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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苏暮揭开食盒,献殷勤道:“炙羊肉也给许小郎君留着的。”

    许诸“哎哟”一声,打趣道:“若被郑娘子知晓我这般贪吃,指不定挨一顿念叨。”

    苏暮掩嘴道:“郑娘子方才回西园去了,她劳累了半天,这会儿要歇一歇,没人知晓许小郎君吃了多少。”

    许诸被哄得高兴,指了指她,调侃道:“苏小娘子当真是个小滑头,我就不客气了。”

    苏暮又问道:“松醪春也有,许小郎君要不要用些?”

    许诸连忙摆手,“那可使不得,一身酒气会被郎君训斥。”

    苏暮走到门口,时不时看他,搭话道:“常州到底不比京城繁华,许小郎君来了这儿只怕不太习惯。”

    许诸应道:“这儿是要比京里差些。”

    苏暮露出艳羡的表情,故意道:“还是许小郎君有见识,哪像我们这些乡野粗鄙,一辈子就只见过簸箕那么大的天,连长春街都不曾出过。”

    许诸咽下汤羹,正色道:“苏小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我跟你一样都是奴婢,只不过我运气稍好点儿,寻了郎君做主子,他厚道仁义,从不曾苛责过我。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过是个奴仆,仅有的那点见识也不过是沾了郎君的光。”

    见他态度温和,苏暮引导道:“京中只怕要比常州繁盛千百倍。”

    “那是自然。”又道,“宫里头我都还去过两回呢,你没见过那些宫殿,威武雄壮,光红墙就有数丈高。”

    “我没出过常州,你可莫要诓我。”

    “嗐,我诓你作甚?”

    许诸的话匣子被打开,同她津津乐道议起京中的繁华。

    湘梅寻声而来,也好奇听他八卦。

    她们都是没出过常州的女郎,见识短浅,犹如困在这四方天地的鸟儿。今日听到许诸说起的种种,无不露出艳羡又崇拜的表情。

    许诸彻底膨胀了,不乏夸大其词,特别是提到那些金发碧眼的胡人时,说他们的身量高壮得像堵墙,生活习性茹毛饮血,把苏暮逗得失笑。

    见她掩嘴低眉的样子,许诸“嗳”了一声,拍大腿脱口道:“你这举动当真像极了薛小娘子!”

    苏暮装作听不懂,茫然问:“薛小娘子是何人?”

    许诸道:“薛小娘子是郎君的表妹,名叫薛华兰,她小时候经常来侯府玩,与郎君的关系甚好,也很得夫人喜欢。”

    苏暮轻轻“噢”了一声,腼腆道:“那般身家贵重的小娘子,奴婢万不敢并论。”

    湘梅对薛华兰很有兴致,好奇八卦起此人。

    许诸一直在顾清玄身边伺候,自然知晓些情形,便同她们说起薛华兰在府里的种种。说她在侯府很受器重,生母是跟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平时经常过府来云云。

    湘梅“啧啧”道:“如此说来,薛小娘子跟郎君青梅竹马,日后应是能结亲的。”

    许诸摆手,“郎君前两年跟寿王府的长宁郡主定了亲,她就别想了。”

    苏暮心生好奇,忍不住八卦问:“眼下郎君已经二十出头,理应成了婚才是。”

    许诸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休要再提此事。”又严肃道,“若被郑娘子知晓,会撕烂我们的嘴。”

    苏暮愣住。

    湘梅露出害怕的表情,“不提这茬了,再也不提了。”

    稍后待许诸用完饭,又小坐了会儿,才去水榭那边当差。

    现在苏暮等人派不上用场,便可以回倒座房偷懒。

    上午忙碌了半天,站得腿软,她坐到床沿揉捏小腿,心中盘算着许诸说过的那些话。她心里头还是有些好奇顾清玄既然早就定了亲,为何迟迟未娶。

    像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通常都是强强联手。

    寿王府的郡主,那可是亲王的女儿。

    这般身家的贵女,匹配侯府绰绰有余。

    按说顾清玄都二十出头了,若是一般的男人几乎早就婚育,他却还耗着。且此次又被派遣来常州办差,听许诸的语气只怕要耽搁些时日,府里的长辈们就不着急?

    苏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一回想许诸讳莫如深的表情,更是猜疑。

    眼下弄清楚顾清玄在京中的大致情况后,她决定好好利用自己的脸在他跟前求存在感,许诸说她掩嘴低眉的样子像华兰,那下次她便要抓其精髓。

    二人青梅竹马,多半是有情分的。

    反正她不是一个道德感高尚的人,身处这样的封建时代,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还谈什么道德情操?

    就算顾清玄是妻妾成群的糟老头子,哪怕他八十岁了她都会想尽办法爬床,只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子,过不用被使唤的生活。

    这是她仅存的一点儿期望。

    也不会去幻想什么男女平等了,更不会对这个落后时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抱任何期许,只想远离这四方天地和那个如吸血水蛭的便宜爹,做个平常小民。

    想到前身所处的世道,苏暮心中无奈,虽然一出生就被送走领养,跟流动人口似的没有一家长久,过得颠沛流离,好歹还是个人样儿。

    她现在就是一头牲口,每月辛苦挣来的月例会被逼着上交,若不然就挨打。

    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常州顾宅,因为身契握在东家手里,想要离开常州就需要路引,而路引则是要拿身契去办理的。

    她不敢偷偷逃跑,也没有胆量,因为逃奴会被打死;她也没有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主家婚配,因为这是制度规矩。

    这狗日的吃人世道!

    苏暮恨恨地揉捏酸胀的小腿,仿佛顾清玄是个香饽饽,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啃他两嘴。

    下午晚些时候沈正坤才离去了,今日满载而归,不仅得了一株梅树,还得了《沧海龙吟》的琴谱。

    顾清玄着实令他开了眼界,也难怪他得圣人赏识。

    这般有才情的儿郎,当真是后生可畏,若此次能把常州的差事办得漂亮,往后的前程自不消说。

    送走沈正坤后,顾清玄把五弦琴拿回了西园,放进书房里。他才刚刚坐定,就见朱婆子送来请帖,说是宗族分支的堂兄呈来的宴请。

    祖父顾贤那辈兄弟姐妹众多,有人为官,也有人从了商。他们这支嫡系在京中家业兴旺,如日中天,是宗族里的主心骨。

    如今听到顾清玄回祖宅,宗亲宴请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送来请帖的是九叔公家的堂兄,家里头以经营布匹为生,在常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商。

    顾清玄原没有兴致,但既然来了,又是同一宗族的,总少不了应酬。

    于是隔了数日他命张和备上礼前往咏春苑。

    张和跟郑氏差不多的年纪,当初一同前往常州服侍小主人,郑氏负责打理府内日常,张和则处理外头事务。

    前往咏春苑那天早上下了雨,顾清玄穿了一袭做工考究的牙色交领衣袍,外罩雪青大氅,头戴玉冠,腰束玉带,佩云纹蝙蝠玉佩,通身都是端贵风流。

    许诸拿伞跟在他身后,主仆从长廊过来时,恰逢朱婆子经过。

    当时苏暮替她撑伞,朱婆子体型高大肥硕,一人就占据了整把油纸伞,以至于苏暮半边肩头都湿透,头发也被水汽雾湿,整个人像落汤鸡,颇有几分狼狈。

    见到主仆二人,朱婆子忙上前打招呼。

    苏暮收了伞,跟着进长廊,朝主仆行礼。

    身上的淡青襦衫因被雨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瘦削的肩膀上,间色裙染了水渍,绣花鞋脏兮兮的,沾满了泥泞印记。

    头上的丫髻被水雾濡湿,少许水珠还挂在发丝上。

    一张小脸被寒气侵蚀,冻得发白,唇色黯淡,拿伞的指骨透着青,看起来可怜兮兮,惹人垂怜。

    这不,许诸对她印象不错,便忍不住说道:“这倒春寒委实厉害,苏小娘子淋了冷雨,可莫要受了寒。”

    他猝不及防开口,倒令苏暮意外。

    朱婆子忙应道:“外头雨大,郎君外出可有添足衣裳?”又道,“常州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阴雨绵绵好些日,最是容易受寒的。”

    顾清玄没有理会她,只漫不经心瞥了苏暮一眼。

    那女郎略微垂首,露出低眉顺眼的小心翼翼,头上许多毛茸茸的柔软发丝上挂着小小的水珠儿,颈脖纤细瓷白,腰身盈盈一握,瘦削身段仿佛不堪一击。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不自在地咬唇缩了缩裙摆下脏污的绣花鞋,神态卑微,显得娇柔幼弱。

    外头的雨愈发大了,瓦檐上的水滴穿成珠线般飞速坠落,溅起无数细碎水花。

    顾清玄没站多久便离去,许诸忙跟上,还不忘回头叮嘱苏暮,叫她喝姜汤驱寒。

    待主仆离开后,朱婆子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跟许小郎君这般熟络了?”

    苏暮敛神儿回答道:“上回郎君宴请后剩下不少饮食,朱妈妈给许小郎君留了些,奴婢在庖厨遇上了,便同他说了几句话,当时湘梅也在,他应是在那时候对奴婢熟识了些。”

    朱婆子没再追问,苏暮微微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许诸拿着伞跟在顾清玄身后,忍不住发牢骚道:“朱妈妈那般壮硕的体型,估计一把伞都遮不住,那丫头个头矮,哪够得上她。”

    走在前头的顾清玄听他在背地里数落别人,微微蹙眉,“你何时变得这般长舌了?”

    许诸嘿嘿地笑,调侃道:“朱妈妈在常州的日子一看就过得滋润,她那身膘可不容易养出来,方才在她边上的丫头瘦得跟竹竿似的,还是二等丫鬟呢,倒比不得底下的粗使婆子。”

    顾清玄没有答话,听着淅沥雨声,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方才见到的那一幕。

    纤细瓷白的颈脖,盈盈一握的腰身,咬唇我见犹怜的娇柔样子,形似华兰,却更甚几分需君怜我的柔软神韵,颇令人意动。

    顾清玄素来不是一个重□□的人,但那软弱得像人人可欺的小白兔形象委实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尤其是对他这种孤高且自信的男人。

    主仆出了府门,外头的马车早已候着。

    张和撑伞放好杌凳,把顾清玄扶上马车,备的礼就放在马车上,坐的是软垫,还备下一条羊绒毯,若是觉得冷,便可盖上保暖。

    待马车离去后,府里的苏暮办好差事回倒座房。

    许诸叮嘱她饮姜汤驱寒,她压根就没放到心上,而是剑走偏锋咬牙又往身上泼了一瓢冷水。

    打了一个喷嚏,苏暮冷得直哆嗦,她要生病博取许诸的关注,用他做媒介在顾清玄跟前加深印象。

    哪怕这里的医疗落后,一不小心就会因风寒而丧命,总得去赌上一把。

    只要能爬上那个男人的床,她可以不择手段。

    身体受了寒,晚上苏暮成功病上了,只觉头痛喉咙痛,精神也不太好。

    第二日隔壁的湘梅见她病了,便替她告了假。

    按说像她这种二等丫鬟,每月有月例拿,府里又管吃住,本是能存下些钱银请大夫的,偏偏苏暮跟别人不太一样,因为有一个水蛭爹。

    她要把自己的窘迫处境露到许诸那儿,引起西园的关注。

    连日来阴雨绵绵,苏暮硬是狠着心肠拖延病情,只要没有发高热,咳嗽头痛什么的她还能忍耐下去。

    数日不曾见到她的身影,起初许诸也没当回事,后来还是陈婆子跟冬香说起她的处境,生出几分怜悯同情。

    许诸从宝瓶门过来,听到二人窃窃私语,好奇问道:“你俩在唠啥呢?”

    两人连忙朝他行礼。

    陈婆子是西园里的粗使婆子,又住在倒座房,便把苏暮的情形说了。

    许诸诧异道:“病了这么些日,没请大夫来瞧过?”

    陈婆子“嗐”了一声,说道:“那丫头也真是不容易,娘死得早,有一个不理事的爹,嗜酒如命。”

    当即把苏家的情况八卦了一番。

    书房里的顾清玄听到外头的嘈杂,皱着眉头支起窗户,朝外面看去,听到许诸说道:“没人管可不行,风寒一个不慎也会死人的,我看她年纪轻轻,若是在府里病没了,也着实晦气。”

    陈婆子没有吭声,冬香也不语。

    顾清玄受不了嘈杂,唤道:“许诸。”

    许诸应了一声,忙把二人打发了去,匆匆到书房听候差遣。

    顾清玄拿着沈正坤送来的盐账坐到桌案前,不快问:“何人在外头喧哗?”

    许诸应道:“是两个婢子。”停顿片刻,“那朱妈妈也不管事儿,那日替她撑伞的苏小娘子受了风寒拖延到至今还不见好,若是命大痊愈还好,若是运气不好病死了,那才叫晦气呢。”

    顾清玄挑眉,淡淡道:“府里的奴婢每月都有月例拿,就算请不起大夫,抓两副药总是可以的。”

    许诸:“这郎君就有所不知了,方才那两婢子议起苏暮的处境,听得小奴直摇头。”

    当即把苏家的情况细细说了一番,最后做总结道:“难怪那丫头瞧着跟竹竿一样,原是被嫌的。”

    顾清玄没有答话。

    众生皆苦,他不是佛陀,也没有管闲事的菩萨心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他管得了这回,总管不了下回。

    不过那婢女到底不容易,且又是祖宅里的家奴,他既然到了这儿,倒不至于葬送一条性命。

    见他沉默着翻阅账本,许诸试探道:“郎君,小奴去同朱妈妈说一说,如何?”

    顾清玄没有理会。

    许诸当他默认,便悄悄退了下去。

    顾清玄抬头看向窗外,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的情形,纤细瓷白的颈脖,盈盈一握的腰身,咬唇低眉顺眼的样子,柔弱可欺。

    那模样当真跟华兰相似,却没有她的骄纵,而是透着一股子引人垂怜的神韵。

    喉结滚动,他不由自主咽了咽唾沫,对那截瓷白颈脖的印象极其深刻。

    作者有话说:

    苏暮:男人这东西,你得仰望他,崇拜他,在他跟前小鸟依人,我见犹怜,仿佛没有他就活不下去,让他觉得他忒牛逼,是你的天与地,是你的慈悲神明,只有他才能庇护你。

    顾清玄:。。。。

    默默别过脸

    第五章

    因许诸插了手,朱婆子为了颜面便管上了,差人请来大夫替苏暮看诊。

    倒座房里的女奴们私底下议论,都觉不可思议,因为朱婆子是极其刻薄的,平日里作威作福,哪有善心来管底下家奴的死活?

    待大夫看诊开了药方离去后,朱婆子又命人去抓药。

    她怕过了病气,嫌弃地来到苏暮的房门口,见那女郎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头发散乱,一张小脸上染着病态,看着清减许多。

    这回抓药可费了朱婆子好些铜子儿,她咳嗽一声,压下心里头的不痛快,走进屋道:“阿若可要好生将养身子,年纪轻轻的竟病成这般,你阿娘若还在,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

    苏暮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语气卑微道:“有劳朱妈妈操心了。”

    朱婆子做了个手势,“你在病中,就莫要起来了,躺着罢。”

    苏暮这才躺下。

    朱婆子坐到凳子上,往自己脸上贴金道:“你那爹也真不是个东西,每月都有交月例给他,却这般苛刻亲闺女,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方才大夫说你用过药再将养些时日便能大好,这些日你便好生养病,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苏暮难为情道:“药石昂贵,阿若得朱妈妈照拂就已然欠了恩情,若还让你破费,委实不成体统,日后阿若会把诊资……”

    话还未说完,朱婆子便摆手道:“也费不了几个钱,你只管养身子,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开口。”

    乖面子话说完,她怕过了病气,也未多坐,起身道:“我现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多坐了。”

    苏暮忙道:“有劳朱妈妈了。”

    朱婆子摆了摆手,自顾离开了倒座房。

    待她走后,湘梅过来看她,暗搓搓道:“真是稀罕,朱妈妈竟舍得自个儿掏腰包请大夫来替你诊病,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苏暮咳嗽几声,心里头知道朱婆子的为人,却也没有点穿,只道:“这回我多亏她照拂。”

    湘梅“啧啧”两声,坐到床沿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像她那样的人,一个铜子儿都盯得紧,岂会自掏腰包给你治病?”

    苏暮露出困惑的表情。

    湘梅小声道:“我听陈婆子说还是西园那边管上的,许小郎君瞧着你身世可怜,照拂一二。”

    苏暮轻轻“噢”了一声,“原是这般。”

    湘梅戳了她一下,“我瞧着许小郎君挺有人情味儿的,他对你似乎还不错。”

    苏暮微微皱眉,“莫要瞎说,我二人都没见过两回。”

    湘梅又戳了她一下,“你怎么糊涂了。”又道,“你我已经到了许嫁的年岁,总得替自己做考虑,若能挑一个钟意的郎君自然是极好的。”

    苏暮淡淡道:“这哪由得了自己。”

    湘梅:“怎么由不了,现下小侯爷在府上,那许小郎君若真对你有意,还不是东家一句话的事。”顿了顿,“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难不成想一辈子都待在常州祖宅里?”

    苏暮沉默不语。

    湘梅善意提醒道:“京城多繁华,若能跟了许小郎君,往后就有机会进京里的侯府长见识。”又道,“更何况他还是伺候小侯爷的贴身侍从,这样的差事,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幸。”

    听她说起这些,倒令苏暮诧异,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许久,才掩嘴道:“原是这般。”

    湘梅:“???”

    “你这滑头,是故意来套我的话不成?”

    “我套什么话了?”

    “还不承认,你多半是看上许小郎君了,却又怕我也相中了他,便来探我的口风,是不是?”

    被说中心思,湘梅不自在地红了脸,忸怩道:“你莫要胡说。”

    苏暮一本正经道:“你若真相中了他,便想法子把他哄到手,我不会使绊子。”

    这话把湘梅哄高兴了,“你可莫要诓我。”

    苏暮:“我诓你作甚?”又道,“你我都是同等奴婢,若能往上走,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你的许小郎君,我没那个心思,你只管去哄他。”

    湘梅窃喜道:“我就等着你这话,毕竟在我们这里头就你的样貌身段最佳。”

    苏暮嗤之以鼻,“样貌身段管什么用,还不是一头牲口。”

    湘梅:“……”

    一时竟无法反驳。

    接下来二人又说了阵儿湘梅才离去了,苏暮望着她出去的背影,心中一番盘算。能让西园插手,也不枉她病了如此之久,这结果她甚是满意。

    只要搭上了许诸那条线,她总有机会在正主儿跟前下功夫。

    之后用过药,苏暮的病情得到好转,待她觉着身体没有大碍了,才找了个机会跟许诸当面道谢。

    见她跟往日那般精神,许诸说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那日听到陈婆子在院里说起你的情况,便同郎君提了一嘴。”又道,“虽说大夫是朱妈妈请的,花的铜板儿可是记在西园账上的,你也无需觉着欠了人情。”

    苏暮难为情道:“这怎么使得。”

    许诸不以为意道:“怎么使不得,谁都有难处的时候,这事儿郎君也没说什么,就算翻篇了,明白吗?”

    苏暮感激地点头。

    许诸又继续道:“我瞧着你也不笨,日后把脑袋瓜子放机灵点,你家中的情形我听陈婆子说过,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反正家主在这儿呢,总能让你少受些罪。”

    得了他的指点,苏暮掩嘴笑道:“许小郎君的好意阿若都受领了。”

    许诸摆手道:“赶紧回去罢,莫要被朱婆子逮住了,以为你偷了懒。”

    苏暮应声好。

    倒春寒过后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到至今顾清玄已经来常州许多日了,他去监院的次数很少,大多数都是沈正坤耗在那里。

    算得上玩忽职守。

    其实那帮人呈递上来的账目压根就挑不出毛病,沈正坤也曾去实地考察过,虽然顾清玄说不必太上心,他还是没有头绪,一筹莫展。

    今日天气好得出奇,顾清玄站在凉亭下惬意地投喂人工湖里的锦鲤。

    那鱼儿被喂养得肥壮,只只体态饱满圆润,贪婪地抢夺主人投来的食料。

    “沈兄你瞧,它们抢得多欢儿。”

    沈正坤站在一旁,发愁道:“文嘉倒有这般闲情逸致,我来常州都有半月多了,却毫无进展,若长此以往,头上这乌纱恐保不住。”

    顾清玄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沈兄莫怕,我也会跟着丢。”

    沈正坤摆手,苦中作乐道:“文嘉此言差矣,你丢了中书舍人的差事,还有忠勇侯府的爵位。但我却不行,丢了这差事,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我一人吃饭,可丢不起啊。”

    顾清玄失笑,扔掉手里的食料。

    许诸端来铜盆供他净手,他拿胰子清洗干净,取帕子边擦手边说道:“沈兄,我且问你,圣人为何磨磨唧唧了一年才下定决心要查常州盐务?”

    沈正坤微微皱眉,“因何缘故?”

    顾清玄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答反问:“你仔细想想,狼来了的次数多喊得多了,人们还会信吗?”

    沈正坤愣了愣,正色道:“可是狼来了的次数喊多了,人们已经有防备了,我们又要从何处着手?”

    顾清玄:“那我再问,若一个宗族遇到了外敌,当该如何应对?”

    沈正坤想也不想就答道:“自然扭成一条绳一致对外。”

    顾清玄轻轻抚掌,别有深意道:“现在我们便是从京城里来的外敌,而常州便是宗族,两方对立,他们自然凝聚成铁桶一般,面对这样的局势,沈兄你如何捅得穿?”

    “这……”

    “所以说这差事急不得。”

    “可是既然如铁桶一般,又要如何击之?”

    “自然是由内而外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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