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未出阁前,京中谁不知谢家的女儿生来温顺,皆都乖巧。也就只有乳娘和喜儿,知我那些私下里的逗趣,以及愤愤不平的任性模样。
我这一生,只敢背后放肆,说来还真是可怜。
乳娘一句话,倒又使我想起了从前许多过往。
少女时期,我有段日子实在是觉得无趣,被家中压迫得厉害,遂收拾了行囊和积攒下的银两,想要带喜儿离开谢家,出去闯荡。
可是实不相瞒,从小到大,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城郊大门。
出了城郊大门,我连方向都认不清。
认不清方向,倒也没事,只要有银子,找辆马车照样闯荡四方。
我和喜儿自认为还算聪明,偷了两身家中小厮的衣裳,打扮成了男孩模样。
却不料这见鬼的世道,不仅是对女孩苛刻,但凡是弱小之人,都有可能被欺负。
如那一脸憨厚的车把式,看着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半路便抢了我们的包袱和财物,将人踹下了车。
荒山野岭的,我和喜儿在野外度过了艰难的一晚,听着豺狼虎豹的叫声,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后来天未亮,便被谢家的人找到,带了回去。
那次喜儿被打得很惨,我哇哇大哭,向母亲求饶。
母亲嘴角噙着笑,竟心情不错地对我道:「鸢娘,你想去哪儿?可有官府发放的路引?证明身份的牒文?没这两样东西,你如何能离开上京?
「还有,你只带走了喜儿,可想过你乳娘邹氏等人,会因为看管不住你,丢掉了性命。
「外面多凶险呐,你瞧,要不是家中守卫及时找到了你,你在野外被豺狼吃掉,可怎么是好?
「不过孩子,你尽管放心,你父亲可是相府的长史大人,你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我们找到。」
那年,我十二岁。
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过离开谢家的念头。
梁执永远不会知道,十四岁生辰时,我在窗台轻声问他,若有朝一日,我落到了绝境里去,他敢不敢以身犯险带我离开……从一开始,那便只是我问他的一个梦。
正如梁执所言,我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从前是谢家女时不会。
如今是太常卿大人之妻,更加不会。
27
我十七岁嫁给程温霆,如今已是二十五岁的妇人了。
晚间望向镜中之时,那乌发蝉鬓的女子,眉眼熟悉又陌生。
喜儿总说我与从前无异,可她还不是不经意间,在我的头发里发现了一根白发。
她起初不肯给我看来着,打算悄悄丢掉。
我从镜中看她的神情,笑出了声:「拿来!你拔我头发的时候,以为我感觉不到疼吗?」
喜儿无奈,将那根白发给了我,同时宽慰我道:「就发现这一根,夫人的头发像缎子一样,别提多好看了。」
我并未搭理她的宽慰,只是感慨地看着手中白发,道了句:「真就老了呢。」
真就老了呢。
真遗憾呢。
我这一生,并未做错过什么,自认为还算良善,最终仍无可避免落了个荒芜度日的蹉跎结局。
遗憾,却也正常。
栖息枝头的鸢,没有机会飞去属于它的南海。
这世间女子,还不都一样。
没意思。
真没意思。
……
我要收回方才的话,人生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青天白日,真是见鬼了。
那日皇后在宫内设宴,我竟看到了梁执。
不,他不是梁执。
他如今名叫贺南隅,是从边关回来的一位游骑将军。
我在宫宴之上,听到身旁的太仆夫人谈论起他。
她道这位贺南隅将军,曾是土匪出身,因为与山寨大当家结了怨,叛变投靠了怀化将军秦世元。
怀化将军与其里应外合,最终剿灭了藏在深山里的土匪窝。
太仆夫人问我,可还记得十二年前的元夕,有一帮来历不明的歹徒,在上京当街射杀百姓和官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