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略一思忖,徐云雾扭头看他,他的侧颜冷冽淡漠,带着一种天生的厌世感。“你跟我出来,我们聊聊。”
霍星延正有此意,当即收了那张留了他字迹的纸张,随着徐云雾去往了僻静无人处。
两个人一走,桌间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温宛不禁短舒一口气。
商栩不禁低笑一声,“出息。”
温宛当没听见,这话虽然不讨喜,但他是白月光她姑且忍他。
她径直看向段琮玮,柔声问道,“你们怎么想到来这里吃饭啊?以前也常来吗?”
段琮玮:“……”
他不是很想答,罕见地显露出别扭的情态。
就在他迟疑的当口,商栩慵懒开腔,“看他那样儿,活像紫荆馆里住着他心尖儿。”
温宛面露惊喜:“小段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商栩:“面儿都还没见上,喜欢抵什么用?”
温宛:“……”
段琮玮:“……”
总有一天,他会用封箱胶纸将商老狗的那张嘴封上一层又一层。
徐云雾和霍星延来到了后院的花廊深处,周遭无人,唯有一只肥嘟嘟的黑猫趴在廊间休憩。听到动静,它也未避。睁眼,瞧了两人一眼,随即又懒倦地阖上了眼睛。
徐云雾停下脚步,转身,与霍星延面对面而立。
“霍星延,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霍星延淡声道,“哪样?”
徐云雾才压下去的火气又一次烧了起来,于瞬息间磅礴盛大。
“非要我说那么明白吗?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刚才要说那样的话?”
霍星延凝着她的脸,妆容素淡,非但没能削弱她的美,反而让她越发的纯清柔和,透着一种经历无数昼夜被清水蕴养的娇贵。
“我说错了什么?别的男人能被你收入囊中,我不能?”
霍星延的神色很冷,那是他心情不悦的表现。徐云雾这般敏感,曾经又那么喜欢他,怎会看不出?但她就不明白了,做错事的是他,他怎么还不愉快上了?
“苏湛能,紫荆馆的厨子能,就我不能。”
猝不及防听到熟悉的名字,徐云雾下意识怔了怔。而这一怔,让霍星延越发不快,心间醋意翻涌。
“徐云雾,你……”
这一声让徐云雾回过神来,小脸不复柔和,冷意浮出。她打断了霍星延的话,“霍星延,你查我?”
这个刹那,徐云雾无疑是愤怒的,亦不避讳让霍星延知晓。
他看在眼里,将这份罕见的怒意全然解读成为她对苏湛的在意,“你觉得是就是了。”
徐云雾闻言,理智犹如被扔进了碎纸机的纸片,一寸寸碎了干净,不可逆。
“你简直不可理喻。”
优雅知礼的姑娘,即使怒极,也没能骂多狠。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管旁人心情。对爷爷这样,对我也是这样。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也是人,一次次被失望搓磨,我们的心也是会疼的。”
许是一次性说了太多气跟不上,她停了会儿才又继续,但这停顿的片刻,她的目光一直锁着霍星延,“是,你有你的伤痛和不甘,但那和爷爷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我们在意你,就活该被你伤害,无底线地纵容你的荒唐行径吗?若真的是这样,请你以后离我远点。倘若你做不到,我以后出门会带保镖,专门用来驱离你。”
话毕,像是再难忍受同他共处一个空间,她提步就走。不料,同男人错身而过时,手腕被他牢牢扣在手中。
“他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为了他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当这些话在徐云雾的耳侧凝实,她罕见地生出了无力感,“你觉得是就是了。”
她将他先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放开。”
伴着话音荡开,她扭动手腕,开始挣扎。霍星延怕弄疼她,连忙松开。
失了桎梏,她径自往前,再未回头。
霍星延凝着她的背影,眼神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云雾回到位置,小脸还是冷着的。
她拿起了自己的包,面朝温宛,“宛妹,我们换个地方吃饭。有些人在这里,我食欲不振。”
“有些人”
指的是谁,与坐众人心知肚明。
温宛几乎未经思忖,便拿包起身。
“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大家慢慢吃,这顿我请。”
留下这话,她和徐云雾离开。
过了好几分钟,先前温宛点的那些菜汤已经陆续上桌,霍星延才回来。他定定地睇着徐云雾刚坐过的位置,空落落的,一如她走后他的心。
“看什么啊?”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只见你年纪长没见你情商增长一星半点呢?”
“她在面前时,你气她。现在人走了,你摆出这样子给谁看?”
段琮玮很少这么骂过谁,尤其是兄弟。
这次,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觉得霍二这狗批辜负了他明里暗里帮他。
华俊和见状,伸手拽了他一下,“少说两句。”
段琮玮冷眸扫向他,横得很。
华俊和:“……”
连忙改了口,“等搞清楚情况再骂也不迟?”
段琮玮:“那你叫他说!我看他能说出一朵花来。”
一顿嚷嚷,霍星延神色中的迷惘散尽了。他坐定,拿起桌上烈性白酒猛罐。几口,酒瓶空了近一半。
段琮玮:“……”
这丫的疯批,妹宝远离他是对的。
妈的,脑子有坑的哥哥,才想自家妹妹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这么想着,段琮玮忽然不那么想知道云雾是怎么被这狗批气走的了。
走了好啊!
好极。
然而世间事儿,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他不想听了,霍星延偏偏要说。
“段琮玮,是谁气谁啊?我就提了苏湛这个人,她就冲我撂狠话。”
凭着他傲人的记忆,他把徐云雾刚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华俊和略显茫然地望向段琮玮:“苏湛谁啊?”
段琮玮:“你看我像知道的?”
沉默良久的商栩首度开腔,“瑞拓环球的太子爷,华裔,家族根基在英国。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气度甩霍二这条野狗八百条街。”
听到这里,段琮玮和华俊和都禁不住感慨,
这世间还有什么话是商老狗不敢说的吗?
但无论怎么说,哥几个总算是知晓了苏湛和徐云雾的关联了。段琮玮又忍不住骂人了,“你没查她,你不会说啊!你长嘴干什么的?”
酒意上头,霍星延的话音渐渐低缓,仿佛被细硬的沙砾搓磨过一遍:“我说了她就会信吗?”
“她要是真的信我,就不会那样想了。”
这些话的后半段,几乎没有声响传出了。
霍星延的头抵在桌面,久违的颓败脆弱。这一幕,在徐云雾离开的头一个月经常出现。
哥几个的心被刺痛。
他们这群人,霍星延绝对是最惨的。虽然摊上了同一个渣爹,但霍星槐自小顶着霍家大少爷的名头,拥有最好的资源,走到哪儿都是层层簇拥。
不像他,明明双亲还活着,却还是孤寂过活。回到北城,情况好不容易好转了些,徐云雾又以那样决然的姿态出国了。
沉寂如水无声荡开,良久后,商栩的手忽而落在了霍星延的肩上。
“走,陪我打一场。”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间拳击俱乐部。
商栩让华俊和清了场。等他们各自换好了拳击服,拳台上下只剩下哥四个。
拳台上,商栩和霍星延面对面而立;
拳台下,华俊和和段琮玮,一个兴致勃勃一个眼中蕴了些许担忧。
有些话,段琮玮到底是没忍住,
“商栩,你悠着点儿,这货刚猛灌一通……”
商栩:“放心,死不了人。”
段琮玮:“……”
想封了商狗的这张嘴again。
“泰拳还是咏春?”
段琮玮消停的下个瞬间,商栩睇着霍星延道,一贯懒倦的姿态。
霍星延根本就没醉,半瓶白酒就想灌翻他这个在潮东街头巷尾混迹多年的混子,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不过是借着烈酒宣泄自己那股子来得猛烈地不知如何消解的情绪,眼下有了更好更刺激的宣泄之法就用不着了。
他直面商栩,嘴角微微上翘,没有一丝刻意的痕迹,透出一股子邪乎劲儿。
一双黑眸,熠熠生光。
“兄弟一场,我让你选。”
“选你在行的。”
敢在商栩面前拽的,寻遍整个北城圈,也只有霍星延一个。究其根源,两个人太过相似。一身野骨,强悍倔强。想他们服谁,难度堪比登天。
商栩笑,“那就泰拳吧。”
话落,两个人分站拳台一边,利落地戴上了拳击手套。
随着几声手套互击的砰砰声荡开来,商栩率先出拳,一记铁拳,速度惊人。带出的风,呼呼作响。最后从霍星延耳边呼啸而过,他利落地避开来,随后反打。
自此,一场拳拳到肉的酣斗,渐渐焦灼暴戾。
每次铁拳轰出时,段琮玮的心脏就会猛地咯噔一下,久了,他有点受不住,
“我出去拿点水。”
华俊和险些被他笑死,“瞧你这点出息。”
不过埋汰归埋汰,他到底是没拦他,“去吧。”
这两人的打法,野蛮毫无章法可言,可每一帧都是暴力美学的极致,每次强打撞出来的声音,都让人心惊肉跳。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段琮玮这古道热肠的傻子会担忧再正常不过了。
段琮玮走后,华俊和打开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拳台上的两个人……
这一场拳耗时近四十分钟,结束后,商栩和霍星延两个公认体力强悍的,皆是虚软地瘫倒在地,起伏的肌肉曲线蒙了薄薄汗渍。
漫长的沉寂后,两个人的气息渐渐归于寻常,商栩的话音在这时响起,
“星延。”
“你还记得徐云雾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
霍星延没说话。
商栩也不介意,兀自往下道,“你可以试着简单代入一下,假如你是她,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对一个人倾尽温柔和时间?”
“她要什么没有,又是那样理智自持的性子,她做什么都不会是一时兴起。你对她肯定很重要,她才会做这些。人对重要的人,要求和期待天然高于常人。”
这或许就是徐云雾今晚忽然恼怒的原因。
“你让她失望了。”
“她还会失望,代表她还在意你。”
“霍二,我爸在我成年的时候给我了一封信,信上写了几句话。我当时觉得老土极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给孩子灌输正能量语录。”
霍星延终于有些了反应,“写的什么?”
商栩笑着:“其他早忘了,只有一句印象深刻。”
“温柔地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否则迟早遭报应。”
“瞧瞧,你的报应不就来了吗?”
“商栩,你丫的……”
霍星延只觉离谱,气而反笑。但不管怎么说,这么闹了一通,霍星延心中的烦郁消失殆尽。
当四个人离开拳室时,华俊和手臂一横,搭在了霍星延的肩上,“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霍星延侧眸瞥他,“去找公主殿下,跪在她的脚下、祈求原谅。”
华俊和记起几日前他曾对霍星延说过同样的话,“早这样不就好了?”
“这圈里的大佬,就没几个横得过老婆的。”
“伏低做小,才是正道。”
第11章
第
11
章
诚品大厦的一间粤菜馆。
温宛和徐云雾隔着一张短台,面对面而坐。
从紫荆馆出来到这里,车程不算短,但温宛一直没有问徐云雾为何忽然恼怒,给足了她缓和情绪的时间。
等第一道菜“冰镇秋葵”
上桌,薄薄冰雾在两人眼前拂动,徐云雾已经调适得差不多,主动开口道,“我忽然意识到,我的脾气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至少,面对霍星延是这样的。”
可明明……她曾经那么纵容他,耐性仿佛永无穷尽的一天。
温宛夹起一个秋葵,点酱,继而放到了徐云雾的碗里。
“这不是你脾气不好,而是霍星延太狗。或者更应该说不只是他,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
徐云雾被好友的措辞逗笑,“商栩在其中吗?”
温宛:“我也会有想揍他的时候。”
徐云雾失笑,随即提筷夹起了温宛送过来的那根秋葵,咬一口,脆嫩多汁。
“云雾,一个男人拥有激怒你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你清楚的吧?”
那预示着他是特别的,拥有伤害她的能力。
“将霍星延从生命里彻底剥离出去那么难?”
这些话带着戏谑的味道。
徐云雾一本正经点头,“难。”
“他有那么好吗?”
“一点都不好,所以我不想要他了。”
“那以后怎么办?看他的样子,是准备死缠烂打了。”
“见招拆招。狗脾气对炮仗,看看谁怕谁。”
“哈哈哈,别的不说,能将仙女逼成炮仗,霍星延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言笑间,盘亘在徐云雾心间的烦郁一点点散去,出粤菜馆时,笑容已经回到了她的脸上。
“宛妹,去给你挑样珠宝吧。”
闲逛间,徐云雾忽而道。
温宛:“?”
这就是好友是大小姐的幸福吗?
“为什么?”
徐云雾:“因为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那些个霸总不是偏爱给心尖儿送珠宝?他们送得,我送不得?”
温宛肚子都快笑疼了,“送得,自然是送得。但比起珠宝,我更想去打保龄球。顶楼就有一间,现在去,徐总请客!”
徐云雾没有不答应的。
进了保龄球馆,人并不算多。现今悠闲时可耍的项目越来越多,保龄球较之前些年热度消减不少。但因为温宛情况特别,两个人还是挑了球馆最里面的一条球道。
“来吧,输者在”
温宛建议道,话出口的那个刹那,她忽然想起,“你有?”
徐云雾:“我当然有。”
“行,开始。”
看着都是娇娇柔柔的人儿,胜负欲那叫一个强,比赛一开场就先后拿下全中。
到第六轮时,徐云雾正在认真瞄准,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润含笑的男声,“云雾。”
几乎是瞬间,徐云雾认出了那道声音。
她站直,转身看了过去,眼底蕴了些诧异,“苏湛,你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苏湛向她走来。
白衣黑裤板鞋,极简的装扮去搭天价钻表,低调也能勾勒出高级感。他的容颜清隽干净,不带一丝压迫力,很容易引起异性的好感。
“今天。”
“两位女士,可以通融一下吗?让我和朋友加入你们。”
在法国时,徐云雾和苏湛同在一所学校,苏湛高她一届。那会儿他们时不时会遇见。校园的某个图书馆,学校附近的酒吧,华裔间的聚餐……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地频繁。等徐云雾察觉到异样时,苏湛已经将一枚天价粉钻递到了她的面前。
当时他说:“它叫Mist【薄雾】,是刻着你的名字的粉钻。我看到它就觉得应该属于你,就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你该属于我。”
曾经有一段,徐云雾特别迷粉钻原石。她悄悄喜欢霍星延,想着有一天能拥有一枚他送的粉钻。只可惜,幻梦破灭。那时候的她不曾想一两年之后异国他乡,会有一个男人主动将她最爱的粉钻递到她的面前,那粉钻叫薄雾,真正意义上地带着她的名字。
浪漫吗?
自是浪漫的。
但徐云雾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喜欢粉钻了,看着它,她的心间甚至没生出一丝波澜。
她拒了那枚粉钻,也就是拒绝了苏湛。
“我只属于我自己。”
事实亦如此,为了保有自己她连初心动霍星延都能舍弃。这样的她,又怎么会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所有物?
从那一日开始,苏湛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他是个有趣的人,同他相处是轻松愉快的。他能这般,徐云雾松了口气,并未一刀切斩断所有牵绊。
一晃又几年过去了,感情渐深,相处间透着一种熟络的自然和轻松。
今晚也是。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场私下聚会在一行人出大厦后没多时就被路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