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天她没等到徐定坤,大哥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打电话回公司请完假后,珺艾继续过来等。临近下午两点钟,徐定坤抓着帽子进来,下巴上胡子拉渣,旁若无人地坐进皮椅里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摁下电铃叫人送点吃的喝的进来。
珺艾仿佛回了一点血,目不转睛地望着徐老板大口吃喝抹嘴巴。他这个人总有些特别的地方,行为粗鲁,但是又没给人很过分的感觉。徐定坤咕噜噜地灌下一大杯的冷茶,起身来到架子盆的地方洗脸刮胡子。
一切搞定后,他终于舒服了,解开领口的几粒扣子,朝珺艾裂开一口白牙:“我知道你昨天来过。”
他在珺艾对面的沙发坐下,拿了毛巾撸上湿漉漉的头发:“不过昨天你来也没用,我这边还没什么消息能给你。”
珺艾坐了大半天,嗓子干得能冒烟,刚一出生就把徐定坤吓了一跳,他赶紧抄起茶壶倒出一杯茶,躬身推到她的跟前:“别急着说话,来,先润润嗓子。”
珺艾怀着冷淡的谢意点点头,灌了半杯水。不是对徐老板的冷淡,而是叫她笑一下,在这一刻实在太难。
很多事情都令人意想不到,最令人感慨的是,她发现冷静很有好处。冷静地话,情绪不会波动,时间也不过过渡得太艰难。
“那么您的意思是,现在有可靠的消息了?”
徐定坤颇有些得意,咔嚓一下扭了一下脖子。他接下来说的话,让珺艾的冷静瞬间化成西北风。
唐万清在这件事里狠狠地插了一脚。
“那些小户头的跑过来搞兑现风,其实还是有机会解决的。真正的大头不在他们身上。”
珺艾要找唐万清,不算是件很难的事,但也不算顶容易。为了断绝跟他的关系,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好在唐万清喜欢去的地方,她还是有点数。最高概率会出现的地方大约就是两人曾经约会过的四国饭店。
跟外面的哄抢风潮不同,四国饭店永远都是春意靡靡的,进出的人非富即贵,讲话也要讲格调。
大堂里回荡着优雅的音乐,灯光精致而柔和,旁边茶座被绿竹掩映着。
珺艾叫了咖啡和甜点,甜点是为了填补空虚的胃部,咖啡自然是为了提神。这玩意儿喝了两杯,吃食却是一动未动。
时间既慢又快,慢到细细地啃噬心脏,快时,眨眼间就到了半夜时分。
一群西装革履地男人从旋转门里涌了进来,唐万清那特有的声线,瞬间唤醒了久坐的珺艾。她从茶座那边转出来,立在这群人的对面。
唐万清温温笑意的俊脸定了两秒,矜贵的眼线下暗流涌动。
转身跟身边的人讲了两句,驱使他们各自上楼,他将右手揣进西装裤的裤兜了,掠过珺艾时,低缓耐心的音调于她的鬓边划过去:“这里讲话不方便,跟我上来吧。”
泼妇
熟悉的走道熟悉的门牌号码,珺艾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唐万清已经推门进去,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他侧过身来,殷红的唇朝上勾起,抿着悲哀和轻松夹杂不清的笑意。
“就打算站在门口跟我说话吗?”
珺艾似乎斟酌了片刻,实际上又有什么好斟酌的呢。他再怎么样,不可能对她用强不是吗。考虑清楚这一点,抬腿跨步进去,顺便也把房门带好了。
唐万清朝沙发那边摊开手,眼睛如春水般柔软地落在她的身上:“你先坐一会儿,我身上都是味儿,先洗个澡。”
他说几句话,在房里慢条斯理地忙来忙去,拿衣服去浴室,修长清瘦的体态在珺艾眼前晃来晃去。一眨眼间,对方叫了热茶上来,还有一盘顶新鲜的果盘,切得整齐的乳白色香瓜片,几颗红灿灿的市面上少见的圣女果,当然也有散发着浓烈酸甜香味的橙子。
他洗澡洗得很快,套着丝绸质地的孔雀蓝睡袍出来,珺艾疲惫麻木地神经里忽然接受到一股袭人的香气。不是女人惯用的香波,带着青草和青瓜的清新味道。
唐万清捉了茶几上的铂金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根香烟,就势直接在珺艾身边坐下。
轻笑一声,歪着身子打量她,这才意识到她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讲。
唐万清凑近了些,看着小艾莹莹发红的脸颊,这大概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房内不通风让人过于胸闷。莹润洁净的皮肤,由头顶射下来的灯光下,还能觑见为不可见的汗毛。她的唇形很美,噘嘴时俏丽动人,不动声色时却能勾起他人的欲望。身子坐得笔直,倒也不算僵硬。当他的手落到她肩膀上是,也是一样。
无数的情绪杂乱的交织在一起,唐万清已经抱住她,双手摩挲她的后背和腰肢,小艾如一块橡皮泥,在他的手里散发出甜美的馨香。但是这种馨香是虚假的,一去不复返的,是他的情绪暂时欺骗了理智。保守式样的衣领被他解开,亮得刺眼的肩头和胸口暴露在灯光下,唐万清一一吻过去,自然地将她放倒压下去,长旗袍的下摆在沙沙的抚摸中叠到腰间。
唐万清将她的一条腿架到自己的后腰上,发现自己情动地要去扯开自己的睡衣带子。
珺艾从头到尾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动作,到了这时候,甚至捧住了他的脸颊,这是那张一如既往毫无瑕疵的俊脸,笔直的鼻梁,让人无法招架的情人眼眸,男人低声情动的喘息蹿进她的耳朵。
“万清,那件事你能不能收手?”
说完,半阖的唇内伸出粉粉的舌尖,挑一挑对方紧闭的唇缝。
唐万清几乎是狼狈地而震惊地弹了起来,瞬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然后是剧烈的愤怒,迫使他抓香烟的手指战战发抖。
珺艾自动坐起来,随意笼了下前胸敞开的衣衫,跪在沙发上从后面抱住他的后背:“行吗?”
唐万清捏段了手上的香烟,猛地起身掀开她,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神经不稳,再回来时情绪已经崩塌,用力地钳住珺艾的肩膀低吼:“你竟然为了他,要用上床来跟我做交易?”
“你——你他妈的是什么?是婊子吗?”
珺艾坤着腰,被他提得往上拉直了身子,然而表情异常的平静,反问他一句不可以吗?
唐万清一把甩开珺艾,一脚踹向茶几:“当然不可以!”
他快要说不出话,她毁了他心目中的小玫瑰,毁了他的小艾,那个单纯又炽热的温珺艾!
大步地走到电话机旁,唐万清利索地叫前台预备上一辆出租车,哐叽一下盖上听筒,转瞬间变成矜贵而高高在上,冷漠得令人齿寒的薄情男人:“你走,现在、立刻、马上。”
珺艾的睫毛翩跹地扇了两下,似乎没有受到侮辱,无动于衷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唐万清嫌她动作太慢,过来拽她的手臂,却被对方一把甩开。他一动不能动,只是冷眼盯着她。
珺艾终于有动静了,平稳麻木地脸蛋立刻沸腾起了热血,眼睛明亮,其中燃烧着冲天的火焰。
伸手抓住唐万清的衣服,用尽力气把人拽到跟前,为了从身高上拉平气势,她跳到沙发上,手指始终捏紧了他的浴袍,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姓唐的,我们来谈谈。”
人与人的对抗向来不就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方压倒东风。唐万清当然没有被压倒,倒是隐晦地泄了一口气。
“谈什么?你如果要说的是生意上的往来,那么抱歉,那些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凭什么要谈?”
珺艾再把他的脸朝跟前扯:“生意?你骗谁呢?你不就是噎不下那口气吗?”
唐万清撇开脸,轻嘲冷笑:“女人最好不要自作多情。”
珺艾抬手啪地一下,给了他一耳光:“我是自作多情吗?你刚才不是想睡我?”
唐万清显然被打乱了节奏,脸上的确有些痛得发麻,但是这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当然要作反击:“送上门的为什么不要?”
珺艾一瞬间屏息,咬牙切齿地,眼眶里升腾起浓雾和泪水,唐万清后悔不已,张嘴要解释,可是迟迟说不出能够解冻的甜言。
珺艾大力推开他,不管不顾地大吼:“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在你眼里,我以前不过就是个不要脸送上门给你睡的小婊子?”
当然不是!
然而讲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他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倒是多出新一轮的问题,唐万清否定了曾经的恋人关系,温珺艾刺痛了他那少而又少的真挚眷恋。
珺艾气不过,恨不得大哭一场。她的确也是哭了起来,眼泪跟黄河泛滥似的,打湿了一整张脸,她再度把他给揪了过来,骑在沙发上扭打,扇他耳光,咬他遮挡的手臂:“你不喜欢送上门的是吧?那我这样呢?你是不是就爽了?”
轰然倒地
被劈头盖脸地猛揍了一顿了,其实对于唐万清来讲,真是跟翠鸟朝健壮的树桩上啄来啄去没有任何区别。
这轮泼妇式的攻击的确没让他反感和失望,相反,血管中热血沸腾着反思——的确不应该废话,就应该把她干了再说。
等他想清楚,珺艾却是如狂风一样,猛地刮过过来,又飞速地跑掉了。
唐万清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胸口高低起伏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电铃声响了起来,他随手抓起,前台问他还要不要用车,司机已经等了好久了。
他说不用,挂完电话后快快地拿了外套追出去。
三更半夜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流窜的野猫野狗和过街老鼠。珺艾环住胸口,贝齿咬的咯吱咯吱响,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落。一开始还挺汹涌,慢慢地,竟然也就不哭了。
后面传来追赶的声音,珺艾加快了脚步,被人从后一把抱住。
唐万清扭过她的身子,语气很低:“这么晚了,在外面走太不安全。先跟我回去吧。”
珺艾盯住他,继续谈判:“你别整我大哥了。你真这样做,把我往哪里放?到了最后罪人不还是我?”
唐万清游移不定,张口说道:“如果你回到我身边,跟他一刀两断,这个事——可以考虑。”
珺艾点头:“行。没问题。”
一辆绿牌的车租车刚好从这里过,珺艾招手跳了上去,身子从车窗里探出来:“你把事情解决了,再来找我。”
两个人仿佛已经协商好,然后过了几天,唐万清既没有兑现诺言,珺艾却是必须跟温宏拉开界限。
唐万清到底没有收手,就实际情况而言,如果他去说服帮忙狐朋狗友,他们必定反过来意识到是他坑了他们。这笔烂账,最好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对他们来讲,顶多也就是亏了点银子,动不了什么根基。这年头,赚赚亏亏很正常。看的就是你亏不亏得起,这是面子和实力问题。这些姑且不说,如果他真的想解决,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眼看着温宏倒台,就差临门一脚,如果他当真收手,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他从来不是个好人,思来想去,认为做君子不是件好事。那夜珺艾在大马路上,应承得干净利落,反倒让他不放心。假设她跪在地上哀求他,他或许还会信她的诚意。小艾哭是哭了,闹是闹了,可是闹得让他热血沸腾无法招架,以至于昏头昏脑地答应了她。回头一想,不对味的地方太多。保险起见,搞温宏必定还是要搞,搞垮他,他自己才能在胜利者的位置上占据主导权。
万一让温宏喘过气来,小艾再翻脸不认账.....如果是以前,小艾答应的事,他一万分相信。经过那一夜那一遭,他也明白,小艾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艾。所以,她翻脸不是没有可能性,反而可能性大大的有。
不到一个星期,启天证券被掏得空空如也,即使如此,每天都有人过来闹事。大部分职员都不敢来上班,警卫由于经了老板的叮嘱,又不敢尽全力抵抗。这里日日乌烟瘴气,叫骂打砸一刻不断。市警察署担心闹出人命,派了一队人马过来槐东街维持秩序。
这天,在多方面的推动下,法院的执行人员拿着封条过来,预备宣布公司破产,所有财产一律收缴等待拍卖。
温宏身边陪着一干人等,安雅雯、冯二,齐老板,还有被妹妹劝说过来的冯长乐,他们挤在唯一还算整洁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等着温宏签下破产申明书。
温宏迟迟不签字,静默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楼下传来警察维持秩序的叫喊声,温宏推开大窗户朝下看去,一个穿着绿色警署制服的年轻男人,单手捏着警棍,腰上挎着枪套,双腿跨开坐在一张老旧的靠背椅上。他对着大铁门的方向,大概是管理有几把刷子,手下的人马秩序井然,已经将捣乱的流民驱赶到大门外。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头顶的视线,安少峯抬起头,对上温宏的目光。
也就是看了一眼,随意地点点头,安少峯转头回去,抬起手臂继续指挥。
温宏收回视线,齐悦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这次算是栽了,但是没事,我们来日方长,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他说得轻松,是个安慰人的口吻。而冯长乐冯公子,早在这里呆了不耐烦了,只是就着安雅雯的面子忍气吞声。他向来跟温宏处不到一块儿,温宏这人太过死板,不符合他交友的准则。如今面临破产,他能过来,都算是给温宏极大的面子。
冯长乐虚与委蛇地配合应了两声,冯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冯长乐终于心虚,他有点怕自己的妹妹,妹妹在父母面前说话的分量,远高于他。冯二警告完大哥,被安雅雯拉到一边,两人小声的交谈。
安雅雯蹙着眉头,抓着她的手臂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大哥说?”
冯二抬头,悄悄地觑一眼温宏冷硬的侧脸:“现在说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早让大哥认清她,就少一份负担。大哥现在的名誉已经....不能再被温珺艾影响了。”
见冯二始终下不了决心,安雅雯整理自己的表情,愈发地温柔叹息:“你这样为大哥着想,以后他一定会感激你的。”
说完扬声朝温宏那边道出疑问:“大哥,怎么不见小艾过来?她之前不也是这里的职员么?”
温宏终于有了动静,视线有若实质,沉重而冷淡,但是没说话。拿起钢笔,在纸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把申明书交给了门口的法院办事人员,他才回应安雅雯的话:“她这几天生病,在家里休养。”
冯二被推了一把,咬咬牙还是说了:“这...前天我去四国饭店,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看到她跟...跟...”
在温宏凝固的视线下,她一度要放弃,但想到安雅雯的话,同时她也认为温珺艾的确给温宏带来了极大的不良影响。他之前不还在舞会上对唐万清大打出手吗。于是她坚持着说完:“她跟那个姓唐的男人在一起。”
室内骤然寂静,死寂一般连空气都无法流动。温宏起先没什么反应,单是看着说话的冯二,冯二吓得不轻,但是说也说了,干脆说到底:“大概十一二点,我送一位国外的朋友过来,就看到他们在大厅里说话,然后一起上楼了。”
温宏往前跨了一步,只一步,忽然抬手握拳送到唇边,咳嗽接连不断,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轰然倒地昏迷过去。
非死不可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去扶温宏,根本扶不起来。还是安少峯听到楼上的响动,带人上来,又找了木板把人抬上车子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