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跳如擂鼓震耳,言霁敛下羽睫,唇上残留的温度一直灼烧到心间,令人魂不守舍。
做完这个举动后,
言霁想过或许自己太冲动,
可他并不后悔。
既然他跟皇叔过去的情分不足以支撑皇叔对自己的信任,那么,
就创造一个新的关系,比如情人。
言霁蓦地笑了起来:“皇叔至少给我一点反应?”
顾弄潮隐去眼中剧烈翻涌的波澜,离得太近,
言霁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就像密不透风的藤蔓缠绕着他,不得不退一步才能继续保持清醒。
一瞬的动荡后,
顾弄潮重新穿上无欲无求的皮囊,
应言霁的要求,语气淡淡地给出反应:“臣出身卑鄙,
当不起陛下此言。”
顾弄潮有史以来第一次产生了“逃离”的念头,说完他没再停留,但转身时,
言霁不死心地紧紧抓住他的手,
压着恼怒道:“你这样算什么?”
“为什么别人可以,
我却不行?”
顾弄潮将手抽了回去,抬眼看言霁时,眼皮堆出深深的褶皱:“陛下何必与他人比较,
臣......”他停顿良久,
对视上言霁清透的眼眸,自嘲一笑,
“陛下安坐高堂就好。”
这次,
顾弄潮离开时,
言霁没再挽留。
金殿空无一人,言霁脱力地跌坐在金座上,少年龙袍下的身姿单薄,眼眶染红,控制不住地对着顾弄潮的背影吼道:“反正这颗心交到你手上了,你爱要不要!”
小皇帝表白,也十分霸气。
言霁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不理解为什么会失败,之前他明明做过重重铺垫,顾弄潮对他的接近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并非抗拒。
为什么,在他亲吻顾弄潮后,顾弄潮瞬间变得如此疏离。
自信难免受挫,甚至陷入了“我是不是很丑”这样的自我怀疑中,可是马夫明明夸他好看的。
过了许久,德喜佝偻着背脊小心翼翼进来察看,皇帝陛下正抱着膝盖缩坐在龙椅里,遮面的旒珠略显凌乱,但依然将圣颜遮挡着,看不分明。
德喜试探道:“陛下,天晚了,可要起驾回宫?”
“朕不想走。”
这......哪有在太平殿就寝的道理,而且龙椅上也不能睡人啊。
德喜急得冷汗都下来了,古有一言伴君如伴虎,小皇帝虽不像老虎那般渗人,但也是尊小祖宗,关于“不好伺候”这点没少半分。
心里叫苦,嘴上还是得劝:“陛下,这个时辰御膳也弄好了,咱回去吃饱了,泡个温汤,睡上一觉,啥事也没了。”
言霁总算抬眼看他:“那你背我。”
小皇帝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想来又是被王爷欺负了。
这早已见怪不怪,德喜听他肯挪地,欣慰又激动,忙蹲下身等着小皇帝趴上来,却听言霁道:“等下。”
德喜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咋地?”
“你去给朕取支朱笔来。”
很快,笔取了来,言霁探手接过笔,那双手握笔时极为好看,手腕皓白,写的字也端正隽秀,等德喜的视线从手上挪开,就看到奏折上一个大大的准字。
正是上书调遣邶州军队的折子。
-
言霁每次不开心,都会将玉笛翻出来吹上一通,纾解悲愤之情。
每当这个时候,承明殿的宫人们就会很默契地偷偷拿棉絮堵耳朵,将鬼泣般的笛音隔绝在耳外,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很大逆不道,但是没人管。
因为连总管太监德喜,和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木槿,都不堪折磨,逐渐放弃了抵抗。
这就成了一件秘而不宣的行为。
言霁沉浸在自己演奏的仙音里,伤悲怀秋,月下兴叹,浑身散发出一种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孤独与悲伤。
满脑子滚动播放:我是不是好丑?
顾弄潮这种属于丑拒吗?
后半夜,言霁总算睡了。
承明宫的宫人们露出劫后逢生的笑容。
-
“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装上。”
承明宫内忙忙碌碌,朱红的礼箱整整齐齐摆满了过道,宫人们从库里仔细挑选出奇珍异宝装进箱子,木槿挨个检查,确定没有特别贵重的物品,才勉强点头:“行了,就这样吧。”
“派人送去启王府,这可是陛下特意为康乐郡主备的嫁妆,你们都仔细点。”
木槿伺候言霁久了,深知言霁的心思,这些东西送过去,单纯就是恶心下康乐郡主。
要说今日这番动静,起因还是前段时间赐下的一道圣旨。
康乐郡主跟王侍中婚期一经拟定,宗室立刻敲锣打鼓地张罗起婚仪,而言霁自按宗室要求写了赐婚圣旨,就一直等着。
他要等启王府沉不住气的那天。
终于在无影卫严密监视下,婚期的那一晚,影一截下了一则密信。
这封密信被送到了言霁手里,然而上面的内容却让人看不懂,只有几串毫无规律的数字。
言霁默默将这串数字记在心上。
忙起来后,言霁很少再想起太平殿上对顾弄潮“表白”一事,仿佛已经淡忘,只专注整起事业。
毕竟少年们都是如此,心焦气躁又没心没肺。
除了朝堂上,私底下言霁跟顾弄潮几乎也没任何交集。
有天昏黄,到御花园消食,倒是偶遇了顾弄潮一次,顾弄潮从永寿宫的方向出来,顺道路过御花园时,言霁正跟一群宫人玩闹得起劲,那些宫人趴跪在地上扮着各种动物,以此取乐小皇帝。
言霁本是不喜这样的,但宫人们把他当个小傻子去逗,他便扮个傻子,欢欣地鼓掌赞扬。
一挥手,就是金银作赏。
梅无香隔着重重花影,见到被簇拥在中间骄纵的小皇帝,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都微微动容,低声说道:“这群宫人,怕是会带坏了陛下。”
顾弄潮缓下步子,眸光往那边瞥了一眼。
夏花开得正是烂漫时,天际迸射万道金光,言霁身上穿的月白云锦袍被余晖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晕,花团锦簇下,小皇帝正懒懒散散地笑,姿容秾艳动人,一颦一笑都令天地失色。
只不过,眼眸一转撞见顾弄潮,那笑就静止了。
两扇浓密的眼睫垂敛,脸也侧了过去,拿后脑勺对着顾弄潮。
梅无香奇道:“陛下这是与您在置气,王爷,您又把人怎么了?”
要像往常,一看到顾弄潮,再远的距离,小皇帝也会撒欢似地跑过来,如今这样,还真是少见。
“这次,可不是本王把他怎么了。”顾弄潮朝宫门走去,“不过是雏鸟的翅膀硬了,想要大逆不道,被一棒子打了回去而已。”
“陛下?”
木槿察觉到言霁心不在焉,轻声将他唤回神:“可是累了,要不回宫歇着了?”
言霁摇了摇头,往后靠坐在软椅里,突然就问:“木槿,你跟你那位青梅竹马的侍卫进展地如何了?”
“啊......”木槿清秀的面容顿时滚烫起来,支支吾吾道:“陛下怎地提起这事。”
私通宫闱在别人眼里可是大罪,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宫女,但言霁却一度鼓励木槿,因为他想知道平常人的爱恋,是什么样的。
以前他一直以为,父皇是爱母妃的,否则也不会在母妃进宫后就独宠母妃,在言霁之后就再没皇子皇女。
可如今,言霁又觉得父皇并不爱母妃。
否则又怎么会还未调查清楚,就把母妃打入冷宫,甚至严加看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让去探望。
木槿想了想,声音柔和道:“他对奴婢很好,但奴婢自知高攀不起,从不敢妄想。”
言霁不解:“既然你们心意相属,为何不能在一起呢?”
“陛下,人世间的情爱从来不是一句是否心意相属就可说清的。”木槿无奈地笑了下,“五蕴六尘,照见皆空,是只有菩萨能达到的境界,人总少不了被无形的丝网束缚。”
所以,就算喜欢对方,也会有隐藏自己心意的可能吗?
言霁陷入沉思,木槿说高攀不上,皇叔也说自己出生卑鄙配不上他,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沉思、沉思......
恍然!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夹,明天会晚上更,九点或者十点之后~
试图打个广告,末世+血族有人喜欢吗【星星眼】
——《我穿成了血族一代》——
血族苏醒,末世来临,人类地位骤降。
程叁叁被迫逃亡,在不同的时间线上,他因各种变故死了八次,第九次重生,又是惊险一幕,姿态各异的二代血族正深深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程叁叁如被拎着脖颈的猫。
意料之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他被带到了血族古堡,惊奇发现,吸血鬼们似乎都想当他爸爸——
血族A亲自下厨,精心为他准备食物;
血族B学习钢琴,弹奏曲子哄他入睡;
血族C练习裁剪,为他设计专属衣物。
其他血族们也各展身手。
末世以来,程叁叁第一次不用面临生命危险,能吃饱穿暖,睡着也不用担心无处不在的怪物。
作为回报,程叁叁用自己在不同时间线重生的经验,帮血族避免一次次危机。
他用镜像折叠,让阳光再无法照入古堡;
用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纤维,制作能抵御猎人炮火的防弹衣;
用有效沟通,换来人类与血族在末世和谐共存。
直到一天,程叁叁不小心摔倒,皮肤擦伤冒出血珠。
他看到所有血族,纷纷在他面前跪倒。
二代血族叫他“父亲”,往下的血族称他为“亲王”。
程叁叁震惊:“我以为你们想当我爸爸,原来我才是你们爸?!”
-
末世中有一人被神明眷顾。
当神明看到弱小的人类即便一次次死亡也依然如向日葵一样崇尚新生,神明便给了他不死的身躯、最崇高的地位。
神明亲吻他时,构造体中分泌出了多巴胺。
这是神明第一次心动。
第25章
翻局二
早朝,
言霁听着下面毫无起伏的汇报,止不住地打瞌睡。
离康乐的婚期只剩半个月,邶州那边没有丝毫动静,
连应雯剿匪后都回了邶州封地,
局势太过平静,平静得言霁产生狐疑。
也正是因此,
昨晚他彻夜失眠,第二日无精打采地坐在龙椅上。
然后支撑着脑袋不小心睡着了。
“陛下,陛下......”德喜在旁边压低声音轻轻唤他,
言霁惊醒后,睁开眼就看到满朝文武正面色不怫地盯着他,
言霁以拳抵唇咳了咳,
化解尴尬。
“不知陛下认为可妥当?”
一名武将拧着一对粗眉,面似寒铁,
声音粗犷地震耳欲聋,将言霁剩下的瞌睡都震跑了,连带眼前的旒珠都震得一颤一颤。
言霁迷迷瞪瞪地朝下方看去,
条件反射道:“皇叔以为如......”话说到一半,
才反应过来顾弄潮今日又没来上朝,
不得不止住余下的话。
德喜察言观色,小声提醒:“将军正在说给邶州的驻军犒赏一事。”
言霁反应过来:“就依爱卿的意思去办吧。”
太不对劲了,下朝后,
言霁直奔宫中,
让木槿给自己换了套素白常服,命人备好马车,
随便包了份贺礼提着就要出宫。
他得去启王府看看情况。
马车出了宫一路往启王府去,
一路上,
言霁都在思考哪里不对,康乐郡主虽然有她父王留下的幕僚们帮着扶持,但要想吞下整个大崇的商脉绝不是一件易事,之前言霁因提前看了剧本,从没往其他方向去怀疑,但仔细思考下,他其实只能记得一个故事的大概,书里很多细节都像是做梦般记得不是很清楚。
就像书里写四皇兄勾结敌国谋夺皇位,被顾弄潮提前发觉并幽禁。但他记不清四皇兄勾结的是哪个敌国。
书里也写康乐郡主是如何一步步掌握大崇的商脉,但却没详细说明,究竟谁是康乐最大的助力。
如果,康乐在这盘局里,也只是个棋子呢?
甚至因为他的干扰,如今康乐已经成为一颗弃子?那康乐毫无动静,就能理解了。
总之,得去看看,才能知道。
到了启王府,康乐郡主称病未出来迎接,只有启王压着愤恨,直挺挺站在门口迎接圣驾。
言霁跳下马车,扫了他一眼,像是单纯疑惑地问:“启王见了朕,为何不跪?”
如今康乐郡主被逼婚,启王见了言霁没冲上去揍一顿就已经算是克制了,如今还被要求下跪,启王感觉自己咬碎了一颗牙。
言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跟在他身后的护卫已经有拔剑的趋势,启王不得不弯下双腿跪在地上:“恭迎陛下圣驾。”
言霁重展笑颜:“哥哥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
启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是你让我跪的吗!!!
“起来吧。”
没再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何怨恨,言霁错身步入府门,一边打量院内布景一边道:“朕之前送贺礼恭贺郡主婚事,这次就没带了。噫,婚期将近,启王府怎么到现在都未曾布设,可是没钱?”
启王站起身跟在后面,咬着牙:“还没来得及。陛下已送了礼,无需再特地走上一遭。”
“那不一样。”言霁像是全然没察觉启王的不欢迎,笑着道:“自家姐姐出嫁,怎能不来看望看望?。”
纤尘不染的衣摆送启王跟前拂过,带过帝王的龙涎香,启王看着那一身白衣,心想这人真不是来吊丧了吗?
碍于身份悬殊,又不敢表现出不快:“臣唯恐郡主的病邪染上陛下贵体,还请陛下止步,陛下的心意臣定向郡主传达。”
言霁转头笑着看他,幽幽地问:“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朕,你可是在害怕什么?”
在启王愣神的功夫,言霁已经带着人大摇大摆去了康乐的院子。
结果......康乐郡主还真是病了。
隔着一道屏风,能听见里面嘶哑的咳嗽声,满屋的药香通了窗也未曾散去,屋内的物件像是都沉了味,言霁本有些不相信,绕过屏风,却看到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那模样丝毫不似作伪。
就算这样,言霁也未完全打消疑窦。
康乐并不清醒,没察觉小皇帝就站在她床前观察她,启王很快赶了进来,压着怒气道:“郡主病得严重,还请陛下莫要打扰她。”
“什么时候病的,怎地都不让人通传宫中一声,也好叫御医前来医治。”言霁比谁都不希望康乐在这个时候病倒。
然而启王没好气道:“病好了,就能不耽误嫁给那姓王的了?”
言霁着实不解:“王侍中家世清白,为人清廉正直,虽不是一品,但却是为夫婿的最优选择,启王为何如此抗拒?”
启王气得脸红耳赤,心道一个小小的侍中怎可配得上我姐,但他又怕吵醒康乐,便压低声音道:“出去说!”
言霁翻了个白眼:“谁跟你废话。”
看了人,言霁也懒得再待下去,送给启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扭头就走了。
这对姐弟手上的商路一大半都走的私道,明面上交的税还没一个朝臣手底下的铺子多,不光走私漏税,还连着暗杀了他三个月,他绝不会轻易算了,虽然最后不知什么原因,这对姐弟停止了暗杀。
何况康乐也算是个心志坚毅的人,轻易不会被这样打垮,素来身子康健,哪能这么巧就病了。
看启王那一副拒绝看御医的模样,这里面定是有鬼。
康乐确实很聪明,但奈何她有个致命破绽——她弟弟言颐啟。
启王府修建得丝毫不比皇宫的布局摆设差多少,亭台楼阁、碧瓦飞甍,三步一景,十步一绝,所有的建造都是按照皇室的标准,奢华无度,就此也可以看出康乐的野心。
待小皇帝走后,启王立刻回到床边,心疼地喊道:“阿姐,他走了,你快把药吐出来。”
康乐睁开眼,眼中不复病态的空茫,锐利锋芒尽显。
一阵催吐后,康乐精神极差地抓住启王的手:“再忍忍,我们绝不会止步于此,本该属于你的位置,阿姐会重新夺回来。”
......
言霁坐在马车里,想这些弯弯绕绕想得头疼,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吩咐马夫驶慢点,一想到回去还要处理一大批奏折,就很想撂摊子。
顾弄潮就是个混蛋。
把他弄上这个位置,却又不管他,大概他死在康乐手里,顾弄潮眼都不会眨一下吧。
正想着,马车外似乎撞到什么,传来混乱的喧闹声,连着马车也一阵颠簸,生生将言霁颠醒了,拧眉睁开眼,就见一道黑影闪了进来,带来浓浓的血腥。
“皇......”
“闭嘴!”
言霁维持着惊呼的表情,嘴唇微微圆张,很快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覆住,将余音堵回喉咙里。
顾弄潮面色煞白,乌黑深邃的眼眸从车窗缝隙盯向外面,他腰腹间染了大片暗红,湿漉漉的全是血,急促的鼻音喷薄在言霁眼睫的位置,让言霁忍不住一直眨眼。
车厢是一个人独坐的规格,顾弄潮挤进来后,就显得格外狭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言霁柔软的唇瓣抵在顾弄潮掌心,引起的痒意扰得顾弄潮分出心思,看向一脸惊惶担忧的言霁。
顾弄潮这才将手松开,但手心依然有些痒,还有些烫。
“陛下,您没事吧?”锦帘外护卫询问了一声,言霁回视顾弄潮的视线,沉默片刻,扬声道:“没事,外面怎么了?”
“有一个小孩突然闯出来,所幸没受伤,已经解决了。”
马车再次启程,顾弄潮捂着伤口靠着车壁,眼睫遮住晦暗的目光,正一浅一深地呼吸,看得言霁心脏一再揪起,想给他止血,手上却没任何工具。
而且看顾弄潮这身穿着,似乎不方便让外人知晓。
车厢内静寂须臾,言霁问道:“你要进宫吗,还是去哪?”
顾弄潮这才睁开眼看他,那双眼底似有些散焦,额角的薄汗湿润了碎发,眉宇微微皱着,美玉般无暇的脸庞血色尽失,少了平日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只余清冷易碎之感。
他思考后说道:“不知道,随便吧。”
言霁朝顾弄潮靠得更近了些,手掌抚上流血的部位,垂目隐去乍起的寒茫:“皇叔,你就不怕,我会趁机要了你的命?”
顾弄潮懒洋洋地靠着车壁,长睫垂落,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声音一如既往没有多大起伏:“那就拿去吧,君要臣死,臣岂敢苟活。”
言霁眼尾渐染红意,憋闷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这人分明知道他不会,才敢说这样的话。果然,顾弄潮就是个混蛋。
故作凶恶伸出的爪子缩了回去,开口对驾车的马夫道:“去郊外摄政王的别苑。”
-
这还是言霁第一次来这座别苑。
别苑隐于山脚,背后的大山栽种了漫山遍野的枫树,想来秋天时一片红景,应该是极为好看的。
言霁原本以为这座别苑不会比京中任何一家府邸差多少,但事实上,别苑青瓦白墙,除了占地很大以外,没有任何夸张花哨的布设。
清幽安静,九曲廊道,是个避世静养的好地方。
然而京城中那座摄政王府却比皇宫还奢华亮丽,两相对比,言霁都怀疑走错了地方。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别苑门前严守的金吾卫,金吾卫是顾弄潮的兵,只有顾弄潮才有这个权势,能让军兵镇守自己的院子。
金吾卫的副将名叫常佩,以前住在镇国王府的时候,这个将领就老是喜欢逗弄言霁玩,还教过言霁习武,有次言霁习武时不小心弄伤了自己,顾弄潮得知后,就以“既然这么闲就去练兵”为由,将常佩调去了金吾卫的军营。
金吾卫,是当年磐安关一战时仅存下的残部,这些年在顾弄潮的管控下,已经成为京中数一数二的强军。
言霁跟常佩也有两年没见过了,但常佩依然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满身从营里习来的痞气,扶着顾弄潮回屋后,常佩命人去将庄里的医师叫过来,这才走到言霁身边,没什么姿态地抱拳行礼,语带调侃道:“几年不见,殿下真是越来越让人惊艳了,这恍然一瞧,还以为是仙人屈尊降临。”
他依旧习惯性地唤言霁“殿下”,说完才反应过来,笑嘻嘻道:“是臣失言,陛下莫要怪罪。”
其实言霁还挺怀念别人叫他殿下的时候,如果常佩没改口,他也不会纠正。
常佩改了口,言霁不由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转言问道:“你们庄里,一直备着医师吗?”
“那可不,陛下感兴趣的话臣带您去看看?咱庄上药庄的规模,可丝毫不比宫里的太医署差。”
京郊的别苑备了多名医师就已经很奇怪了,甚至还专门设置了药庄,令言霁再度想起顾弄潮背上艳红的花纹,以及梦境那本书中关于顾弄潮结局的描写。
但是书里,并没有写过顾弄潮背后有花纹......
描写顾弄潮背部的句子,用的都是“光泽莹润”、“肌理精瘦有力”等词。
正要回答,屋内传出一阵压得极低的痛哼声,常佩面色一肃,快步绕进里屋。
很快医师也得到通知赶了过来,赶在言霁前一脚迈进屋内,反手就将门关上了。言霁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扇,顿时有了种自己已经离顾弄潮的世界很远很远的感觉。
以前,顾弄潮受伤的时候,他永远都是站在里面的那个。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得很快,当别苑各处都点起灯盏时,身后那扇门才再次被推开。
常佩一脸疲色地将医师送出门,医师提挎药箱,反复叮嘱道:“王爷心力耗损极大,此次失血过多,那里嗜血的玩意儿更加兴奋,再这样下去,王爷哪天恐怕就真得......”
“陛下。”常佩突然出声打断了医师的话,看着站在夜幕下的小皇帝,一脸惊讶道,“这么久了,您还没回去?”
“朕......朕担心皇叔状况,也就稍微等了一会儿。”言霁的神色不是很自然,眼神一直往屋里瞟。
常佩笑道:“想看就进去啊,放心,这会儿王爷虚得很,没力气凶人。”
“朕才不是怕他凶!”言霁瞪了常佩一眼,反惹得常佩哈哈大笑,言霁懒得理他,抛却顾虑提脚进了屋内。
但进去后,言霁又变得格外拘谨,磨磨蹭蹭地走到隔绝里屋视野的镂空雕梅座屏前,仔细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才小声唤道:“皇叔,你睡了吗?”
“没。”
听到回应,言霁绕过屏风走了过去,一眼看到顾弄潮靠坐在床前,身上已经换了件雪白的里衣,泼墨的长发搭过削薄的肩,一直垂散在床被上,端的是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言霁拧起眉,问道:“是谁伤的你,朕这就派兵,将他们全给剿了!”
顾弄潮望向小皇帝,微微勾起嘴角:“臣还以为陛下在外面哭鼻子了呢。”
“你不要扯开话题!”
顾弄潮依然风轻云淡的模样:“等这么久,陛下饿了没,想吃什么让常佩吩咐厨房去做。”
“不饿!”
“常佩。”顾弄潮提起声音,朝外面喊道,常佩探了个头进来,挑了挑眉,“咋地了?”
“本王饿了。”顾弄潮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味道偏甜的,还有几样糕点。
常佩脸上的笑意愈深,转头往外面大声喊着,似乎恨不得全别苑的人都听到:“快快快,王爷饿了,赶紧弄吃的来,菜名都听着了没,要甜——的!”
言霁依然很在意顾弄潮究竟在私底下做什么事,他身边有梅无香这样的高手,怎么还能把自己弄伤,而且以顾弄潮的身份,谁又敢伤他?
但看几句话下来,顾弄潮的面色更苍白了些,只好不再过问。
顾弄潮靠在床头,身上搭着毛毯,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犹如息盹的蝶翼。这幅模样实在太过美好无暇,给人言霁很不真实的错觉。
仆人陆陆续续将菜端上来,言霁用汤匙搅着银耳燕窝羹,等温度适中,递给顾弄潮道:“你流了那么多血,就不要吃那些甜的了。”
“好。”顾弄潮淡淡应了声,接过碗,盛了一点送到唇边,每一个动作都十足赏心悦目。
一大桌子菜,言霁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他将常佩叫了进来,还在想用什么说辞才能让常佩跟自己同桌不用拘束时,常佩已经大摇大摆坐到言霁旁边,捻起一块糕点就塞进嘴里,满足地喟叹:“哎,饿死我了,我就不客气了啊。”
言霁:“......”是朕多虑了。
饭桌上,常佩边吃边跟言霁说军营里鸡毛蒜皮的琐事,还叫言霁得空了跟他去玩,他还想教言霁射箭。
实则顾弄潮教过言霁骑射,言霁还是口头上应了。
等言霁再去看顾弄潮时,顾弄潮已经睡着了,小案上的燕窝羹剩了大半碗,并没怎么用,也不知道顾弄潮是不是靠吸仙气活下来的。
常佩在外面道:“陛下,这里我来照顾就是,你去休息吧,隔壁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
没有理由留下,言霁依言去了隔壁屋休息。
当关上门的那刻,影一从黑暗中现身,禀报道:“确实如主人所料,康乐郡主病得蹊跷,而且其名下好几处产业都在暗中转移,一认为,郡主病倒,恐是故意为之。”
“有没有查到暗中跟康乐接头的是哪一方的人?”
影一跪地:“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问题,起来吧。”言霁坐在太师椅上,眸光寒了下来:“康乐不惜自损身体,也要推迟婚事......莫非是在等一个变故?”
影一看着快速成长的小皇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因母妃宫殿被烧偷偷哭一整晚的少年了。
一时百感交集。
“康乐背后肯定有更大的人物,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四皇兄此前通敌一事。”言霁感觉到自己手腕还太过青涩,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派人去守着侍中府,朕担心她会对王侍中动手。”
“是。”影一又给言霁带来个重磅炸-弹,“王爷似乎对飞鹤楼出手了。”
言霁一愣,虽知这是早晚的事,但还是忍不住紧张。
因着这事,言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天色黑沉如浓稠的黑墨,屋内只有一盏灯豆徐徐燃烧着。
言霁翻身起来,披上衣袍,点了盏灯笼提上,开门走到外面,打算随便走一会儿,走累了应该就能睡着了。
出去后,却发现顾弄潮的房间也依然亮着灯,而常佩正抱着随身不离手的长剑,坐在回廊栏台上呼呼大睡。
言霁轻手轻脚越过他,中途常佩抬手揉了揉鼻子,侧了下身并没有醒过来。
提起的心脏落回原位,不由又在心底指责,这要是来的刺客,以常佩这样的警惕性,顾弄潮焉有命在。
他轻轻推开门进去,原本只想偷偷看一眼,却看到顾弄潮竟然在书案后写字,听到开门的动静,于烛光下抬眸看来,暖黄的灯光照在如瓷白皙的脸上,冲淡了素来的冷寒。
言霁的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了些。
顾弄潮正在批改奏折,言霁突然想起,下朝后应该有些着急的折子是要他马上批改下来,好在第二天早朝时发给对应的部门,尚书省的人恐怕是没寻到他,就送到摄政王这里来了。
言霁顿生愧疚,熄了灯笼放在旁边,走过去道:“我来吧,你受了伤,就好好休养。”
“没多少了。”顾弄潮这样说,翻开下一本蘸了墨继续批改,在他旁边,改下来的奏折已经堆了很高一摞,剩下的确实没多少了。
言霁很不好意思,坐在旁边也没事做,就翻看了几本改下来的奏折,跟言霁不同的是,顾弄潮改折子不光只写“准”或“驳”,还会用小字注明意见,且那字也写得钩爪锯牙,凌厉锋芒。
如果镇国王府没经历那样的事,以顾弄潮的家世和才华,应该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贤臣。
或是接替父辈的祖业,终生会为大崇镇守薄弱关口。
那么,一心想要吃闲饭、如愿当了闲王的言霁,跟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瓜葛的。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顾弄潮将剩下的折子处理完,转头看到小皇帝趴在书案的一角已经睡着,顾弄潮刚一搁下笔,细微的声响就让言霁唰地惊醒,眼中捎带茫然,渐转清明。
看来,经历三个月的刺杀,小皇帝的警觉性也增高了不少。
“回去床上睡吧。”顾弄潮撑着桌子想要起身,但身体一时使不上力,反倒惹得唇色雪白,言霁忙伸手扶他。
言霁道:“我陪你睡吧,常佩在外面睡得跟死了似的,一点也不会照顾人。”
常佩自幼习武,素来的习惯养成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睡着,听到动静都能立刻清醒,又怎会对言霁进入他的屋子毫无知觉。
顾弄潮垂敛眸子,顺着言霁的力道站起身。
躺在床上,言霁一整晚也没有逾越过,只是悄悄拉着顾弄潮衣服的衣角,就已经觉得格外安宁。
翌日天还未亮,言霁就因生物钟准点醒了。
他放轻动作下床穿好衣服,给自己束好发,抱起书案上批改下来的奏折,正要拿上灯笼出门时,却看到顾弄潮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言霁不好意思道:“是我动作太大把你吵醒了吗?”
“过来。”顾弄潮没回他的问话,转身从镜台上取了一把梳篦,面色平静道:“头发梳歪了,衣冠不整,如何去见朝臣。”
言霁乖乖让顾弄潮重新给自己弄头发,感受着手指穿过发丝间若有若无的触感,一时都没察觉到发髻已经梳好,他依然出神地坐着。
“言霁。”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言霁猝然清醒,顾弄潮几乎没有直呼过他的姓名,因此显得格外正式,让言霁条件反射地思考最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顾弄潮将梳篦放回去,长睫半敛,一如既往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心绪,他道:“我和皇室有着化解不了的恩怨,控制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无论你是想图谋什么,我都建议......”
“不要再靠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