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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眼睁睁看着我娘被人凌辱,她腹中的胎儿应当是流产了,满地都是血,货郎尽兴以后嫌晦气直接把她踹了开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娘已经不再哀号了,她很安静,目光呆滞,看着吃完了白糖心满意足瘫坐在地的我爹,又看看一旁面黄肌肉目眦欲裂的我,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她惨白的脸上泪痕遍布,衣不蔽体,裙角还淌着血,一步一个血脚印,难以想象该有多痛。

    我娘看着我柔声说,「阿银,娘对不起你。」

    然后她扭头,毅然决然跳进了滚滚洪水里。

    2

    黄色的洪水浑浊咆哮,人掉进去,眨眼间就被吞噬,顷刻不见踪影。

    货郎反应过来以后,非常生气,本想先爽一下再拉到市场上去宰的,一转头货就没了,白白损失了银钱。

    他不找我爹麻烦,走过来照头给了我一拳头撒气,「你娘可真会死,浪费老子的钱,待会儿你可得卖贵一点,不然我可就亏本了。」

    我爹是有名的教书先生,要去上京赶考,谁知道他能不能出人头地,万一能呢?货郎想结个善缘,不想得罪他,也就没把银钱抢回来。

    刚刚妻子被人当街凌辱,我爹冷眼旁观,现在女儿被殴打谩骂,我爹依旧冷眼旁观。他向来只顾他自己。

    我娘的死,没引起他任何愧色。

    即便很久以前,当年我娘是他一厢情愿强娶来的。

    我娘原本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未婚夫婿,姓李,村里惯取贱名,叫作二牛,两家住得很近,算是世交。

    我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头许多哥哥姐姐,家里没有地,父母哥嫂靠给别人家做长工维持生计,在村里也算是最穷的那一档。

    李二牛家里原本也穷,他父母双亡,早早成了孤儿,继承了两间瓦房,和一头牛。年轻小伙子,力气大,又能吃苦,靠给人耕地做活,每天能赚不少银钱或粮食,日子越过越殷实。

    某种意义上李二牛也算村里的金龟婿,自己有两间瓦房,一头牛,还有积蓄,高大健壮,又踏实勤恳。

    而我娘,从小出落得清秀貌美,两人很是般配。

    那时候所有人都默认两人年纪到了就会成婚,李二牛一有机会就来娘亲家里帮忙干活,他对我娘大方,自己却很节省,把钱攒了两份,一份用来做聘礼,一份等攒够了买一角薄田,日后夫妻俩有地傍身,必定越过越红火。

    那时候我娘二八芳华,对成亲充满了期待,嫁给互相喜欢的竹马本就是美好的事。她家里人多屋少,条件也不好,平时她只能在灶台旁打地铺睡觉,嫁给李二牛以后,至少能睡瓦房,能每月吃到肉,这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她充满了期待。

    这样的一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幸福。

    李二牛出发去城里买大雁做聘礼的那天,我娘送了他好远,回来以后照常去河边浣洗衣裳,遇到了现在的我爹。

    我爹失意醉酒,看到了水灵灵娇俏的少女,在河边专心干活,水花飞溅打湿了她的衣襟,勾勒出诱人的身形。

    我娘被他拖到草丛里强迫失了贞。

    从此命运天翻地覆。

    自己家里人骂她不知廉耻婚前失贞,村里人也背后议论她说她不检点,而罪魁祸首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他一开始说自己醉了酒一时糊涂,后来顾及文人的脸面,又不肯承认了,改口说是我娘亲勾引他的。

    拙劣的托词,但谣传得最广。

    或许是我娘确实貌美不可多得,我爹看似极有担当地上门提了亲,那会儿乱世才刚开始,也没太多天灾地祸,百姓生活还过得去,我爹是私塾先生,比一般的村里人可有钱多了,又体面,给的聘礼也比李二牛攒了好多年的值钱。

    我娘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见钱眼开捧高踩低常有的事,立马把原本当个宝的李女婿抛之脑后,收了聘礼就要求我娘嫁过去。

    我娘不肯。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

    她想偷偷逃走,被家里人发现,直接给关了起来,不久后李二牛终于回了村,才发现天都塌了。

    他满心期盼去城里带回来大雁的时候,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未婚妻,被人强暴,还被逼着嫁给那个畜生。

    李二牛找到道貌岸然的书生暴揍了一顿,然后又被赶来的同村人殴打驱逐,他去了我娘的家,表示并不介意我娘贞洁不贞洁什么的,他依然想要求娶她。

    我娘家里一群人,把李二牛连同他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大雁一起扫地出门,连面都没让两个人见。之前把李二牛当免费劳力使唤得最起劲的,也是他们。

    我娘看着他被赶出去,趴在窗台上默默地哭。

    后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一天夜里,李二牛带着我娘架着牛车,放弃了他所有的积累,打算带着我娘私奔,逃走,即便是流离失所。

    不出意外被人拦了下来。

    我爹早有预料,一直让人盯着。

    李二牛被一顿毒打,打断了双腿,垃圾一样扔在路边,他当作唯一的亲人的老牛,被宰了炖汤犒劳出力拦截的众人。

    我娘最终,还是被逼着嫁给了我爹。一开始,她总是找到机会就寻死,后来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挣扎许久,哭着把藏好的白绫剪成了碎片。

    而李二牛,两间瓦房卖了,东西都卖了,花光了积蓄治疗那一双残腿,后来能正常走路,也还是留下了症状,跛脚前行,一瘸一拐,还欠下了许多债。没了耕牛,坡足又影响干活,只能靠着一些苦力活艰难度日,睡在搭的茅草棚里。

    原本开朗朴实的小伙,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怪人,浑浑噩噩,邋里邋遢,后来再没人愿意找他干活,就乞讨为生,风餐露宿,四处游荡,流浪,极少再见踪影。

    那天我爹失意醉酒,正是因为他老父亲刚去世,我爹托词还在孝期,连婚事都没办,草草把我娘娶进了门。原本,我娘是可以有一个不算盛大,但仍然隆重充满祝福的婚礼的。

    我爹把我娘娶到手,一开始还算新鲜,对她也还算疼宠,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爱她,护她。

    没过几年就开始腻烦,嫌弃她只是个无知村妇,粗鄙愚笨。

    我娘生了阿姊以后,没有恢复好,又被婆母逼着操持农活,整个人突然被耗干了少女灵气,变得憔悴老态,于是我爹又嫌弃她黄脸婆。

    他总是梦想自己参加科考,一鸣惊人,高中以后升官发财,迎娶官家小姐甚至是皇室女子,对比一下,我娘不够美,不够高贵,也不够有助于他。

    于是我爹时常觉得我娘配不上他。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他老说都怪我娘勾引他,让他在老父亲的孝期就犯了糊涂,有辱斯文,要不是我娘勾引他,他是不会娶一个无知村妇为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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