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宝扇只知有人轻薄于她,却对那人半点印象都无。游东君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不禁反思起来:那日,他难道不勇武……力气不足够……才让宝扇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没记得。
但无论是雪莲,还是欢娘留下的白骨双链。
对于身子虚弱的宝扇,都有益处,游东君这才不顾自己心中郁郁,贸然开口。
几人行至小镇,此处虽然比不得梁城街道繁华,人群熙熙攘攘,但自有热闹景致在。
街道两旁摊贩众多,或支起木板,或就势在地面铺上一层布帛,就开始扬声吆喝起来。
宝扇驻足在一蘸了糖的山楂串前,美眸轻动。
游东君见状,心念微动,刚要开口,便见顾潇潇甩出铜钱,取下五六串糖葫芦。
顾潇潇取下一只,几乎是塞到宝扇手中:“做什么小家子气,我们几个,连个糖葫芦都买不起了,让你眼巴巴地盯着看,惹人笑话。”
宝扇怯怯地垂下脑袋,柔声道谢。顾潇潇本欲还要再说上几句,却瞥见宝扇衣袖滑落,无意间露出的痕迹,宛如梅花点点,瞧着骇人。
顾潇潇心想,那定然是欢娘抓伤留下的,一时间闭上嘴巴,闷声闷气道:“手上的伤,怎么还没好啊?”
宝扇不解,她顺着顾潇潇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羞人的痕迹。
宝扇忙用袖子遮掩,娇怯的美眸和游东君相对。
游东君心中一颤,只觉得喉咙发紧,他凝神听着宝扇的言语。
宝扇只道:“不是伤,是……顾姑娘莫要挂心。”
顾潇潇想到,她才不想挂心。可宝扇是为了救她,才落下的伤痕。顾潇潇若是当真不管不顾,不就成了狼心狗肺之人吗。
顾潇潇冷哼一声,声音闷闷道:“哪个要管你。只是你若是落了疤痕,又要泪水盈盈,听了让人心烦。
镇上应当有药馆,我买些药膏,你老老实实地用上。莫要等日后留了疤,再赖上了我!”
宝扇微张着檀口,不明白顾潇潇为什么这般说,这痕迹与顾潇潇无关。
这般又是啃,又是咬,还有许多未露出的羞人地方,都平白添了绯红痕迹,尤其是那雪白柔软……
这几日,宝扇沐浴之时看见了,都不禁脸红心跳。
但看着顾潇潇紧绷着一张脸,宝扇心中怯懦,不敢细问,只得柔声应好。
游东君平静的心绪中,突然生出了杂念,他心中想着宝扇身上的痕迹,宛如有团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燃烧蔓延。
宝扇走进人群,突然冲出一个浑身脏乱的乞丐。宝扇柔柔转身,意欲给他让道。不曾想,那乞丐经过宝扇身边时,猫儿着腰,就扯断了宝扇腰肢的香囊,将香囊并白骨双链一并拿走了。
宝扇被乞丐一撞,直直地倒在了游东君的怀里。
游东君伸出手臂,护着宝扇的身子,防止她再次被人冲撞。
游东君看着宝扇发白的脸颊,沉声问道:“如何?”
宝扇轻轻摇头,把柔荑抚上游东君的手臂,颤声说道:“骨链……被他抢了去。”
顾潇潇身上的银子,也被那乞丐顺势摸走。
虽然只有几两碎银,但顾潇潇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当即撸起袖子,要追上那贼人。
游东君安抚好宝扇,也随着追去,毕竟白骨双链有滋养灵魂之用,万万不可被人抢走。
游东君脚步匆匆,不出片刻,便将小贼逼至一间破庙中。
那贼人先放狂言,见震慑不住游东君,又被他轻易压制,便将香囊丢给游东游东君解开香囊,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原来是诈。
贼人挣脱不久,便又被游东君抓住,他只得举起手腕,指着手腕上的白骨双链,语气不好道:“不过是一条玉链子,小爷只是先借用一番,你们就如此穷追不舍。”
顾潇潇指着贼人,语气中满是怒火:“借用?不问自取,是为贼。何况,你也并非只是简单的不问自取。而是硬生生从我和宝扇腰中抢走的,是强盗!”
那贼人听到顾潇潇说他是强盗,顿时脸色涨红,反驳道:“谁是强盗?你胡言乱语,污蔑于我!”
顾潇潇还要再骂,便见宝扇轻拦着她道:“莫要同他计较,你可清点了银子?”
被宝扇话语一转,顾潇潇不再揪着贼人不放。
香囊已破,宝扇索性把白骨双链戴在手腕上。
那贼人却突然开口道:“你这玉是什么玉,色泽莹润,触感细腻,不似凡品。”
他虽然是小贼,但宝扇仍旧柔声回道:“此链并非玉石所制,而是两根白骨……”
贼人一听,身子发颤后退,腰间露出一枚残月胎记来。
顾潇潇柳眉皱起,语气犹豫道:“杜锦义?”
那贼人顿时双眸睁圆。
第280章
世界十一(二十一)
宝扇柔声开口道:“顾姑娘,你认得此人?”
被顾潇潇称做「杜锦义」的男子,慌乱地垂下脑袋。顾潇潇走上前去,拨开男子额前纷乱的发丝,端详许久,面露惊讶:“果真是你!”
杜锦义见躲无可躲,只得承认。
几人寻了镇上食肆,要了一桌好菜。游东君命人,将雪莲研磨成粉,再熬煮至米糊状,呈到桌上。
四人面前各自放置着碗筷,唯独宝扇身前,多了一盏雪莲羹。宝扇轻轻摩挲着瓷碗边缘,她近日用雪莲养着,白骨双链护着,虽然不知是否能延年益寿,但身上的疼痛去了大半,比往常松快了许多。
宝扇心中思虑,待到了一处繁华地境,她再寻大夫好生诊治,身子可有所好转。
至于在镇上看诊,宝扇却是想都未想。此处虽不贫苦,也算不得富贵,想来大夫医术并不高超,不能看出她身上的病症。
宝扇轻品着雪莲羹,抬起美眸看着游东君。正巧和游东君乌黑晦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游东君目光微闪,宝扇却清浅一笑,模样温顺柔弱。游东君侧过身去,片刻后,他又将身子靠拢宝扇,沉声道:“你脸色看着好些,待离了这镇子,找大夫看看。”
闻言,宝扇心中微动,面上却蹙起黛眉,柔声软语道:“有雪莲养护,自然好些。只是特意寻大夫来看,会不会太过兴师动众,耽搁你我的行程?”
游东君只道无妨,此地已接近顾潇潇家中,便是迟上一两日,也不紧要。
宝扇自然乖巧称好,又同游东君说了一些小事。
游东君虽然冷着脸,但都听到心中去了,时不时回应宝扇两句,言语简短,只一双乌黑的瞳孔,映照着花软玉柔的美人。
沐浴干净,换上新衣裳的杜锦义,瞧着神采飞扬,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这模样,宝扇看了,倒不觉得是个乞丐,贼人,反而像大户人家爱玩闹的少爷。
而且顾潇潇这般脾性,所认识的人之中,大多和她是一样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杜锦义为何会沦落到贼人的地步。
杜锦义已经数月没有吃过饱饭,如今见了虾仁蒸肉,菜心鸡汤,只想着填饱肚子,哪里能回答顾潇潇的问话。
顾潇潇只道,她和杜锦义是旧时朋友,杜家显赫,将杜锦义宠爱的不成样子。
顾潇潇小时,便被父母带着往杜家去。
顾家父母本意,是想成就一桩青梅竹马的美事。
顾杜两家家室相当,杜家人性情温和。
若是能从小培养感情,顾潇潇嫁入杜家,顾父顾母也能安心。但杜锦义从小就有「小霸王」之名,他小顾潇潇两月,合该唤顾潇潇一声姐姐。
但杜锦义整日招猫遛狗,讨人厌烦,还施计让顾潇潇出过几次丑。
顾潇潇自然不会和他培养出什么感情来,讨厌他还来不及。
那些时日,顾潇潇久被杜锦义欺负,思来想去,便和丫鬟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法子,让杜锦义在众人面前,淋成了落汤鸡。
当日正值寒冬,杜锦义浑身粘湿,伺候的嬷嬷怕他着凉,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褪下衣服,露出腰间的残月胎记来。
那胎记特殊,空中弯月如钩,杜锦义腰部的胎记,却只取弯月的上头,不见下头。
自那日后,顾潇潇和杜锦义两看生厌,顾家彻底歇了心思,不再提结亲之事。
如今数年未见,顾潇潇记不清杜锦义的模样,却对那残月胎记记忆犹深。
刚才在破庙中,顾潇潇也是凭借着胎记,辨认出了杜锦义。
杜锦义生的剑眉星目,眉峰高高扬起,隐约带着自傲的神态。
和幼时的他相比,杜锦义如今的模样,更加讨女子喜欢些。
他高挺的鼻梁上,有青紫的痕迹,嘴唇也破了皮。
若是杜锦义故意软了眼睛,配着他那张脸,倒是真能惹得女子心疼。
但这女子中,并不包括宝扇和顾潇潇。
顾潇潇面上的嫌弃,丝毫不做遮掩,她直言不讳道:“杜家好生生的,家中安稳,你怎么去做了乞丐,还想着偷人钱财?”
一听「偷」字,杜锦义白嫩的面皮涨红,又恼又羞道:“都说了,不是偷,是借!”
顾潇潇轻哼一声。
见气势剑拔弩张,宝扇声音怯怯,将自己面前的清炒虾仁,往杜锦义面前送了送。
“我已饱了,杜公子请用罢。”
杜锦义这才抬起头,正视着宝扇。方才街道上,杜锦义只瞧着几人衣着不凡,他又忍饥挨饿数月,都没吃饱过。
杜锦义这才动了歪心思,想着借些银钱,买些吃的果腹。
不曾想,杜锦义头一次动手,就被游东君抓了个正着,又被昔日最讨厌之人,顾潇潇认了出来。
这会儿杜锦义看着宝扇,柳叶黛眉,水杏眼眸,脸颊泛着桃红,面容姣好柔弱,说话轻轻软软的。
杜锦义不禁红了耳朵,刚才想要和顾潇潇分辩的心思,也歇息了下去。
杜锦义伸手要接过清炒虾仁,只见游东君伸出手,将瓷碟拿在手中。
游东君看着杜锦义,目光微冷,他径直站起身来,将碟子放在杜锦义面前。
杜锦义扬起的手臂,缓缓收回。他一向不是个好脾气的,便冷声道:“我自己有手,不必你插手。”
游东君眼眸平静,声音淡淡:“杜公子自然是有手有脚,不然取走白骨双链时,不会如此敏捷。”
游东君头一次说话,如此刻薄,惹得宝扇抬头看他。
游东君看着宝扇面前的雪莲羹,冷声道:“怎么不用了?”
宝扇面颊绯红,她往游东君身侧靠去,姿态亲昵:“吃不下。”
鼻尖萦绕的淡雅香气,非但不能让游东君心绪平静。
反而撩动着他内心的火气,往腹部涌去。
宝扇用帕子掩住唇,柔声道:“我不舍得丢。不然留给厨房,让他们晚上热了再喝。”
游东君强忍身上的躁动,声音发沉:“不可,雪莲需得新鲜用,才有效果。”
见宝扇双眸露出纠结犹豫之色,游东君知道她又是心疼雪莲羹浪费了,恐怕要忍耐身子不适,也要用下去。
游东君从宝扇手中,接过那半碗残羹,三两口喝了个干净。
绯红的颜色,从宝扇的耳朵根,蔓延到她娇靥,她怯声嗔怪道:“道长,那是我用过的,怎么能……”
游东君口中说着「无妨」,心中却在想:不过是残羹罢了,宝扇的哪一处,他没有仔细品味过。
纵使身上的琼浆玉液,唇齿相结,他都吞吃入腹,何况一盏小小的残羹。
杜锦义看他们两人亲近异常,别人仿佛插不进去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郁气。杜锦义扯住顾潇潇,问道:“他们两个,是何关系?”
顾潇潇甩开他,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去问他们。”
杜锦义轻笑一声,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对于顾潇潇的嘲讽:“刚才用膳之时,你两只眼睛,都快粘在那小道士身上了。
你又是个执拗的性子,想要什么便缠着不放。
我本以为那小道士是你囊中之物,如今他和旁人亲昵,你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真是还不如小时候!”
顾潇潇瞪他一眼,对于游东君的举动,她心中自然不痛快,可也容不得杜锦义耻笑:“我自然不如你,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跑来当乞丐。”
两人又吵闹起来,游东君只觉得他们两人聒噪,宝扇却心思柔软,想着劝解。游东君无法,也得跟了过去。
杜锦义本想隐瞒自己离开家的经过。但被顾潇潇一激,又见宝扇声音柔柔来劝架,心中不免担心,自己的形象会被顾潇潇毁掉。
毕竟顾潇潇左一个乞丐,右一个贼人,传出去对杜锦义名声无益。
杜锦义便将自己为何离开家一事,缓缓说出口。
杜锦义在杜家,可谓是极尽宠爱,但也有瞧不惯他的,比如杜父。
杜父情愿杜锦义去科举,他早已经备好了银子,只待杜锦义考中秀才,就替他捐个官。
或者杜锦义去行商,杜父也已经安排好了人,带着杜锦义。
只是杜锦义两者都不选,只整日结交好友,三教九流的哪里都有。
其中便有一人,名唤陈五,整日在杜锦义耳边撺掇。
陈五带着杜锦义去看戏,读话本子。他指着话本子的一句话,对着杜锦义说道:“你便如同此人所说,是笼子里的鸟,栏杆里的花,半分自由都没有。
你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待你好,并非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你的身份。
可怜你自以为得宠,却一份真心都无!”
杜锦义本就被杜家宠爱的不成样子,听到陈五这话,便被激起怒火,觉得父亲不疼他,母亲不爱他。
在陈五的提议下,杜锦义跑出家门,要以此为筹码,来验证杜家人的真心。
待杜家父母来接他时,杜锦义便提出,日后他们都不许管着这管着那。
杜锦义想着,最多三日,杜家人就得来寻他。
不过杜锦义等了一月,都不见杜家人的身影。
杜锦义跑出家门,本是在陈五家里住着。
因为他身上带着钱,身份还是杜家少爷,陈五便将杜锦义当神仙一般供着。
杜锦义便拿陈五当了知心朋友,想着自己回到杜家,定然要好生厚待陈五。
只是杜家久久不来,陈五心中也急,他本是诓骗杜锦义,借此成为杜锦义的心腹。
但杜家不动如山,陈五耐不住性子,就去打探究竟。
杜锦义不知道陈五打听到什么,只是陈五回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将杜锦义赶出家门,连一个铜板都没丢给他。
陈五关上门,语气忿忿:“还拿自己当少爷呢,当真是可笑!”
杜锦义才知自己被陈五骗了,但他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到杜家,只在附近游荡,等着杜家人来接。这一等,便等了四五个月。
听罢,众人只觉得杜锦义自作孽事,好生生地做着富贵少爷,偏偏不满足,要一份真心。
他被陈五欺骗,却因为气性,不愿归家,宁愿偷人银钱过活,也要等杜家人来接才肯回去。
宝扇软了声音,劝慰道:“杜公子,你离家许久,家中人不知是如何思念你的。
你不如回家去,全了他们的思念之苦,也能当面询问,为何得知你离家,他们却不来寻你。如此可好?”
杜锦义本就想要回家了,外头的日子太苦,他是强行忍耐着,才勉强支撑过去。
之前,无人给杜锦义台阶下,如今听了宝扇的话,杜锦义便矜持地颔首同意,要回杜家去。
第281章
世界十一(二十二)
宝扇几人,将杜锦义送回杜家。只见朱门铜锁,两旁摆放着姿态雄伟的石狮子。
杜锦义心中纠结,脚下犹豫。但他余光瞥见宝扇柔怯的关怀目光,便下意识地移动脚步,走上前去。杜锦义心道,他并非是受不得外头的苦日子,而是要返回杜家,问个清楚明白。为何平日里,杜母将他看做眼珠子,这会儿却连他离家出走,都不肯出门寻找。
杜锦义重重拍门,扬起声音唤道:“小爷我回来了,这些个偷懒的小厮,还不快来开门,迎我进去!”
院内传来?O?O?@?,紧接着朱门打开,露出一张带着怒气的脸,正是杜府的小厮。那小厮年岁不大,一双眼睛中满是精光,他上下打量着几人,嘴里嚷嚷道:“你们来寻谁,可有拜帖?”
宝扇看那小厮待杜锦义的态度,好似不认识一般,心中难免好奇。但她面上柔弱,怯声说道:“我们前来,是为了拜见杜老爷和杜夫人。至于拜帖,却是没有的……”
小厮看宝扇异常美貌,说话轻柔软绵,态度不禁软了下来,他说道:“既没拜帖,是见不了老爷夫人的。不过你们风尘仆仆,想来是急事,我就替你通传一声。”
宝扇柔声道谢。
杜锦义已是气极,平日里的少爷脾气,此刻又显现出来。
他脸皮涨红,就要和那小厮分辩,宝扇便柔声安抚他:“那小厮年岁尚小,或许是刚来不久,自然不认得你。
你既是主子,又年纪长些,何苦和他计较。”
杜锦义歇了火气,但心中郁郁。
片刻后,小厮传话道,杜老爷不在府中。
但杜夫人此刻无事,愿意见上几人一面。小厮便领着几人往院内走去。一路上,遇到众多仆妇,但辨认出杜锦义身份的,竟是一个都没有。
顾潇潇也觉得奇怪,杜锦义离家许久,新来的小厮不认识他,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怎么家中老妇、在府中伺候的二三等丫鬟,都视杜锦义为陌路人?
顾潇潇有意放慢脚步,将杜锦义单独留在前面,她和宝扇,游东君并肩而行。
顾潇潇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声。宝扇头一次见那张明媚肆意的脸蛋上,浮现出犹豫来,便柔声道:“待见了杜夫人,便能知道了。”
顾潇潇心中微定,看宝扇面带笑意,不禁轻哼一声,语气别扭道:“要你多嘴,我自然清楚!”
宝扇美眸轻颤,模样怯怯,并不与顾潇潇计较。但游东君却冷声开口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问。”
见游东君如此堂而皇之地维护宝扇,顾潇潇更是气的胸膛起伏:“你只会护着她,你们、你们蛇鼠一窝!”
宝扇轻蹙黛眉,柔声说道:“顾姑娘,道长和我,哪里是蛇和鼠呢……”
顾潇潇正要再说,只听小厮唤道:“到了。”
顾潇潇只得闭上嘴巴。
几人进了正厅,只见有两把黄花梨雕纹靠椅摆放在正中间。
杜夫人便坐在其中一把靠椅上面,模样端的雍容华贵。
顾潇潇虽然不喜杜锦义,却对杜夫人有几分好感。
顾潇潇走上前去,清脆唤道:“杜夫人,我是顾家潇潇,你可还记得我?”
杜夫人端详许久,从顾潇潇腰间佩戴的,顾家独有的翡翠玉佩,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杜夫人展颜一笑,顺手将顾潇潇拉到身边,语气亲和:“当真是女大十八变,潇潇竟生的这般好了,再不似过去的皮猴子模样。
潇潇,过去你父母想要我们两家结亲,如今你的心意,可曾改变?”
顾潇潇还未答话,杜锦义便急切喊道:“我才不要娶她!”
杜夫人皱紧眉头,看向杜锦义。转瞬之间,杜夫人便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她抚着顾潇潇的手掌,说道:“潇潇,你年纪不小了,别什么朋友都交,要有识人的能力。
你我刚才言语,是讨及杜顾两家,和你那朋友,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来插什么嘴。”
闻言,杜锦义面色惊讶,双眸睁圆地看着杜夫人。
顾潇潇见杜夫人面色平缓,语气自然,不像是因为生杜锦义的气,而故意说这些话来揶揄他,倒像是……当真不认识杜锦义一般。
顾潇潇试探地问道:“你不认得他?”
杜夫人拢着眉,观察了杜锦义许久,轻轻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他不是潇潇你的朋友?”
杜锦义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他再顾不得自己来杜家之前的矜持。
杜锦义三两步走上前去,半跪在杜夫人面前,朗声道:“娘!”
杜夫人听了这一声「娘」,不喜反怒,只道:“你年纪轻轻,模样俊俏,怎么会做出胡乱认娘的荒唐举动来。
我只有两子一女,长子长女都在外地。
唯有一个小儿子陪伴在身侧,哪里来的其他儿子!”
顾潇潇满头雾水,只觉得自己分不清如今的形势。
杜夫人是有二子一女,最宠爱小儿子,那小儿子,不就是如今跪在地面的杜锦义吗。
游东君声音清冷,止住了满堂的喧闹声音。
“杜夫人既有爱子相伴,可否让我们见上一面?”
杜夫人思虑片刻,轻轻颔首,随后便命人唤来小少爷。
她不顾杜锦义脸上受伤的表情,将自己的裙裾扯回,走到别处去。
丫鬟带着杜夫人口中的「小少爷」走了进来。只见此人身形同杜锦义相似,待他走到跟前时,众人才发现,面容和杜锦义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小少爷眉眼之中,没有杜锦义的倨傲和急躁。
小少爷听罢杜夫人所讲,轻笑一声,转而对着顾潇潇道:“潇潇,好久未见。”
顾潇潇面上疑惑:“你我几时见过?”
小少爷便讲起幼时之事,包括顾潇潇如何使计,让小少爷淋成落汤鸡。
顾潇潇只觉得心中纷乱如麻,看着小少爷熟悉的眉眼,不确定地唤道:“杜锦义?”
小少爷哑然失笑:“你这样子,果真还是和过去一样。”
旁边的杜锦义,听到小少爷应下这句名字,顿时火冒三丈。杜锦义叫嚷道:“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竟然胆敢冒充小爷!”
说罢,杜锦义便冲上前去,只是他刚靠近小少爷,就被小少爷扭住了手臂,右腿发痛,又被卸掉了下颌,半句言语也说不出。
小少爷命人,将杜锦义带了下去。顾潇潇想要阻拦,却听小少爷道:“顾家的小丫头,你竟仇恨我如此,宁愿相信他,也不愿相信我了吗?”
听到「顾家的小丫头」,顾潇潇猛然想起,这是杜锦义幼时捉弄她时,经常叫嚣着喊出来的。
顾潇潇一时犹豫起来,竟然分辨不出,哪个是真正的杜锦义。
杜锦义双眸充血,想要怒喊出声,但他的下颌被小少爷卸掉,只唔唔的听不清楚。
游东君立在一旁,如同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神态冷淡。
他眼中平淡,仿佛刚才的认亲,到如今的真假杜锦义,都不能让游东君侧目。
这才是真正的游东君,他可以行侠仗义,可以为穷苦之人,耗费力气除掉假山神,也可为了富贵之家,将鬼魂斩成魂飞魄散。
但这并不是因为游东君有悲悯世人之心,而是因为他天性冷淡。游东君所求,不过一道而已。为了道,他可以除妖灭鬼,但对于人,他半分怜悯同情都无。
杜锦义脸色急切,想要说话却只能做个哑巴。
如此羞辱,落到杜锦义这般心高气傲的小少爷身上,无疑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游东君只想着其中的古怪,并没有觉得杜锦义此时有什么不对劲。
宝扇轻扯着游东君的衣袖,打断了他的思绪。
游东君转身看她,只见宝扇姣好的脸蛋,微微发白,一双青黛眉宇,微微皱起,她轻声道「杜公子好可怜……」
但宝扇偷偷瞧着正和顾潇潇说话的小少爷,只觉得自己如此称呼杜锦义不甚合适,便堪堪改了口:“纵使他不是杜公子,遭受这般……他腿都在发抖,我想着给他一块帕子,让他包扎小腿,也不会那么疼了。”
游东君若是冰峰,宝扇便是暖融的泉水,她柔弱善良。
即使对待一个可能是骗子的人,也心有怜悯。
宝扇身似春水,没有人会不喜欢带来温暖的春水。
游东君自己心冷,但却不觉得宝扇多事,他只觉得宝扇可怜可爱,做什么要去关怀一个无用之人呢。
在游东君看来,谁是真的杜锦义,还要再观。
但无论如何,杜锦义如今处于狼狈的境地是真。
杜锦义狂妄自大,面对旁人质问,丝毫反驳的能力都无,只会蛮横行事,落到如此下风的局面,也自有他的过错在。对于杜锦义。游东君不觉得他需要同情。
但游东君不会阻止宝扇,他只淡淡说道:“将帕子给我。”
宝扇只当,游东君要替自己送帕子给杜锦义,心道游东君送帕子,比她一个女子相送,确实不会引人注目,也更为合适。
她便将绣着芍药花的帕子,塞进了游东君的手里。
游东君握紧帕子,走到杜锦义面前。他却不将帕子递给杜锦义,而是将沾染了阵阵香风的帕子,放到怀中,转而将一块灰蒙蒙的布料,丢到杜锦义怀里。
杜锦义抬起头看去,只见游东君目光微冷。
游东君淡淡道:“不管真真假假,杜家的少爷,总不能是个残废。”
杜锦义身子一凛,匆匆捡起掉在地上的灰色布料。
杜锦义被众人押了下去。
顾潇潇从小少爷的言谈之中,越发相信,他才是自己记忆之中的杜锦义。
小少爷见杜夫人拢眉,忙唤丫鬟送杜夫人回房休息,他耐心叮嘱道:“娘亲好生修养,莫要再犯了头疼病了。
这里有我在,自然会招呼好潇潇和她的朋友。”
小少爷又对丫鬟说道:“夫人回房后,便将我寻来的安神香点着,屋内不许喧闹,让夫人好生休息。”
丫鬟忙称是。
众人见小少爷这般妥帖行事,比起杜锦义的嚣张跋扈,更像是世家少爷。
送罢杜夫人,提及被拉下去的杜锦义,小少爷面露苦涩:“娘亲前些日子,害了怪病,总是会认错人。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外人耳朵里,便招惹了许多心怀不轨的人。
刚才那人,并非是第一个上门认亲,冒充是我的。这些人生的和我相似……都将我幼时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装作是他们自己的。
再跑来娘亲面前骗上一骗,竟当真哄走了许多银钱。若只是银钱,倒还罢了。只娘亲最喜的一枚金镯子,是她刚进门时祖母给的,意义非凡,也被人骗了去,惹得娘亲垂泪,说自己无用。
我今天见了这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杜锦义,可他要是,我该是哪个。
我见他言行无状,在娘亲面前无礼,这才发了怒火,让你们笑话了。”
顾潇潇恍然大悟,却仍旧心有疑惑,只因为她辨认出杜锦义的身份。并非是杜锦义提及幼时之事,而是先认出了腰间的残月胎记。
听到顾潇潇的话,小少爷眼眸微闪,便道:“原来他们骗人的把戏,竟然发展到如此境地。
只你可知道,我腰间的胎记,并非是上半边月亮,而是下半边。
你若心中疑惑,可让这位小道士,随我去里屋一瞧。”
游东君颔首同意。
两人从里屋走出,游东君淡淡道:“腰间确实有残月胎记,其尖朝下。”
顾潇潇心中疑惑,顿时去了大半,便和小少爷闲话家常,每每提及幼时玩乐的细节,小少爷都能应对自如,从未出错。
第282章
世界十一(二十三)
幼时同伴前来拜访,小少爷自然要留几人在府中住上几日。
正值午后,宝扇在杜家庭院中,寻到了几枝开的正好的玉簪花。府上的丫鬟,便折了几只,颤悠悠地坠着绵白的花。
丫鬟用帕子裹了花株,要送到宝扇房中。
宝扇行至抄手游廊,正巧遇到了给杜夫人送安神香的小少爷。小少爷面容俊美,姿态温和,他轻轻拨弄着花株,说道:“玉簪花俏,最合适放在柳青色的瓷瓶中。
我房内正好有一只细颈琉璃瓶,是青绿颜色。将玉簪花放入其中,嫩绿托白蕊,煞是好看。”
宝扇轻软腰肢,声音怯怯:“如此,太过劳烦杜少爷……”
小少爷看宝扇的眸色微深,只道:“举手之劳罢了,宝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宝扇只能柔声应好。
待小少爷的身影远去,宝扇轻声道:“杜少爷为人和顺,平日里待你们也是极好罢。”
丫鬟回道:“少爷待下亲和有礼,时常关怀我们呢。”
宝扇状似无意,声音绵软:“顾姑娘称杜少爷,和幼时相比,懂事知礼许多。杜少爷小时还是混不吝的,不知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曾是有了什么契机,让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摒弃了过去的性子?”
闻言,丫鬟眼眸尽是茫然,她似在回想。只是怎么都寻不到小少爷改变的契机,便随口搪塞道:“或许是年纪长了,自然就知事懂礼了。”
宝扇刚到屋内,小厮便将小少爷房里的琉璃瓶送来。
宝扇将玉簪花放置其中,又在花蕊上泼洒了几滴水珠,越发衬得花朵娇艳欲滴。
小厮将琉璃瓶放在窗棂旁边,见宝扇身形微晃,忙道:“宝扇姑娘这是怎么了?”
宝扇轻抚额头,面色发白道:“我身子本就虚弱,这几日奔波劳累,昼夜颠倒。夜里睡不上几个时辰,便堪堪醒来。”
美人憔悴,自然惹人心怜。小厮便提议道:“夫人那里有惯用的安神香,是少爷特意寻来的,宝扇姑娘可去寻些来用。”
宝扇轻咬唇瓣:“既是杜少爷寻来的,可见这安神香难得,我本就是外来客,怎么好开口索要?”
宝扇只道自己无事,小厮无法,只得离去。
小少爷询问起送琉璃瓶一事时,小厮便将宝扇睡不安稳之事,尽数告诉了小少爷。
小少爷稍做犹豫,便取来几支安神香,命人送去给宝扇。
宝扇自然是柔声道谢,模样柔怯地收下了安神香。
这安神香同寻常的香相比,显得细长,且香味寡淡,自有一股子清幽在。
柔荑轻抚着安神香,宝扇心中思虑万千。
自那日真假杜锦义之事时,宝扇心中便起了疑云。
虽然小少爷对顾潇潇所说之事,皆是对答如流。如此,才生出一份诡异来。顾潇潇那时才五六岁大的年纪,距今也有十多年。但小少爷不做思考,便轻易回答出。仿佛那记忆就镌刻在他脑袋里一般。普天之下,除了杜锦义坚持声称,他是真正的杜家少爷。
其余一众人等,上至杜夫人,下至丫鬟仆人。
甚至是杜锦义口中,那个哄骗他离家出走的陈五,都认为小少爷是真,杜锦义是假。
在游东君寻到他后,陈五的说辞,全然和杜锦义不同。
陈五只道,他确实想要攀上杜家小少爷。
但小少爷身边,有众多奴仆围绕,他近不得身。
至于游东君几人口中所说流落成为乞丐的杜锦义,陈五却是从未见过。
陈五轻声嗤笑,猜测道:“那乞丐看杜家富贵,自诩和小少爷生的相似,便起了歪点子,想要鸠占鹊巢。
可杜家家大业大,随便拉出来一个,就能分辨出他和小少爷的区别。
依照我看,这乞丐是犯了癔症,你们莫要理会他!”
但离开时,宝扇却看见桌上未曾收走的香灰,和一截金纸银锡包着的长香。
宝扇拿着安神香,正要去寻游东君。她美眸似被云雾遮蔽,身子突然一软,便直直地摔在软榻上。
安神香无火自燃,在屋中飘散出阵阵清幽的香气。
虽然小少爷样样都好,但顾潇潇睡了一夜起来,还是更相信那个嚣张跋扈的乞丐,才是真正的杜锦义。
毕竟顾潇潇不能相信,小霸王杜锦义,会有朝一日变成翩翩少年郎。
游东君又去寻那陈五,他写了清心符,贴在陈五身上。
但陈五仍旧坚持之前的说辞,不曾更改分毫。
游东君又用罗盘,终于寻到了指甲盖大小的香灰。游东君将香灰捻在指腹,冷声道:“梦魇……”
游东君眉心轻跳,暗道不好。他脚步匆匆,赶回杜家。游东君直奔宝扇的屋子,他推开门,便见宝扇静静地躺在软榻上,脸颊微红,檀口轻张。
琉璃瓶中,摆放着几枝玉簪花,和一只细长的安神香。
这安神香让人叫奇,它周身浸泡在水中,却不灭火光,犹在燃烧着。
游东君唤了几声「宝扇」,却不见宝扇醒来。
游东君冷眼看着那安神香,他扬起桃木剑,便将那琉璃瓶、玉簪花,和安神香尽数打翻在地。
安神香却还在燃着,宝扇仍旧温顺地躺在软榻上,像是做了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