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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罗盘上,有一枚细长的铜针。倘若有邪祟,这铜针便会左右晃动,朝着邪祟所在之处指去。

但罗盘在空中停留许久,却听不见铜针晃动的声音。

片刻后,铜针才发出细微的响动,稍微移动了位置。

游东君唤道:“落。”

那罗盘便轻飘飘地落回到游东君的手中。

他仔细观察着铜针的方向,朝着东侧的一处屋子指去,问道:“那是何处?”

若是说,之前谭母见识了游东君的道法,已经信了六分。

如今她见到游东君所指引的方向,便信了个十成十。

只因为游东君所指,便是谭千帆的寝居。而谭母从未提及,谭千帆所住的位置。

游东君摇头,并未肯定。

谭母将几人带到谭千帆的寝居,她命人打开屋子。小厮忙道:“公子他……还在里面……”

谭母本就对祛除邪祟一事,心急如焚。

如今谭母看游东君除妖有了眉目,恨不得立即让游东君将妖怪捉住,还谭千帆一个公道。

也好向众人证明,克妻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只是妖怪作祟,才使得结亲的闺秀们,遭遇意外。

谭母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千帆在屋内又如何,速速将屋门打开,让小道士瞧看,别误了正事!”

小厮闻言,忙去推开房门。

谭千帆刚从小巷回来,他和欢娘厮混了一整晚,酣畅淋漓之间,才能忘记那些琐碎的谣言。谭千帆倒在床上,本欲好好休息。谁料屋外传来乱糟糟的声音,谭千帆还未发怒,紧接着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

谭千帆身上疲惫,未曾沐浴更衣,便草草地睡去。

他只穿里衣,衣裳松垮,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其上是斑驳的点点红痕,瞧着令人面红耳赤。

女儿家的,哪里见过这般艳丽的场面。

顾潇潇见状,顿时惊叫出声。

宝扇轻呼一声,面颊绯红艳丽,她慌不择路,只想着不去瞧这些不堪的画面,身子一软,便躲进了游东君的怀里。

第274章

世界十一(十五)

见到谭千帆衣衫凌乱的模样,游东君目光微冷,他半拥着宝扇转过身去。

游东君扬起宽袖,遮挡住宝扇的视线。

谭母面上一红,开口骂了谭千帆几句:“你这般像什么样子?”

谭千帆神态慵懒,他随意地抽回放在床头的腰带,将敞开的里衣系紧,声音散漫:“就寝之时,当然要褪下衣裳,难不成要和衣而睡?此事,要怪也得怪在娘你的身上。我正在屋中安睡,你突然带着一群人闯入,将孩儿吓了一跳。

娘亲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怪罪孩儿失礼,实在是好没有道理。”

谭母素来知道,谭千帆擅长巧言善辩,顿时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辰,小厮只道你在屋内,哪个知道你还躺在软榻上酣睡。罢了罢了,你快些收拾妥当,小道士有话要问你。”

谭母将几人引到门外,又是让丫鬟奉上香茶点心,又是因为刚才的失礼举动,向几人致歉。

游东君本就对谭千帆这般的纨绔子弟,印象不佳,此时心中的不喜更是多上几分。但游东君此次前来,是为查清克妻一事,是否因为邪祟做怪。而且,依照刚才罗盘之上,铜针的转动,也可看出,谭家宅院中定然是沾染了邪祟。因此,游东君面色如常,只道无妨。

顾潇潇小声嘟哝了句:“谭家公子,瞧着相貌堂堂,却是个混不吝的,连着那张俊俏的脸蛋,都大打折扣了。”

顾潇潇像是想到什么,她缓步走到宝扇身旁,压低声音问道:“刚才,你可是瞧见了?”

宝扇乌黑的眼睫轻颤,水眸中满是懵懂无知:“瞧见了什么?”

顾潇潇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声音越发小了:“便是那谭公子,身上的痕迹……”

闻言,宝扇原本白嫩的耳垂,顿时鲜红如血,她垂下脑袋,声如蚊哼:“顾姑娘说什么呢,我哪里敢瞧看那些……”

顾潇潇轻嗤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她觉得,宝扇定然是看到了,不然哪里会羞怯地躲在游东君怀里。

想起刚才两人的反应,顾潇潇又难免得意起来,她刚才虽然惊讶出声,但总体上还是中规中矩。而宝扇呢……连那一点外露的肌肤,都能让她大惊失色,脸颊发烫,不知如何是好。

顾潇潇想着,难怪是村女,行事扭捏。

因为刚才的失礼场面,在谭千帆穿戴整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宝扇仍不敢直视谭千帆。宝扇轻移脚步,躲在了游东君身后。

谭千帆认出了游东君,毕竟能三番五次地驳了他的颜面的,只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

谭千帆在看到躲在游东君身后,那一片轻盈雪白的衣角时,眼眸微微发亮,他三步并做两步,绕到游东君身后,果真看到了那张瓷白的娇怯脸蛋。

谭千帆轻扯唇角,笑道:“又见面了,丢帕子的美人。”

游东君凝着眉峰,周身的气息,顿时冷硬了许多。

谭母忙道:“不许无礼。这位宝扇姑娘,和顾姑娘,是小道士的同行好友。

你定亲以来,屡次遭遇奇异之事,小道士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查明真相,也好让你摆脱坏名声,早日娶妻。”

谭千帆拢着浓眉,似乎不相信游东君的本领。

但有谭母在面前,谭千帆做不出什么逾矩的事情,他只伸长双臂,朗声道:“小道士,你想怎么查看?”

游东君并不靠近谭千帆,他只将腰间的罗盘摸出,两眸盯着铜针。

只见铜针细微颤动,若非目光如炬,怕是很难发现其中的细小差别。

游东君淡声道:“邪祟便在你身上。”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谭母,她额头泛起冷汗,担忧地看着谭千帆。

谭千帆却是面色如常,他出声询问道:“既然是邪祟,小道士可能看出是妖是鬼?”

虽然谭千帆这般询问,但心中却不认为游东君可以回答出来。

谭千帆不了解道法,但却有许多江湖术士,想要来他这里哄骗银钱。

道士若是想要讨喜,便说谭千帆天庭饱满,定然会子孙满堂,是个富贵命。

道士想要谋财,那定然要杜撰出来许多稀奇古怪之事,声称他会遇到邪祟,除非拿钱消灾。如若不然,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谭千帆若是仔细追问,该如何消灾,便正落入道士的下怀。

不出个上百两银子,便不能将邪祟除去。

谭千帆冷眼瞧着,游东君要如何回答,是含含糊糊,还是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语。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谭千帆都决心要当着众人,来戳穿游东谁让这个小道士冷着一张脸,将宝扇护在身后,仿佛他谭千帆是什么腌?H物件,不能靠近一般。

但游东君只是将罗盘抬起,他直视着谭千帆,那双乌黑的瞳孔中平静如水。

游东君声音淡淡:“非妖,是鬼。”

游东君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片寂静。

宝扇身子发颤,下意识地捉住游东君道袍的一角,这才勉强觉得心中安稳。

谭千帆面上轻松的表情,尽数散去,他敛起眉峰,声音中夹杂着怒火:“休要胡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

谭母声音急切,应和道:“谭家专门有一处宅院,是单独辟出来供奉先祖和各路神仙的。

这宅院修建之时,也是经过几个道士察看,确定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这才定下。如今,怎么又招惹了鬼呢?”

见谭千帆不相信游东君所说,谭母虽然态度温和,但字里行间,与谭千帆并无二样。

宝扇心中急切,她黛眉拢起,不想让游东君沦落为众人眼中的骗子。

宝扇从游东君的身后,露出半边身子,她声音怯怯地说道:“道长不会出错的,你们合该相信他的。”

游东君瞥她一眼,正对上宝扇水意盈盈的美眸。

游东君心中一跳,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去,他向来不搞什么高深莫测。游东君直言道:“是一只相思鬼。此鬼并非是谭家宅院中生出的,而是谭公子在家门外沾染。

谭家供奉神仙的香火昌盛,这鬼的气味,原本在谭公子进入谭家之前,便已经消散。

只是相思鬼执念颇深,宁愿折损魂魄之力,也要在谭公子身上留下痕迹。”

因此,罗盘的铜针,才只有细微的转动。

谭千帆喃喃自语道:“相思鬼,何处来的相思鬼?”

游东君沉静如水的声音响起,他口中所说,是极其恐怖骇人的鬼魂之说。

但游东君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波动,宛如清冽的湖水底部,甚少出现过波澜。

“鬼能成形,留恋人世,无非是因为执念。

或想要报仇雪恨,便化作厉鬼,残杀仇人。

或怨念太深,便成为游魂,四处飘荡,直到怨念消散,才可离开。

至于相思鬼,多半是女子居多,因相思成疾,即使死后,也不肯离开。魂魄便围绕在情郎身侧,经久不散。”

即使提及男女情爱之事,在游东君的口中,也变得分外冷静,没有半点旖旎。

他这般言说,倒是衬得那相思鬼,越发骇人。

顾潇潇冷哼一声,打量着谭千帆:“谭公子竟如此风流肆意,世间女子还不够你勾缠,连一只鬼魂,都不肯放过。”

若是在平日,谭千帆定然要和顾潇潇好生分辩。

可此时,谭千帆想着自己身旁有鬼魂缠绕,顿时脸色发白。

谭千帆才不愿去想,这只鬼是因为相思,才留在他的身侧。谭千帆心道:什么相思鬼,鬼就是鬼,人鬼殊途。若是当真对他有情意,就该早早地远离了他,何苦留在人世来害他。

谭千帆想要向游东君求教,应该如何对付这只相思鬼。

但谭千帆想起自己刚才有意的为难,颇有些拉不下面子。谭母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她忙道:“小道士心善,速速救救我儿。有鬼在他身侧,对他身子有碍,日后成家,也是一件难事啊。”

游东君冷声回道:“此事并不难,你只需将你的……”

游东君思虑片刻,才斟酌道:“将你的相好说出,便能知道相思鬼的踪迹了。”

谭千帆面上一红,摸了摸脑袋:“可同我交好的女子,并不在少数。”

闻言,谭母气极,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斥责谭千帆。

谭母只得将几人引到正堂,让游东君先行修整片刻,她再陪着谭千帆细数,哪个相好的女子,最为可疑。

丫鬟为几人端上茶水,宝扇瞧着,自己茶盏中的,和游东君、顾潇潇的分外不同,便好奇问出了声。

谭母轻声道:“我瞧宝扇你身子虚弱,便让厨房炖了一盅雪莲羹,帮你调养身子。

小道士和顾姑娘,饮的是西湖龙井,二者定然是不同的。”

谭母想着,若是要除掉邪祟,还要游东君多耗费力气,那谭家自然要先表明心意。

宝扇端着那碗雪莲羹,眼睫轻颤,她轻抬眼眸,向游东君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长,我该如何是好?”

游东君轻掀眼睑:“既能补身,你便喝罢。”

顾潇潇小声道:“一盅雪莲羹罢了,你这村女怎么如此小心翼翼。

依照小道士的本领,谭家就是使得百两千两银子,也是请不来的。

如今,小道士愿意替他们除妖,你喝盏雪莲羹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顾潇潇便轻拨茶盖,品着西湖龙井的醇香滋味。

宝扇看游东君颔首,这才小口小口地抿着雪莲羹。

滋味和寻常的甜羹,并无什么差别,等雪莲羹入腹,宝扇只觉得精神稍好了些。

她朝着游东君柔声笑道:“道长,很淡的滋味。”

宝扇生了一双水杏眼,当她看着旁人时,便将那人的身影,盈满了自己的眼眸中,让人恍惚觉得,宝扇满心满眼的,便只有一人。

见那张水雾蒙蒙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游东君轻应了声,端起茶盏。

第275章

世界十一(十六)

谭千帆模样生的俊美,家中富贵,又端的一副风流肆意,私下里招惹了不少女郎,同他暗地里相会。只这些女郎,得知谭千帆即将订亲,虽然不舍和谭千帆的情意,但她们深知,若再与谭千帆纠缠下去,日后唯有做妾室的命了。

女郎便狠下心肠,和谭千帆断了联系。

因此,谭千帆细细数来,在他订亲之后,一直陪伴在他身侧,不离不弃的,唯有欢娘一人而已。

但谭千帆拢起浓眉,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会是欢娘的,她素来贴心,只将一颗心放在我心上,连个名分都未曾求过。

而且,小道士提及相思鬼,不论这鬼魂执念为何,终归是鬼。但欢娘身子是温的,从不惧怕在日光下行走,且来往之间,皆有影子相随。欢娘不会是那相思鬼。”

谭母也听闻过,许多鬼魂皆是生的面容可怖,周身冰凉,和模样动人的欢娘,没有哪一处可以对得上。但谭母只道:“欢娘虽不像相思鬼,但涉及鬼魂之事,需得慎重。

让小道士瞧看几眼,若是她并无异常,也能让你我安心。”

游东君本就为了捉鬼而来,自然应下。

便由谭千帆引路,左拐右转到了一处小巷。

巷中住着几户人家,其中一户听到动静,打开房门,是个面容黝黑的男子。

男子像是认识谭千帆,他眼珠子乱转,打量着几人。而后把视线落在宝扇身上,轻佻笑道:“谭公子这等艳福,果真非常人所能消受。

先是有欢娘这般温婉知心的女子,对你情深不已,甘心被养在小巷。后又有这柔弱动人的美人相伴……”

男子话未说完,便觉得腿上传来剧痛,像是被人用石子狠狠地击打过。

男子左右查看四周,却没发现石子的踪影,只得悻悻地合拢房门,回屋去了。

宝扇瞧的分明,刚贴在男子腿上的符咒,此时正慢悠悠地飞回游东君腰间。

宝扇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瞧见,仍旧身姿柔弱地跟在游东君身后。

谭千帆如同往常一般,走上前去,叩动门环。

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木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

此人柳眉乌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娴静。

她一袭藕白色衣裙,正是谭千帆口中所说的欢娘。

见到谭千帆带来这许多人,欢娘目露惊讶,她望向谭千帆,疑惑道:“公子这是……”

谭千帆自然不信,欢娘是所谓的相思鬼,他径直地将几人的意图说出。

谭母竟来不及阻拦,只道谭千帆糊涂,哪有人在试探别人之前,就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的。

游东君面色淡淡,他乌黑的瞳孔,看向欢娘。

闻言,欢娘面皮僵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她苦笑道:“妾身哪里能是什么鬼呢。”

宝扇眼睫轻垂,只觉得欢娘确实有古怪。

若是欢娘是寻常人,听到情郎这般猜测自己,性情烈些的,被当做相思鬼污蔑,定然要怒火冲冲,将谭千帆赶出门去。

纵然性情柔软,不因为此事生气,也该好生关怀谭千帆一番,询问他为何被鬼魂缠身,而不是如今的反应。

定亲之事受阻,又被鬼魂缠身,谭千帆本就身心俱疲。

听到欢娘这话,谭千帆不禁心中微软,将手掌覆盖在欢娘的柔荑之上。

却听到游东君声音发冷:“拆骨抽皮,这副皮囊,你好似用着很顺心。”

游东君不欲和欢娘纠缠,只将罗盘中,磨的光滑明亮的一面,对着那白皙的手掌。

不过瞬间,谭千帆手中握着的柔软,便成了嶙峋白骨。

谭千帆看着那泛青的白骨,心神俱震,忙不迭地松开,躲到距离欢娘几尺远的地方。

见状,欢娘面上露出失落之色。她若是寻常人,这般容貌上露出如此的神态,倒是让人牵挂。

只欢娘一只手,全然变化做了嶙峋白骨,叫旁人生不出半分怜悯同情。

欢娘哀怨道:“公子何故躲我?”

谭千帆眼眸睁圆,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是鬼。”

欢娘却是避而不答,只道:“我待公子情深意长,且不图名分,从不捻酸吃醋。

公子如此厌恶我,可是因为,我这副皮囊,不如公子的心意了。”

说话间,游东君手中的罗盘,其上的亮光,已经映照在欢娘的脸上。

欢娘轻抚着完好无损的肌肤,喃喃自语道:“公子日日对着这张脸蛋,定然觉得生厌了。无妨,我再换上一张……”

欢娘略显呆怔的目光,便落在了宝扇和顾潇潇身上。

只宝扇依偎在游东君身侧,欢娘对于游东君身上的气息,颇为抵触。

因此,欢娘虽然心中更为中意宝扇这张脸,但也只得转向顾潇潇。

欢娘心中想着,顾潇潇这般明媚肆意的长相,难得可见,应该能撑上一段时日。

说罢,欢娘便朝着顾潇潇扑去,她双足离开地面,整个人如同悬在空中的落叶,轻飘飘地转向顾潇潇。

众人没有料想到欢娘会突然出手,一时间尚且未动作。

宝扇的两只水眸,全然落在了欢娘身上。因此自然注意到了欢娘捉人的举动。

宝扇心绪转动,便将顾潇潇推到一侧。

顾潇潇跌坐在地面时,神色微怔,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宝扇。

而欢娘化作枯骨的手掌,就朝着宝扇手臂落去。

欢娘本就存了剥皮的心思,因此双手指甲锋利,几乎如同利刃,刚沾染了宝扇衣裳,就将其扯成碎片。

藕白的手臂上,沁出丝丝血痕,宝扇下意识地合拢眼眸。

如同宝扇意料之中的一般,欢娘的手掌,没有继续落下,就被游东君挡住。

游东君抽出身上的桃木剑,和欢娘缠斗在一起。

只见一道一鬼,行踪飘忽,分辨不清身影,众人自然不知,该帮助何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游东君使出符咒,将院中的瓦罐拿在手中,他冷声道:“收。”

只见欢娘化作白烟,缓缓进入瓦罐之中。

游东君盖上罐口,还能听到哀怨凄楚的女声。

游东君使了个道法,便将瓦罐中的女声压下。

地面上,残留一具皮囊和一副枯骨。

谭千帆早已经被这捉鬼的场面惊吓到了,他开口唤道:“小道士……”

游东君却径直掠过谭千帆,俯身察看着宝扇的伤势。

顾潇潇正站在宝扇身侧,已经为宝扇包扎好了伤口,但丝丝血痕,还是不停地渗出来。

宝扇面色发白,身子轻颤,她怯声问道:“道长可有祛除疤痕的法子?”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游东君却没有丝毫心软,声音冷硬道:“没有。”

宝扇宛如被风雨吹打过的草木,怯生生地垂下了脑袋。

游东君随手,将瓦罐塞给顾潇潇,顾潇潇忙伸手接了,正要询问游东君,她该做些什么,万一这相思鬼跑出来该如何是好。

只见游东君俯下身子,将宝扇揽腰抱起,径直离开了此处。

顾潇潇心中五味杂陈,她本该生气的,可刚才若不是宝扇出手相救,她的面皮就要被鬼魂撕扯掉了,哪里还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而且,宝扇还因此受了伤。这越发让顾潇潇觉得为难,她觉得此时自己处在两难的境地。

顾潇潇心中天人交战,只想着日后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宝扇。一时间也顾不得计较游东君抱走宝扇之事了。

谭母看着地面的狼藉,和小巷中探头探脑察看的百姓们,只能俯身,和谭千帆将地面的皮囊,枯骨收拾了起来。

游东君抱着宝扇,行走至无人处。他突然咬破手指,喂到宝扇唇边。

“喝罢。”

宝扇却拢着眉,声音怯怯:“为何要用这……”

游东君只道:“你不是想不留疤,这便是最好的良药。”

闻言,宝扇便微探出身子,将游东君的手指,含在口中。

她柔软的舌,轻轻舔舐着游东君的伤口。

宛如山林之中,懵懂无知的小兽,在为受伤的同伴,抚轻伤痕。

游东君只觉得,自己的肌肤,被困在一处温暖湿润的巢穴里,被极尽柔软地安抚摆弄。

宝扇姿态轻柔,游东君稍微用力,便能将手指,从她口中抽出。

但这巢穴分外厉害,虽然不使些蛮横力气,强逼人留下。

但最是销魂美人乡。

越是缠绵悱恻,温柔缱绻之处,越是让人欲罢不能。

心一旦有了犹豫,便再无脱离的可能,只会越发泥足深陷,无转圜的可能。

宝扇并不吸吮,只轻轻碰着。偶尔不经意间,她几粒糯齿,会轻轻磕碰到游东君的指尖。

那触觉,并不生出痛意,只觉得被芬芳的丁香,兰花之流轻触了一瞬,一股子酥麻滋味,从指骨蔓延而上,遍布周身。

同时,柔和的白光萦绕在宝扇的伤口处,缓缓将血痕抚平。

游东君下颌紧绷,耳后传来灼热的烫意。

他想要抽身离开,但刚才,分明是他主动让宝扇用指尖血疗伤,如今却出尔反尔,难免让人非议。

游东君便只能强忍着,让宝扇如同猫儿般,品了又品。

最终松开时,宝扇眼眸中盈满水雾,唇角带着细微的银线,模样瞧着痴痴的。

游东君不去细看,只昂首朝着前面走去。

欢娘被封在瓦罐中,经顾潇潇带到了客栈。

随同送来的,还有软趴趴的皮囊,和一副完整的骨架。

欢娘的束缚被解开,听闻游东君询问,这皮囊和枯骨从何而来,她又为何缠上谭千帆,做一只相思鬼。

欢娘只道,她不懂什么相思鬼,只知道自己死后,执念过深,留恋人世不能离去。

欢娘言语之中声称,她不是要害谭千帆,是为了成全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

欢娘生前,是裁缝家的二女儿,生性沉默寡言,并不招人喜欢。

可有一日,欢娘往谭家送衣裳,遇到了这家的公子谭千帆。

谭千帆替弄脏了衣裳的欢娘解了围,又夸她生的清秀动人。

此后,欢娘时时来谭家送衣,在谭千帆的甜言蜜语之下,她自然沦落,和谭千帆成了好事。

欢娘自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定然做不得正妻,但当妾欢娘也心甘情愿。

但谭千帆允诺,要给欢娘正妻之位,欢娘自然欢喜,对谭千帆越发痴心。

但欢娘再见到谭千帆时,便是情郎脸上青紫,只道家中父母不应,自己挨了打也不肯松口。

欢娘心疼谭千帆,又听谭千帆说道,宁愿赔了一条命去,也要娶欢娘。

欢娘心中酸涩,她自然不愿让谭千帆丢命,便私下里去见了谭母,表明自己不做妻,甘愿为妾,只要能陪伴在谭千帆身旁。

谭母悠悠道,依照欢娘模样身份,连做妾都不够资格。

欢娘大受打击,身形恍惚,路过桥上时,竟失足落入水中。

她化作魂魄,却仍旧惦记着谭千帆,便顺着风,飘荡到谭千帆的身边。正巧听到谭千帆抱怨。

“那女子太过难缠,我做了几场戏,竟还不能糊弄她。

她跑去寻我娘亲,我娘亲因为此事,责怪我许久。”

友人提议道:“那裁缝家的女儿,生的不错,不如纳入府中,做个妾室逗弄。”

谭千帆满口拒绝:“那等清粥小菜,放在外头尚可。我若是纳妾,得模样动人,体态婀娜才是。”

谭千帆不愿娶她,是因为她模样不美丽。

若是她模样动人,谭千帆便能迎她入门。

可做了鬼,哪里还有模样美丽可言。

欢娘朝着河水望过一眼,此刻的她。因为是溺水而亡,全身浮肿,连平日里的清秀都称不上。

如此,欢娘便思索着,寻找一具皮囊。

第276章

世界十一(十七)

自从化作了鬼魂,欢娘便能窥探到坟墓之中的境况。欢娘四处寻找,最终寻到了一具精致的美人骨架,又到另外一处坟墓,将死去不久,还未布满尸斑的皮囊窃去。欢娘摆弄枯骨,以皮囊为装饰,再用自己的魂魄,充斥其中,便成了一温婉动人的美人。

欢娘抛弃旧时名讳,只称自己做「欢娘」。她自以为有了这副动人皮囊,便能将谭千帆长久地留在身侧。

但谭千帆显然没有将欢娘这种无父无母的女子,放在心上。

在谭千帆看来,他会将欢娘养在外头,做无聊时解乏,却决不会迎欢娘进门。谭千帆的订亲事宜,如期进行。

欢娘自成了鬼魂后,满心满眼只一个谭千帆。她不知对谭千帆的执念,使得她成了相思鬼。欢娘每待在谭千帆身边一日,对他的情意越重,越发离谭千帆不得。

欢娘便使了计策,令那些同谭千帆定亲的女郎们,纷纷出了意外。经过此事后,寻常人家果真不愿同谭千帆定亲。

欢娘便以为,可以独占谭千帆,不曾想谭母却因为意外,怀疑家中招惹上了邪祟。欢娘的身份,也因此被游东君戳破。

相思已解,欢娘却不能了却心愿,从此消除执念,去往应当去的地方。

相思之苦,令欢娘情愿留在谭千帆身边。

但谭千帆给予欢娘的,并不是解药,而是入骨鸩毒。

欢娘被封存在瓦罐之中,声音凄楚哀切,她声称自己从未对谭千帆动过歹念。

之所以在谭千帆的身上,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是为了让旁的女子,远离谭千帆。

若是她们不肯远离,便要招惹上祸患。这也是谭千帆「克妻」之名,传的沸沸扬扬的原因。

同是女子,顾潇潇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尤其是她心中清楚,谭千帆并非良人。

欢娘何其可怜,生前被谭千帆玩弄,死后因为执念,仍旧离不开谭千帆。

在欢娘的哀怨语气中,顾潇潇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瓦罐之上。

门外突然传来绵软的声音:“顾姑娘。”

听到宝扇的声音,顾潇潇顿时身子一凛,从意识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想要揭开瓦罐,放欢娘出来。

宝扇缓缓走来,声音怯怯:“依照道长所言,顾姑娘既碰了瓦罐,需得除晦,才不会被鬼怪缠身。

客栈已经备好了柳枝和清水,只需用柳枝,浸在铜盆中,使清水尽数没过柳条。

在腰间,背后,腿部,各自抽打上七七四十九下,便能去除周身的污秽。”

顾潇潇轻轻颔首,转身欲走。她经过宝扇身旁时,脚步一顿,语气僵硬道:“你……手臂上的伤痕,可要紧?”

闻言,宝扇唇角轻扬,眸色温柔:“有道长在,无妨的。”

说罢,顾潇潇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待顾潇潇用柳条,按照宝扇所说,轻轻抽打身上之后,这才觉得意识清明。

顾潇潇隐隐觉得后悔起来,她刚才竟然想要放走欢娘的魂魄,当真是愚蠢。

饶是欢娘再如何可怜,但她伤害了几个女郎,又意图剥掉顾潇潇的脸皮,此事千真万确,不容辩驳。

顾潇潇不同欢娘计较,已经是宽宏大量,又怎么会放她出去做乱。

想来刚才,是欢娘故意迷惑,才使得顾潇潇心性动摇。

在顾潇潇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宝扇,和瓦罐中封存的欢娘。

欢娘试图故技重施,利用刚才的法子,迷惑宝扇。

欢娘深知,心性越脆弱之人,越容易被迷惑心神。

依照欢娘看来,宝扇身姿柔弱,性子胆怯,可比顾潇潇容易操纵。

但宝扇却将雪白的柔荑,覆在瓦罐口处,她声音轻柔:“欢娘,莫要白费功夫了。”

欢娘虽为魂魄,但闻言身子一颤,她悄悄使出迷惑心神的手段。却见宝扇神色依旧,覆在瓦罐上的手掌,连半点要掀开的打算都无。

欢娘哑然,这才知道宝扇并非表面一般,柔弱可欺,她再不似在顾潇潇面前,那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声音中带着警惕:“你意欲如何?”

宝扇移动柔荑,葱白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瓦罐的边缘,她轻声道:“欢娘,你想要谭千帆,对吗?”

欢娘不明白宝扇的意思,但她如实承认了。

相思是她的执念,她的宿命,欢娘不能接受从此以后,见不到谭千帆。

宝扇纤长乌黑的眼睫轻颤,美眸微闪,她柔声道:“我可以帮你的。欢娘,只有我肯帮你。但这世间,总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凭空得到,需要等价交换,你说是吗。”

欢娘问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宝扇并不直接回答,只询问些欢娘一些「鬼上身」之类的招式。欢娘并不隐瞒,只道鬼魂确实可以附在人的身上。

但前提是那人心性不坚,身子虚弱,或者鬼魂法术高强。

欢娘是前者,且欢娘似乎看懂了宝扇的意图,她直言不讳道:“若你想要我附在你的身上,却是不能。

只因我连操控你的意识都做不到,哪里还能抢占你的身子。”

闻言,宝扇并不觉得失落,她柔声道:“只要能停留瞬间,便足够了。”

宝扇俯身,和欢娘低声言语几句。欢娘听罢,越发觉得宝扇不似容貌一般柔弱。

欢娘思索片刻,答应了宝扇的要求,但她出声问道:“我既帮了你,你到时莫要骗我,需让我和公子长长久久才好。”

宝扇自然应下。

顾潇潇还未回到屋子,便听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顾潇潇脚步匆匆,急忙跑上楼去,只见瓦罐倒在地面,成了一堆碎片,窗扉大开,哪里有宝扇和欢娘的身影。

顾潇潇跑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得空空荡荡。

顾潇潇顿时心急如焚,连忙去寻游东君,她声音急切:“欢娘挣开了瓦罐,还掳走了宝扇!”

游东君眉心一跳,正要往楼上去。他心中思绪万千,硬生生转了脚步,朝着客栈外走去。

顾潇潇着急喊道:“小道士,你往哪里去?”

游东君身形敏捷,只留下一句:“她在谭家。”

听罢,顾潇潇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欢娘这个相思鬼,即使摆脱了瓦罐,第一个念头不是去逃命,而是去寻她心心念念的情郎谭千帆。因此,欢娘此刻,定然在谭家。

谭家。

谭母了结一桩心事,只觉得周身乏累,回到家中,便缓缓睡去。

谭千帆心有余悸,他竟然和一个鬼魂厮混许久,整日拥着一个泛青白骨。

谭千帆便叫来小厮,吩咐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准备酒菜,只备上几坛好酒,让他一醉方休,忘却那鬼魂之事。

谭千帆刚饮了几杯,脸颊有细微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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