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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马车坠下了不高的断崖,我从昏迷中醒来时,荒林里除了破碎的车架和死掉的马儿,就我一个人。

    这里离前线还太远,没人能料到竟会出现大批的敌人埋伏,没有准备,加上前锋军本就人数不多,眼看不敌,车夫一甩鞭子将马车赶向断崖,自己跳下车去拔刀御敌。

    这崖不高,必然摔不死人。

    我中了几箭,胸腔又插入一截断木,拔掉箭和断木,踉跄着一步一步走上山坡,入眼是满目的狼藉。

    血将地面染红成一片一片的斑驳,地上的死尸,大部分是雍国的士兵。

    燕军不在,又没打扫战场,应当是有人突破包围圈逃了出去,敌军都追击跟随而去。

    诡异的寂静。

    我一步一步,流着鲜血,蹒跚着脚步,从这些曾经鲜活的士兵尸首之间走过去,判断着还有哪些人或许活着。

    我从小过目不忘,记忆力极好,此刻这过分的好的记性,像极了利刃,一片一片凌迟着我的心脏。

    我还记得横在草丛里的那个士兵,参军之前靠杂耍为生,两只手非常灵活,能把两摞碗转起来,营里燃着篝火喝酒谈天庆祝胜利的时候,常常是他站起来表演拿手绝活。

    我绕过那丛染血的荒草。

    我记得前面那个穿着滑稽棉衣的小兵,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被众人调侃笑话时,他说那是母亲给他做的新衣,出门太急还没做好,等回家去就让母亲给他织完整。

    他的母亲注定等不到孩子归家。

    棉衣浸在凉掉的血里,我踉跄一步,退开了一些。

    我身上也在滴着血,不想把它染得更脏。

    脚边又出现另一个眼熟的士兵,一根长枪与敌人串在了一起,跪着还没倒下。我记得他养了一只漂亮的大公鸡当宠物,和别人在伍长那儿互相告状,别的士兵说他的鸡半夜叫起来吵人,他哭着告状说那人要宰他的鸡吃,被对面唾了一口,「哭唧唧的,没骨头。」

    软弱爱哭的士兵,这一次,却拼尽勇气,和敌人同归于尽,换了敌军一个人头。

    我捡了把刀,把他们中间的杆子砍断,他倒在地上,好歹不用和敌人串在一起了。

    ……

    我看到了垂死的薛祁宁。

    身上的甲胄被人脱走,只留了一片掉在地上,崭新锃亮的甲胄,在泥土里蒙了尘,骄纵宠惯的大白马倒在不远处。

    敌人过分残忍,把他的双腿都斩断,薛祁宁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即将失血过多死去。

    他还有一口气在,看到我,眼睛迸射出亮光,「殿下,咳咳,殿下,您还活着,真好……」

    他祈求我杀了他。

    他的腿已断,就算还能侥幸活着回去,也必定是残疾,朝阳般前途无限的少年将军,骨子里有一种执拗的骄傲,不愿意接受那般落魄的结局,宁愿死在心上人记忆里最好的模样。

    终究,是没法和心上人坦白心意了。

    况且,他已经失血太多,很难再救回来。

    缓慢地感受着自己的死去,实在太过痛苦。

    我颤抖着手,拿刀一点点插进他的心脏,将死之时,他喃喃不断:

    「殿下,殿下,您可要,好好活着啊……」

    眼前的人慢慢没了声息。

    良久,我才放开手中的刀。

    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我感觉自己快晕倒了,咬牙坚持着走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终于支撑不住倒下。

    留在马车那儿,我很容易被找到。

    我不能就这样被敌人找到。

    晕过去之前,我在心里默默念着:

    「是啊,我要好好活着啊……

    「活着才能报仇雪恨。

    「山神呀,请保佑我活着杀回去。」

    满眼血色,被黑暗吞噬。

    42

    我醒来时,感受到一阵颠簸。

    艰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在崎岖的山路间攀爬,树枝划伤了那人苍白的侧脸,我诧异怔忪:

    「沈念璋?你怎么在这儿。」

    出征时,我留沈念璋和丞相坐镇雍都。

    一直爬到一处险峻陡峭,林木茂密的地方,沈念璋这才把我放下。他俊秀的面容极是憔悴,看起来已经好几宿没合眼,脸上身上被划出好多细碎的伤口,乌发衣袍都凌乱,看起来好不狼狈。

    他说,「阿银,是周翎。

    「周翎背叛了你。」

    边关早就发来急报,被周翎压了很久才呈上来,岐门关其实早就被攻陷,敌军已经深入腹地,他隐瞒军情引我过来,就是为了方便燕军伏击我。

    周翎还策反了李二牛,两个人在都城控制住了大部分官员,说是要废除公主监国之权,让真正的皇帝执掌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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