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两位可以一同上来。”霎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温黛扭头猝然瞧见那两个家伙追了过来,越来越近了。
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被抓。
她心一滞,声音微微颤抖,“那两个人追来了,咱们快跑吧。”
谢淮闻言一默,没有立刻将温黛放下来,反而扶着人,就此往前走,走向花灯辉映高台。
温黛不解其意,怕摔下来,不敢乱动,几乎用气声质问着:“你干嘛!快放我下来呀!”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寡妇尚且可二嫁,可如此招摇在众人面前如此亲密,倒还真是少见。
见两人往前走,本站着的人自发的让出一条道让人过。
“哥,那家伙在那呢!”
张文抬头就瞧见被人群簇拥着的两人,尤其是温黛,分外显眼。
但眼下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更不好动手,只能守在这里,伺机而动。
到了台上,谢淮就缓缓将人放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温黛踩在地上,瞪着谢淮,黛眉微拧,满脸都是气愤之色,没有之前在谢安面前故作的柔弱温顺姿态。
看着气鼓鼓的女郎,谢淮思绪飘远,莫名想到幼时他在山野间见到的一只野猫,也是如此睁着圆溜溜的眸子瞪着他。
谢淮敛下眸子,轻声道:“郡主再看,他们可敢过来。”
温黛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在台下神色犯难的两个人,离她有些距离。
温黛恍然大悟,看向谢淮,“你是故意的。”
谢淮微微颔首,“殿下聪慧,一点就通。”
谢淮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夸赞的话。
面前的女郎神色逐渐转变,眉眼飞扬,藏不住的小得意。
“那是自然。”
而后,温黛话头一转,看着眼前摆着的这些东西,眉心微蹙。
“不过咱们上来,也不会这些啊,若是早早的下去了,还不是羊入虎口。”
今日乞巧节,又称为女儿节,最好玩的就是月下穿针。
这针并非普通的针,而是由特制的七孔针,要将色彩不同的丝线穿入不同的孔眼。
灯火阑珊,灯影叠叠,都是会影响人的视线。
最是考验女儿家的巧手,温黛自小对这些不大上心。
大长公主想着日后这些自有绣娘,无需温黛自己动手倒也是随着她躲懒。
若是让她拉弓搭箭她尚且能一搏,偏偏这细致活,温黛还真是爱莫能助了。
中年男子站在一旁仔细说着比赛的规则。
六名赛者,用时最少者胜出。
“怎么办谢淮,你会这个吗?”
温黛病急乱投医,说完就拍了拍脑袋,谢淮怎么可能会这些。
她丧眉耷眼,已经准备着接受下台的结果,谁曾想谢淮点了点头。
“嗯。”
“嗯——嗯?”
温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瞧着谢淮。
被她这般看着,谢淮少见的有些不适,长睫微颤。
他挪开眼神,轻描淡写道:“少时缝衣贴补家用。”
温黛这才想起,谢淮并不是在国公府生的,曾在外面生活一段日子,后来才被谢国公接了回来。
谢淮本以为温黛会露出嫌恶的神色,毕竟他寡妇之子,出身在京都豪门世家中实属微贱。
谁知温黛激动得一把抱住他,“谢淮,你也太厉害了吧。”
温黛满眼的惊喜,眼中都是雀跃之色,满心都是有救了。
谢淮被她措不及防的这么一抱,身子僵硬一瞬,女郎温暖细腻的软香萦绕周身,他只觉得喉间异常干燥。
他想要推拒的手迟疑片刻,不着痕迹的落在一旁,任由她动作。
谢淮别过头,喉结不停滚动,启唇欲说时,下一刻,温黛拽着他的手举了起来。
女郎眼含期盼,声音清亮。
“主赛者可以换成他嘛?”
中年男人迟疑一瞬,“往年这乞巧者都是女郎,这郎君倒是不多见,这怕是不行...”
温黛清了清嗓,辩解道:“少见又不是不允,为何不行?”
往常没见过乞巧节男子穿针,台下的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状纷纷支持起温黛的说法。
中年男人见事情有些失态,他沉思片刻,瞧着也算是个趣事,便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温黛眉眼轻扬,拽着谢淮的袖子来到台边,红绸之上放着特制的七孔银针,旁边就是各色丝线。
“谢淮哥哥加油加油。”
小命被攥着,温黛忍不住有些紧张,郑重其事的鼓舞着谢淮。
辉煌花灯下,女郎眼眸澄澈,细碎光点犹如星子缀于眼底,熠熠生辉。
温黛眼睛是极美的,不是凌厉的凤眼,即使是生气却反而透着一股娇憨感,让人忍不住将她哄得再娇纵些才好。
眼下她紧张的望着他,一颗心神都在他身上,这种感觉令人贪恋,想要做些什么哄住她的眼神停留。
察觉到自己荒唐的想法,谢淮眸色微沉,收回了心神。
面对温黛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瞧着颇为冷淡。
谢淮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温黛倒是也摸清楚他的性子,是以也没觉得有什么。
一颗心都关注在了即将面临的比赛上面。
21
?
“讨厌你。”
台上赛者,几乎都是女郎,独谢淮一个儿郎在上面颇为显眼。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多年女红的女郎们,大多都是秉持着看笑话的心态。
偏他气定神闲,神情认真不为外物所扰,让不少准备看笑话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沉了心仔细观看着这场比赛。
银针极细,月色下若不仔细分辨,几欲看不出来。
更遑论还要准确无误的将各色丝线穿在对应的七孔之中。
温黛看着谢淮,心中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随着线香被点燃,姑娘们都极快的动作了起来,再看谢淮。
他单手拿着银针,捏在指腹不紧不慢的观察了片刻,随后才拿着丝线开始动作。
郎君骨节分明的手同细针形成极大的反差,却没有展现出笨手笨脚,竟是格外的顺手。
很快,谢淮就将第一根红线穿好了。
可其余的女郎也不是吃素的,在谢淮穿好的下一刻同样完成。
比赛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温黛都不敢大喘气,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
前面一段大家都是有条不紊,进度几乎都差不多,分晓来到了最后一个孔洞上。
七孔之上,孔洞由大到小,越到后面孔洞就越小,自然穿孔也越发困难。
有位女郎因着过于紧张,不甚扎了手,连带着本该穿进去的丝线因着这一失误错过。
而与此同时,谢淮已然完成,他将细针规整放好。
显而易见的,谢淮毫无疑问的成为了胜出者。
全场寂静下来,紧接着爆发出极大的喧闹起哄声,都躁动着,张武和张文更是被挤得无处容身。
谢淮没有因此停留,反而拉着温黛转身往后面走。
“诶诶,这位郎君,这是最后的彩头,您别忘了。”
中年男人看着两人要走,赶紧递了一个盒子出来。
温黛随手拿过,还未来得及打开瞧瞧,眨眼间就被谢淮带离了原地。
等张文张武再看清情况时,台上早就没有两人的身影了。
温黛一路被拽着手往前跑,胸口心脏止不住的剧烈跳动,她实在没了力气,抽了抽手。
她退一软跌坐在地上,气促道:“不行,我跑不动了。”
出门游玩温黛从来都是马车,何曾这般狼狈的在街边逃命。
方才还不觉得,眼下停了下来,脚腕钻心似的疼,被磨破了皮肉,强烈的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眼底忍不住的氤氲一层水雾,眼尾微红。
入夜温度渐渐下来,有些凉意,地上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脏的厉害,温黛这般,回头只怕是要生疾。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谢淮微微皱眉,出声道:“起来。”
温黛本来压住了心中的脾气,眼下听着谢淮冷漠的话,她有些憋不住了。
她不爽利,便要同人对着干,她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
“就不起就不起,你自己跑吧,就让我被抓走算了。”
温黛使气的说着气话,气鼓鼓的将头埋在手臂上,打定了主意不理谢淮。
甚至想着若是谢淮来哄她,她也不会立刻原宥。
温黛本就不是好性子,先前因着谢安的事情才肯装模作样几分,可眼下又没他。
只是,过了许久,温黛都没听见动静。
难不成这家伙真自己走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温黛更生气了,越想越生气,她为了救谢淮被迫卷入逃命,眼下不过是累了,这家伙居然抛下她就走了。
简直太没良心了!
委屈如同酸水不断蔓延,浸得胸腔里酸涩。
她低声埋怨着,“坏谢淮,臭谢淮,讨厌你了。”
温黛鼓了鼓腮帮子,小心翼翼的挪出半张脸往后看,眼前却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
她刚想开口,整个人就着这个姿势被端了起来,温黛抱着膝盖,茫然无措的被人抱在怀中,连心头的委屈一时间都忘了。
她错愕抬起脑袋,却发现正好抵着他的下颌。
“你...”
温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淮将人抱着缓缓往前走。
他垂眸,就瞧见方才还忿忿不平的小郡主眼下瞪圆了眼睛瞧着他。
像一只纯然无害的幼兽懵懂的看着外来者,丝毫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道:“郡主现下可还满意了。”
听到他问话,温黛收敛了眼中的惊诧,轻哼一声别过头。
“勉强满意吧。”
说完怕人觉得自己也太容易调转话头了,温黛抿了抿唇。
“只勉强满意一点点。”
说着她还伸出手比划着那可怜的一点点。
谢淮瞥了一眼,看了眼周围,走了几步,将人放在矮墙之上,他将手撑在她身旁,防着人坠下去。
他微微俯身逼近几分与她平视。
浓烈清冽的青竹骤然袭击鼻间,温黛不可抑制的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后仰,却发现身后被他的手阻拦着。
她完全被他禁锢在身前的方寸之间。
温黛心中有些慌乱,可面上强撑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偏声音颤得要命。
“你,你干嘛!”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温黛更紧张了,“你你,你不会要打我吧。”
往日那群贵女被她气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就恨不得动手,好在她身旁有侍卫护着。
只是眼下她可没有啊!
温黛似乎已经预见到谢淮对她动手的下场,她维持着面上那副贵女的威严。
“我,我是郡主,你打了我,你就死定了谢淮!”
女郎美眸轻瞪,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吓退进犯的凶兽。
谢淮哂笑一声,他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温黛这副模样,他若是不干什么,倒显得他多此一举。
他佯装思考着温黛的话,“是啊,若是打你一顿,还要被温家报复,实在是不划算...”
温黛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啊对啊,你想通了就好,我这么大度会原谅你的...”
其实才怪,她一定要让谢淮这个家伙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谢淮看穿她的心思,接着道:“不如直接丢到荒郊野外去,野狗野狼啃食殆尽了,什么都没有,谁又会知道呢。”
他低沉着声音,绘声绘色的诉说着。
效果显而易著,温黛小脸渐渐苍白。
谢淮点到为止,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着她被吓着的模样话头一转。
“所以小郡主,现下可安心些走路了?”
后面的路上,温黛都老老实实的没再作妖,像是真的被谢淮吓到了。
弄的谢淮心中罕见的有些过意不去,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他停下脚步想跟她解释。
温黛反而往后退了两三步,一脸戒备,生怕他真的要实施方才话中的方法。
两相对峙沉默时,温家侍卫寻找温黛的声音传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温守成。
看到熟悉的人来了,温黛的胆子瞬间回来了,怕谢淮反悔忙大喊着:“我在这我在这!”
她说罢头也不回的就准备冲着温守成的方向跑,只是半路就被人拽住了颈部的璎珞。
冰冷的珠玉贴在柔软的脖颈,温黛打了个哆嗦,眉眼轻厌,扭头看他。
“你干嘛!”
小姑娘脸上毫无方才害怕的小模样,美眸圆瞪,一副再不放手就要你好看的姿态。
谢淮摩挲着指尖轻握的璎珞,红玉触手生温,圆润光滑,浓烈的红,同底下莹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
温黛自然也能感受到他在璎珞上的动作,只是看不见,终归是有些心慌。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道:“我爹爹来找我了,谢淮,你想干嘛?”
谢淮听着她中气不足的话,轻笑一声放开手中的璎珞。
“郡主觉得我能干什么,郡主怕我?”
听到这话,温黛骨子里的逆反瞬间就起来了,她温黛这辈子还没怕过谁。
她别过头反驳道:“谁怕你了,谢淮,你胡说什么。”
温黛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更像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狸猫。
瞧着他眼底的笑意,以为他不信,温黛心中恼怒,还想说什么,温守成就赶了过来。
站到温黛身旁,温守成将人看了好几遍,确认温黛安然无事,温守成才松了一口气。
他拧紧眉头,“音音,你怎么跑这来了,知不知道我和你母亲多担心,你下次再这么贪玩,可不许你再出来了。”
温黛原本还想好好诉诉苦,顺便给谢淮告黑状,眼下瞧着,她赶紧解释。
“阿爹,哪里是我贪玩了,我今日可去做好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您往日对我耳提面命的。”
温守成听着温黛的解释半信半疑,看着她这副小身板很是持怀疑态度。
“音音,你莫不是诓骗阿爹来了,诓骗可要罪加一等啊。”
见温守成不信,温黛忙拉着谢淮作证。
“是真的,我今日救了谢淮呢,谢淮哥哥你说是不是!”
温黛扭过头盯着谢淮,扯着他的袖子,神色有些着急。
小姑娘的喜恶还真是一眼就能分辨,用人时嘴巴便甜些唤着哥哥,不用时就喊着大名,转眼就能丢弃。
谢淮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连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家伙。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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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善心狠
瞧着谢淮笑而不语的模样,她黛眉微拧,谢淮这家伙不会还要反水吧。
温守成是知道温黛的小性子的,他看着眼前的谢淮。
他是听说过谢泗那老匹夫多年前与一个寡妇相好,那寡妇却在入府前一天暴毙,只留下一个独子。
这事当时在汴京闹出许多风波来,但谢泗愣是力排众议将人接了回来。
温守成虽是个武将,可多年来手握兵权在朝堂和世家之间斡旋,心思自然也通透些。
他压下心中的打量,询问着谢淮是否有此事。
温守成常年在军中打交道,明明是询问偏被他问出一股子质问的味道。
与此同时,温黛也看着他,生怕他胡说八道起来。
谢淮知道温守成这手段不过是吓吓温黛这个笨蛋罢了。
他拱手回道:“回大人,郡主所言句句属实,方才的确是郡主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感激不尽。”
温黛眉头轻扬,眼底漾出笑意,理直气壮道:“阿爹,你看吧,我就说我没有撒谎,阿爹居然还不信我。”
她说着皱了皱鼻头,满脸的不高兴。
温守成讪讪的摸了摸鼻头,毫无方才面对谢淮的威严之色。
他很是及时的认错,“是阿爹不对,冤枉你了,回头阿爹送个好东西给你赔罪可好?”
温黛听见有好东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转眼一想,不能让温守成觉得她好哄,万一下次又这样呢。
温黛轻咳两声环着手别过脑袋,“阿爹别是拿旁的忽悠我罢了,保不准是长姐早就有的,也是,若是长姐说这些阿爹定然信的。”
温守成往年在外头,有时回来时多是关心徐月,带的东西许多也有徐月的一份,温黛可都没忘记。
若是往常温黛说这些定然又要被温守成斥责一句小家子气,不友爱姊妹。
前些日子温守成才同温黛交心谈话,相信温黛的改变,现下却冤枉了她,心中自然满是愧疚。
对于温黛所说的话,也只会觉得是委屈了她。
温守成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哄人,“那音音要如何才能原宥阿爹。”
温黛思索片刻,“那阿爹发誓以后都如信长姐一般信音音。”
小姑娘望着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虔诚期盼。
让人舍不得她眼中的光就此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