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187章:你不要我了吗?他依旧是乖巧安静的样子,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
“你不想看到阁里思。”姬如玄声音沙哑,夜风拂在他湿漉漉的身上,竟令他生出了几分瑟缩凉意。
“也对承恩公算计你的事,耿耿于怀。”
姜扶光嗓音沙哑:“为什么是顾嘉彦?为什么要通过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差一点就死了。”
那个待她一腔赤诚的少年郎,差一点因为她死掉了啊。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忘了,他之前在行宫里差点把你害死。”姬如玄看着她。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
“因为他,你差点死掉了。”姬如玄很执拗。
“那是我同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不需要你来插手。”姜扶光发现,让姬如玄随意进出长公主府,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姬如玄是怎么知道,顾嘉彦约她见面?
连时间地点都算计分分毫不差。
除非他看到了顾嘉彦写给她的信。
不是套上了链子,狡诈的狼狗就会变成乖顺的家养狗。
姬如玄抿紧了唇。
他垂下了头,半晌不语。
就当姜扶光以为他在忏悔反思时,少年抬起头,眼底一片幽暗,他唇角挑起,黑眸中全无笑意。
“你觉得他无辜,”他嗤笑一声,“这世间谁人不无辜?皇权之下,又有谁是真的无辜?”
“姬如玄,”姜扶光心中涌现了一股浓浓的疲惫,“我不希望你对我身边的人动手,我以为,你懂的。”
就因为姬如玄帮了外祖父,帮了母妃,救过她的性命,她便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了解这个人,一点点对他敞开心扉,给予信任,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会欺骗她,更不会隐瞒她。
她错了。
姬如玄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疯批。
“我痛恨阁里思,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姜扶光嗓音很轻,“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报复回来,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姬如玄垂下眼睛。
是的呢,姜扶光那么聪明,对付阁里思简直易如反掌。
“承恩公三番四次算计我,我确实耿耿于怀,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为了平衡朝局,避免太尉府功高震主,长公主摄政专权,一定会保承恩公,我如果贸然动手,不仅会令朝局失衡,父皇为难,还会得罪中立派,彻底将中立派推向三皇子一系。”
对于中立派而言,陛下立不立储并不是多重要。
他们没必要为此得罪陛下,只需平衡朝局,坐山观虎斗,等到父皇年迈,时机合适,就能站出来发动群臣,拥立新帝。
先帝殡天之后,外祖父就联合承恩公及群臣,拥立父皇登基。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姜扶光抬眸看他,清澈的眼中,宛如破碎的冰,带着刺人的冰凌,“不需要你,打着帮我的名义,却欺瞒我,在背后伤害我在乎的人,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就这么在乎他?”姬如玄面无表情。
“是!”她看着他,回答。
“你不要我了吗?”他慢慢把眼珠转向她,眼底一片幽暗空寂,“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所在乎的一切,最终都会离我远去……”
外祖父战死的消息,传进京里,父皇将他关进冷宫,宫人不给他食物,他饿得头晕眼花。
内侍让他跪在地上,自称奴,伺候穿鞋。
宫女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抽打他。
这都没关系。
直到那天,内侍拉着他出宫,他看到菜市口,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他们蓬头污面,身上穿着死囚服,满身都是血污,跪在血渍未干的地上。
举着大刀的刽子手,一刀接一刀砍下他们的头颅,他只能站在那里,眼看着那些拥趸他的人一个个死去。
一条条人命,在染血的刀下颤抖。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才七岁……”
“杀了我,放过他吧!”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太子殿下救命啊……”
“太子殿下……”
刀起刀落,血肉横飞,求饶声戛然而止,更多的惨叫痛哭声响起,汇成一片,久久回荡在菜市口。
年仅六岁的小如玄,立在一地倒伏的尸首之中,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黏稠的血珠顺着衣裳慢慢淌下,嘀嗒,嘀嗒。
菜市口血流成河。
他站在血泊里,木然地看着血流向他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一般。
求饶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眼前只剩下一地死尸。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
四周凄厉痛哭的声音歇斯底里,他们愤怒地冲上来,紧紧攥着他的手,朝他嘶吼。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你不是皇太子吗?”
“他们都是为你而死,你怎么没哭?”
“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为什么还在笑?”
“这么多人因为你死,你难道一点内疚都没有吗?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是个怪物。”
“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他们都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你这种怪物,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你去死,去死啊啊啊……”
“你这个怪物,我诅咒你在乎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
“……”
四周七嘴八舌的咒骂声,不停钻进耳里,他捂着耳朵,头疼欲裂,仿佛无数妖魔厉鬼围着他撕咬。
那些死去的人幻化众鬼,日日夜夜压在他的脊梁上,尖叫哀嚎。
小如玄大病一场,在病痛的折磨中,日复一日地沉沦、挣扎,犹如置身阴森的阿鼻地狱,身体被不停撕扯,肉骨被无情捶打,备受煎熬。
“这一生,你在乎的一切,都将离你而去。”
“你注定一无所有。”
“没有人会在乎你。”
“没有人会爱你。”
“……”
姬如玄神色木然,眼底鬼影幢幢,一片森冷寒意:“你会抛下我吗?”
姜扶光呼吸一窒,眼眶微红,望着姬如玄的眸子,翻涌着无尽的复杂。
第188章:别想丢掉我
姬如玄之前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你说过要养我,不能反悔。”
有那么一瞬间,姜扶光确实反悔了。
按道理说,她同姬如玄才认识三个多月,万万抵不过同顾嘉彦青梅竹马十年的情谊,可她心里分明不是这样认为。
她只要闭上双眼,就能想到西山猎场上,姬如玄宛如天神降临,挡在她身前的画面。
山观里,他流着血,发着高烧,却将她密密匝匝护在怀里的情形。
在行宫里,他从阁里思手中救走了她。
在清泉院的厢房里,他们耳鬓厮磨,痴缠不休。
在长公主府的庑廊下,他双手滚烫,握着她的小足,对她奴颜婢膝,自称为奴。
“……”
前事种种,此时回想,尽是出生入死,惊心动魄,姬如玄宛如一把尖刀,在她短暂的十五年生命里,刻下了重重一刀,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许久,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下不为例。”她听到自己疲惫的嗓音,很轻。
她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他,一步一步走出亭外。
姬如玄大步上前,从背后搂住她,露出了得逞的笑:“阿琰,你现在没有丢掉我,以后就再也别想丢掉我。”
“放手!”她嗓音沙哑。
姬如玄将她抱得更紧,保证:“我以后都听你的。”
“那你错了吗?”姜扶光问。
姬如玄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没有错。”
姜扶光也沉默了一会,开口:“七岁那年,中秋佳节,我带着璎珞和卫十二悄悄溜出宫,同顾嘉彦一起赏花灯,那天永安街上人潮人涌,十分热闹,我被人潮推挤,被迫同璎珞和卫十二分开。”
“那天风大,永安街上不慎起了火,到处都是尖叫逃窜的人,我被人撞倒在地上,路边烧断的木头,倒下来了,年仅十岁的顾嘉彦,一把将我推开,他自己因为来不及逃,被砸到了,衣裳起了火……”
……
起火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逃,她和顾嘉彦也被人潮推挤分开。
顾嘉彦逆着人群,一边大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向她的方向奔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跟着人潮一起跑。
当时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人,如果不跑,就会被人潮撞倒,被蜂拥而至的人潮踩踏。
后来姜扶光不慎被人撞倒。
顾嘉彦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毅然扑到了她身上,把她牢牢护在身下,替她挡住疯狂而至的踏踩。
身边和他一起逃的人,用力拉他,大声地叫:“傻小子,快跑啊,想被人踩死啊。”
姜扶光也在大叫:“你别管我,赶紧跑吧!”
“别怕,”顾嘉彦不理会,“我会保护你的,你一定会没事。”
那你呢?姜扶光想问他,可是喉咙哽咽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们侥幸逃过一劫,一个壮汉拉了他们一把。
但很快,路边有一根燃烧的木头砸下来,顾嘉彦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木头砸到,身上起了火。
他不停在地上翻滚。
她急忙脱下外衫,不停地去抽打他身上的火苗,焦急大喊:“卫十二,璎珞,顾嘉彦,来人啊,快救人啊……”
幸好卫十二及时赶到,救下了顾嘉彦。
可顾嘉彦后背被烧伤,险些高烧丧命,后来养了三个多月才恢复过来,也因此,他后背留下了丑陋的伤疤。
时隔多年,回想当时的种种,姜扶光还是红了眼眶。
“姬如玄,他跟你一样,待我一腔赤诚,在我身临险境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将我护在身后。”
姬如玄眸子轻动,没有说话。
姜扶光一笑:“顾嘉彦一直很维护我,会因为御史大夫家的柳大公子,指桑骂槐地说一句,女孩子家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闺中绣花弹琴,他就跳起来跟柳大公子理论。”
——女子不用读书,你家的女娘都别读书,天天绣花弹琴多好了啊!
——孟太傅都愿意教扶光公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南朝哪条规定上写了,女子不能读书?”
姬如玄垂下头去。
“我不会让你伤害顾嘉彦。”姜扶光看着他,如此说道。
姬如玄无言以对,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明知道姜扶光很重感情,就不该去伤害对姜扶光好的人。
虽然那个人实在太碍眼了。
“我知道你曾经经历过很多坎坷,见过太多死亡,所以你不知敬畏生命,”姜扶光回过身去,眼前的人,离她这样近,他的心跳一声一声,闯进了耳朵,震动了心房,“可是,我不希望你牵扯无辜。”
他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血肉载途,白骨盈道的路,会有很多人为之牺牲死去,他今日可以为达目的,去算计、利用、伤害,甚至是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明天就会有千千万万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中。
他要立的分明是千秋功业。
是为了救素叶城中,那些为了他被流放的人。
是为了替那些压在他的脊梁上,日夜哀嚎痛哭的冤魂报仇。
为什么一定要枉造业障?
“今天晚上,你从未出现在此处,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这个时间你刚从百草盛会回来。”姜扶光抬眸看他,“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家里反省。”
姬如玄眼睫一颤,倏地抬眼。
……
阁里思急忙带阿乌蛮回到四方馆,今天晚上的事,处处都透了蹊跷,他至今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再三确认过,信笺上的字迹确是出自承恩公,这才前去赴约。
为什么承恩公没有出现?
一个人的字迹,根本不可能完全模仿,小到每个人书写习惯不同,握笔姿势有差,下笔力道轻重,着墨的浓淡之别……大到字行之间,透露出来的风骨气韵,根本不可能完全一样。
就算模仿得再像,也是形似,神不似。
字如其人,从不是说说。
权贵之家书信往来,用的信纸也都不一样,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最惯常用的手段,就是在纸上做加密。
每一种纸材料配比不同,就能做出上百种存在差别的纸,纸张之间细微的差别,很难被察觉。
作话小科谱~
第189章:宣阁里思进宫
通信的双方约定好,用某种材料配比做的纸,互相书信往来,一旦收到的信,纸张不对,那么这封信肯定不是真的。
他收到的信笺,不仅字迹同承恩公如出一辙,便连纸张,也同之前写给他的信一模一样。
不可能造假。
难道这一切都是承恩公的阴谋?
他的目的是什么?
阁里思心中有些不安,荷风亭落水之人到底是谁?
对方要利用落水之人算计他,那么落水之人的身份肯定干系重大。
阁里思转念一想,他身为云中国王子,身后站了两大部夷,不管背后之人想要算计什么,都不可能成功。
南朝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云中国交恶,否则南朝在岭南一带的戚家军,就要面临来自云中国和南越两国压力。
想通了这些,阁里思心中一定,连忙唤来了阿乌蛮:“去把塔桑尔大人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塔桑尔是此次出使南朝的代表使臣。
便在这时,一个侍从急忙走进屋里:“王子阁下,大事不好了,皇城司派人把四方馆包围了。”
“什么?”阁里思面色胚变,心里不由一咯噔,“怎么回事?”
侍从来不及回答,门外就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想知道怎么回事,王子阁下不如问我。”
阁里思闻言抬头,就见一个身穿甲胄的男人,握着腰间的佩刀,龙行虎步地走进了屋里。
“你又是谁?”阁里思阴下脸,不悦道,“谁允你擅闯进来?”
“皇城司中尉吴定宣,见过王子阁下,”吴中尉语气很客气,态度却全然不是那回事,“陛下要召见王子阁下,还请王子阁下,随某走一趟吧。”
这阵仗,这态度,让阁里思心中不由一沉:“夜已经深了,本王累了一天,已是人困体乏,正要歇下,贵国陛下总不好深夜扰人清梦吧!”
“某不是在征求王子阁下的意见,是在通知王子阁下。”吴中尉目光定定地看着阁里思,缓缓抬手一挥,数个侍卫举刀上前。
云中国护卫队立马上前,双方呈现对峙局面。
“大胆,”阁里思勃然大怒,怒瞪吴中尉,“我可是云中国的王子,你竟敢对本王子无礼!这就是你们南朝的待客之道?”
吴中尉哈哈一笑:“待客之道,那是礼部才讲究的东西,咱们这些大老粗只管听令行事。”
“放肆!”阿乌蛮大吼一声,铁塔一般的身躯,挡在王阁里面前。
吴中尉脸上笑意一收:“整座四方馆都被皇城司包围了,王子阁下是个聪明人,还是识相点,乖乖跟某走一趟吧。”
“你……”阁里思怒目而视。
吴中尉侧身做了一个请势:“王子阁下,请吧!”
阁里思站在原地没动。
自他携礼入京之后,就受到了南朝方的诸多礼遇,这也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南朝有“求”云中国,迫不及待要与云中国共谋伐越,这才摆低了姿态,同时也给了他嚣张的底气。
后来,南朝方虽然拒绝了共谋伐越,但同云中国建交的诚心丝毫不减。
这也让阁里思觉得,共谋伐越一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眼下的局面,却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皇城司直接受命南朝陛下,是南朝最精锐的军队,皇城司的态度,直接代表南朝陛下的态度。
阁里思只得同吴中尉一起进宫。
一人高的连枝灯树上,镶满了灯座,烛火闪烁,烛光透过琉璃罩,照得南书房里灯火通明。
南兴帝负手,看着占了一面墙的地域图,目光落在西南那处,眉头紧锁。
之前在行宫里,阁里思毁了宁瑗的名节,当时南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在即,他顾念父女情份,顾及姜宁瑗的名声,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便默认由皇后处理了这事,才让阁里思全身而退。
但这件事,从头到尾疑点重重。
皇城司清理了一遍又一遍,仍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巡田回京这才多久,阁里思又闹出了谋杀顾相之子一事。
阁里思简直要疯了,万万没想到,荷风亭落水之人竟是顾相之子,顾丞相为文臣之首,岂止是干系重大。
顾相掀了一下耷拉的眼皮:“敢问阁里思王子,今晚戌时三刻,你人在哪里?”
“顾相,”阁里思知道自己被人陷害,回答顾相的问题,就相当于承认自己谋杀未遂,“本王子不是你的犯人,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顾相声音平缓:“或许,王子阁下更想回答皇城司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阁里思心里直发虚。
只要一想到,方才几乎是被皇城司,像犯人一般押进宫里,心里就涌现了一股不安,想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嘉彦遇害,同王子牵扯上了关系,”顾相面容带笑,嗓音不高不低,“事涉了两国邦交,关系了接下来两国建交和谈,非同小可,王子阁下是带了诚心,来南朝促进两国邦交,想来也不希望闹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阁里思看着眼前笑得眼睛眯起来的老家伙,脑子里猛地冒出了‘老狐狸’三个字来,这话是在威胁他。
倘若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南朝就要怀疑云中国的诚心。
既不是诚心相交,那么他来南朝的目的,就值得深思,南朝不会放过一个居心叵测的他国王子。
搞不好,小命也要不保了。
阁里思的额头霎时冒出冷汗来。
绝不能让南朝怀疑云中国的诚心,便是共谋伐越合作不成,也要先结下邦交之谊,麻痹南朝。
不然父王南上称雄的霸业,也将胎死腹中。
“今晚戌时三刻,”阁里思王子低下头,“我在荷风亭。”
顾相又问:“王子阁下去荷风亭时,亭中可有其他人在场?”
阁里思眼皮重重一跳:“没有。”
“也就是说,当时亭中只王子阁下一人?”顾相语气加重了。
阁里思迟疑了一下:“是!”
顾相当即就道:“陛下,臣要指认云中国,阁里思王子,在荷风亭谋杀臣的次子顾嘉彦未遂。”
第190章:宣长公主进宫
阁里思当即不干了:“我没有推顾嘉彦,也根本不知道顾嘉彦在亭中,我来荷风亭时,顾嘉彦已经落水了,顾相仅凭三言两语,就断定是我推了顾嘉彦,也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南兴帝看向顾相,眼睛微眯:“你有何证据?”
“嘉彦的长随南星,就守在荷风园附近的小道上,他亲眼看到,戌时三刻左右,阁里思王子带着侍从阿乌蛮进荷风亭,南星特意避开阁里思王子,匆匆前去向主子报讯,这才发现主子落水,当时亭中只阁里思一人,王子方才也承认了,亭中没有其他人在,嘉彦落水的时间,和阁里思王子到达荷风亭的时间完全吻合,嘉彦头部受击,是被人击晕后,推进湖里。”
荷风亭没有第三人,阁里思就是嫌疑人。
阁里思怒道:“这都是他们主仆二人的一面之词,怎可为证?”
“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南星所言非虚。”顾相老神在在。
阁里思脑中浮现了一个人,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哦?”南兴帝蹙眉问,“是谁?”
“是长公主。”顾相回答。
连扶光也被牵扯进来了,南兴帝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相,面上透了不悦之色。
顾相越发谨慎:“嘉彦之所以会去荷风亭,是因约了长公主戌时四刻,在荷风亭见面,长公主的贴身令侍璎珞说,长公主出行时,路遇兵马司办差,耽搁了不少时间,出了内城之后,就套了马车上的马匹,直接乘马赶去了荷风亭。”
这些说辞有证可查,只需向兵马司调取今晚执法的簿册。
南兴帝目光深了深:“宣长公主进宫。”
姜扶光回府不久,就被小德子请进了宫。
虽然不认同姬如玄的做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姬如玄此计精准毒辣,把中立派也拖下水。
书房里静水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连枝灯树上,烛光轻盈地跳跃,偶尔发出嗞声轻响。
姜扶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拿给顾相:“三日前,我府中收到了令公子的长随南星,送来的信笺,是令公子的手书,落款亦是他的私人印鉴,令公子在信中约我端午节晚戌时四刻,去荷风园亭中相见。”
顾相拆开信笺,略略看了几眼,确实出自嘉彦之手:“这封信除了长公主外,可曾有旁人看过?”
这话问得十分犀利,信笺就是被姬如玄看到,才有今日这事,姜扶光如实回答:“府中收到令公子的信笺时,我正在批阅折子,令侍便将信笺送去了书房,待我处理完折子,这才送上来的。”
她的回答,也堪称滴水不漏。
接收各府往来信笺、请帖的奴才,极受主子信重,书房更是府中重地,出入有严格规定,更不可能出错了。
顾相点头。
接着,姜扶光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我在荷风亭处的石桥上,同阁里思王子打了一个照面,当时阁里思王子行色匆匆,身边没有带任何侍从,我的侍从卫十二告诉我,阁里思王子是从荷风亭出来的。”
今夜月华如水,繁星高烁,习武之人眼力过人,卫十二确实能察觉荷风亭内的动静。
“我心中有异,匆忙赶到荷风亭时,令公子被南星救起,已经不省人事,情况十分危险,便让璎珞为令公子紧急施救。”
一席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顾相又问:“长公主命人先一步送嘉彦回来,之后在荷风亭,是否发现其他异样?”
嘉彦落水一事,分明十分蹊跷,长公主如此聪慧,不可能察觉不了,肯定会仔细探查荷风亭。
“不曾,”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敛下双眼,“我让卫四探查荷风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荷风亭里确实没有异样。
异样在湖中。
她没有说谎。
人证有了,顾相掀了掀眼皮,看向阁里思:“阁里思王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南书房里倏然一静。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阁里思,令他百口莫辩:“我带着阿乌蛮来荷风亭,阿乌蛮分明说,荷风亭里有一个人影,等我到了荷风亭,人影突然不见了,我当时觉得奇怪,来不及反应,顾嘉彦的随从,突然从另一个方向闯进了亭中。”
顾相神色淡淡:“当时嘉彦就在亭中,且没有离开过荷风亭,阿乌蛮看到的人影就是嘉彦。”
知子莫若父,嘉彦那么喜欢长公主,在长公主没到之前,他不可能离开荷风亭半步。
阁里思一阵语塞,当时夜色凄迷,他也不能肯定,亭中的人是不是顾嘉彦:“反正我没有谋杀顾嘉彦,顾相若想指证我,请拿出更有力的物证来。”
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单凭人证不可能将一国王子定罪。
阁里思有恃无恐,断定南朝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
案子陷入了僵局。
南兴帝始终不置一词,他站在排窗前,看进了夜色里,庑廊下挂着几盏宫灯,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忍冬花攀延绕缠,枝叶间金银二色的花,在月下起舞,深吸一口气,还能闻见忍冬花四溢的清香。
“陛下,”张德全小声禀报,“吴中尉求见陛下。”
“宣!”
身披盔甲,腰间佩刀的吴中尉,大步走进南书房,咚一声单膝跪地:“禀陛下,顾二郎清醒了片刻,并且交代,他昏迷之中,看到击晕他的凶手,身长约九尺,佩戴香囊里有苍术这一味药材,这是他亲手画押的供词。”
姜扶光眼睫轻颤,呼吸一下摒在鼻腔里。
阁里思身长同姬如玄差不多,只是香囊……端午节香囊里填充的香药料,有不下上百种。
万一阁里思的香囊里,没有苍术?
姬如玄心思缜密,偏就在香囊上面出现了失误,是因香囊是她送的,他从一开始,就对她毫无戒心,在算计这一切时,把香囊都忽略了过去,更没想到,顾嘉彦能分辨苍术的气味。
姜扶光敛下眼睛,绝不能让皇城司盯上姬如玄。
张德全取过供词,南兴帝只看了一眼,就拿给其他人互相传看。
第191章:宣承恩公进宫
吴中尉继续道:“我们在四方馆里,找到阁里思王子今日佩戴的香囊,让太医检验,确实在香囊里发现苍术。”
阁里思瞪大眼睛:“佩香囊是南朝的端午习俗,端午节人人都佩香囊,本王子入乡随俗,一个香囊能证明什么?”
姜扶光心中一定:“一个香囊确实不能证明什么?可是当一切证据,都指向了王子阁下时,香囊会加深王子阁下的嫌疑。”
而且,南朝人身高普遍在七尺余左右,八尺已经很显眼了,身长九尺就更加少见了。
姬如玄心思缜密,或许他并非忽略了香囊。
而是因为香囊并不影响大局。
她是关心则乱。
阁里思顿时哑口无言。
吴中尉继续道:“臣派人查了阁里思王子的行动,阁里思王子酉时(17点)从百草盛会回四方馆,之后招了两个舞姬,布下自己在房中同舞姬寻欢作乐的疑阵,同侍从交换了衣裳,从角门离开,中途换了两次马车,许是为了,甩开后面盯稍跟踪的眼线。”
阁里思神色俱震,他以为自己行动隐秘,其实他的一举一动,在皇城司眼中根本是破绽百出。
南兴帝目光不由一深:“王子阁下形迹可疑,毋庸置疑。”
顾相也有些吃惊。
阁里思王子同嘉彦无冤无仇,他本以为此事另有蹊跷,现在看来阁里思王子去荷风亭的目的,才更值得深究。
吴中尉继续道:“阁里思王子出了内城,马车在郊区绕了一个圈子,戌时三刻抵达荷风亭,在荷风亭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荷风亭。”
同顾嘉彦遇害的时间相吻合。
吴中尉将一叠纸张呈上:“这是相关人等的证词和口供。”
张德全立马拿了口供,呈给南兴帝。
南兴帝仔细翻看,供词记录十分详尽,有完整的时间线,阁里思王子几时出门,马车经由哪些地方,在哪些地方停留,事细无遗,且有相关的人证,口供。
铁证如山。
“拿给顾相看看。”南兴帝面色冷沉。
张德全立马将证词,呈给顾相。
顾相一张一张仔细翻看:“如此看来,阁里思王子暗害吾儿,是证据确凿。”
这份行动线,处处都表明了,阁里思行为鬼祟,形迹可疑,目的地,正是荷风亭,排除了有人诬陷,下套的可能性。
加之皇城司提供的时间线,同案发现场完全吻合。
人证物证俱全,阁里思无可辩驳。
证词在南书房各人间传看。
阁里思知道糟了,一时间脑中思绪纷杂,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共谋伐越一事是彻底黄了。
两国邦交,首重诚心,其次才是利益。
之前在行宫里,他毁了宁瑗公主名节,已经让南兴帝十分不满,但因有中宫皇后担下了一切过失,他才能全身而退。
现下,又出了他暗害顾相之子一事,南兴帝必定要怀疑,云中国同南朝交好的诚意了。
两次事端,都跟承恩公有关,阁里思心里简直是恨毒了承恩公。
顾相出声询问,带着咄咄逼人的锐利:“敢问王子阁下,事发当晚,你为何行为鬼祟前去荷风亭?”
阁里思王子正要开口。
顾相轻笑一声,加重了语气:“王子阁下,最好考虑清楚再说,你所涉之事,已经不单是暗害吾儿嘉彦,是以他国王子的身份,在南朝行鬼祟窥探之事,倘若不能交代清楚,南朝有足够的证据,以间谍细作罪,将你收押。”
阁里思王子不可置信:“我可是云中国的王子,你们敢这么对我?”
“与南朝建立友好邦交的王子,才有价值,但,”顾相声音平缓,语气还透了一丝笑意,“意图危害南朝利益的王子,那就是南朝的敌人,所以,”他一掀眼皮,看向了阁里思,“王子以为呢?”
姜还是老的辣啊!姜扶光看得叹为观止。
此一言,果真将阁里思吓住了,冷汗一下冒出来,他连忙道:“陛下,请您相信云中国与南朝交好的诚意,我绝没有任何窥探南朝的意思。”
南兴帝略一颔首:“既如此,便请王子将事情交代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阁里思心中微定,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呈上:“不敢欺瞒陛下,自谈和陷入僵局,我一直在奔走筹谋,想要化解僵局,为两国邦交迎来新的契机,曾数度派人同承恩公接触,哪知承恩公明着拒绝,背地里却命人送来了这张信笺。”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竟还牵连上了承恩公,南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一阵凝滞。
顾相眼皮子狠狠一跳,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姜扶光神色平静,这本就是一箭双雕的局,阁里思为了脱身,肯定会将承恩公也拖下水。
顾相现在就是后悔把事闹大,也来不及了。
张德全将信笺呈给陛下观看之后,又拿给堂中其他人观看。
南兴帝这才出声询问:“这张信笺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印鉴,你因何断定这是承恩公写给你的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