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觉醒一
大崇,天盛七十二年,冬,雪虐风饕,举国哀寂。
崇玄宗崩。
天盛七十三年,春,百草权舆,新帝继位,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要说这位新帝,亦是颇有谈资,年岁不过十七,痴傻愚笨,本是最没可能继位的人,却偏生熬过了大崇朝最黑暗的时期,熬到所有顺位继承人都夺嫡而死,最后就剩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
先帝一蹬腿,仓促间,被文武百官推上了皇位。
准确来说,是被当今摄政王顾弄潮,捧上了皇位。
大臣们虽还没来得及给新帝择个尊号,但民间已经Y
-_I给他封了个,叫做:捡漏帝。
深宫高墙,金殿巍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纱幔层层垂落,貌若仙子的宫女捧着檀木盘鱼贯而入,阁中四角燃着掐丝珐琅的暖炉,龙涎香从炉中袅袅升腾,又缓缓散开。
殿正中央,坐着个玉面朱颜的少年,似乎刚被人从床上唤起,发丝凌乱地散在身侧,一袭素色单衣松垮垮穿着,旁边一名宫女手执梳篦,小心翼翼虚握乌发一梳而下,一名宫女屏息给少年修整仪容,另一旁还有个老内侍正絮絮叨叨说着需要注意的流程礼节。
“捧传国玉玺先去太平殿,百官排班,丞相、大臣跪进,通赞唱罢,百官退下,再入太庙,奉宝册......陛下?陛下!”
呼喊声破入耳膜,言霁一直低垂的长睫轻轻眨了下,撩起眼皮恍惚地看过去,清幽幽的眸子如琉璃拢光,还处在没睡醒的愣怔中。
被这么一看,老内侍慌乱地收回视线,浑身都燥了起来。
这约莫是历史上最好看的皇帝,一个眼神,就能勾魂摄魄,让人犹如历过一场春梦般悸动燥热。
但却是个傻的。
也幸好,是个傻的。
“你刚......说什么?”言霁问。
老内侍忙又将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言霁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又开始走神了。
他想起刚做的梦。
在梦里他得到一本书,书里写着他未来将经历的一切。他的一生却只占据全书很小一段篇幅,而书中的主角竟是顾弄潮。
言霁野心勃勃的皇叔。
而他在顾弄潮的布控下,登基、纳后、谋权、扫清乱党,然后,弄死了顾弄潮。
此后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可还没把皇位坐热乎,本已执车裂之刑的顾弄潮,又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面前,一把剑,将他钉死在皇位上。
还如恶魔一般在他耳边低语:“不听话,就得死。”
“只有死人,才再也不能忤逆我。”
翻开后面的剧情,原来他的一切举动,全在顾弄潮的掌控中,包括他自以为的“扳倒了”摄政王。
而他贵为皇帝,结局却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尸身不翼而飞。
或许葬入了野狗的肚子、或许随意丢在了哪个乱葬岗的旮沓里。
如今,他坐在铜镜前,由宫人们摆弄的同时,思索着顾弄潮的天煞命格。
顾家是历经六朝的开国元老,封侯拜相,手握重兵镇守边关,但先帝疑心重,不断打压顾家,一次很关键的战事中扣押粮草,以致顾弄潮的父亲、兄长皆战死沙场。
此后甚至牵扯出顾家通敌的罪证,顾弄潮以罪人之子的身份被扣押回皇都时,也不过才十五岁。
经过三年牢狱生涯,被他的皇后嫡姐救出,顾弄潮就雷厉风行地替顾家洗清了冤情,之后顺袭了他父亲镇国王的王爵,开始结党营私,势力逐渐如日中天,在大崇盘根错节。
也是那段时间,言霁的母妃被人诬陷谗害皇嗣,素来与母妃伉俪情深的父皇将母妃打入冷宫,言霁改由皇后抚养,间接养在了顾弄潮府上。
他以前最怕的是鬼,现在最怕的是顾弄潮。
顾弄潮暴戾恣睢,行事罔顾人伦,看过那本书后,言霁越发清楚自己的处境。
作为一个炮灰,哪怕贵为天子,顾弄潮要想弄死自己,勾一勾手指,就会有无数人给顾弄潮递刀。
“陛下,可都记住了?”
老内侍见新帝神情越来越凄切,以为他是嫌礼节繁琐,出言讨好道:“一切自有礼官安排,陛下只需照做就好。”
“嗯。”言霁收回视线,落在镜面。
镜子里的少年青涩娇贵,一双明眸水光潋滟,生就龙章凤姿,雍容华贵,不过面色惨白,一脸郁郁寡欢。
他不想死......
不想死,就不能再走书里写的那条路,不能跟顾弄潮作对。
但父皇驾崩前,也曾逼着他发过毒誓,要他利用顾弄潮稳定朝局后,收回皇权。
父皇瞠目之状犹历历在目。
侯在一旁的侍衣女官低眉垂目,一层层为言霁披上繁琐的衣物,直到穿完三层里衣,继而才是厚重的龙袍,之后又被戴上重重的冕旒。
礼官在门外赞唱一声,由众人拥簇着,起驾前往太平殿。
宫道清晨才清过一次雪,如今又覆上了一层。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言霁探出一截玉白的手指去接,老内侍跟在御辇旁,提醒道:“这初春的最后一场雪格外浸骨,陛下还是小心点好。”
言霁瞥了眼老内侍,将手指重新缩回了衣袖里。
这位老内侍是顾弄潮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双眼睛,传到顾弄潮耳里。
如此想着,言霁流露出天真依恋的表情,揪着衣袍,声调软软地问起:“皇叔今日会来吗,我好紧张,他要是在就好了。”
老内侍笑了笑,道:“陛下,该改口自称了。”
言霁呆呆地看着他,状似不解其意,老内侍言罢又道:“陛下继位,王爷自会来的。”
“那就好。”
小皇帝重展笑颜,冶艳的容貌微微泛红,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更加耀耀生辉,华丽矜贵,让人看了就再也移不开眼。
哪怕只是个傀儡皇帝,也没人敢多看。
到太平殿时,文武百官已侍立两旁,偌大的广场站满了人,言霁下了御辇,伴随着钟鼓声,一步步经过御道,再上三十九层台阶,礼官高声赞唱后,下方声入洪钟,震响云霄。
“陛下万岁万万岁!”
再进太平殿,开匣取传国玉玺,丞相与一众肱骨大臣进殿行跪拜礼,言霁坐在龙椅上,缀珠后的眼眸美如烟霞,朝下方一扫后,长睫轻轻垂落。
他没看到顾弄潮。
却仍能感觉到一股森冷的视线罩着他,让人犹如身处深海,压抑得喘不过气。
太平殿里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一系列继位仪式,但仿佛跟言霁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用说话,不用动作,他们自行安排好了一切,需要的只是他像个吉祥物一样坐在这里就好了。
可预知剧情后,言霁明白,他不能表现得太正常。
顾弄潮选中他,就是因为他傻,方便操控,在完成父皇遗愿前,他需要做的,是活下来。
“廖公公,你不是说皇叔会来嘛。”
言霁坐立不安地动来动去,由于左顾右盼,面前遮挡的缀珠晃个不停。他声音不大,但太平殿本就庄肃寂静,略带委屈和撒娇的窳唽声音便显得更外清晰。
这一下,正搢笏鞠躬的大臣们全都一顿,但又很快,在礼官的高呼中,跪了下去三叩首。
哪怕大臣们面皮绷得再好,依然掩不住不满,这些大臣大多心高气傲,任谁对着一个傻子跪拜,心里都难免愤懑。
言霁流露出一丝笑意。
预知里,就是这些人蒙骗着他,将他一步步推入死地。
趁着叩首之际,廖平赶忙在言霁耳边道:“小祖宗,别说话了,待会出去,王爷自会来为陛下贺喜。”
于是那丝笑意放大了些,终于坐着不动了,同时暗处黏黏糊糊的视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平殿百官朝贺完,便要入太庙祭告先祖、拜社稷、昭告万民。言霁跪在祖宗牌位前,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
膝盖痛得已经没了知觉,冕旒也很重,压得脖子酸痛,言霁只能靠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
一会儿想着,当傀儡皇帝其实也挺不错,没什么需要操心,吃好喝好,只要心态放平和,等顾弄潮丰收之年,自己安心像只猪一样被宰了就行。
一会儿,父皇临死前的画面跃入脑海,布满血丝的怒目,握着他手腕的力道重得掐出青痕,素来溺爱他的父皇致死也未瞑目。
又一会,预知里他被顾弄潮钉死在龙椅上,死后也被曝尸荒野。
言霁就这样想着想着,越来越困,脑袋垂下去的一瞬间,他看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黑影,如山岳般高大,加之被门外的天光拉长,显得诡谲压抑。
背脊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言霁瞬间清醒,手指缩紧捏住衣袍,犹疑要不要转头。
就在徘徊不定的当口,身后响起低沉幽冷的声音:“陛下不是要见本王吗,怎么本王来了,却置之不理?”
言霁轻咬下唇,露出欢喜的表情,撑地站起身,软着声音喊:“皇叔!”
然而他跪得太久,腿麻得根本站不稳,猛一迈脚,如踩云絮,顿时往前倒去,正扑入顾弄潮怀里。
宣读言诰的声音在太庙外传遍四方,殿内供奉先祖的香烟袅袅升腾,左右侍立的宫人垂着眼目不斜视,对顾弄潮突然出现太庙未加任何阻拦。
言霁赶在顾弄潮推开他前,伸手搂住顾弄潮的腰,明显察觉到对方僵硬了一瞬,尔后头顶响起低低的笑声,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陛下这是作何?”
他一笑,殿内所有宫人皆跪在地上,言霁一心想要印证书里预见的一切是否属实,硬着头皮道:“我......好久没见皇叔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颚、抬起,言霁依顺地抬眸看向顾弄潮,脑海中闪过天命书中他死后的后续。
顾弄潮扶持了新的宗室弟子为皇帝,领兵打仗一统三国,让大崇成为了大陆霸主,再无威胁。一切安定下来后,却又疯批地把年幼新帝杀死,在所有人的拥护下自封为帝,暗中谋划如何将大崇付之一炬。
大概老天爷也看不惯了,三十多岁时,顾弄潮就因积年劳累留下恶疾,猝死于大雪纷飞的三月。
死前,顾弄潮未让一名医师为他诊疾。
既然让他得知顾弄潮迟早会猝死,那他还斗什么啊!先暂且隐忍蛰伏,表面上乖巧做个傀儡皇帝,适当示弱捧着顾弄潮。
只要拼过顾弄潮的寿数。
他不还是照样把漏捡!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1v1,he,攻比受大六岁,攻养成受系列,无血缘关系。
架空朝代,参考唐宋,水平有限,请嘴下留情,喷重了会哭哒。
第2章
觉醒二
言霁斜睨向木龛上层层摆放的祖宗牌位,袅绕的香烟下,黑底朱字,每一个牌位代表一位先祖,他感觉自己仿佛正被他们注视着。
片刻的晃神间,顾弄潮呵出一口气,已然推开了言霁,自顾自整理着衣襟,嘴角翘着似有若无的戏谑:“陛下想见的恐怕不是臣,而是你母妃吧。”
晃荡的缀珠后,殊丽的脸庞白了一瞬,言霁低下头,像是犯错的学生,嗫嚅道:“也想见母妃......皇叔,我什么时候,才能接母妃出来?”
他母妃已被打入冷宫四年,至今不知生死。
跪在地上的老内侍狠狠为小皇帝捏了一把汗,如今皇太后的位置还没坐稳,这位小皇帝就想着要将庄贵妃从冷宫接出来,得罪皇太后,不就等于间接得罪了摄政王嘛!
顾弄潮抬手堪称温和地端正言霁的冕旒,而后手指沿着脸颊缓缓下滑,若有若无地抚摸娇嫩脖颈下的经脉,倾身幽幽道:“陛下,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了,嗯?”
四下无声,唯有殿外颂声朗朗。
犹如一条毒蛇辄过,言霁微仰头,颤抖地闭上眼,心下却想着,梦境里预知的剧情看来八成是真的,顾弄潮确实打定主意,拿母妃挟持他。
僵持间,一道轻微的响声打破了殿内紧绷气氛,待到脖颈上的手指移开,言霁脱出水面般大喘了口气。
一名暗探出现在顾弄潮身后,跪地拱手道:“王爷,外边的人快不行了。”
言霁眸光微动,若是以前,他必然不会知道这个暗探所说的“外边的人”是谁,可联系天命书所写的剧情,他想,说的恐怕就是他的四皇兄。
四皇兄并不在五子夺嫡中,因其身体虚弱,常年靠药物维持,素来深居府中不理朝事,剧情里,言霁登基没几日后,四皇兄病逝,其府中女丁充营为妓,男丁流放边关苦寒之地,从此京中,言霁再无可依靠之人。
言霁像是什么也没听到,重新跪回蒲团上,长睫垂落,给人一种不理世事的矜贵之感。
暗探见新皇帝避开了,才起身附在顾弄潮耳边一阵低语,顾弄潮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说了句:“不用管。”
不知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多久,直到外面的祝文声息下,才有人来唤言霁,腿脚发软地由人搀扶着起身,宫殿外已天色昏黄,天幕流霞浮动,而顾弄潮早已不见身影,言霁也终于结束了一整日的继位仪式。
从此,便是大崇的少年皇帝。
顾弄潮操控权柄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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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个力度合适吗?”
耳畔响起温柔细语,言霁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正软成一滩烂泥似地瘫靠在罗汉榻上,两个丫鬟跪坐在旁边,混着药膏,轻柔地给他按捏积着青黑淤血的膝盖。
小皇帝出身皇家,身娇肉贵,皮肤比宫女还娇嫩白皙,一按便疼得一瑟缩,但也乖巧得很,无论宫女的力度是轻是重,他都一声不吭,默默受着。
毕竟,言霁觉得自己作为傀儡皇帝,应该表现得乖巧一点好。
不过宫女也懂得察言观色,将动作放到最轻。
本是静寂平和的氛围,总管太监进来见到他们慢吞吞的动作,却不由分说地将两名宫女呵斥了一顿,宫女们瑟缩地跪在一旁,小声告饶。
言霁压下心头的不虞,撩起眼皮看向来人,开口道:“跟两位姐姐无关,本就是会疼的,疼了淤血才好散。”
琉璃灯将金碧辉煌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以致廖平谄媚的笑脸也分外明晰:“这两个笨手笨脚,奴婢来替陛下按,平日里下雨天奴婢这把老骨头也是浑身都疼,特别是膝盖,按得久了也会了些技巧,知道怎么按不疼。”
言霁重新将眼帘阖上,将腿伸过去,算是默许了。
言霁正想着要怎么偷偷出宫一次,他要去看看四皇兄,尽力帮一帮,既然给了他预知剧情的这次机会,那么他一定不能再让一切重蹈覆辙。
想得太出神,没察觉廖平已经捧着他的腿按揉了起来,两条腿未着裤履,掩在明黄的云裳下,纤细修长,就连脚趾都浑圆剔透,当真可以说这具身体是被金堆玉砌养成这般娇柔的。
鬼使神差地,廖平借着按捏的机会,悄悄沿着腿腹摸了一把,最后握住不盈一握的脚踝,又滑又嫩的触感让他止不住战栗,就在这时,言霁掀开眼睫瞅了他一眼。
廖平连忙装作无事般,恭恭敬敬地按揉,不敢再有多余动作。
老色魔。
言霁垂下眼,心里觉得恶心极了,他不是没听说过廖平的怪癖,全因他曾是跟着父皇身边的老人,又是顾弄潮安插在他这里的眼线,才没好对付他。
没想到,这老太监竟敢将心思打在了他身上。
廖平按得确实不痛,但一接触,言霁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而且一想到顾弄潮将这样的人弄给自己,或许一早就料想到这些,甚至,廖平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染指自己,不光因他只是个傀儡皇帝,还可能有顾弄潮的示意。
这般想着,气得眼尾都染了红晕。
言霁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反常,顾弄潮只有对傻子才会放低戒心,而且如果天命书属实,大崇的未来还得仰仗顾弄潮,自己只能忍着。
心底默念静心经。
没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忍着忍着,与口兮口湍口√。实在忍不住了。
言霁抽回腿,猛地坐了起来,红着眼眶喊:“疼!你怎么按的,朕不要你按了,你就在这,给朕跪一夜!”
廖平忙慌慌张张地倒退两步,尔后砰地跪了下去,边磕头边喊道:“陛下,奴婢真没使劲啊!”
小皇帝眼里还泛着潋滟的水光,像是真的疼极了,闻言,怒气上头道:“难不成你是在说朕诬陷你?”
这会儿,倒知道自称朕了。
陛下突然发怒,殿内其他人全都吓得跪了下去。
廖平暗道不妙,将头磕得更快了些,但没一次磕到实处,声音倒是嚎得跟杀猪一样惨:“奴婢不敢,看在老皇帝的份上,陛下饶奴婢这条贱命一次,跪上一晚奴婢这把老骨头非得散架不可啊!”
“叫你跪你就给朕跪。”
刚那两名宫女抖成筛糠地跪在一旁,生怕遭受牵连。
一时没人搭手,言霁只好自己撑着扶手下了榻,走前狠狠踩过刚廖平碰他腿的那只手,这下那凄厉的叫声倒成了真,言霁心底爽快了,没再理会这些人,自顾自回了寝居。
月上中天,言霁没能睡着,正缩在层层纱幔遮挡的龙榻上,给自己揉着青青紫紫的膝盖,一直憋着的眼泪悄无声息滑过玉白的脸庞。
他知道,顾弄潮是真有可能让人欺辱他,这位摄政王什么都做得出来。
窗棂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言霁囫囵将眼泪擦干净,撩开床幔,摇曳的烛光停止颤抖后,下方已跪着一人,黑衣劲装,面容刚毅,是父皇生前暗中留给言霁的那支暗卫头领。
暗卫由太宗祖秘密培养,传给父皇时已经破落,现在传到言霁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但暗卫营还在,也都绝对忠心,而忠心,是目前言霁最急需的。
“起来吧。”
天命书上写着,他未来便是靠无影卫一步步扳倒顾弄潮的。
言霁走下床,墨发如瀑甫落身后,初春的天气依然严寒,影一忙去拿了件挂在衣架上的龙袍披在言霁肩上,又扶着他坐在书案前。
“主人,穆王确实时日无多,如今已神志混沌,辨不清人,恐怕就这两天了。”
影一带来的消息让言霁狠狠心惊了一把,他分明记得一个月前见四皇兄的时候,对方虽身体不健,但也尚能行动,如今怎地这般严重。
“差人去看过没?”
影一沉重地摇了摇头:“穆王府被封,不许进出,说是查到通敌的罪证,人人自危,就算出再多钱,也没人敢去给王爷瞧病。”
言霁垂下眼睑,恍惚地看着案上那本治国论,这案上一摞摞书还是四皇兄遣人送来的继位礼,前两天他还抱怨,四皇兄如此做法太不人道,如今想来,恐怕是家当都被查封,实在没有能送出手的。
他低声道:“影一,我想出宫。”
影一没问缘由,直接一个办法:“三日后摄政王会去京郊的别院暂住,当晚子时我们的人轮守宫门,可以出宫。”
言霁悄悄拽紧了那本治国论,紧张地心跳快要破出喉口。
在顾弄潮眼皮子底下偷溜,想想就刺激。
或许是刺激过头了,当晚言霁浑浑噩噩睡着后,竟梦到一些过去的事。
那时父皇刚将能号召无影卫的坠子交到他手里,母妃似乎已经预知到什么,眼眸里蕴含着深深的悲哀。
父皇揽住母妃的肩,安抚道:“以后若是霁儿继位,无影卫多少会有点用,但朕希望我们霁儿能当个闲散王爷,届时无影卫也将护他周全。”
母妃的声音轻如云渺:“陛下就不能护着我们母子么?”
父皇沉沉长叹,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大崇已经从根开始烂了。”
之后言霁过续给刚为家族洗清冤屈的德昭皇后,镇国王府,初见顾弄潮时,其人一身黑袍玄襟,立于池畔,姿态悠闲地撒下一撮鱼食,回眸看来时,粼粼波光映在他眼底,显得寂寥又温柔。
估计是第一次见时留下太深的印象,导致之后哪怕很多人告诫他顾弄潮有多可怕,言霁都没当真。为了逃离皇宫的尔虞我诈,还以去太学院方便为由,央求他父皇能让他借住镇国王府,全然不顾当初父皇有多反对。
他满心依赖地窝在顾弄潮怀里习书写字,从十三岁,被顾弄潮养到十七岁,甚至一度将镇国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现在想来,他竟也不知道,是如何跟顾弄潮走到天命书中不死不休的地步。
清晨,宫人来叫言霁起床。
新帝登基本会休沐三日,但不意味着做皇帝的也能清闲,他今日得按例去给皇太后请安。
被伺候着梳洗完,出外殿时看到廖平仍跪在地上,佝偻着背脊气若游丝地哀嚎着,像是一只折断了腿骨的老癞皮狗。
言霁走过时,廖平忙膝行过去抱住他的腿,喊道:“陛下,奴婢知道错了,求您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奴婢还得继续给您做牛做马呢。”
明明跪了一晚上,这么一把老骨头必然连动一下都费劲,可言霁看他行动自如,膝行得也挺快,昨晚自己没叫人监督,这老家伙肯定阳奉阴违了。
他思索着问了句:“做牛做马?”
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廖平连连点头,言霁笑了一声,姝容生辉,下一刻便坐在廖平佝偻的背脊上,天真烂漫道:“那就劳烦廖公公,驮着朕去永寿宫吧,可别误了朕给太后请安的时辰。”
廖平被一压差点直接趴地上,艰难支撑着后背的重量,背脊颤抖如筛糠,廖平几乎生出错觉,这位十岁都还不会写文习字的小傻子,其实根本就不傻!
扭头一看小皇帝清澈剔透的眼睛,这丝怀疑又在动摇。
最后言霁没能如愿骑着廖平去永寿宫,只出了殿门他就下来了,嚷嚷着坐着没有软辇舒服,就此放了廖平一马。
然而他还没到永寿宫,这事就传到了太后耳中,美若云霞的女子半倚在美人靠上,精美奢华的护甲撂过云鬓,浅笑着看池塘里的红屿
!汐团队鲤竞相争食,慢悠悠道:“你素来就爱看这鱼儿争食的画面。”
将它们囚于一方池塘,只需抛下一点饵食,就能让它们争先恐后地争夺,它们永远也逃不脱这方池塘,只能依赖着投食者,还满心感激。
顾涟漪心里升起一阵阵寒意。
同时又生出囚困一朝皇帝的快感,轻声细语问:“这只鱼儿,你打算玩多久才吃掉?”
身着黑衣莽纹的青年不动声色,负手将手心的饵食全洒入了池塘,宫人拱手奉上湿巾,他接过仔仔细细将指缝也擦了个干净,才抬起锋芒毕露的黑眸,直直看向被众星捧月着迈入永寿宫的小皇帝。
小皇帝同时也看见了他,脚下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顾弄潮勾起一抹无甚弧度的笑。
“再养肥点,才美味。”
小鱼儿受惊般投入池水,泛起一连串涟漪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
第3章
觉醒三
“母后,这是御膳堂刚弄出的新菜品,说是能滋补养颜,你尝尝。”
言霁乖顺地亲自盛了碗玫瑰燕窝羹递给皇太后,太后翘着兰花指喝了一勺羹汤,眸光微动:“果真不错,听闻这还是皇帝去御膳堂亲自指导御厨做出来的?”
言霁腼腆地笑了笑。
他跟太后其实并不算亲厚,但她是唯一能让顾弄潮听上一句话的人,若是能让顾涟漪向着自己,将来顾弄潮忍无可忍想杀了他自个儿登基时,或许还能得一两句好话,能让他死得体面些。
眸光一转,他看向顾弄潮,顾弄潮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了他许久,见言霁终于看向自己,似笑非笑道:“陛下似乎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言霁背脊僵硬了一瞬,问道:“有哪不一样?”
顾弄潮凑近了些,捏着言霁的脸左右看了看,意有所指道:“比以前,懂事了些。”
那张瑰姿艳逸的脸被捏得有些变形,但丝毫不影响其惑人的魔力,反而因为两颊边未褪的软肉被捏起,显得更加乖巧。
言霁掩下心慌,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满目信赖地唤道:“皇叔。”
声音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顾弄潮晃神了下,自小皇帝知事后,就很少再朝自己撒娇。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弄潮眯了眯眼,手下不由加重了力度。
正在言霁感觉难受时,太后放下琉璃碗,拾起手帕按了按嘴角,道:“沛之,过两日你回别苑时,也替哀家给父亲母亲上柱香。”
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后在说这句话时,刻意垂落的眼睫下隐藏着对顾弄潮深深的惧意。
顾弄潮松开言霁的脸,眼底拢起沉沉的阴翳,大殿的气氛霎时变得格外沉寂,就连侯在一旁的宫人也都察觉到,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顾涟漪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摆了摆手道:“皇帝刚继位,想来政务繁忙,今日便跟你舅父去御书房,不懂的问他就是。”
要跟顾弄潮待一天?!
言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看向这位舅舅,在私底下,太后总爱让他叫舅父,但顾弄潮袭了王位,遵循大崇礼节,自己应尊称他一声皇叔。
言霁表面乖乖地应“好”。
扶着太后进了内室,又被太后握着手,悉心叮嘱了些当皇帝应礼贤下士之类的话,出来时,顾弄潮已经在外等着了,言霁走到他身边三步远的位置就止了脚,琢磨着道:“皇叔若是有别的事,我自己去也行,不懂的我就问御书房的学士。”
顾弄潮懒懒道了声:“自称。”
言霁垂下头,战战兢兢地道:“朕......”
顾弄潮嗤笑了声,率先上了轿子,言霁左右一瞄,没有别的轿子了,且这个轿子一直没走,似乎在等他,只好也硬着头皮上去。
轿子里的空间不大,原只供一个人坐,言霁钻进去后看到没有多余的位置——顾弄潮大刀阔斧就将整个座位占满。言霁窘迫地手脚没处放,转身又要出去,动作却在顾弄潮撩起眼皮看他时僵住。
顾弄潮......究竟何意?
难不成,想让他在轿子里蹲到御书房?
胆大包天,狼心狗肺!
骂完,言霁又默默对自己道,没关系,虽说如今他暂落平阳,但只要熬到顾弄潮猝死后捡漏,他就能逆风翻盘成为人生赢家。
这之前暂时屈辱点,蹲一蹲也不碍事。
如此想着,言霁朝顾弄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咬紧牙龈蹲了下去......
顾弄潮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继而浮现出恶劣的笑意,像是蒙着人皮想吃人的恶魔:“陛下,你也可以坐臣腿上。”
言霁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蹲着挺舒服的,我就喜欢蹲着。”
顾弄潮依旧勾着漫不经心的笑,重复了一遍:“臣说,陛下可以坐臣腿上。”
这是命令的语气。
视线交织在一起时,言霁突觉脖颈一阵凉意,黄袍下的身体霎时绷紧,磨磨蹭蹭往轿子深处爬进去一些。
可恶的顾弄潮,等你死后朕定要在你坟前蹦迪!
还要请戏班敲锣打鼓,来一首《刘秀还乡》,唱它个三天三夜!
当手指搭上顾弄潮的膝盖时,言霁难以言喻地生出一股羞耻感,温顺乖巧的表情几度差点扭曲。
这又不是小时候了.......
一股巨力擒住言霁手腕,将他往里一带,被革带束着的纤腰握于一掌间,言霁面色臊红,浑身紧绷如一尊僵硬的石像般,坐定在顾弄潮腿上,大脑当机死路,连耳朵都在喷着热气。
耳边响起一道轻笑,顾弄潮慢悠悠地问道:“不乐意吗。”
言霁扬起笑容:“怎么会呢。”心里骂骂咧咧。
轿子摇摇晃晃地被抬了起来,在里面待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般无比难熬,言霁垂着眼不敢乱看,身体也不敢乱动,甚至抬了抬屁股,不敢彻底坐在顾弄潮腿上。
但一直维持虚坐的姿势,腿逐渐开始发麻,且不说他昨天还跪了那么久,膝盖隐隐又在作痛。
言霁蹙眉咬了下唇,腰间软肉突然被恶劣地掐了一下,他瞬间完全坐在了顾弄潮腿上,眸底惊慌地看过去,恰在此时,顾弄潮抬手碾过言霁眼尾,声音凉薄道:“眼睛这么红,昨晚哭过?”
言霁偏头避开,手指攥了攥身下的衣袍,倔强道:“怎么可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算跟顾弄潮说自己被廖平那狗太监欺负了又能怎样,那是顾弄潮的人,顾弄潮怎么可能为自己出头。
顾弄潮垂目看向鼓着腮帮子的小皇帝,少年天资国色,璀如蛟珠,如今这个年纪,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满也好,害怕也好,哪怕藏得再深,也会在某一时刻流露。
虽然没指望顾弄潮,但当久久没再听到声音,转头看到顾弄潮已经闭眼假寐时,依然难免失望。
多问一句有那么难吗,指不定他就说了呢?!
言霁再次默念心经:只要命长熬过主角,炮灰也能再次把漏捡。
在他念到第一百多遍时,御辇终于到了御书房门口,言霁下轿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而旁边的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站稳后不敢耽搁,让出位置,并亲自撩起轿帘将摄政王请了出来。
顾弄潮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很差,言霁早已经习惯他喜怒无常的情绪,道了句:“皇叔,小心脚下,别摔了。”
在你替我打出天下前,可不能有事。
顾弄潮转眸盯进小皇帝眼中,眸子黑沉如渊,只见小皇帝依旧满目充盈着信任和依赖,不似作伪,然而也正是如此,让顾弄潮有种失了掌控的感觉,他刚以为看透了小皇帝的一切情绪,然而短短一会,他又看不清此人。
直到进了御书房,小皇帝都殷勤备至,一切不假他人之手,对顾弄潮悉心关照,就连墨汁都自己来研。
素来皆传红袖添香,如玉雕琢的少年研墨也有别样一番风味,明艳黄袍垂落玉石地面,衬托出身姿挺拔如竹。他低眉垂目,眼睫纤长,一手扶袖,袖下露出截白皙瘦俏的手腕,慢慢转动着碾磨墨锭,芬芳的墨香自其中浮动,徘徊在偌大的御书房中。
言霁研了会儿,踟蹰地问:“皇叔,这次你要在别苑待多久?”
顾弄潮身有恶疾,旁人都说是战场上落下的病根,每月都要去别苑修养,不过时间有长有短,言霁想打探顾弄潮会走几日,如此好计划去见四皇兄,弄清楚通敌一事的真相。
顾弄潮抱臂靠着椅背,眸光清冷似漱冰濯雪,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陛下,你可知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为何是你?”
当然知道,因为你们都以为我傻。
言霁抬起眼眸,不解地摇了摇头。
“大崇交到你手上,毁灭的速度会加快。因为你根本就当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帝。”
言霁暗暗磨牙。
顾弄潮笑了声,只是那笑容让人剔骨生寒,他拾起案上堆积的一本奏折,展开时幽幽道:“你只要听话......”一如既往地只说半句。
皇帝批奏折用的墨是朱色,言霁磨的便也是朱墨,这墨红得像血,粘稠得流动。而顾弄潮便用这墨,在奏折上逐本写下批语。
顾弄潮一处理政务时向来不爱人打搅,言霁便没再吭声。
朱墨在研磨下越来越多,言霁看着有些犯晕,顾弄潮的话,又让他想起天命书中自己的结局,顾弄潮将他钉死在皇位,如恶魔般低语:“不听话,就得死。”
从天命书窥见的画面里,那时溅起的血也是如这朱墨一般,从皇位泊泊流淌而下,染红了御台皇袍,如蛛丝网在太平殿的地面蔓延。
言霁身体轻颤了下,心里难以遏制地弥生出惶恐焦虑。抬眼偷瞧顾弄潮,然而顾弄潮神色如常,专心批着奏折。
本朝设有三省,中书省起草政令,尚书省管理政务,门下省审核政令,尚书省下又设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再下方的地方州县自不必说,每日呈上来的奏折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由门下省过滤后交给摄政王裁决的,也有不少的数量。
若是叫言霁自己批奏折,从白天到黑夜,就已经累得身心俱疲,绝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搞朝斗,是以言霁一直很佩服顾弄潮,他真是个奇人。
若这就是顾弄潮口中一个合格皇帝的基本素养,言霁认为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做不到。
顾弄潮批奏折的速度很平稳,但在翻开下一本的时候顿了一下,迟迟没注下批文,良久后,他轻轻一笑,将那本奏折推到言霁面前,并道:“这是你四皇兄呈上来的。”
言霁心脏骤紧,接过折子展开。
穆王在奏折上言辞恳切地解释自己并没通敌,如今他已命不久矣,不期望能沉冤昭雪,只希望死后府中上下能得一个恩典,不要被他牵连。
上面的字迹潦草,如同倾塌的房屋歪歪扭扭,能看出写下这一份没有污渍的奏折,已经费了很大的劲。
言霁握着那封奏折,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弄潮好整以暇地询问道:“陛下,你说臣该如何处置?”
“不然......”言霁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坚持着说完:“再查查?”
顾弄潮转过头,似笑非笑瞅着言霁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正在言霁无所适从时,顾弄潮森寒地笑了下:“臣便教您的第一个治国之道。”
“——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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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煎熬的一天终于结束后,言霁依旧没想明白顾弄潮那句话的意思,白害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回到寝居,卸下那一身皇袍,言霁彻底松懈下来,由内侍伺候着用完晚膳,廖平一瘸一拐地上前问他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消食。
言霁瞟了眼他的膝盖,廖平一瞧言霁眼神在往哪看,立刻卖起惨:“奴婢不痛,陛下罚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想过了,以后陛下才是奴婢的天,奴婢的地,奴婢从今往后,都只伺候陛下一人。”
阁楼外晚霞绮丽绚烂,落日前的万丈金光照在金殿檐角,前日的积雪已在融化,言霁倚在栏边吹风,听完廖平这话后先是笑了下,一脸天真道:“廖公公不是一直都只伺候朕的么?”
廖平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光听那声音言霁就觉得膝盖疼,他膝行两步抓住言霁的衣摆一角,布满沟壑的脸皮微微抖动:“陛下请再信奴婢一次,咱去御花园,奴婢驮着您消食,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言霁嫌脏,将人踹开。
廖平若是真被他赶出承明宫,自然成了顾弄潮的弃子,顾弄潮手里弃子的下场都不好过,廖平明白,所以才有如今这番忍辱负重。
言霁又不是真傻,虽分辨不出谁说的真话谁说假话,但他懂得如今唯一保护自己的道理,就是谁也不相信。
这承明殿里的宫人,没有一个他敢信。
只不过现在他也要装傻,暂时无法将廖平逐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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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两日,无影卫送来密信,顾弄潮终于动身去往别苑,言霁待在殿里惴惴不安地坐到了夜幕降临,只等天黑就要做一件十分刺激的事。
廖平虽察觉到他的情绪,但识相得没像以前一样多问,只哄着言霁多吃了些果点。
这两日廖平倒像是真醒悟了,什么活都抢着做,对言霁鞍前马后、言听计从,不过言霁依然不肯信他,反而比以前对廖平更加警惕。
言霁如往常一般,到了时间沐浴歇下,宫人自觉退出寝居,只留一名内侍在外间守夜。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言霁借着昏暗的月光从壁匣摸出一早准备好的催梦香,再摸索着将香炉里的换掉,等香烟升起时,他用湿巾捂着口鼻,悄悄将通往外间的小门拉开一条缝,好让催梦香溢出去。
无影卫给他的□□效很猛,没一会,外面便响起一道倒地的声音,言霁开门看了眼,守夜的那名太监已倒在地上昏昏大睡。
这香的量,够他睡上三个时辰了。
窗棂被叩响三声,言霁顾不上将太监放小床上去,快步过去推开窗户,暗卫递给他一套太监服,并压低声音说了句:“宣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