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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躲在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地走到唐秀女身旁,口中说着:“陛下恐怕有烦心事,秀女不如先行回去。”

    唐秀女却是不肯,她不知道耗费多少心力,才得以觐见陛下,怎么会这般轻易放弃。唐秀女轻咬银牙,沉声道:“宫中道路千百条,总有一条是和陛下同路的。”

    如此这般,竟然是要跟随褚伯玉同行。

    因为褚伯玉身形高大,脚步虽缓,但一抬脚一落地,便是女子两三步的距离。

    唐秀女脚步匆匆,才勉强追上褚伯玉。只是唐秀女一声「陛下」还没唤出口,便见到一身姿纤细的女子,柔声行礼。

    唐秀女观那女子,模样楚楚,但身上衣裙明显次自己一等,定然不是宫中有身份的人物。

    唐秀女脸上浮现出讥讽,心道是哪个想要攀高枝的宫女,如此胆大包天地勾引陛下。

    皇宫不比后宅,有点姿色就可以奋力一博,得个身份,宫中稍有不慎便丢了性命。

    唐秀女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女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粗糙的物件,呈到褚伯玉面上。顿时,唐秀女脸上的嘲讽意越重。但唐秀女身后的侍女,看到那女子的模样,却心中惊讶,暗道:怎么是她。

    褚伯玉因为在梦境中,对宝扇起了些旖旎的念头。

    如今见到宝扇本人,倒是不禁拘谨起来。

    他听到宝扇绵软的声音,和那梦境中抱紧他的肩膀,弱声哭泣的女子,丝毫没有差别。

    褚伯玉轻轻捻了捻手指,刻意避开宝扇的视线:“何事?”

    宝扇模样怯怯,声音有些颤意:“奴婢做了些东西,想献给陛下,只是奴婢手艺粗糙,定然是比不上裁衣局的。”

    她一提绣活,褚伯玉便想到了香囊云云。

    褚伯玉不禁拢起眉峰,天子身上的配饰,都是静贵华美,无一处瑕疵。

    若是宝扇所赠,当真是香囊,他若是贴身佩戴,定然会惹得旁人注意。

    但若是让褚伯玉拒绝,他微微侧身,看着宝扇低垂的脑袋,柔软的乌发,已经料想到,到时这柔弱可怜的女子,该如何羞愤,恐怕再也不会做东西赠给他了。

    褚伯玉心道,不如便将香囊收起,放置在软枕之下。

    如此既不辜负宝扇的心意,也不会惹得旁人指摘。

    思虑至此,褚伯玉的语气温和了几分,问道:“是何物件?”

    宝扇便从宽袖中,摸出一圆鼓鼓的布球,递给褚伯玉。

    见褚伯玉面露疑惑之色,宝扇柔声解释道:“这是奴婢所做的布球。料子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柔软贴身。奴婢将它缝制成圆球,再往里面放些细沙,去皮的谷子,摸着既沉甸甸的,又不会觉得过重。”

    褚伯玉颠起布球,拧眉道:“这是给朕的?”

    倒好似孩童才会耍的玩意儿。

    闻言,宝扇眸中浮现惊讶之色,檀口微张,怯生生地解释道:“不是……给陛下的。是给狸猫小主子的。”

    褚伯玉的眉峰皱地越发深切了,他声音发沉:“是给墨玉的?”

    宝扇轻声应是:“狸猫小主子近来急躁,除了无处发泄……

    应也是无聊,若是有个布球,可供玩乐,能分散心思,便不会再让陛下忧虑了。”

    兜兜转转,宝扇最终关心的还是褚伯玉。

    褚伯玉自然能听出这言外之意,不由得走近了几步。

    他将布球塞到袖中,握着宝扇绵软细腻的柔荑,隐隐烦躁的心,逐渐平稳下来。

    宝扇初时身子一颤,但并未将柔荑抽出。

    一来因为褚伯玉是天子,她怎么能拒绝。

    二来两人之间,连亲吻都做过,与之相比,牵手已经是小事。

    褚伯玉的十指,从宝扇的指缝中穿过,将带着凉意的手掌,完全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剥去了刚才的冷淡生疏,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温和。褚伯玉语气随意:“墨玉已服了药,急躁的性子有所改变。”

    对于墨玉服药之事,宝扇已经从银花那里得知。

    毕竟褚伯玉的爱宠,被服药断绝情爱,这事算得上宫中的大新闻。但此时,宝扇面露惊讶,轻声道:“那狸猫小主子,定然会很难过的罢。”

    褚伯玉顺势将宝扇拉进怀里,俯身在她脖颈处轻嗅。

    淡雅的馨香,仿佛能有让人平心静气的神奇。

    褚伯玉的薄唇一张一合,吐息尽数泼洒在宝扇的脖颈处,激的她身子轻颤发抖,两腿都要站不稳了。

    “墨玉自己选的,他性子顽劣,不下些狠药,总是不听话的。布球虽好,但墨玉恐是用不上了。”

    宝扇闻言,却突然转过身去,褚伯玉触手可及的淡雅香气,脱离他的控制。

    宝扇垂下眼睫,面上一副沮丧失落神态:“奴婢自知手艺拙劣,狸猫小主子定然不会喜欢,陛下也……”

    褚伯玉知道宝扇胆小,又爱垂泪,但每次见到美人梨花带雨,都不禁揪心一番。

    褚伯玉摸出布球,摩挲着上面的针线,语气郑重其事道:“朕瞧着,和宫中的绣娘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他这般夸赞,倒叫宝扇瞬间红了脸颊,眼眶中的泪珠再也流不下来。

    直到两人离开,唐秀女才从树叶掩映处出现。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唐秀女无法相信,刚才那个和女子亲近的,是当今陛下褚伯玉。

    唐秀女心中愤恨,险些折断了蔻甲,冷声问道:“那狐媚子是谁?”

    侍女清楚宝扇的身份,忙回道:“是教坊司舞姬,名唤宝扇。听闻她在陛下面前献舞,恐怕是因此才得了陛下青睐。

    一来二去,陛下被宝扇的狐媚手段迷惑,才和她纠缠。”

    裁衣局一事,侍女耿耿于怀,便趁着此次机会,有意摸黑宝扇。

    唐秀女心中越发不满,她本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能得褚伯玉另眼相待的,定然身份尊贵。岂料只是个小小的卑贱舞姬。更何况,前脚唐秀女刚被责备要好生学规矩,后脚褚伯玉便同宝扇姿态亲昵。

    这让唐秀女深觉丢了脸面,她不能埋怨陛下,只能迁怒宝扇。

    “不过是舞姬,只怕是会些床上功夫,才勾的陛下对她亲近。但总归是上不得台面的!”

    侍女连声称是。

    唐秀女回了宫殿,几个秀女纷纷询问她此行如何,可否见到了陛下。

    她们自然知道陛下果真出现在抄手游廊。不过看唐秀女悻悻而返的模样,定然没被褚伯玉温和以待。

    唐秀女气极,她平日里自视甚高,勉强和众多秀女维持表面上的情分。

    只是此时,唐秀女因为宝扇一事,自觉在陛下眼中,她还比不上一个舞姬,心中正郁闷着,也不再和众秀女虚以委蛇,便吩咐侍女将她们通通驱赶出去。

    众秀女被赶出去,面上却没有恼意,皆是面面相觑,抿嘴轻笑。

    看如今的境况,唐秀女可不是被褚伯玉无视这般简单,定然有她们不知道的羞辱。

    唐秀女心中怒火翻滚,立即命侍女唤来她在宫中的相识之人。

    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嬷嬷。

    嬷嬷听到唐秀女所言,要诬陷宝扇一事,不由得神色犹豫。

    费这么大的功夫,就是要处置一个舞姬,未免……

    唐秀女面色涨红,扬声说道:“那贱人勾引陛下,自然该受罚!”

    嬷嬷连忙道:“奴婢定然记下,这次要叫那宝扇吃吃苦头。”

    正顺路给唐秀女送遗落在殿中帕子的孙如萱,听到这番话语,不由得心尖一跳,帕子被她攥紧,匆匆转身离去。

    墨玉正卧在窗棂处,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金灿灿的日光倾泄在墨玉身上,将它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映照的清清楚楚。根根乌黑如墨,连一丝杂色毛都无。听到褚伯玉回来的声音,墨玉轻轻地掀开眼睑。

    褚伯玉将布球递给墨玉,顺手摸了摸墨玉的脑袋:“这是宝扇特意给你做的,要好生珍惜。”

    正用爪子划弄布球的墨玉,顿时身子一僵。

    转瞬间,墨玉又若无其事地玩起那布球。

    没有垂落的穗子,只光秃秃的一个布球。针线不整齐,收针还有线头……

    可墨玉一想到,褚伯玉所说,这布球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子所做,它便闷声闷气地忍耐了这些瑕疵。

    毕竟上次,它只是划破了宝扇的衣裙,便被素来宠爱它的褚伯玉,灌了一帖药。

    如今,它要是嫌弃这布球,褚伯玉怕是又会同它置气。

    墨玉猛拍布球,用肉乎乎的爪子,将布球压在爪子下面,让它无法动弹。

    那恶狠狠的模样,倒好像墨玉当真想要拍打的,不是布球,而是人……

    看着平日里性子冷淡的墨玉,和布球玩的不亦乐乎,褚伯玉淡淡地收回视线。

    褚伯玉明白,宝扇送墨玉布球,是为了他。

    只是欺负宝扇的墨玉,都有了玩乐之物,他这个安慰宝扇的人,却两手空空。

    真是不像话。

    听到银花所说,唐秀女偶遇陛下,却无功而返,且发了好大的脾气。

    宝扇便随意询问了几句,便得知了唐秀女偶遇褚伯玉的时辰,地方。

    那处抄手游廊,距离宝扇和褚伯玉见面之地,并不算远。

    宝扇拢眉,心道果然,难怪当时虽然无风,但树叶唰唰作响,原来是有人偷听。

    宝扇询问许久,确信秀女中只有一人姓唐。

    此人性子张扬,便是梦境中冤枉宝扇,偷盗物件,不顾真相,将她打死的那人。

    此时,宝扇虽然未同褚伯玉有过鱼水之欢。

    但当日亲近,足够让唐秀女恼羞成怒。梦境之事,恐怕会再次发生。

    但宝扇并不担忧,唐秀女想要诬陷旁人,也需要知道皇宫是陛下的,不是她一个秀女的。

    第245章

    世界十(十六)

    这日,宝扇从教坊司练舞回到寝殿。她沐浴完毕后,换上一身单薄衣衫,手中拿着柔帕正擦干发丝。宝扇正要往床榻上面坐去,忽然觉得软枕有些不对劲。软枕上绣着两株兰花,看似一模一样,实则一株花叶朝里,一株花叶向外。

    宝扇向来喜欢将花叶朝外的兰花刺绣,放置在内侧。而如今,兰花的摆放方向,却全然颠倒过来。宝扇黛眉蹙起,在这等小事上,她从未出过差错,自然不相信,是因为她的一时失误,将软枕放的颠倒了。

    宝扇掀开软枕,仔细摸索了一番,果真隔着布帛,在软枕中,摸出绿豆大小的圆物。宝扇索性拆开软枕,在内里找到了一枚翡翠簪子,顶部点缀着翡翠绿色。宝扇握着翡翠簪子,仔细端详许久,想着梦境中,她便是因为此等物件,丢了性命。

    一只翡翠簪子,当值得多少银钱,宝扇确实不知,但却足够让她背上偷盗财物的骂名,为此被打的鲜血淋漓。

    软枕被宝扇缝制完好,丝毫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

    到了取成衣这日,宝扇前往裁衣局。小师傅见到宝扇,忙道让她等候片刻,他前去拿衣裙。

    宝扇站在原地,朝着摆满了托盘的桌子走过去。宝扇眸子柔软,似是随口问道:“怎么如此多女子的衣师傅捧着衣裳,正对着纸签核对着数量颜色,抬头看去,轻声笑着说道:“那是给众秀女制的衣裙,过些日子便要祭祀,秀女们均要着新衣裙,方才显得重视。”

    宝扇声音绵软:“原是如此。”

    素白的柔荑,从崭新的衣裙上面滑过。

    盛放衣裙的托盘,都用朱红砂纸,蘸墨写上名讳,以送给不同的秀女。

    葱白的手指在托盘侧端流连,在滑过「唐秀女」三字时,微微停顿。

    待小师傅清点好衣裙,宝扇便柔声道谢,抱着托盘回寝殿去了。

    宝扇的双脚,还未踏进殿中,便听到闹哄哄的声音。

    有今日休息的宫侍,走到宝扇身旁,面上一片惶恐神色:“唐秀女丢了首饰,说是她母亲生前遗物,正闹腾着呢。

    她一个秀女,丢了东西,不在秀女中间寻找,偏偏跑到我们这里。

    倒不知道是何等珍贵的东西,我们虽然是宫侍,也不是那没见过稀罕物件的乡巴佬,做什么要拿她的。”

    宝扇水眸微动,轻声道:“或许是,唐秀女笃定那物件就在此处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嬷嬷,身后跟着几个模样青涩的宫女,气势汹汹地走出门来。

    那嬷嬷脸上红光满面,怀里抱着一只软枕。

    宝扇身旁的宫侍,盯着那软枕看了许久,双眸睁圆:“宝扇,我瞧着那软枕怎么像是你的?”

    宝扇还未来得及回她,嬷嬷便大步流星地走到宝扇面前,指着软枕说道:“这是你的?”

    宝扇面色微白,声音怯怯:“是……”

    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宫女便走到宝扇身边,压制住她的双手。

    宝扇倒是不挣扎,只鬓发松散,声音中带着不解:“嬷嬷为何如此?”

    嬷嬷冷哼一声,将软枕高高举起,展示给围观的众人。她清清喉咙,扬声说道:“唐秀女所丢是一只翡翠簪子,其上镶嵌的翡翠圆珠,状似绿豆,便藏在你这软枕中。

    你好大的胆子,不过区区奴婢,竟然敢在宫中偷盗!”

    众人哗然,大都半信半疑。在她们看来,宝扇性子温柔,且倍受教坊司乐娘的青睐,连钟太后都赏赐过她,宝扇何苦要偷盗一个秀女的首饰。

    只是众人皆是人精一般的人物,知道此事可能是有人设局,都做壁上观,不敢贸然出面。

    有时候,阴谋诡计不一定要精巧至极,有可能分外拙劣。

    但若是没人胆敢戳穿,便定要有人吃掉这个哑巴亏了。

    宝扇扬起头,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她怯声说道:“我没有,我怎么会偷秀女们的首饰……”

    她鬓发纷乱,花瓣似的唇瓣失去了血色,却越发激起人的保护之心。

    嬷嬷看到宝扇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顿时清楚,为何唐秀女要和一个小舞姬计较。

    嬷嬷紧绷着脸,摇晃着手中的软枕:“有物证在此,容不得你狡辩。”

    银花得知宝扇被人冤枉,急匆匆地往此处赶来。

    因为慌乱,银花无意间冲撞了恭王褚时。

    银花连忙请罪,再抬起头时,眼眶发红,泪珠快要滚落下来。

    褚时拧眉,不由得开口问道:“本王有这么恐怖,竟让你吓得这般模样?”

    银花连忙摇头,只道自己好友宝扇,被人诬陷偷了秀女首饰,她心中担忧,才表露在脸上,并非是因为褚时。

    见银花面容急切,一副想要离开的模样,褚时却故意仔细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冰冷至极:“你如何得知是诬陷?”

    银花斩钉截铁道:“定是诬陷!宝扇平日里待人友善,怎么会稀罕那秀女的破铜烂铁。

    定然是她觉得宝扇好欺负,才故意诬陷她。”

    银花情急之下,忘记了在褚时面前要恪守规矩,竟然将心中的话语,一时间吐露干净。

    依照银花看来,什么翡翠簪子,也就那唐秀女当成个宝贝。

    首饰这等外物,也就姿色平平者,才分外看重。

    宝扇向来不喜满头珠翠,她平日里装扮淡雅,又怎么会觊觎一枚簪子。

    褚时听到宝扇二字,心中微微一动,倒想起来在钟太后殿中,见到的纤细身影。

    当时宝扇身形怯怯,这般小的胆子,褚时也觉得,宝扇做不出偷盗的事情来。

    而且,若是宝扇想要什么首饰,以那般姿色,她稍微示好,这皇宫中的侍卫太监,都眼巴巴地往她身边送罢。

    心中思虑万千,褚时面上平静,只道:“你既如此相信她,想必此事另有古怪,不如我随你同去。”

    银花心想,褚时好歹是个王爷,总比自己单枪匹马地过去,要好上许多。

    银花便带着褚时,前往宫女住所。

    嬷嬷的手掌,正要朝着宝扇的脸蛋挥下。

    银花丢下褚时,急匆匆地冲到宝扇面前。

    银花不仅饭量比常人大,身上有着一股子力气。只是她平时听从宝扇的劝告,微微收敛。

    此时,银花用尽了全力,那嬷嬷身形踉跄,翻滚在地面,摸着腰呼着痛。

    宫女们忙去搀扶嬷嬷,银花赶紧察看宝扇手上的伤痕。

    她握着宝扇的手腕,看着上面的淤青叹息:“定是很痛的。”

    褚时轻转轮椅,声音温和有礼,刚才软枕坠落。

    若是其中当真有翡翠簪子,便应会传来声音。

    但褚时什么都没有听到,想来确实有古怪。褚时便道:“你口中一直说着物证,不如将证据拿出,也好让众人看个分明。”

    对着褚时,嬷嬷心中发虚。但她转念一想,证据确凿,饶是恭王也不能颠倒黑白。

    嬷嬷命令宫女捡起软枕,奋力一扯,软枕便顺势裂开。

    嬷嬷伸出手,在软枕中摸索许久,她抚上那粒绿豆大小的圆物,面上露出笑意。

    嬷嬷伸手一扯,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

    只因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什么翡翠簪子,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枚绿豆。

    嬷嬷双眸圆睁,嘴里叫嚣着:“这,这不可能……”

    她分明亲手,将翡翠簪子放在软枕中。

    为了方便寻找,嬷嬷特意将簪身陷入松软的棉花中,只露出绿豆大小的圆形,便于寻找。

    褚时声音仍旧平和:“有何不可能的?”

    嬷嬷赶紧闭上嘴巴,她刚才所言,不就是承认了自己故意设下计策,诬陷宝扇。

    褚时看着身形发颤的宝扇,和一脸震惊之色的嬷嬷,说道:“既是偷盗之事,便没有小事。不如前去寻太后娘娘,辩个清楚明白。”

    嬷嬷周身一抖,她极其想要拒绝,但此时,她宛如水流上的船舶,哪里有选择的权力,只能顺水推舟罢了。

    钟太后得知此事,唤来唐秀女并一干人等。

    唐秀女咬牙坚持,那翡翠簪子是亡故母亲所赠,虽然价值不高,但意义非凡。

    因此,翡翠簪子不见了,唐秀女才慌神做下错事。

    唐秀女这般说辞,最后算来,顶多是嬷嬷手段不当,定不了诬陷的罪名。

    其余秀女也观望此事。孙如萱站在人群中,暗自攥紧了手掌。

    钟太后询问众秀女,可曾有人看到过唐秀女的翡翠簪子。

    其余秀女皆摇头否认,唯有孙如萱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钟太后开口道:“孙秀女,你可见过?”

    孙秀女抬起头,看到钟太后询问的视线,和唐秀女警告的神色。

    孙如萱转过身,就能看到宝扇柔弱的身姿,她并没有侧身,只安静地站在那里。

    孙如萱心中天人交战。她那日偷听到唐秀女和嬷嬷的议论,大概能猜测出,此事是唐秀女故意设计。

    若是孙如萱开口,便能证实了唐秀女的诬陷,宝扇也能清白。

    可若是如此,孙如萱便会卷入皇宫争斗中间。

    何况,孙如萱打量着宝扇纤细的身段,脑袋里想的,却是墨玉被宝扇抱走的画面。

    为了一个舞姬,还是她并不喜欢的舞姬,当真值得吗,日后她便不能再过那些淡然的日子。

    孙如萱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回太后娘娘,未曾见过。”

    说罢,孙如萱便浑浑噩噩地退回众人之中。

    事情很快有了决断。纵使宝扇被冤枉之事,是摆在明面上。

    但无人愿意作证,这事便不是诬陷,只是牵连。

    嬷嬷被罚了月银,唐秀女被规训几句。

    钟太后刚要开口,让众人散去,便听到唐秀女身旁的侍女,脚步匆匆地赶来。侍女垂着脑袋,躲开唐秀女的视线。

    侍女心中纠结,但若是不言明这事,日后钟太后得知真相,她难免会被唐秀女牵连。

    思虑至此,侍女跪地呈上一只翡翠簪子。

    “太后娘娘,簪子已经找到。”

    钟太后轻应一声,询问道:“是从哪里找到的。”

    侍女声音发抖,但不忘记撇开自己过错:“是在唐秀女的成衣中掉出来的。裁衣局送来成衣那日,唐秀女就格外爱护,不许奴婢触碰。今日奴婢收拾柜子,才从中发现的。”

    如此一来,便是唐秀女故意栽赃陷害。

    唐秀女想要辩驳,但钟太后已经厌烦了此事。

    钟太后在顺成帝的后宫时,也时常被冤枉,今日触景生情,便重重责罚了唐秀女。

    “你既喜欢用规矩压人,依照宫规,偷盗者受棍棒,诬陷人偷盗者也当受同样的惩戒。

    若是打完之后,还有余息,便抬回家中。若没有,便让唐大人领回去。至于其余奴婢,同样惩戒。”

    说罢,钟太后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地哀嚎声音。

    银花给宝扇手腕涂抹着伤药,嘴里念叨着:“听闻奴婢中间,死伤各半。唐秀女倒是命大,被抬回家去了。不过命虽然保住了,但身上鲜血淋漓,定是会留下病根的。

    听闻唐大人连正门都不许她进,只开了一侧小门,让唐秀女回府。”

    银花这才意识到,钟太后有多么手段狠辣,想来日后在殿外伺候,定要越发谨言慎行。

    宝扇静静听着,心中丝毫同情都无。梦境中,她身子柔弱,没打完就丢了性命,死后怕是连收尸的都无。

    唐秀女既然陷害于她,不是唐秀女遭遇此般惩戒,便该是她的。因此,宝扇不会有半分怜悯。

    只是陷害一事,恭王褚时会出现,这是宝扇没有料想到的。

    宝扇原本想着,能将褚伯玉唤来,她做出柔弱姿态,再得褚伯玉怜惜。褚时的出现,倒让宝扇格外失望。

    可表面上,宝扇还需待褚时感激涕零,一副受了他恩惠的模样。

    第246章

    世界十(十七)

    今日是一年仅有一次的,宫女同家人会面的时刻。宝扇所在的院子里,颇显得寂寥萧瑟,其余宫女都挤在宫门前,与家人会面。

    宝扇脚步缓缓,驻足在一处石桌石凳面前,她俯下身子,拂去凳子上的落叶。

    宝扇眼眸轻颤,如此境况,她本应该寂寞伤怀,但宝扇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宝扇进皇宫之前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因此,宝扇对宫外的亲人,也无甚留恋。但世人都不喜薄情寡义之人,宝扇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

    银花告别了来看她的娘亲妹妹,便匆匆跑来宝扇这边。银花将娘亲塞给她的包袱打开,里面有新做的衣裙、鞋子,还有几味点心。

    银花看着那明显不符合自己身量的衣裳,鼻子微皱:“我都长高了这么多,却还拿过去几年的尺寸裁剪衣裳。真不知道我娘究竟上没上心。”

    宝扇柔声笑道:“你合该将尺寸给婶婶的,下次她再过来,送的便是合身的衣裳了。”

    银花轻哼一声,嘴里嘟哝着:“进宫之前,我娘从未量过我的尺寸,做出来的衣裳也是分毫不差。如今……我才不给她呢。送来的衣裳不能穿,我就拿剪刀裁了,做枕头,做香囊。”

    宝扇笑她小孩子脾气。

    银花又将糕点扔进嘴里,过于甜腻的滋味,让银花鼻子眼睛都要皱到一起了。

    乡下人没吃过好的,饭菜都少盐少糖。

    银花娘以为,宫中贵人吃的点心,都是甜滋滋的。

    银花娘便狠下心来,往糕点里多放了两勺子糖。却不曾想,做成的糕点根本不能入口。

    银花微微转身,便将脑袋放在宝扇的肩上,轻声说道:“前几年她们都没来看过我。不知今年怎的,提前两个月托人往宫中递了话,让我到了时辰,在宫门候着。

    我不说恨他们,只因这宫中,也是我情愿进来的。我心中没有狠,却是有怨的。但听到娘亲来看我,欢喜总是盖过怨恨的。

    只我眼巴巴地候在宫门,看着我娘带着妹妹,朝着宫门望来。

    我迎上前去,本以为娘亲会像过去那般,问问我吃的好吗,睡得好吗,这般大的食量,在宫中可曾饿着了?

    但都不曾,宝扇,你可知道我娘开口问了一句什么?”

    宝扇握着银花的手,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宝扇柔柔摇头,软声问道:“说些什么?”

    银花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她说,银花你现在过得真像贵人,这布料定要值不少银子罢。”

    银花今日所穿,是太后娘娘亲赐的布料,自然是价值不菲。

    自从宝扇从裁衣局领回来后,银花就不舍得穿。今日为了见亲人。银花这才小心翼翼地套在了身上。

    银花语气虚浮:“娘亲说,弟弟娶妻,妹妹出嫁,爹爹身子不好。家里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说,银花你如今可是富贵了,能不能……”

    被银花娘牵着的妹妹,也满脸羡慕地看着银花,她伸出手,触碰着银花身上的料子,声音里满是羡慕:“阿姐,这样好的料子,你还有没有?”

    第一次见识过宫中死了人时,银花虽然胆子大。但被吓得整夜不敢睡觉,还好有宝扇陪她。

    两个小姑娘抱着彼此,这才安心入睡。

    银花想说,宫中很好,有饭吃,有漂亮的布料穿,可她还是会想念家里人,想起爹娘。

    可银花什么都没有说,她摸出荷包,塞到娘亲手里,又把她特意攒下来的,一口都没舍得吃的糕点,给了妹妹。

    银花娘还没来得及说话,银花便冷声说道:“我就这么多银钱。下次你再来宫中,或许便是我惹怒了贵人,见到的可能就是我的尸体。如此,以后便不要再来了。”

    银花以为自己是个心狠的,却没有想到她这么没出息,积攒了几年的银子,全都给了娘亲妹妹。

    银花抱着宝扇的腰肢,呜呜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哭她的银子,还是在悲伤从此以后,无人会来皇宫看她。

    宝扇轻轻顺着银花的后背,待银花哭够了,她拿出帕子擦拭着银花眼眶周围的泪珠。

    “胭脂都化了。”

    银花有些难为情:“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宝扇摇头轻声否认:“银子可以再攒下来的,银花你好生在太后娘娘殿外伺候,得了一两次赏赐,便能补上那些银子了。

    况且,你娘亲妹妹,此行虽然另有目的,但总是见上面的。

    不比我,怕是余生都没有人来看我的。”

    银花立即止住哭泣,神色郑重其事:“你我便是亲人,宫外或许无人探望。但皇宫之内,我总会陪伴在你身侧的。”

    宝扇水眸一片柔软,轻轻颔首:“是,还有你。”

    银花夜里还要当值,便匆匆离开。她看着宫女们人来人往,都从宫门处回来,心中不禁酸涩。银花便绕了远路,途径宫门。原本白日里还极其热闹的宫门,此时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

    银花望着空荡的宫门,轻声叹息道:“我今日只顾着自己,全然忘记了宝扇。

    先是独自一个人去见娘亲妹妹,又在宝扇面前哭泣亲人之事。

    但宝扇无人探望,她性子柔软,却也容易垂泪,我今日这般,恐怕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银花越想,心中越发懊恼。

    直到宫门人都散尽,身后有天子驻足都未发现。

    刚才银花的自言自语,已经被褚伯玉听入耳中。他浓眉拢起,询问道:“你是……”

    银花连忙回道:“奴婢在太后娘娘殿外伺候,名唤银花。”

    褚伯玉轻应了声,显然是不甚在意,他抬头望着银花:“你刚才所说,宝扇无人探望,是为何意。”

    今日是宫女们和家人会面的日子,褚伯玉早已经清楚。

    在褚伯玉眼中,宝扇虽然被家人送进宫中,做了教坊司的舞姬。

    但宝扇那般柔软良善的性子,定然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

    最不济的,宝扇也该有个疼爱她的亲戚,将她如珠似玉地呵护着,才能养的宝扇这般性子柔弱,不谙世事。

    可方才,褚伯玉听银花所言,无人探望宝扇,心中便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银花初时不愿意说,她只以为是自言自语的抱怨声音,惹怒了褚伯玉,才使的褚伯玉不仅要惩戒她,还要责罚宝扇。

    但褚伯玉看出了银花的顾忌,轻声说道他并没有惩戒的意思。银花犹豫片刻,才将事情如实说出。

    银花不仅把将宝扇送进皇宫的亲戚,描述成恶贯满盈的人物,还将当时只有几岁的宝扇,说的凄惨无比,宛如地里长出来的小白菜,让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纵使如此,宝扇进了皇宫,也从未欺负过别人,她心底善良,待人和善。

    却被唐秀女诬陷清白,即使唐秀女已经被赶回家中,银花仍旧忿忿不平。

    褚伯玉眉心紧拢,待听罢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便扬起手,让银花离开。

    宝扇幼时的境况如此,褚伯玉确实没有料想到。

    她美貌柔弱,宛如满是淤泥的池塘中,生长出来的不染尘土的洁白莲花。香远益清,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但褚伯玉的心中,却生出一丝恐慌,他突然不想要宝扇这般美好纯粹。

    毕竟,褚伯玉性子温吞而懦弱,除了一个帝王的身份,他好似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但宝扇不同,她身份卑微,却擅长舞技,性子柔弱。却从未因为旁人欺凌过自己,而变得心思狠毒。

    褚伯玉觉得,他仿佛要抓不住宝扇。

    褚伯玉闭上眼睑,直到胡思乱想、隐隐暴躁的心绪,逐渐恢复平静。

    到时,宝扇便离不开他。

    无论这只雀鸟羽毛多么?i丽,歌喉如何美妙,都只能盘旋在褚伯玉的掌心中。

    这种疯狂的念头,让褚伯玉心惊胆战。

    但将宝扇锁在笼子里的美妙,又让褚伯玉觉得甚好。

    最终,天人交战之下,还是善念占据了上风。

    褚伯玉俯身叮嘱内侍几句,内侍闻言,心中感到惊讶。

    但面上平静,依照褚伯玉的吩咐,去安排众多事宜。

    宝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宫女,黛眉蹙起,瓷白的脸蛋上,尽是疑惑之色。

    她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柔声问道:“你是说,我家人来寻我,就在宫门处?”

    那宫女连连点头。

    宝扇看着院中夜色,只道:“但宫门此时,不该上钥了吗。”

    宫女脸上一慌,连忙解释道:“因为有些宫女的家人,是在外城,赶来需要耗费许多时辰。

    因此今年特意恩典,宫门到午时才关闭。”

    骗人。

    宝扇心中暗道,这宫女说话的神色犹豫,且言语中错漏百出。

    宝扇仔细思索,宫女特意将此等话语,告诉自己,明显是想要将自己引去宫门。

    转瞬间,宝扇心中已经百转千回,浮现出了许多算计。

    但她并没有打算拒绝,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破计。

    于是,宝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她脸上浮现出欢喜,柔声道:“竟当真有人来看我。”

    宝扇转身,叮嘱同院的宫女,给银花留下一句话,只说她家亲戚探望,怕是会晚些回来,要银花不必等她。

    说罢,宝扇便随着带话的宫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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