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步太医道:“这是怎么回事,往常都得隔一至两个月,这还是第一次这块又复发,是发生什么了吗?”这话问的是梅无香。
梅无香仔细思考了下,并没觉得今日的形成有什么异常,所以摇了摇头。
其他太医神色黯然,他们被召集在别院的医庄,主要研究的其实并非白华咒,只是顺便寻找压制白华咒的办法,而他们主要研究的那件事,在半年前就已经被摄政王叫停。
谁都知道,白华咒无解。
只是全都瞒着皇帝陛下,毕竟朝堂纷纭,谁知道把这事泄露出去,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言霁从月拱门进来,婢女走在他旁边提着一盏灯引路,刚刚众人都在急头上,一时没发觉皇帝来了,此时一听声音,连忙跪地行礼。
言霁抬手让他们起来,上了石阶进到廊下,目光从一双双躲闪的眼睛扫过,最后落在坦然看着他的梅无香身上。
“梅侍卫,皇叔可在屋内?”
“在,但劝陛下不要进去。”
言霁没听劝,直接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房中没有点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月光都泄落不进这间房中。
像是有感应般,言霁一进去,视线沿着地面的鲜血,落在了某个角落。
月光照亮咫尺之地,感觉到喘息声因光亮而加重,他反身将门关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走了过去。
世界黑得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那一道道明晰的呼吸声。
言霁没有计算好距离,脚下绊着歪倒在地上的杌子,身体骤然失重前倾,踉跄几步后,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接住他的人似乎也被砸了个错愕,身体僵硬了好一会,眉宇间的阴嵬如被击散的阴云,溃逃一空。
“皇叔?”言霁在他怀中抬起头,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后,渐渐能看到流畅的脸部轮廓,以及那双微显错愕的眼。
顾弄潮像将人推开,可当手掌落在对方身上,被温暖的体温攫取了魂魄,再移不开。
这样看着,反而像顾弄潮抱着言霁。
言霁便往他怀里靠了靠,胳膊环住顾弄潮的腰身,用自己的体温煨热跟块冰似的身体。
“陛下、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言霁只是短暂愣了下,并没细究,将头靠在对方肩上往颈窝蹭了蹭,放软声调道:“找不到你,就来这里看看。”
言霁并没问顾弄潮身体状况,毕竟这会儿顾弄潮看起来尚还存一丝清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屋内阒寂良久,言霁靠在顾弄潮的怀里,等着僵硬的背脊缓慢松懈。
许久后,顾弄潮终于开口:“今天政务都处理完了吗,可是有什么开心事?”
顾弄潮抬手揉了揉言霁的头顶,说话的气息有些虚,但离得近,能听得很清楚。
“往常你不是最讨厌来这座别院么。”
言霁眨了眨眼,刚想问什么时候的事,就又听顾弄潮道:“每次来都要不好受一次,每个月我都非得绑着你来,在宫中,你若是被他们发现......”
言霁终于听出不对劲,神色恍惚了一阵,慢慢从顾弄潮怀里起身。
“顾弄潮。”言霁勉强挑了下嘴角,“你看清楚我是谁。”
顾弄潮的视线定在言霁脸上,神色迷茫。
言霁出声,没有稳住音线,尾音颤抖:“你是不是,每次跟我做那回事,都想着另一个人,你一直都把我看作他,对吗?”
伸手想捻去那双桃花眼中的水光,手指却顿在半空,顾弄潮头痛欲裂,颦眉收回手,思绪挣扎间,只想挽回怀里丢失的那抹温热。
言霁极力压抑自己决堤的绝望,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甚至感觉自己所纠结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斤斤计较。
他不想在顾弄潮这个时候还闹脾气,深深吸了口冷气让自己清醒后,去拿帕子将顾弄潮嘴角的血迹仔细擦干净,又浸了水给他擦去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的血。
领着顾弄潮睡在床上,顾弄潮一直看着他,在言霁起身想离开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直直看着他道:“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惹你生气了。”
“无论我说了什么,先跟你道歉。”
“没有,挺晚了,皇叔好好休息。”言霁想将手抽回,但顾弄潮不愿松,言霁知他这会儿身体各处都在疼,没使力,任由顾弄潮握着了。
顾弄潮得逞后,低哑地笑了声:“既然挺晚,陛下也别回去了,跟我一同睡吧。”
言霁合衣躺在顾弄潮旁边,手腕依然被握着。
白华咒发作,顾弄潮一旦失控会忍不住自己的欲望,明天自己还能睁开眼吗。
言霁正要闭眼,赌上一次,房门猝然被敲响,步太医在外面问:“陛下,王爷的情况可好些了?”
这眼没闭上,言霁撑起身,黑发至肩侧一绺绺滑落,出声道:“皇叔好些了,可要进来看看?”
“下官这就进......”步太医已经推开门,门外点燃的烛光照进屋内模糊的两道人影,都在床上。
一脚已经迈进门槛的步太医:“......”进退维谷。
言霁下了床,雨吸湪队。把也要跟着起身的顾弄潮按回去,语气不善:“有病就治,朕坐拥天下,还就不信奈何不了这小小一个白华咒。”
大概等顾弄潮彻底摆脱白华咒的控制,就能看清他就是他。
“朕就是豁出这条命,答应的事,也一定会做到。”顾弄潮是为他才被种白华,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原因,但根源在他,言霁很早就说过,会找到解开白华的办法。
直到现在,哪怕云湑告诉他,白华咒无解,他也没放弃。
步太医为摄政王跟皇帝之间的叔侄情深感动得两眼盈泪,拾起搭在床沿边白壁似的手腕,指腹压上青筋,脸上的感动一点点褪下,神色凝重。
言霁心脏好似悬空了下,想细问时,顾弄潮将手收回被子里,淡淡瞥了步太医一眼。
步太医冷汗涔涔,强笑着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内息紊乱导致,现下已经好些了,还多亏了陛下赶来。”
眼神在两人间转了个来回,言霁将舌尖抵在齿间咬了下,跟着提起笑:“皇叔既然有恙,今日不便商议事务,明日朕在来于皇叔相商。”
转身走时,顾弄潮握住他袖下的手指,一双沉如墨玉的眼瞧着他道:“就在别院宿下吧,这里......也有替你备了住所。”
“不好”两字盘桓在口中,当看进那双含笑闪烁期颐的眼中时,转了个弯后成了一个单字:“好。”
顾弄潮得寸进尺,想将言霁留在自己屋内,但步太医尚有顾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王爷,您......还是别了。”
被打断后言霁已经失了寻死的心,将顾弄潮起身时落下的被褥盖了回去,出门让梅无香给自己领路——他对这座别院并不熟悉。
直到从能窥视到里面的房门口离开,一直盯着自己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才消失。
梅无香走在暗夜中,一身黑衣几乎消失,推开紧挨着的那间侧房,回眸看言霁时,说道:“别院仆从少,陛下有事直接唤我便是。”
言霁点了点头,迈进屋内又听梅无香在身后道:“陛下,王爷......算了,您早点休息。”
梅无香转身离开,彻底融入夜色中。
言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回屋借着月色点上烛火,心思沉甸甸地胀痛。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顾弄潮,无论是盼着顾弄潮好、亦或是盼着顾弄潮不好,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
不可否认的是,大崇离不开顾弄潮的管制。
烛火无风颤动,连带着投影在窗纸上的挺拔纤瘦身影扭动,是因言霁一霎间急促的呼吸。
第89章
祭天五
别院药庄内,
步太医向同僚们说起了摄政王的脉象,言语间皆是忧虑,随着话音落下,
在场鸦雀无声。
良久后,
在药庄待得最久、资历最深的老医师道:“如此看来,少则两年,
多则不过三载。”
这比他们之前预测的提前了许多,白华咒的发作已经开始不稳定,摄政王随时都有可能失智。
“好在这两年间,
王爷已经将不少政务都转交给了陛下处理,陛下也都做得很出色,
不至于等那时,
大崇无人主持......”
众医老围坐药橱前叹气,从最开始面对白华咒的踔厉奋发,
到如今意懒心灰、束手无策,这几年间,他们经历了太多蹉跎与打击。
没有人能解白华咒。
若是神医在世,
或许有办法,
但那位神医早在十年前就仙逝了。
红日喷薄金灿霞光,
从被褥里起来,言霁感觉气温又降了不少,昨日穿着刚好的衣服今日再穿就已感觉单薄,
言霁打算暂且先忍着,
这会儿没人有空照料自己,只能等回宫再加衣。
他刚穿戴好,
外屋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梅无香的声音。
将门拉开,
阳光泄进屋内,梅无香捧着一个托盘,一如既往冷峻道:“陛下早,这是王爷叫属下送来的。”
托盘上一件围着一圈绒领的宝蓝色鹤氅折叠地整整齐齐。
言霁道了谢,接过来回了屋。
鹤氅上身刚刚好,衣摆垂过脚踝,两肩尺寸也合适,厚度也适合这个时候穿,言霁得出结论,这件鹤氅是专门给他备的。
昨日顾弄潮想必预料到今日会降温,且注意到他穿着单薄,专程连夜叫人去裁剪好的。
言霁垂敛羽睫,眼底浮现一抹细碎柔光。
前厅,顾弄潮正吃着早膳,白粥的热气喷薄在那张苍白秾艳的脸上,有种似真似幻的虚渺感,他每一吃一口都细嚼慢咽,神色浅淡得不像是在喝药粥,而像是品香茗。
宝蓝色衣摆拂过木槛,顾弄潮移动目光看去,随影浮光中,金质玉相的皇帝陛下走近坐在他面前,乌黑的长发柔软顺滑地披在身后,宝蓝色的衣料与雪白绒领,将人托显得越发奢靡娇贵。
顾弄潮将盘子上用以保温的金钵揭开,眸色盈亮:“不知你还喜不喜欢,若是不爱吃这个了,我再叫厨房给你另做一份。”
“不用,我一贯念旧。”盘子里堆着五个皮薄雪白的包子,言霁伸手抓起一个,烫得骤然松了下手指,又舍不得包子掉在地上浪费了,在手里抛了抛便一口咬进嘴里。
顾弄潮拧起眉,握住那双烫红的手,吩咐候着的下人:“去拿张湿帕来。”未了自责,“该提醒下你,也不至于此。”
“已经无碍了。”言霁用另一只手虚虚捧着包子咬了一大口,呼出一阵阵白雾,含糊不清地笑着道:“就是要热的才好吃。”
入口满满的蟹黄和鲜肉,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以前在摄政王府,吃惯宫中玉食的言霁偏爱上了肉包子,但对包子的要求又极高,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油,皮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也就摄政王府的厨子能做得合他口味。
自从当了皇帝,言霁已经很久没吃过包子了。
湿帕递来,顾弄潮小心擦着他的手爪,言霁吃完三个包子终于有些撑了,转而喝了口豆奶解闷,顾弄潮才终于松开他的手。
在言霁伸手去拿第四个时,顾弄潮将盘子挪开,看着言霁道:“早膳不能吃太撑,陛下将豆奶喝完,就差不多了。”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撑没撑。”言霁撑起身体伸手去够,快要抓到包子时,眼睁睁看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又将盘子拖远了些。
顾弄潮无奈道:“能看出来的,陛下分明已经饱了。”
言霁不知道顾弄潮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摄政王手眼通天,好似无所不知,自然也信了七分,言霁收回手,闷闷地喝豆奶。
连个包子都不给他多吃,该改封号叫吝啬王。
叫人将剩食收下去后,顾弄潮说起昨日的事,这也是言霁在别院停留一日的部分原因。
“康乐受伤了,京中所有药铺都被金吾卫严密监视,她的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下,应该很快就会再度反击。”顾弄潮帮言霁另一只沾了油腥的手也一点点擦干净,昨晚种种惊险都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这次抓不住康乐本就在意料之中,他们的目的是将乞伏南磐的暗桩一同拔出。
“皇叔这几日就在别院静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指尖被细细擦过,徒升一股痒意惹得手指微蜷。
顾弄潮本能地要拒绝,可当想起自己这具身体,拒绝的话戛止在肺腑,他应该放手,让雏鸟张开翅膀自己飞翔了。
握着言霁手掌的力道不从内心地加重,那一声“好”中满是苦涩与不舍。
在这时,言霁回握住了顾弄潮的手,跟他十指相扣,晨光下,那张眉长唇艳的脸一如既往澄净乖巧道:“我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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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过去大崇遭到毒性上瘾药的打击后,大崇的历代皇帝都会京中药物流入流出监管地特别严格,要想控制药材不被康乐获得,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康乐一向谨慎,未免暴露行踪,也不会差人去拿药,她只会忍着,直到忍不住时再度出手。
她的报复是无差别的,背后还有乞伏南磐的暗中支持,谁都有可能会在下一秒成为康乐的刀下魂,不仅高门大户人人自危,连贩夫走卒也减少了出门的时间。
言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任由京中的局势左右摇摆。
一步步扩网收网,接二铲除四个暗桩,这一次由言霁全权负责调令十六卫,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朝堂上,陈太傅的腰板都挺直了些。
肖相嗤之以鼻,认为这都是王爷的功劳,让一个小傻子蜕变成铁血手腕的帝王,并且还肯放权给这个傀儡皇帝。
两党的人谁也看不惯对方。
半个月后,康乐身边的人被言霁清理得七七八八,她已快被逼至殊死一搏的地步,言霁等待着,却等到礼部来禀去昆山圜丘祭天一事也没等到康乐现身。
言霁都快怀疑康乐已经死了。
但若死得那么容易,就不叫康乐了。
冬至很快到来,按照惯例,言霁斋戒三日,焚香沐浴,披上象征天子之尊的黑红冕服,束冠修容,由贴身侍女扶上銮驾,卤薄开道,士兵拦着街边围观的百姓,薄薄一层纱帘鼓飞,被光照得近乎透明。
天子之容隐约窥现,里面的少年似正闭着眼休憩,銮驾行得快,没给人来得及看清的机会。
这是康乐惹事的最佳时机,但却一直到昆山,中途也没发生任何异状。
銮铃停下响声,到昆山已经是午时,暖洋洋的日光驱散寒意,言霁披着狐裘从车驾上下来,抬眸一睹威严庄穆的玉石门,一条直干道往上是层层砌成的石阶,直通云端之上的圜丘。
这条阶梯过于高耸,往往走上去得要一个多时辰。
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在玉石门外,言霁刚一站定,便齐齐跪在地上山呼万岁,言霁看着这条漫长的石阶心感绝望,没什么精神地端着帝王的架子叫他们起身。
他当皇子时来过此处。
历代祭天礼只有皇帝携太子的先例,但父皇从没带太子来过,只带言霁来过,那段时间朝中议论纷纷,太子皇兄和其他几位封王的皇兄都格外眼红,矛盾也是从那次祭天后愈演愈烈。
上次言霁来时,爬到圜丘几乎去了半条命,现下穿着更加繁复的衣服,只怕此路只会更加艰难。
木槿作为宫婢只能守在山脚,德喜接替木槿的活儿慢步跟在言霁侧后方,眼尖地见陛下往文武百官那头看了一圈,以为他在找摄政王,便低声道:“王爷已经在昆山上了,从前日就将昆山的守卫彻底更换了一遍,整个昆山也都被清扫完,只等着陛下来了。”
言霁点点头,走上第一层台阶。
黑红相间的冕服绣着龙形金丝暗纹,在光下折射出耀耀碎光,上石阶间衣袍曳地,如鸟兽华丽的翎羽铺展拂过台阶。
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热得言霁鬓发汗湿,脚下似灌了铅般越来越沉重,云端已经被踩在脚下,可距离圜丘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没有人敢问言霁要不要歇一歇,因为怕被参一句阻碍天子祭天,这顶帽子没人敢被扣上。
正在言霁快要一头栽地上瘫着时,他抬头看到前方石阶上站着的人,在云蒸霞蔚间,一袭暗红绛纱袍让水墨山青霎然失色。
山顶的风很大,吹动层叠衣袍猎猎翻飞,顾弄潮走下石阶,朝言霁伸手,任由言霁松懈力道,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卸在他臂弯间。
有外袍挡着视线,顾弄潮揽着言霁的腰身,几乎半抱着带他继续往上走,而在后方众人看来,两人仅仅只是靠得近些。
言霁轻松多了,有了力气开口调侃:“皇叔都不会出汗的吗?”
他很少见顾弄潮出过汗,除了那事兴起时,顾弄潮似乎一直都清爽干净,跟个仙人似的,不沾五俗,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没人能看清顾弄潮的情绪,他总是阴晴不定,没有一点规律可言。
顾弄潮斜睨了言霁一眼,轻声道:“若实在撑不住,我背你上去。”
言霁眼中似有薄光闪了下,又很快暗了下去:“朝中那些大人们会苛责我。”
“那便随他们苛责,陛下不必理会这些俗言。”顾弄潮一向无视别人对他的评价,当即就勾着言霁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言霁没止住惊呼了一声,快速瞄了眼后面跟着的文武百官,脸色绯红地去推顾弄潮的肩。
“放我下来,还不至于需要你抱上去。”片刻又道,“况且祭天需要诚心,这样上去万一天公见了觉我不诚,降罪大崇......”
顾弄潮似笑非笑地打断:“陛下怎么信这些了?”
言霁愕然,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柔然巫师那次会面,以及对未来的预知,让他潜移默化相信了或许确实有一些人力无法解释的事。
“皇叔信么?信不信世间发生的事冥冥中自有定数。”
顾弄潮将他在怀里颠了下,吓得言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正要发怒,就听顾弄潮说道:“不信,事在人为。”
短短几个字,落音铿锵有力。
到圜丘前,顾弄潮总算放下言霁,出乎意外的是,朝臣们都未置喙此事,他们忌惮着摄政王,顾弄潮在言霁身边时,没有一人敢靠近,更遑论跟顾弄潮叫板。
言霁抬头望向九十九重石阶堆砌的高台,下端云雾缭绕,偶尔从云絮间睹见下方的景象小得方圆百里都不过咫尺间。
文武百官在两端站好,留出一条通向圜丘的长道,礼官拖长声音开始念诵祝词,空灵夐古的编钟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伴随着群臣跪下的动作,圜丘上燃起一道青烟飏上九天,通达天意。
德喜躬身迎皇帝上圜丘,在上去时,言霁看了眼站进队伍中的顾弄潮,压下心头复杂的百般滋味,挪动金靴,踩上台阶。
风声猎猎,吹动言霁一身繁复尊贵的黑红冕服如蝶翅般震动飞展,墨黑发丝拂过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容,羽睫垂落时,剔透的水眸闪过一道冷冽的光,稍纵即逝。
德喜说昆山的守卫由摄政王亲自负责,可德喜不知道的是,如果是皇帝故意插手留下空当,就算是摄政王踩点了每一处,也都防范不了。
因季节转冬而枯黄的深草在山顶的大风下簌簌摇动,隐藏在深草根下的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圜丘的方向。言霁登上高处,细瘦的手指接过德喜递来的三支香,扶着袖子借着祭坛中燃烧的烟火点燃。
明明灭灭的光映在那张昳丽无双的脸上,更显容华灼艳,在言霁即将把香插进祭坛里时,一道震轹天地的嘶吼声乍然响起。
“杀——”
顾弄潮愕然回头,脸上一点点镀上寒意,围圈在台阶下的金吾卫同样始料未及,在副统领的部署下以最快的速度应对这次突发袭击,群臣纷乱,只有圜丘上的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反应,动作娴雅地稳稳将香插得中规中矩,在厮杀声的震荡中,静默地看着一截香灰颤落飞散。
只有成为皇帝才知道,圜丘下有一条密道通往圜丘中空下的石室,这样的建筑结构本是为了敌国入侵中枢后,能有个藏身之所,这条密道从圜丘建成之初就已存在,里面的石室要躲个几百上千人根本不存问题。
这件事言霁本应该提前告诉顾弄潮,当他做好检查,但如若只是如此,又怎么能让康乐尽快落网。
而且,他还想借康乐之手,走最后一步棋。
言霁转身看向下方混乱骚动的景象,群臣像是失了方向的蚊蚁跌跌撞撞。灰色烟雾被风吹得散开,丝丝缕缕缭绕在言霁身后,那一瞬他的视线落下纷乱中那袭朱红衣袍上,对上那双如覆冰霜的眼。
皇叔......
你会怎么选择呢?
哪怕金吾卫拼力堵住通向圜丘的石阶,但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飞身往言霁所站的地方杀来,在离言霁还剩十几个台阶,杀意扑面时,一袭红衣旋身落地,利刃一闪,快得只能看到一抹寒光,下一刻鲜血四溅,黑衣人齐齐僵硬住,身体后仰倒下,从高台的石阶上滚了下去。
顾弄潮转身看向言霁,那张凌霜傲雪的脸上溅着几滴血水,妖冶诡艳,散发出压迫感极强的煞气。
两人间针锋相对的视线被再次冲上来的黑衣人打断,顾弄潮回身迎战,余光睹见下方被黑衣人护在包围圈的紫衣女子。
飞溅的鲜血将天地都染成猩红,康乐裙衫鼓动,笑盈盈地仰望石阶之上,哪怕身处乱杀,她依然仪容整洁,一头流光璀璨的珠钗玉钿,神似秋水,蛾眉蝉鬓。
此处的动静引起守在山阶上的金吾卫快速赶来,黑衣人逐渐处于弱势,朝臣们被金吾卫副统领庇护在远离这一方的位置,面对这番处境,康乐任不慌不忙,在黑衣人跟金吾卫相互僵持时,轻笑着说道:“最后决战一次,无论输赢,我都认了。”
哪怕用脂粉遮掩着,也能看出她神态上的疲倦与寡淡,之前那道伤那般严重,又迟迟未得处理,恐怕现下已是强弩之末苦苦支撑,否则也不会明知这是道陷阱,任然闯进来。
当康乐一声落下,黑衣人再度挥刀冲了出去,虽以少敌多,但这群黑衣人甚至比金吾卫还凶猛,靠着一股不怕死的劲一直往前冲。
康乐仰头望着沉甸甸的天空,似有风雨欲来之状,滚滚乌云近乎压至头顶,她及腰长发丝丝缕缕飘飞在空中,言霁顺着康乐的视线望去,乌云密集中飞来一只只极其熟悉的蛊虫。
那些蛊虫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康乐周身,如同一个以飞虫组成的球,而中间的紫衣女子轻轻一笑,隐有癫狂之色,她高举匕首,狠狠划过自己的手腕,随着鲜血迸溅,蛊虫兴奋地翅膀震动加快,吸了血发狂般不分敌我地攻击在场的每一个人。
久处深宫内的德喜公公从没见过这般灭世之景,吓得软坐在地上,身体不停发抖,连滚带爬地过去拉住言霁衣摆,喉头一滚艰涩地发出惊恐交加声音:“陛下,快......快离开昆山,郡主她、她疯了!”
言霁淡淡应了声“嗯”,再度看向康乐时,她已脱力地跪倒在地,脑袋耸拉着,额发投落的阴影挡住那双眼睛,只能看到阴影下的嘴角尖尖,越咧越大,蛊虫的嗡鸣声盖去了她胸腔发出的闷笑。
就算是死,康乐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报复那些给予过她不公之人。
虽然回答了德喜,但言霁明显没有离开的打算,顾弄潮形状姣好的唇紧抿着,明显没有跟言霁沟通的意图,紧紧牵住言霁的手带他往下走,却被言霁挣开了。
那只皓白的手腕被压着深陷在床铺里时也挣过,被握着强逼着在奏书上落字时也挣过,但没有哪一次有这么大的力道,能从顾弄潮手中挣脱。
顾弄潮回头,撞进那双清亮剔透的眼睛,还未出口,就已经知道策划下这一切的言霁,想做什么。
他们相识的时间太长太长,彼此算计堤防过,相爱相杀过,将对方教养带大过,教对方治国为君过,也欺凌过、昼夜颠倒过,顾弄潮了解言霁的每一个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话,胜过于了解自己。
“皇叔,到此为止吧。”当顾弄潮再度伸手时,言霁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越过正在朝他们飞来的蛊虫,释然地说道:“这次比上次在十里亭更好皇叔下手,我若是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死在康乐手中,皇叔可以很自然地接手大崇,去实现你的抱负,去为镇国王府报仇。”
“我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白华咒的解法,但若是皇叔的欲望消失了,是不是就能少受点折磨,会不会就能活到华发那天。”
顾弄潮紧咬着牙,眼眶赤红地看着言霁,袖下的手指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而颤动不止。
续而,言霁又道:“当然,跟皇叔不单只是为了我而转走白华咒一样,我也不单是为了皇叔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就当是还了皇叔的恩情,从此一别两宽,皇叔也不必有任何负担。”
反正,顾弄潮真正喜欢的人,也并不是他,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太难过。
“言霁!”顾弄潮向来都是冷静自持的,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顾弄潮快步走过去想要拉住言霁的手,可当他迈步的那一刻,脚步骤然停在原地。
他听见言霁道:“我一直不明白皇叔的欲望为什么会是这个,但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我或许只会无私这一次,如果皇叔不抓住这个机会,再没有下一次了。”
顾弄潮的身体僵直,双眼变得空洞深黑,以一种隔离在世界之外的冰冷感直愣愣看着言霁,神态浮现出明显的挣扎。
明知这样下去永远得不到圆满,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为什么犹豫了耗费这么多时间也不下手。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同意了,只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唯一的通关密码。
如同噩魔在耳边不断低吟,蛊惑着内心深处像野草疯狂滋生的欲望,顾弄潮右手紧握剑柄,剑身因颤动太快而发出一阵阵轻鸣,他朝言霁走过去,这次言霁没再退了,他站在圜丘边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已经退无可退。
没有理会握着剑靠近的摄政王,言霁侧身看向滚滚涌动的乌云,风夹着细细的雨丝吹拂在脸上,带来冰冷的凉意。
当姜棠清告诫他不要登高处时,言霁实则是期待的,期待登高可能会发生的事,甚至害怕不会发生,他暗中推动了一把。
在剑尖刺来时,言霁闭上眼,在心生快意时,同时又生无边的悲寂,矛盾的情绪裹挟着他,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中途不知为何顾弄潮松了剑,换了左手将他推出圜丘。
吓傻的德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失重坠落时,言霁悠悠睁开眼,只匆匆睹见一袭烈烈绛袍被狂风撕扯着飞扬,他坠入层层云絮中,坠往深谷绿野内。心觉奇怪,顾弄潮为何突然换手,但是被刺死还是坠崖死,似乎都没有差别。
总归都是要死的。
第19章
邶州一
水声潺潺,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说话声,声音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光线透过眼皮格外刺眼,
浑身疲惫得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被拍着背呛了口水,
那个扶着他起来的人十分欣喜,声音抖得每个字都不在一个调上。
再后来他的身体好像一直颠簸,周围很安静,
也很黑,他好像睡了很久,
意识没清醒几息,
便又再次昏沉地睡了过去。
昏迷前一瞬方才产生疑惑,他是被黑白无常抓去了地狱,
还是被人救回了人间。
-
青墙红瓦的房子一排排鳞次栉比地整齐排列,屋檐高低错落延展至薄暮昏黄喁稀団。的天际线,四通八达的宽敞街道上,
车马骈阗,
穿着棉绒袄衣的行人毂击肩摩,
整个城池充斥着富庶繁华之象。
视线拉远,只见崇墉百雉的城门上写着“邶州”二字。
一头长鬃浓黑的高头大马飞速驰入城门,激起浓浓一团尘土,
守城门的卫兵急急后退避开,
站稳后朝马上扬鞭那人笑骂道:“你这王八肚子上插鸡毛呢!”
那人挥着鞭子就当打完招呼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传回来:“改明儿请你吃酒。”
守城兵收回视线,
将进城路人的过所检查完还回去,
才得空问道:“段爷这些天怎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领队嗤笑道:“他哪天不这样整天乐呵。”
“可这些天感觉不一样。”守城兵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就被一拍脑袋,领队竖着粗眉呵了声:“管好你自个儿的,后面都排多长队了!”
骊马一路惊得行人四下避让,最后急刹一脚,停在一处摊贩前,段书白拍了拍马头握着马鞭跳下马,脸上的笑再压不住,霎时眉眼弯得比盛夏的烈日还耀眼。
“你还没回啊?”
“今日还剩一串没卖出去。”这是个卖糖葫芦的摊子,要说旁人卖个糖葫芦,直接扛着草耙扎上糖串,走街串巷一整日下来定能卖得满盆满钵,但邶州新来的这位糖串师傅偏不一样。
模样跟老翁老妪不同,生得唇红齿白、俏生生的,年纪也不大,估计都还没及冠,一头墨亮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
不一样的还在于,他卖糖葫芦还得摆个摊子,摊子后面放个摇椅,卖一日就在摇椅里躺着晒一日太阳,看着纯粹就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出来摆着玩。
摇椅里的人仰躺着,似醉玉颓山,一时看不见面容,只有丝丝缕缕垂落下的长发随着摇椅晃动,在夕阳中一晃一晃,单单只看发丝,都觉绚烂糜丽得过分。
段书白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摊上,道:“我买了,可以回去了。”
摇椅停下摇晃,躺着的人轻笑一声:“不卖。”
说罢,这才见他探出一截细白的手指,撑着扶手坐起身。
那是一张华美艳逸的脸,陷在洁白的毛领里,皮肤白得与毛绒同色,身披一件青黛色狐裘,发甫垂肩,气质矜贵,让人见之难忘。
但其性格却与容颜不符,极其恶劣。
得亏他长成这般,上面又有人罩着,干了那些事才没被人打。
初来邶州时,因受了寒气养了两个多月身体,身体养得差不多后,言霁便开始琢磨起生计问题,这可难倒了不知油米贵的皇帝陛下,苦思冥想十几天,终于想到了个“好办法”。
——卖糖串。
俨然决然拒绝了被段书白供养着的提议,雇下了邶州所有做糖葫芦的人,垄断市场的下一步就是太高售价,整整一天内,糖串的价格便翻了两倍。
要说这么贵,定是没人买的。
在屋子里躺了三天,发现一串糖葫芦都没卖出去后,言霁拖着摊子摇椅亲身上阵,一天内,就将糖串卖完了。
这得亏了他生了张世间少有的美人脸。
为了瞧这张脸一眼,邶州的姑娘们日日翘首以盼,排着老长的队心甘情愿当冤大头。
那只细白的手指点了下摊上唯一剩的糖葫芦,撑着下颌朝段书白弯眸笑了下:“剩下这串是留给我自己吃的。”
他将摊上的白银推了回去,悠哉游哉道:“今日售罄,少侠明日再来吧。”
“行行行,那大少爷肯挪动尊脚,摆驾......咳,收摊回家了吗?”段书白被那一笑弄得心尖直颤,忙转开话题,导致差点说错了话。
言霁有条专门拉摊子的毛驴,此时就系在后面的柱子上,眼看着最后一丝太阳也隐没了下去,言霁终于舍得从摇椅上起来。
段书白帮着将摊子收好,言霁牵着毛驴,段书白便牵着马跟在旁边,天际薄暮赤红,路上已无多少行人,段书白忍不住地翘着笑,脚下步履轻快,嘴上不停地跟言霁絮叨邶州府衙里发生的趣事。
言霁垂着眼睫仔细看路,也不知在听没在听。
出了邶州城,往外走上一条泥石小道,小道两侧梧桐高大,金黄的叶子被一阵风吹得打着旋飞落,鞋履踩过铺了一地的叶堆,发出能令人跟着平静下来的沙沙声。
言霁买下的院子在邶州外城的小山坡上,靠山临水,原主人还在院子里栽得有棵杏花树,言霁看了眼,就买下了,只不过——买院子的钱和雇做糖串工人的钱,都是借的段书白的。
段书白如今是他的债主。
得努力卖糖串还钱。
段书白说到兴起,双手背在脑后倒退着走路,眉飞色舞道:“那毛贼还说他连摄政王的钱袋都偷过、过、过......”
突然卡了壳,段书白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侧过脸偷偷给自己掴了一掌。
这段时间,他以及周围那些知道言霁身份的人,都在努力避免提及京城以及那个人的事。就连邶州的三岁小儿都知道摄政王篡了位,弑君夺权,如今京城已是摄政王的一言堂,而那位傀儡皇帝直至如今生死未卜。
摄政王甚至都没派人去找寻。
当初言霁被神秘人带来邶州时,常将军原本是打算立刻上报京城的摄政王,段书白一度都做好了以死相逼的打算——他倒是想带着陛下亡命天涯,但当时言霁的情况十分不好,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根本经不起折腾。
所幸后来神秘人跟常佩在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常将军就改了注意,将人留下。
还若有若无地帮忙隐藏踪迹。
“怎么不说了?”
言霁原本正在默算得卖多少串糖葫芦,才能还完欠段书白的那笔巨额债务,发现耳边倏忽清静了下来,疑惑地抬头看了眼段书白。
段书白尴尬道:“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介意一个已经不相干的人,钱袋曾被人偷过,然后我不是还应该拊掌大笑,来一句偷得好?”
段书白挠了挠头。
被这么一打断,言霁已经忘记刚刚算到哪了,他也懒得再重新算,眼看已经走到院门前,掏出钥匙边开锁边续道:“你没不要这样小心避开他,只要是在大崇,没有任何地方能听不到他的消息。”
“我就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但看言霁的模样,一点也不受影响,一时迷茫是不是确实是他太过警惕了些。
看言霁已经推开木门进到院里,段书白忙跟了进去,咽下没说出口的后续——毛贼说他在摄政王佩囊里看到了皇帝的小像。
言霁刚将毛驴系上,一只黑影便猛地扑了上来,将言霁扑得趔趄了两步,站稳后忙抱住年让,揉了把狗头。
大狗如今已有七十多斤,言霁抱了没一会儿就手酸了,将狗子放地上,年让还兴奋地围着他转着,吐出舌头蹦蹦跳跳,而对段书白的态度则是无视。
段书白想学着言霁揉一把狗头,却遭到了大狼狗躬身做出进攻姿态,还朝他大声嚎叫,吓得段书白连退数步。
“兄弟,都相处多久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外人!”段书白抱着柱子躲大狼狗的袭击。
“不把你当外人,难不成还当内人?”言霁剥完糖纸吃了一整颗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坐在杌子目光促狭地看戏,一点阻止的动机都没。
不怂恿年让将债主咬死,就已经是遵纪守法的普通老百姓最大的仁慈了。
要说年让为什么也在邶州,这还得从将言霁带来邶州的那个神秘人说起。神秘人自称是柔然某位亲王的属下,那位亲王吩咐他在救下言霁后,必须将摄政王府的一只狼狗也带出来,于是神秘人就冒死照做了。
言霁清醒后,收到一封信。
「这是她送你的,你出门在外,无人护身,带上也算多个保护。」
就这一句话,言霁便猜到所谓的亲王是谁。
不知他在柔然过得如何。
段书白已经恨不得顺着柱子爬上去,听闻言霁的话,不着调地笑侃:“嘿嘿嘿,也不是不成。”
言霁拾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去,被段书白灵活地躲开了,不过却没躲过狼狗的攻击,下一秒就被猛地扑倒在地。
看年让没真把段书白怎样,言霁吃完糖葫芦就站起身回了屋,山楂太开胃,一吃完肚子就饿了,不得不开始做晚饭。
现在什么都得他自己弄,洗衣劈柴烧水做饭,段书白有时候会搭个手,但若是邶州的军务繁忙,也会顾不上这边,最后还得是言霁,磕磕绊绊将这些迟了十几年的生活技能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