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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她出生之前,塞赫里已经有过三位公主,然而大公主与二公主皆在不满十岁前,便接连感染痨病而亡。

    第三位公主则是因王后意外早产,还未曾睁开眼看一看这人间,也不幸离开了人世。

    只有蒂安娜,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也注定不能顺利长大成人的情况下,她平安地在王宫长到了十六岁。

    在这十六年里,蒂安娜从未离开过金碧辉煌的王宫一步。

    她犹如一只漂亮柔弱、且被束缚住翅膀的鸟,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服侍她的侍女,都害怕她出现任何不可预测的意外,从而竭尽所能地保护着她。

    以至于蒂安娜在王宫的那些年,一直保留着宛如孩童般天真烂漫的性格。

    但就在她十六岁那年,事情发生了转机。

    “圣里罗教”的主教所罗门在宫中花园见到了蒂安娜,彼时她兴致勃勃地坐在秋千上,纤柔的双手握着缠满了修剪过的绿藤蔓的秋千索,由身后的侍女推着她自由而惬意地在空中飞荡。

    她高高地飞跃在空中,迎面的春风拂过她柔美红润的脸颊,温暖的日光照耀在她金子般闪亮的柔顺长发上。

    精致华丽的天蓝色裙摆在空中飞舞,满园名贵的红白玫瑰与昂扬的紫罗兰盛放在她脚下,云蒸霞蔚,花团锦簇,但令所罗门驻足的,是蒂安娜脸上那抹纯洁天真得犹如稚子的笑容。

    那是从未见识过世间险恶的人才会有的笑。

    所罗门脸上戴着半抹金色面具,身穿一袭白色金纹教堂礼服,他站在宽长的宫廷道路上,远远地看着蒂安娜坐在秋千上,从高空落下的场面。

    他身后的司祭约翰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主动道,“那是国王的第四位公主,蒂安娜·古斯塔夫,今年十六岁,听说一直养在城堡里,从来没出过城堡一步。”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所罗门为何从来没有在教堂见过她。

    所罗门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人看见过他被面具遮住的上半张脸,空灵深远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所罗门道,“教堂需要一名纯洁无上的圣女。”

    约翰闻言,恭敬地低下头,“我明白了,主教。”

    圣里罗教是塞赫里王国律法唯一允许存在的宗教,几乎全国的百姓都信奉圣里罗教,教会拥有着绝对的权力与财富,国王无法拒绝所罗门要将蒂安娜当作圣女化身的提议,至少现在不行。

    这之后,蒂安娜第一次离开了皇宫。

    她来到王都最大的教堂,独自一人赤脚走了进去。

    教堂恢弘富丽,神圣肃穆,墙上和挑高的白色大理石拱顶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神像,但不知为何,里面却昏暗寂静,墙上的蜡烛并没有点燃。

    所有的光线来源,就只有最里侧、正对着教堂大门的墙壁上雕刻着圣女像的彩色玻璃花窗。

    玻璃花窗前,一座一米高的雕塑台上,立着一尊与人同高、圣洁高雅、悲悯世人的圣女雕塑。

    蒂安娜走进教堂时,正对着圣女像。

    圣女赤脚而立,她头戴白纱,低头俯瞰,蒂安娜窥不见其真容,却知她一定在抿唇微笑。

    她身上柔和纯美的气质令人动容,仿佛深沉的爱人与慈祥的母亲包容着世间的一切。

    这让蒂安娜觉得自己充满了罪恶,又仿佛被她所洗涤。

    外界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花窗,照射在洁白的圣女雕像上,使其背后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亮。

    更多穿透玻璃的斑斓光线照落在地面上,在洁白的地面形成了一大幅惊奇的漂亮图画。

    而就在那图画中央、圣女像前,身着白色金纹礼服的所罗门手持一把金色权杖,背对着蒂安娜,仰头安静地看着圣女像。

    蒂安娜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绚烂神圣的场面,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脚掌小心地踩在一尘不染的地面,穿过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走向了所罗门。

    她按照约翰教导她的礼节,低下头,屈膝跪在了所罗门背后,她小心翼翼地、恭敬而又虔诚地开口,“主教大人。”

    蒂安娜的声音足以匹配她的美貌,仿若夏日清凉的泉水相撞,优雅动听,。

    每个听见她声音的人都忍不住露出沉醉的表情,然而所罗门却一如既往的沉着,面具遮挡住他的容颜,叫人察觉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转过身,看着跪在他脚下的蒂安娜,目光平静地扫视过她纤细干净的后颈,举起权杖搭在她的左肩,轻轻拍了一下。

    仿佛骑士授封仪式。

    静如冬日湖水的平静声音自头顶传来,“蒂安娜,从今日起,你便是教堂的圣女。”

    蒂安娜听见所罗门的声音,忍不住抬起了头。

    首先入目的,是一头披落身前的银色长发,蒂安娜眨了眨眼,继续往上看去,当她宝石般的蓝色双眼与金色面具后沉寂的银色眼瞳相对,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心魂。

    那银色的眼睛仿佛拥有魔力,在与之相视的一瞬间,蒂安娜难以自持地低下了头,再次跪拜在所罗门的脚下。

    从那以后,蒂安娜便从皇宫搬出来,以圣女的身份住进了教堂。

    圣女并不需要以真容视人,蒂安娜也不需要每日都待在教堂,只有每月的最后一日,她才会出现在教众面前。

    那日她会扮作圣女像的模样,身穿白裙,脸上戴着洁白的面纱,赤脚安静端庄地站在圣女像前,以特意被所罗门调教过的温柔声音安抚每一位前来祷告的教徒。

    圣女的身份是个秘密,除了极少的人,没有人知道教堂里的圣女是他们的公主,蒂安娜。

    蒂安娜在做圣女的期间,是她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候。

    所罗门教会了她许多东西,很少拘束她,他给了她在王宫中不可能拥有的自由。

    除了每月的最后一日,其他时间蒂安娜都可以离开教堂。

    所罗门似乎并不害怕她在外受伤,而无法继续担任圣女的化身,因为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找到一位如她一般的少女替代她的职责。

    在蒂安娜做圣女的三年里,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然而变故总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快,在她即将满十八岁的时候,国王突然下了一道指令,要将蒂安娜嫁给骑士殿的骑士长,已经五十七岁的雷纳德。

    在塞赫里,教堂、国王与骑士殿三权分立,而拥有全国大量教徒的所罗门早已令蒂安娜的父亲感受到了威胁。

    将待嫁之龄的公主嫁给手握兵权的骑士长,拉拢骑士长,无疑是打压所罗门的极好办法。

    并且对于国王而言,这方法比起割地分封、钱财笼络太过“实惠”。

    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一如当初蒂安娜的父亲无法拒绝所罗门将她选为圣女的决定,所罗门也无法在国王的指令下留住蒂安娜。

    又或是他认为为了蒂安娜对抗国王并不值得,于是蒂安娜如来到教堂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再次回到了密不透风的皇宫,等待着半月后的婚礼。

    十八岁生辰当日,蒂安娜便身着圣洁的白绸缎礼服,在轰轰烈烈的祝贺声与中,来到了雷纳德的庄园。

    城堡离雷纳德的庄园有些距离,蒂安娜乘坐马车穿过了人声鼎沸的街头。

    马车停下,扶着她从马车中下来的那个男人并不是雷纳德。

    因为那只手太过年轻,虽然布满了陈旧的伤疤,但依旧看得出来是个青年的手。

    而雷纳德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

    他小心地执起蒂安娜带着白手套的手掌,时隔许久,蒂安娜仍旧记得那位青年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和所罗门主教的手分外不同,那是一只饱经战争与磨砺的手掌。

    和她见过的贫苦教徒的手也不相同,那只手掌纹深刻,骨节修长漂亮,扶着她的力道十分稳固。

    那是一把执剑的手。

    蒂安娜情不自禁地偏过头去看那人的模样,却只看见半身银白色盔甲和一小缕黑色短发。

    青年将她扶下马车后,很快被退离了她身边,仿佛觉得自己并不配长时间与她待在一处。

    蒂安娜并非无故这般猜测,因在塞赫里,黑色往往象征着低贱与卑劣。

    后来,蒂安娜才知道,那是雷纳德的养子,艾德里安。

    而他,也将成为她的养子。

    但令人发笑的是,她的养子比她还要年长几岁。

    她的父亲——国王从艾德里安那接过她的手后,挽着她,一步一步将她送到了雷纳德身边。

    在教堂的两年,蒂安娜依旧被“保护”得很好,因为没有教会人员敢违背所罗门的旨意欺辱她。而且在教堂里除了所罗门的教诲,她无需听从任何人的话。

    但在嫁给雷纳德后,蒂安娜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婚后的第一年,每月的最后一日,她仍会听从所罗门的话,悄无声息地前往教堂扮演圣女。

    但一旦回到庄园,她便不再是受人喜爱的四公主,更不是令人尊敬的圣女。

    在雷纳德眼里,蒂安娜除了拥有更加出色的一张脸蛋之外,她似乎和他养在外面的众多情妇没有太大分别。

    雷纳德的态度使得庄园里的仆从也并不十分尊敬她,而她的父亲为了拉拢雷纳德,对她的处境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她的养子——艾德里安回到庄园的时候,庄园的仆从才会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假象。

    年轻的蒂安娜太愚蠢,她曾经被保护得太好,不懂得培养手下,不懂得收买仆从,甚至不知道仆从阳奉阴违的态度是在欺辱她。

    但所幸,蒂安娜在一段时间后终于看明白了这一切。

    后来,她开始伪装,笼络身边的人,变得两面三刀,虚情假意,渴望权势与财力。

    除了那张依旧纯洁得仿若百合的脸庞,她的内心已经被生活和婚姻腐朽成了一滩烂泥。

    城府与计谋仿佛天生刻在皇室的骨子里,后来,她开始伪装,笼络身边的人,变得两面三刀,虚情假意,渴望权势与财力。

    除了那张依旧纯洁得仿若百合的脸庞,她的内心已经被生活和婚姻腐朽成了一滩烂泥。

    但一切都太晚了,在一个无人所知的黑夜里,她被人压制着身体,强制将一杯毒酒灌入了她的喉咙。

    蒂安娜死了。

    王国的第四位公主,心怀不甘地死在了二十岁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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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文,西幻人外,一个公主勾引正直骑士的故事,

    0002

    (2)黑甲骑士

    圣里罗教堂。

    蒂安娜面戴洁白柔软的面纱,作圣洁纯真的圣女装扮。一位孱弱多病的老妪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陈述今生所犯下的罪名。

    这是蒂安娜扮作圣女时最寻常的工作。

    明媚春光照过玻璃花窗,投照在蒂安娜与她身后的圣女像上。

    她身姿纤细,姿态优雅,身上洁白的层层纱裙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圣光,此刻的她与身后的圣女像站在一起,的确像是一位美丽悲悯的圣女。

    忽然间,蒂安娜身躯僵住,头脑仿佛重度缺氧一般昏胀起来,无数吵闹不堪的人声响在她脑海深处,遥远得仿佛从海的另一边传来。

    面纱下的双眼惊讶地睁大,一大串来自遥远前世的记忆如同不可躲避的闪电猛然击中了她。

    老妪忏悔的声音从蒂安娜耳中穿过,圣洁无上的圣女却在微微发抖。

    清晰久远的记忆犹如融化的金子骤然泼入她脑中,冲破她一无所知的愚蠢思绪,在她的脑海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这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午,伴随着老妪的虔诚悲苦的字句,重生十七年的蒂安娜,毫无征兆地忆起了前世一切。

    前世死亡前,在看不清的黑暗中被人压着双臂、掐着脸颊,迫使她张开嘴灌下毒酒的恐惧与憎恨涌入蒂安娜心头。

    一时间,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浓烈难闻的毒药流入喉咙,迅速腐蚀喉胃与内脏的剧痛。

    老妪对发生在蒂安娜身上的事一无所知,她虔敬地低着头,竭力挺直了佝偻的身体,跪在蒂安娜的面前,悲伤道,“……我的孩子在疾病中痛苦离世,我的爱人因出海捕鱼而不幸丧生,我的主……这一切皆是因为我的无能,我的愚蠢与我的不忠……”

    一滴不甘的泪水从蒂安娜眼中落下,滑过她的脸颊,浸透面纱,落在了抓着她的手忏悔的老妪的手背上。

    清澈的眼泪润入老妪枯如树皮的手背纹理,老妪怔愣片刻,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惊讶地看着蒂安娜。

    蒂安娜抑制住内心的振奋,很快冷静下来。

    面纱下纯洁柔美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她蹲下身来,将手背轻轻搭在老妪的手上,缓慢道,“这并非你的过错,神会宽恕你。”

    -

    每月最后一日前来祷告的人多时可达百位,但每次蒂安娜只会接见一位,当一位忏悔结束,才会接见下一位。

    这是所罗门的要求,他担心涌进来的人数太多,别有用心之人会混入其中,对蒂安娜造成伤害。

    他很在意圣女。

    蒂安娜最开始扮作圣女时,约翰会远远守在一旁,他长期跟在所罗门身边,是所罗门的心腹之一。

    蒂安娜以前以为对方是在保护自己,怕她手忙脚乱地出岔子,如今想来,倒不如说是监视最为合适。

    监视她是否有表现出任何违背圣女尊严与身份的举动。

    如今蒂安娜已经成为圣女两年多,所罗门已经不再派约翰看着她,为了保持圣女身份的神秘,所罗门也没有派其他助祭看着她。

    整个教堂,只要所罗门和约翰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蒂安娜在恢复记忆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如此前一样,耐心地接见了一位又一位痛苦悲伤的教徒,这些教徒有些是为家人祈祷,而有的则是请求圣女原谅自己犯下的罪恶。

    所罗门曾教授她,在这种时候,她应该回答:神已知晓你的罪恶,请继续满怀虔诚地祈祷,终有一日,神会宽恕你。

    然而此刻,蒂安娜听罢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罪名”,回答的是,“这并非你的过错,神会宽恕你。”

    渐渐,残阳落幕,徐徐坠入海平面,血红的苍穹仿佛倾倒向一侧,余晖犹如烧烫的血从玻璃花窗透入教堂。

    这一日并不轻松,蒂安娜必须要从早上九点一直站到深夜降临,中间不得休息,不得进食,甚至不能方便。

    为了祷告顺利进行,她每次在前一日都已经很少吃东西。

    在黑夜到来前,所有的教徒都已顺着街道上逐渐退却的夕阳回到家中。很快,教堂里只剩下蒂安娜一个人。

    她今天不打算愚蠢地在这儿站到深夜,她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正准备离开,忽然间,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声响。蒂安娜以为是守在门口的护卫发出的声音。

    但随着

    ?

    “咯吱”一声推开教堂门的,却是一个穿着银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

    他手执长剑,天际最后一抹浓烈如血的夕阳披落在他身上,仿佛沾染在盔甲上的深红的血。

    从他的装扮不难看出,这是一名骑士。

    值得一提的是,在蒂安娜扮演圣女化身的时间里,几乎没有骑士会来到她的面前祷告。

    因为他们知道,杀伐永远是不可饶恕的罪名,任何神明都无法洗去这深重的罪孽。

    又或者,见惯了朋友弟兄死在战场的骑士,内心已经不再信奉这世上任何教派的神明。

    只有一位曾跪在蒂安娜的脚下,悲痛而虔诚地请求她的宽恕和原谅。

    艾德里安。

    她前世的养子。

    面前的人手持长剑,目不转睛地看着蒂安娜,他迈开脚步,一步步向她走近。

    骑士身上最重的的盔甲足以达到一个成人的体重,而来者身形高大,即便他穿着盔甲,也可见其身高腿长,体格健壮。

    想来他身上的盔甲分量也绝对不轻。

    随着对方走近,蒂安娜发现他的气息并不沉稳,胸甲起伏的动作明显,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急忙赶来。

    沉重的银黑色战靴踩在教堂渡过白漆的地板上,令蒂安娜惊奇的是她居然听不见一点声响,男人步子迈得宽大,却犹如飞檐走壁的猫一般敏捷无声。

    蒂安娜能感受到他头盔下的双眼射出的视线,那目光仿若实质落在她身上,竟令蒂安娜感受到了些许紧张,这是其他教徒不具备的威慑力。

    但他似乎知道自己此刻全副武装的模样会吓到蒂安娜,他的动作并不急切,反而走得沉缓。

    几乎透露出一股小心的意味。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她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是这般不声不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所罗门身边。

    但这并没有让蒂安娜好受多少,因为她能感受到,对方从进入教堂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一直在看着她。

    蒂安娜不想这般形容,但她感觉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虎豹盯着猎物。

    0003

    (3)“我爱着一个人,我的主”

    当男人走近,他身上的气息越加凛冽逼人。

    那是驰骋战场,杀死了不知多少敌人才能锻就的一身肃杀之气,一时间,几乎攻占了蒂安娜所有的感官。

    蒂安娜站的地方,脚下有一层厚台阶,这让她可以如身后雕塑台上的圣女像一般俯瞰前来祷告的信徒。

    然而此刻,她却发现穿着盔甲的对方比自己还要高。

    但没有等到她仰望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已经低下头,虔诚地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低着头颅跪下时,左手握着剑柄,剑尖点在地面,右手手臂搭在膝头,这个姿势令蒂安娜恍惚了一瞬。

    前世艾德里安前来祷告时,每次都是以这般姿态跪在她面前。

    难道是艾德里安?

    蒂安娜心存疑虑。

    因为在前世,艾德里安是在她嫁给他的养父后,才进入教堂进行祷告。每次都在每月最后一日,蒂安娜甚至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并且艾德里安的气质阳光而忠诚,和眼前人并不相似。

    教徒并不允许带剑进入教堂,以剑为生的骑士属于特例。

    在塞赫里,每一名骑士死后,他的佩剑都要随他一起葬入坟墓或者悬于碑前。

    蒂安娜看着脚下的男人,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没有寻找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前世、今生,都没有。

    对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来人放下黑色长剑,抬头仰望着蒂安娜。蒂安娜如见每一位教徒一般伸出右手。对方立马用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手掌。

    那宽大的手甲足有她的手掌两倍大,

    坚硬冰凉的手甲触及皮肤,蒂安娜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若是被所罗门看见,她必定会受到一番教训。

    好在,对方一直看着她脸部的面纱,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他缓缓收紧手指握住了蒂安娜的手,手甲在活动时,发出金属松合的细微声响。

    蒂安娜十分喜欢盔甲的手甲部分在活动时发出的机械声,但不是现在。

    对方没有取下头盔,他低下头,隔着头盔轻轻吻上了她皮肤细腻的手背,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的主,请宽恕我的罪恶。”

    声音低沉,听得出来是个青年的声音。

    头盔会使声音失真,蒂安娜无法辨别这是否是艾德里安的声音,但她倾向于不是,因为艾德里安与她交流时,语调并不似这般阴郁低沉。

    如果说艾德里安是骑士的光面,那么来者就是骑士的暗面。

    蒂安娜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以担任圣女时才会使用的温柔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抬头看着她,“西蒙,我的主。”

    她猜得不错,果然并非艾德里安。

    蒂安娜暗道。

    西蒙似乎不太明白祷告的流程,像是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走进过任何一家教堂,她不问,他便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只用头盔下的那双眼睛盯着她。

    蒂安娜感觉得到他的视线,甚至盯得她有点心烦。

    毕竟蒂安娜从来没见过这般被动的教徒。

    她继续问,“你来这里,是要为你的亲友祈福,还是为自己的罪恶忏悔。”

    西蒙低下头,将蒂安娜的手隔着头盔贴在他的侧脸上,他道,“忏悔我的罪恶。”

    之后,他没有再等蒂安娜追问,继续道,“我爱着一个人,我的主。”

    蒂安娜愣了一瞬,这话前世她在艾德里安的口中时常听到。因为听过太多次,所以下一句话她记得格外清楚——

    一个我不该爱的人。

    西蒙终究不是艾德里安,他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在这逐渐昏暗的黄昏时刻,他捧着蒂安娜的手,将脸隔着盔甲轻蹭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掌,冰而硬的触感几乎将蒂安娜的右手包裹起来。

    她不想形容这种感受,但她有一瞬间觉得,西蒙依恋的姿态似乎将她当作了他的恋人。

    若在前世,蒂安娜会觉得这是教徒对她的信任,从而由衷生出悲悯。

    但现在,蒂安娜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给缠上了。

    好在,西蒙很快便把脸挪开了,转而将头盔坚硬的额部贴上了她的手背。

    这是教徒祷告时在她面前常用的姿势。

    蒂安娜赤脚站了一日,此时脚底已经变得麻木钝痛,她耐着性子问道,“你爱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西蒙没有抬头,年轻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莉莉,她叫莉莉。”

    蒂安娜道,“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西蒙对此不置可否,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蒂安娜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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