蒙混过关时,又听赵旻叹气道:“行,我知道了,你说得对,晓得你什么意思了。但散伙饭总要吃的吧,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咱俩在一起,前前后后都睡了四个晚上了,你数数这是几百日恩?”

    见应闻隽不接话,赵旻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放软了语气:“就当好聚好散也不成么。”

    言辞恳切,让人无可奈何,被这样的眼神一看,应闻隽当即想到赵旻醉酒后嘴里喊他母亲的脆弱稚嫩模样,见躲不过,只好应下,心想一顿饭也没什么,找个宋千兆不常去的饭店就好了,就按赵旻说的,好聚好散。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司里,赵旻拿了外套,一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倒是没再用言语奚落调戏应闻隽。

    应闻隽盯着赵旻背影,心想难道方才那番话,就这样将赵旻给骗住了?

    管他信不信,管他吃不吃这套,反正今日过后,他要甩开赵旻,再想办法甩开宋千兆,逃出宋家,带父母远走高飞!

    应闻隽脚步轻快起来,努力压着嘴角的笑,怕赵旻看见后反应过来,然而下一刻,赵旻脚步突然停住,应闻隽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肩膀上,鼻头一酸,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赵旻喊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旻子,你出来的正好,舅舅刚要进去找你。”

    熟悉的声音令应闻隽一瞬间犹坠悬崖,血液从脚底板一下抽到头顶,心跳空了一瞬,继而狂跳起来。只见宋千兆站在海关总署门口,表情错愕惊诧,明显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自己房里的人。

    “应闻隽?!你怎么在这里。”

    应闻隽心中霎时间一个念头:完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脚先一步给出反应,站得离赵旻远了些。

    宋千兆眉头微皱,看着应闻隽的眼神带着质疑,却也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了面子,没有一把将他扯到身后。赵旻平静道:“哦,表哥来找我,说你们有批货给扣住了,想看看我有没有法子。”

    应闻隽补充:“西安那批。”

    宋千兆点了点头,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之前应闻隽还亲自跑去西安的工厂盯着,想必是出货了。见他表情有所松动,应闻隽方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赵旻机灵,糊弄过去,适时开口道:“正说完,你来得正好,我们一道回去。”

    他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赵旻宋千兆这舅甥二人待在一起。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旻不知抽哪门子风,突然道:“舅舅你既做生意,想必一年到头总要和我们的人打上几次交道,不如我带你进去四处逛逛,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然后咱们一起吃个饭?”

    宋千兆欣然答应,他今日前来,还就真是这个意思。他与这外甥虽面和心不和,和赵旻眼下吃他的住他的,到底要给他几分薄面,现成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应闻隽正要找借口开溜,就见赵旻茫然回头,盯着应闻隽,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嘴脸,诚恳道:“表哥不一起来吗?有些事,也不能总指望我舅抛头露面呀,你也得帮着分担些才是,你也来,有熟人才好办事,舅舅,你说我说的对吗?还是太欠考虑了些。”

    宋千兆听罢,回头瞪了应闻隽一眼,朝他使眼色。

    应闻隽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宋千兆瞪他,他就瞪赵旻,赵旻一脸无所谓,在宋千兆看不见的角度,对应闻隽一笑,恶劣至极,无辜至极,方才还一副好聚好散的嘴脸,现在就下套给应闻隽跳,当真把阳奉阴违,胡搅蛮缠八个大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第15章

    15

    宋千兆跟在赵旻身后往他办公室里走,本以为赵旻只是个普通小科员,结果看见门外挂着的头衔竟还不低,当下吃了一惊,料定赵旻是走后门被人塞进来的,心想这小子背后竟还有靠山,得好好拉拢才是。

    舅甥二人虚与委蛇,维持着表面客套,应闻隽跟在后头冷冷看着,一言不发。赵旻拿起电话拨号,转到国民大饭店去,要求今晚空出一间雅间给他。

    宋千兆调侃道:“旻子厉害了,在国民饭店还有人,房间说留就留。上次舅舅想请一个上海来的大老板去里头吃饭,还是托了关系,提前半个月才订到雅间呢。”

    赵旻赶紧摆了摆手。

    “哪里是我,我也不过是借了别人的东风逞威风罢了。”赵旻低声凑近,故作为难道,“我有一朋友,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家中在本地有些势力,潘子欣潘老板是他叔叔。”

    “你那朋友,可是姓杨?原来是杨家的公子啊。”宋千兆心中暗自吃惊,表面不动声色,

    潘子欣潘七爷,其名头在天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和上海杜月笙旗鼓相当的人物,被并称为“南杜北潘”,民国饭店就是他的资产之一。三年前宋千兆想要搭上这层关系,却被人拒之门外,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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