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苏暮继续沉默。裘氏抹了抹泪,满腹心酸道:“也都怪我是女儿身,不能替他分忧,往日仗着有他疼宠纵容,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
“如今他受了难,家里头没有法子,大哥也跑断腿不得法。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法像男子那般行事,只能想着从小侯爷身边着手,打听到你苏小娘子得他青睐,这才想着来走你的门路。”
苏暮平静地把桌上的木盒推回去道:“这个忙,我帮不上。”又道,“正如你所言,我们是妇道人家,哪能掺和公务?”
裘氏欲言又止。
苏暮继续道:“不瞒你说,盐商是郎君的逆鳞,上回有一位盐商送来两名女子,也是煞费苦心,结果触怒了郎君,懊恼不已。今日我若受了你的好处替你通融,只怕我身上的皮,真得被郎君剥了做灯笼。”
裘氏着急道:“苏小娘子此话差矣,我既然诚心诚意寻了来,便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个人的。”顿了顿,以退为进道,“就算事情没成,这些酬劳都是赠予你的。”
苏暮连忙摆手,“无功不受禄,我受不起。”
裘氏也是个精明的,说道:“连累今日你来见我,那小侯爷耳目众多,苏小娘子回去了只怕要好生想想说辞应付过去,倘若有什么差错,让你受罪就不好了。”
她这一提醒,苏暮微微蹙眉。
裘氏道:“这礼你先受着,能不能成都没关系,若是小侯爷问起,你也可以拿它搪塞过去,免得让你受累。”
苏暮的视线落到那盒酬礼上,说不心动是假的,那么多钱银,够得她挣一辈子了。
不过裘氏说得也是,今日她出来,一旦被顾清玄问起,只怕没法忽悠过去,倘若因此事砸了自己的脚,委实不划算。
她心中一番筹谋,若有所思拿起木盒里的金元宝,眉眼深深,“裘娘子好一番心计,这是故意挖坑给我跳呐。”
裘氏连忙摆手,“苏小娘子言重了。”
苏暮冷哼一声,问:“我爹得了你多少好处,让他来引我入你的坑?”
裘氏迟疑了阵儿,才答道:“我差人使给他五两银子。”
苏暮被气笑了,“他很有一番出息,出卖自己的闺女来讨酒钱。”说罢“啪”的一声盖上盒盖,“你的礼我今日受了,回去了定得让郎君把那见钱眼开的老东西打死。”
这话把裘氏唬住了,不敢吭声。
苏暮起身警告道:“往后莫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倘若你再使钱银到我爹身上,试图用他来胁迫我,未免太小瞧我了,明白吗?”
裘氏不敢惹她不快,连忙点头,“苏小娘子尽管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苏暮:“东西我拿走了。”
裘氏应好,毕恭毕敬送她走。
那木盒有点沉,就这么拿着太过招摇,委实不像话。
蔡三娘好心准备了一只篮子,苏暮把木盒放进去,取了一块布遮盖上,挎着篮子径自回了府。
在回府的路上她的心中千回百转,这么多钱银委实有点烫手。
裘氏确实说得不错,顾清玄不容易忽悠,倘若晓得她曾见过裘家人,一旦追问下来,必生祸端。
把酬银拿回去交差能省去许多麻烦,不过交多少全看自己的意愿。
苏暮从未见过这么多钱银,心里头有点蠢蠢欲动,倘若她是自由身,估计会拿了就跑,但偏偏不是。
她的卖身契握在东家手里,要命的是那个东家他什么都不缺。唯有一点点去亲近,诱骗,说不定能有机会讨到手。
回到府里后,苏暮把木盒藏了起来。
她到底有点贪心,把到手的东西原封不动送出去委实肉疼,可若私下里取藏,又觉不妥。
思来想去,她从中翻找最不值钱的物什。
那些首饰多半是裘氏自己用的,有白玉钗、金簪、玉镯、玉梳栉、耳饰等。
她翻看许久,才觉那对耳饰应是最便宜的物什。
苏暮拿到手中琢磨了许久,决定试一试用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诱哄顾清玄打赏,只有他亲自赏下来,她才能名正言顺藏进口袋里,做日后的跑路费。
下午直到很晚顾清玄主仆才回来了,他似乎有些疲惫,苏暮好几次都想开口提裘氏的事,但都忍了下来。
待到晚上服侍顾清玄入睡前,苏暮才同他提及今日去见裘氏的事。
顾清玄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事实上府里经过上回的清查后,所有人员的往来都被监视过,他容不得府里的家奴不干净。
苏暮把裘氏给她的酬礼老老实实呈上来,说道:“这是平春园裘氏使给奴婢的钱银,她走奴婢的门路求郎君通融。”
顾清玄坐在床沿,只穿了轻薄宽松的亵衣,披散着发,朝她招手,“拿过来。”
苏暮把木盒送到他手里,他打开看了一眼,“啧”了一声,“到底是盐商,出手确实阔绰。”
苏暮狗腿地表忠心,“奴婢一件也不敢取。”
顾清玄抿嘴笑,把木盒搁到床头,揽过她的腰身。她落坐到他的腿上,男人抬她的下巴,“当真一件未取?”
苏暮点头,“奴婢不敢在郎君的眼皮子底下坏事。”又道,“倒是奴婢的父亲,得了裘家的五两银子,把奴婢哄出去见裘氏,他坏了规矩,还请郎君宽宥些责罚。”
顾清玄很满意她的实诚,素来知晓她聪明,行事沉稳,几乎极难抓到她的小辫子。
“我且问你,那裘氏为何寻了你的门路?”
“她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听到郎君把奴婢收进房伺候,便觉着奴婢得郎君疼宠,应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便把主意打到了奴婢的头上。”
顾清玄沉默不语。
苏暮继续讨巧卖乖道:“裘娘子是妇道人家,奴婢看她也是救父心切,只是兹事体大,且又是公务,奴婢不懂盐政上的事,也不敢坏了府里的规矩,本意推托,却又怕坏了清白,索性拿回来给郎君处置。”
顾清玄被逗笑了,捏她的鼻头道:“你倒是个机灵的。”
苏暮壮大胆子勾住他的颈脖,歪着脑袋道:“郎君会责罚奴婢吗?”
顾清玄斜睨她,“你这般机灵,我责罚你作甚?”又道,“那裘氏是如何求你通融的?”
苏暮老实交待,“她想见郎君一面。”
顾清玄冷哼,不屑道:“这等弱质女流,病急乱投医,她若真想救她父亲,便劝她爹老实交待,把上头的盐官供出来,方才有机会活命。”
这话苏暮并不赞同,起身给他倒水道:“奴婢倒觉着,郎君此话差矣。”
顾清玄挑眉,知道她聪慧,不耻下问:“你有何高见?”
苏暮一本正经道:“奴婢不太清楚私盐的事,不过从裘娘子口中也大概晓得盐商和盐官之间的关系。
“二者相互依存,都是穿的同一条裤衩,现在裘父落狱,郎君逼他把上头的盐官供出来,无异于断了他的退路。”
这话引得顾清玄深思。
苏暮把水送到他手上,充分展现出她擅攻心计的专长,“郎君仔细想想,你若是那裘父,倚靠上头的盐官保命,你还会把他们供出来吗?”
顾清玄抿了一口温水,若有所思道:“保命的东西,自然不会交出来。”
苏暮:“所以郎君才会苦恼。”又道,“郎君与盐商的症结就出在这里。”
顾清玄仔细回味她说的话。
他倒是没有轻看她,对女性素来包容,因为祖母顾老夫人身上的品格值得他敬重,他深受其影响,故而也没有因为苏暮处于底层而轻蔑不屑。
当一个人自信到一定的程度后,胸襟反而会宽广。
良好的家教与涵养造就出顾清玄谦虚好学的品格,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不会用自己的眼光去局限周遭的人或事。
他再一次不耻下问,说道:“这个症结困扰了我许久,阿若可否替我解惑?”
苏暮挑眉,她到底贪财,但又不敢取裘氏送来的酬礼,便在他跟前耍了花样,“奴婢一介妇道人家,郎君可愿听?”
顾清玄正色道:“你若说得有理有据,我自然愿意讨教。”
苏暮吃了豹子胆,暗搓搓道:“不瞒郎君,白日里奴婢得了裘氏送上来的酬礼,眼都给晃花了。
“奴婢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么多钱银,心里头很受撼动,可是奴婢又明白,裘氏来寻门路,无非是因为奴婢仰仗了郎君的疼宠。
“这样的酬礼奴婢是不敢取的。
“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倘若奴婢能解郎君心中的惑,奴婢可有奖赏?”
这话把顾清玄逗乐了,指了指她道:“跟我讨价还价。”
苏暮撒娇地坐到床沿,亲昵地搂他的胳膊,“奴婢一月两吊钱,那盒子里的东西只怕奴婢干一辈子也挣不了。”又娇嗔道,“奴婢不仅要十二时辰待命伺候郎君,且还得替郎君暖床,这得暖多少年的床才能挣得回那么多银子?”
她用撒娇的语气向他讨要酬劳,一双眼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活脱脱的小财迷模样。
奴仆向主子讨要酬劳本就是出格之事,偏生她这般操作下来倒颇有几分闺阁情趣。
顾清玄的胃口确实被她吊了起来,很想听听她到底要怎么解惑,便道:“你莫不是相中了什么?”
苏暮不好意思嘤咛,“奴婢确实相中了一件物什。”
顾清玄把木盒拿给她,“相中了何物?”
苏暮恨不得告诉他,她全都想要!
但为了表达出她不贪心的人设,只从中翻出一对耳饰。
那对耳饰瞧着不起眼,做工却精致,是她早就挑中的诱饵。
这些首饰都是裘氏自己的,多数都精美昂贵,那对耳饰跟其余的比起来总差了点意思。
顾清玄无比嫌弃她的眼光,说道:“你就相中了这?”
苏暮兴高采烈点头,一副不识货的样子兴致勃勃比划,“好看吗?”
她才及笄的年纪,正是女郎青春明媚,最爱美的时候,看到喜欢的东西像孩子似的兴奋开怀。
顾清玄并不介意哄一哄她,自主从中取出一支白玉钗插到她的发髻上,道:“这个也不错,你若真能替我解惑,便也一并赏你了。”
那白玉钗可比耳饰值钱多了!
照这样哄骗下去,她迟早都会成为小富婆啊!
苏暮忍着尖叫得逞的小兴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嘬了一口。
顾清玄:“……”
啧,天真的女人。
这么容易哄。
作者有话说:
后来——
顾清玄死死地捂紧全身上下仅存的裤衩气得半死
妈的,智障!!
后来——
顾清玄毫不犹豫下套,“阿若回来。”
苏暮:???
顾清玄:“与我成婚,裤衩子都给你。”
苏暮:。。。
臭不要脸!!
第二十九章
许是被她激动的情绪感染,
顾清玄彻底膨胀了。
她的欢喜满足了男性骨子里的自满虚荣,原来女人的快乐这么简单,
他轻易就能满足。
苏暮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
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很容易诓,用一对不起眼的耳饰拐来一只玉钗,若是换成铜子儿,
估计值好几吊了。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且还是名正言顺获得的巨款!
如果能额外讨到一些灰色收入,她并不介意多陪-睡两年。
也别跟她提什么节操,
她只想搞钱,能搞多少是多少。
把玉钗和耳饰收好,苏暮怕他反悔,
暗搓搓道:“郎君当真赏给奴婢了?”
顾清玄:“你真心喜欢,
便给你。”
苏暮高兴地搂他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他,“奴婢多谢郎君打赏。”
顾清玄把木盒递给她,“拿去放好,
明日交给郑妈妈入库房,
这些从盐商处得来的财物,回京后都会上报的。”
苏暮接过将其放好。
顾清玄道:“得了赏,
现在总可以替我解惑了。”
苏暮这才一本正经道:“在解惑之前,
奴婢有两个疑问要请教郎顾清玄做了个手势。
苏暮抛出第一个疑问,
说道:“奴婢想问,盐商和盐官,郎君是想一网打尽,
还是只选其一?”
顾清玄答道:“我要查的是盐官,
盐商只是附属。”
苏暮:“如此说来,
郎君主要抓的是贪腐的盐官。”
顾清玄点头。
苏暮又抛出第二个疑问,道:“奴婢还想问,倘若那裘父当真把盐官贪腐的罪证供了出来,他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顾清玄答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暮:“这么说来,裘父是有机会活命的?”
顾清玄“唔”了一声,“得看我怎么处理此事,愿不愿意给他活命。”
苏暮笑了笑,用巧妙的方式问他:“裘父不愿意供出上头的盐官,是因为想靠他们保命,可若能保他性命的人变成了郎君你呢?”
这一问,顾清玄不禁愣了愣。
苏暮继续道:“盐官们会想法子保住他,是怕他把他们供出来。
“说到底,裘父的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至于是谁保他都不重要。
“倘若在这个时候,郎君对他伸出援手,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郎君以为,他是否还会像以往那般拼死护住盐官们?”
这条思路令顾清玄彻底诧异了,因为他一直都是充当着官捉贼的角色,如今却让他换一条思路,把自己也变成贼。
贼跟贼之间总是能亲近些的。
现在盐官跟盐商穿一条裤衩,他为何就不能也去跟盐商穿一条裤衩呢?
苏暮见他深思,没再多说什么。
她不懂盐政,也不懂那些错综复杂的公务。
但她擅于窥探人心,分析人与人之间的利弊关系,从而获得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这不,顾清玄背着手来回踱步,愈发觉得豁然开朗,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先前他一直苦恼无法攻破盐商跟盐官的关系,现在得了她的提醒,藏在心中的症结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好了。
顾清玄越想越觉得这条新思路有趣,倘若他能保住那帮盐商平安渡过此劫,那他们又还有什么理由护住盐官呢?
一旦把双方的利益关系打破,盐商跟盐官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就彻底不存在了。
这道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不仅如此,盐商要保住性命,就得把他们的家财挖出来充公国库,他就不信他们还会要钱不要命。
想到此,顾清玄愈发觉得妙极,先前他的思路局限了,竟没有想到这茬。
“阿若过来。”
苏暮颠颠儿走上前。
顾清玄愉悦地掐她的脸儿,“你这脑袋瓜子,鬼名堂多得很,那裘氏来寻你的门路,算是寻对了。”
苏暮调侃道:“郎君莫不是还要卖奴婢的面子?”
顾清玄挑眉,“我便卖给你一个面子,见她一回,给她机会伸冤。”
苏暮咧嘴笑。
顾清玄揽住她的腰身,“先前你同我诉苦,说什么你为了伺候我得十二时辰待命,且还得陪-睡,心中很是不满?”
苏暮:“……”
顾清玄斜睨她,“很委屈?”
苏暮的求生欲极强,连忙摇头,“奴婢不委屈。”又道,“这么俊的郎君,京城里的女郎想都想不到呢,奴婢何德何能,竟有这种荣幸。”
这话顾清玄不爱听,“怎么听着像把我当成玲珑馆里卖身的小郎苏暮怕把他惹恼了,忙往他怀里钻,撒娇道:“郎君莫要胡说。”
许是心情好,再出格的话顾清玄都不计较,打横把她抱起,用她说话的语气道:“这么俊的郎君来伺候你,全京城的女郎都得艳羡。”
桌上的烛火被他吹灭。
寝卧里陷入一片黑暗,只听一阵细碎的衣物摩擦声,苏暮暗搓搓道:“郎君吹灯是不是害羞,怕被奴婢看光了?”
顾清玄:“……”
她真的很不要脸!
苏暮得寸进尺,仗着今儿把他哄高兴了的,对他上下其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清玄忽地闷哼一声,喘着粗气道:“你是要把我当成马来使?”
苏暮赶忙捂住他的嘴,“郎君小声点,粗使婆子就在外头的,备了水等着用。”
顾清玄不满,他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有种被人窥探的不自在,随手拿起薄毯裹住身子下床去窥探。
哪晓得开门探头并未发现有人,他被气笑了,“诓我!”
苏暮咯咯发笑。
那家伙关门回来后,一个饿虎扑食,没过多时传来苏暮求饶的声音。
那男人在白日里端方雅重,黑夜里却有点疯。
苏暮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野性。
也是,一个擅骑射的男人,哪怕他会害羞矜持,脸红不自在,可是来自骨子里的攻击终归是存在的。
毕竟母族将门出身,血液里总会流淌着难驯的野性。
一场酣畅淋漓令顾清玄彻底痛快了,他初尝人间情-事,正是兴致正浓的时候,一点都不想节制。
出了身薄汗,浑身粘腻,他要重新清洗一番。
苏暮差人备热水。
在他前往浴房清洗时,她则按惯例要服用避子汤。
为了避免受孕,除了药物外,她还蹲了许久,让身体里的东西流出来,并仔细清洗干净。
郑氏曾跟她说过,在正室没有进门前,若她事先揣了崽,得到的结果只会是去母留子。
寿王府那样的门楣是忍受不了顾家还没进门就有庶子存在的,若真有了,子留下,母则去除。
这是高门贵族里的常见规则。
话又说回来,苏暮其实比郑氏更害怕受孕,她没有勇气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产子,更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蒊叫别人的亲娘。
在她这种家生子身份的前提下,不生育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