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宝扇声音轻颤,抚着沈刘氏的手掌:“如此变故,我只能想到云山表哥,是我无用……”见状,沈刘氏反过来安慰宝扇:“罢了,便告诉云山一声。”
如此境况,沈刘氏心中,也想要让儿子沈云山做出决断。
湘江书院。
沈云山接到一封家中书信,是宝扇找的旁人代笔,字字句句都显示着宝扇的不安。
她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沈云山能宽慰心头不安。
沈云山不做迟疑,当即便找到儒长夫子,禀明情况,启程回家。
第195章
世界八(十八)
儒长夫子知道,沈云山是由其母独自抚育成人。此次沈刘氏有疾,沈云山定然忧心不已,儒长夫子便温声宽慰了沈云山几句,又将自己贴身携带的荷包给了他。
沈云山推辞着不肯接下,在一旁的儒长夫人轻声道:“长者赐,不可辞。云山若是过意不去,待回到湘江书院后,平日里多帮夫子的忙,好生惩戒那些顽劣的学生,也算了却夫子的一桩心病。”
儒长夫子点头应是。
沈云山眼眸微动,终究是收下了荷包,向儒长夫子夫妇二人辞行。
一路上,沈云山虽然忧心沈刘氏的身子,但却并非心急如焚,只因宝扇在书信中,已经言明沈刘氏的情况,只要有合适的草药,总能养护好的。沈云山走下马车,正好碰到刚出门的李冬然。
因沈云山心中挂念着沈刘氏,便只是轻轻颔首,并未与李冬然打招呼。
李冬然眉眼微闪,心道:若是照顾沈刘氏的人是自己,她定然将买药喂药,伺候沈刘氏等诸多事宜,照顾的妥当,不让远在湘江书院的沈云山忧心。
只会依附旁人的菟丝花,终究是看着美丽,实则毫无用处。
李冬然迎面走过去,轻声安抚着沈云山:“沈大哥,是因为沈伯母之事回来的吗?
其实,沈伯母并无大碍,沈大哥切莫要……”
沈云山停下脚步,眉眼中仿佛有冰霜凝结:“李姑娘。”
李冬然抬起眼眸:“嗯?”
“家中私事,不劳李姑娘费心。你我并不同路,便就此别过。”
李冬然神情怔愣,不过片刻之间,沈云山的身影,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身姿俊逸,发丝轻扬,却丝毫留恋都无。
一股名为酸涩的滋味,在李冬然心底蔓延开来。
在李家,和李秋然受到不同待遇时,她都不曾感受过这般的委屈难过。
此时,只因为沈云山的一句话,她便觉得,她与沈云山,恐怕再无可能。
或许因为,这是第一次,沈云山语气冷冷地表示两人之间的疏远,打破了李冬然的最后一丝幻想。
沈云山归家时,正听到庭院中传来宝扇的声音,绵软轻柔,似在哄人。
“姑姑,汤药熬好了。先将蜜饯含在口中,再饮汤药,定然能去掉许多苦涩滋味。”
沈刘氏轻声笑道:“我又不是你,喝口汤药罢了,还要像个幼童一般,要吃蜜饯才能下咽。”
“姑姑又取笑我!”
沈云山推开门,宝扇闻声望去。沈云山本以为,已经过了这数月,他早已经将宝扇的模样,忘的一干二净,连身量都记不清了。
不曾想,见到宝扇的第一眼,万般情绪便涌上心头。
眼前人眉似新月,杏眼桃腮,为了方便行事,宝扇的袅袅青丝,均用一块鸭蛋青的方布包裹起来。
装饰虽然寡淡,但难以掩饰其容色清丽。
她肌肤细腻白皙,如同无数个深夜中,朦胧模糊,却又高不可攀的月色。
宝扇见到沈云山,乌黑的眼睫轻颤,柔唇轻启:“云山表哥?”
沈云山抬眸看她:“表妹,是我。”
宝扇提起裙裾,脚步匆匆,几乎是扑到沈云山的怀中。
她轻声抽泣着,任凭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沈云山的衣襟上。
这些日子的慌乱不安,仿佛找到了倾泻口。
宝扇依偎在沈云山的胸前,讲述着对他的思念:“姑姑想你,我……我也挂念云山表哥。去药铺买药,找书生写信时,我都在想着云山表哥,想着若是云山表哥在,心便不会跳得这般厉害,声音也不会如此颤抖。
我这般胆小,定然丢了沈家的脸面,让云山表哥觉得为难了罢……”
哭泣声,原本令人心烦。但若是美人梨花带雨,语带心酸,这份为难,便变化成怜惜。
让人不禁后悔,为何宝扇无依无靠之时,自己不曾陪伴在身边。
反而惹得美人黯然神伤,不知道默默垂泪了几次。
沈云山头一次,心底没有生出对女子靠近时的抗拒心。
在他眼中,宝扇软弱不堪,脆弱可怜,此时此刻,唯有他能够依靠。
而作为宝扇唯一信赖之人,沈云山又怎么能狠下心来,推开宝扇,叫美人心碎呢。
沈云山扬起手臂,轻轻拍着宝扇的柔背,温和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情真意切:“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沈刘氏目不能视物,但听到沈云山的声音,内心亦是欢喜。
唯有此时,沈刘氏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看不见周遭时。
除了宝扇,她最想见到的,便是从小抚育长大的沈云山。沈云山的归家,叫沈刘氏觉得心安。
听到宝扇的哭泣声,沈刘氏亦觉得百感交集。
她害了急病,家中只有她和宝扇相依为命。
宝扇性子绵软,这些日子必定忍受了不少的担惊受怕,此时见到沈云山,才情难自已。
仔细询问过沈刘氏的境况后,沈云山便先去医馆,又给沈刘氏抓了几帖药。
沈云山稍做思量,便做出了决断,他要带着沈刘氏去洛郡诊治。
洛郡地大物博,什么珍贵的草药都有。
此外,沈云山为了兼顾学业,将沈刘氏留在洛郡,也便于不时地照料。
只是,沈刘氏一离开,家中便只剩下宝扇一人。
以宝扇柔弱之姿,留在村子里,定然要遭旁人的欺辱。但将宝扇带走,又该以什么名义?
沈云山不知,自己应该寻个什么正当的名头,将宝扇一并带到洛郡。
沈云山思量不出,便拧着眉峰,告诉沈刘氏和宝扇,他要将沈刘氏带到洛郡。
沈刘氏先是欣喜,而后眉峰微皱,面色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沈云山不着痕迹地看着宝扇,眉骨中有细微的紧张。
沈云山想着,只要宝扇开口,他便顺水推舟,言说沈刘氏希望宝扇陪伴在侧,将宝扇一并带去。
不曾想,宝扇眉眼弯弯,不去瞧沈云山,只看着沈刘氏,语气欢喜:“太好了,姑姑。镇上的大夫用药,姑姑都能恢复一二。
若是去了洛郡,姑姑定然能十分康健。”
说罢,宝扇转身看向沈云山,一双水眸中似有水光浮现。
待沈云山细看时,那水色随着纤长的眼睫眨动,便又看不到了。
那美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宝扇柔唇微张,却只说了一句:“云山表哥,定然能将姑姑照顾得很好。”
沈刘氏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便是沈云山言语之中,只说要带走她,却并未提及宝扇。
莫非,沈云山要将宝扇独自留在这村子里?
沈刘氏抚着宝扇的手腕,语气急切:“云山哪里照顾好人?平日里,都是我们两个相互陪伴,这……”
“姑姑。”
宝扇软着声音,轻柔地打断了沈刘氏接下来的话。
她垂下眼睑,语气柔柔:“洛郡地境广袤,除了云山表哥,还有其他贴心人。我与云山表哥,只是表兄妹的情意。若是跟着姑姑一同去,便要惹得旁人议论了。
越听宝扇这番话,沈云山眉眼越冷,他温声道:“表妹此言,当真是有道理。娘,便顺了表妹的心意罢。”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说,沈刘氏哪里还能说出其他的提议。
瞧着庭院中,宝扇纤细柔软的身子,沈云山收回视线,捏着书卷的手指,却越发攥紧。
沈云山轻声嗤笑,暗道看着柔软的女儿家,也会说些漂亮话哄人。
他分明知道,越是让人容易沉溺其中的话语,就越不可信。可当时,他怎么就相信了呢。怎么就在宝扇绵软的身子,拥着他的时候,丝毫不做怀疑地,相信了她全部的话。
沈云山平静心绪,只瞧面前的书卷,不去注意庭院中的宝扇。
直到读完一卷书,沈云山向外看去,却见庭院中没有了宝扇的身影。沈云山站起身,朝着院子里走去。
沈刘氏坐在躺椅上,阖眼晒着太阳。据大夫所说,这样可以帮助双眼恢复如常。
沈云山走到沈刘氏身旁,状似无意地问道:“表妹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沈刘氏唇角带笑,压低声音:“郑秀才寻她。”
闻言,沈云山心头轻跳,声音微冷:“郑秀才,哪个郑秀才?”
沈刘氏解释道:“便是镇上的那个郑秀才,你们曾是同窗。
你考中秀才那年,他名落孙山,不过第二年,便中了秀才。
我这眼睛,不是因为给绣坊绣制喜服伤的吗?
原本是我太过急切,与胡绣娘本无关系。
但胡绣娘得知此事,心中愧疚,便说定然要为宝扇寻一门好亲事,以好生弥补沈家。”
沈刘氏听不到沈云山的声音,自然也瞧不见沈云山脸上的霜雪冷凝。
“胡绣娘所说,我本不愿。只那日,胡绣娘让郑秀才,见了宝扇一面。
那郑秀才便时不时地来家门外,送些小玩意儿。
前些日子,宝扇还央求他写了一封书信,送去给你……”
沈云山垂下眼睑,暗道,原来那书信是什么郑秀才所写。
怪不得,一封家书,偏偏写的引经据典,处处不通,足以见写信人的迂腐不堪。
第196章
世界八(十九)
宝扇和郑秀才相对而立,郑秀才一袭灰色衣袍,面容儒雅,双眸直愣愣地瞧着宝扇。待宝扇看向他时,郑秀才又慌张地收回视线,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宝扇姑娘,你近来可要再写书信,给你表哥寄去?我这几日好生研读了书卷,定然能写的比上次出彩不少。”
宝扇轻轻摇首:“不必了,郑秀才。云山表哥已经归家,无需再用书信。上次劳烦郑秀才持笔,着实是感激不尽。”
郑秀才连忙道:“不麻烦,我……心甘情愿的。”
两人静默无言,郑秀才抬起头,看着宝扇身姿柔弱,一副温婉模样,不禁心头微动,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只是这般话语,他已经演练数遍,此时说出口,却仍旧有些结巴:“如今正是鱼虾捞捕的时节,我家中备有青蟹,个头肥美,不如……”
宝扇抬起眼眸,水眸轻颤,这副娇柔的模样,瞧得郑秀才心头火热,正要走上前去。便看到宝扇的视线,越过郑秀才,柔声唤道:“云山表哥。”
沈云山并不走近,只远远地站在一旁,声音微冷:“娘亲寻你。”
宝扇蹙眉:“姑姑因何事寻我?”
沈云山的视线,轻轻地掠过浑身紧绷的郑秀才,声音又冷了几分:“不知。”
宝扇只得朝着郑秀才解释道:“姑姑行走不便,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宝扇便随着沈云山,缓缓离开此处。
两人相伴而行,才子佳人,瞧着分外相配。
不知为何,郑秀才心中浮现出几分失落。
他和沈云山是同窗,家境比沈云山好上许多。
但那次科举,沈云山中了秀才,他却……
如今沈云山更是入了湘江书院,而他只能偏居一隅,寂寂无名。
这样前途似锦的少年郎君,同宝扇姑娘才更相配罢。
意识到心中冒出这个念头,郑秀才猛然一惊。
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脑袋,暗道糊涂,宝扇姑娘和沈云山。
不过是表兄妹之谊,又何来什么相配不相配的。
宝扇腰肢微软,素手抚弄,伺候着庭院中的花草。
这些花草算不得名贵,有些只是从林间田地中,移植过来的野花。
但经过宝扇的打理,色彩缤纷,处处透着盎然生机,倒是别有一番野趣。
宝扇手持一个木制水壶,水滴从壶口滚落而下。
在日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斑驳的彩虹颜色,仿佛那五颜六色的光芒,都被绵软白皙的柔荑,轻巧地握在手心里。
沈云山走近宝扇,声音微凉:“我与娘亲,明日过了午时便启程。”
宝扇握着水壶的柔荑微顿,轻声说道:“我知道。”
沈云山目光微凛,又走近了一步,他开口询问道:“你知道?你可知道,我们会不会再回这里,几时才会回?”
水壶被放下,宝扇美眸轻闪:“我不知道。纵使云山表哥告诉了我,归程几时。可是人心易变,说不准哪天便会变了心思。
因此,云山表哥莫要告诉我,若是我得知了归期,定然要日日苦等,整日望眼欲穿了。”
“你孤身一人,在此处如何过活?”
说罢,沈云山便轻声嗤笑:“倒是我多心,毕竟方才,那郑秀才还开口邀约,要你去吃青蟹,怎么会觉得家中冷清?”
宝扇眼睫轻颤,柔唇抿紧又缓缓松开,她脸色比方才,越发白皙了几分:“郑秀才心善,我请他代为写家书,已经是劳烦他。至于青蟹之事,便不会再去。”
花瓣似的唇瓣微张,宝扇轻声叹息,她扬起白皙的脸蛋,柔柔地看着沈云山。
那眼眸中的潋滟水光,仿佛也沾染了五彩的彩虹光芒,叫人瞧了心生恍惚。沈云山收紧手掌,轻声询问:“你情愿留在家中?”
也不愿开口,随他一同去洛郡。
宝扇眸色微黯,语气中满是落寞:“我本便是形单影只,幸好有姑姑收留,才有了姑姑和云山表哥这两个亲人。
如今,姑姑去洛郡,是为了医治双眼。而我……谁会想要带着一个累赘上路?”
沈云山脱口而出:“我想要你去。”
此时的沈云山,已经尽数忘记了之前的打算。
什么要宝扇亲自说出口,他再顺势而为。
看着宝扇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沈云山深知,宝扇并不是不想一同去洛郡。
而是心生胆怯,她与沈家,并不多少血缘牵连。
若无人开口,宝扇便默默忍受,甚至是心甘情愿地留在村子里。
这样怯懦的宝扇,又怎么会提出可能会让人苦恼的提议呢。
宝扇唇瓣微张,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惊诧,她轻声呢喃道:“云山表哥,是真的吗……”
沈云山愿意带她离开,而不是将她一个人抛弃在这里,就如同昔日的父亲母亲,留她独自一人,任凭旁人欺凌。
宝扇轻轻颔首:“我愿意陪着姑姑。”
心头巨石落下,沈云山抽痛的眉骨,终于恢复如常。
沈云山扬起手,在宝扇澄净的眸光中,抚上她的乌黑发丝。
宝扇乖巧称是。
待沈云山离开后,宝扇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从木柜中,拿出原本便收拾好的包袱。
在沈云山提出,要带沈刘氏去洛郡养护身子时,宝扇便决定要陪同在侧。
毕竟若是宝扇不同去,难不成当真留在这偏僻的村落,等到了年纪,被上门的媒人随便说门亲事。而后便草草地度过男耕女织的一辈子。
这样的日子,并非宝扇所求。
但是沈云山未提出,带她一同前往。宝扇只做忍耐姿态,并不痴缠沈云山。全身心的依赖,会让男子生出怜惜。但过于的温顺,则是让男子觉得,女子待他情真意切,再也不会变心。
既然女子已经成了囊中之物,那谁还会为一个绝不会改变心意的女子,耗费诸多心思。
在此之前,宝扇已经向前迈进了数步。而沈云山则是留在原地,冷眼瞧着宝扇靠近,甚至有后退的心思。
如今,便该由宝扇退却,惹得沈云山上前。
包袱中装不得太多的物件,宝扇便只放了几件衣裙,和平日里用的绢花手帕,倒是轻省许多。
郑秀才看到沈云山时,不禁目光飘动。
但他瞥见沈云山身后空空如也,没有那抹柔弱的身影时,郑秀才面上难掩失落。
见郑秀才失神,沈云山便将代写书信的铜板,交给了郑母。
郑母眉眼带笑地接了过去,嘴里说着:“都是同乡,云山你何必这么客气。”
沈云山面容温和,他不在郑家多留,只是在经过郑秀才身边时,温声提醒道:“听闻郑伯母,已经给郑秀才相中一门亲事。”
郑秀才神色微怔。
沈云山继续道:“表妹心思简单,对男女大妨多有不懂。
听闻郑秀才的未婚妻子,脾气随性大胆,在郡县中多有名声,日后定然能与郑秀才相濡以沫。”
闻言,郑秀才周身发寒。
转过身来,沈云山眉眼微冷。
凭借一副尚可的模样,哄骗宝扇这般性子绵软的女子。
李冬然拉着摊子回家时,便见到李母捧着两吊铜板。
瞧见李冬然脸上的汗珠,李秋然轻哼一声,用帕子扇着风,毫不掩饰嫌弃的神色:“还不去洗洗,真是脏死了!”
李冬然轻声应着,抬脚往院子里走去,口中随口问道:“娘手中的铜板是哪里来的,还用红线串着,瞧着很是讲究。”
李母本不欲说,李秋然轻笑道:“秀才公送来的,说是你送他娘亲去医馆,给的酬谢礼。”
闻言,李冬然脚步微顿,抬头看向李秋然:“沈大哥来了?”
李冬然脚步匆匆,跑到门外,她左右皆看了几遍,却没有见到沈云山的踪影。李冬然抬起脚,想去追赶沈云山。李秋然依在门上,让她别白费力气。
“秀才公早就走了,你脚再快,还能赶得上马车?”
李冬然转过身,面上满是焦急:“沈大哥去哪里了?”
李秋然颠着手上的铜钱:“沈家一家口,都去往洛郡去了。唉,若是当初,爹娘说得那桩婚事能成。
如今,我也应该在那去洛郡的马车上了。”
时至今日,对于沈刘氏没相中自己一事,李秋然虽然心中仍旧觉得不自在,但也没有之前那般耿耿于怀。
今日见了沈云山,李秋然看他模样清冷,身姿俊逸,心中竟然有几分后悔。
早知如此,她李秋然舍下脸面,讨好那沈刘氏又如何。
可惜,可叹。
不过,李秋然看着李冬然满脸黯然的模样,心中又有几分畅快。
她便是再不如意,嫁不了沈云山,也能找个不错的郎君。而李冬然,便是不一定了。李秋然也是没有想到,李冬然平日里不声不响,竟然对沈云山藏了这样一份心思。
“秀才公不仅走了,还将他那娇滴滴的表妹,一并带走了呢。
我瞧这秀才公,也是个贪恋美色的,长路漫漫,美人在侧,难免会……”
李冬然眼圈发红,头一次对着李秋然发火:“你不许胡说八道!”
看到李秋然手中的铜板,李冬然伸手要回:“这是沈大哥拿给我的,还来!”
李秋然柳眉一竖,将铜板扔到了地上:“你如此能耐,怎么不冲着秀才公发?李冬然,你莫要将攀扯不上秀才公的怒气,撒到我的身上!”
李冬然捡起地面的铜板,沉声不语。
李秋然气冲冲地合拢大门,撂下一句:“秀才公连我都没相中,还会看上你李冬然!
便是没有那柔弱不堪的小表妹,秀才公便能成了你的,莫要做梦了罢!”
洛郡四通八达,连车马往来的官道,都比偏僻的小镇,要大上许多。
街市人群熙熙攘攘,沈刘氏需要时常休息,便独自坐在一侧。而宝扇,便与沈云山并肩而坐。素白的柔荑,轻轻掀起车帘的一角,一孩童正走在马车旁边,与宝扇四目相对,他咧开嘴角,喊道:“姐姐,姐姐!”
宝扇手掌一颤,车帘缓缓落下,她身子往沈云山身边靠近。
沈云山的视线,从书卷上移开,温声说道:“顽童胡闹罢了,不必理会。”
“是,云山表哥。”
第197章
世界八(二十)
沈云山托人在洛郡,寻了一处小院,供沈刘氏平日里修养所用。
此处院子倒是干净敞亮,还有一方小花圃。
但或许是因为疏于打理,鲜花尽数萎靡,只残留着几片残枝枯叶。
宝扇打开包袱,里面放着几个用油纸包裹好的花株,是她从家中移栽过来的。花株的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宝扇将花株放到花圃中,但几株花皆是东倒西歪,姿态并不挺立。
宝扇黛眉蹙起,手中拿着沾上泥土的小铲,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云山走到宝扇身边,伸手接过宝扇手中的小铲,说道:“我来罢。”
宝扇退在一侧,看着沈云山修长的手指,抚弄着花株,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拨弄着泥土。
待沈云山松开手,花株便稳稳地陷在泥土中,无半分倾斜。
宝扇扬起脸蛋,美眸中满是欢喜:“栽成了!”
沈云山瞧着宝扇舒展的眉峰,缓缓地移开视线。宝扇轻呼一声,拿出身上带的帕子,轻轻覆上沈云山的手掌。
她盈盈水眸,只凝神细瞧着沈云山的手掌。
柔荑白皙且绵软,如同柔腻的羽毛,拂动着沈云山的小片肌肤。宝扇微微俯身,柔软的气息,几乎落到了沈云山的掌心。
她用帕子轻拭,拨去那些乌黑的泥土。沈云山掌心张开,任凭宝扇作为。他垂下眼睑,能看到宝扇纤长绵密的眼睫,在轻轻颤动,雪白的帕子,与那晃眼的肌肤相比,还要逊色三分。
污土将帕子弄得脏兮兮的,宝扇却毫不在意。
她见到沈云山的手掌,干净如初,黛眉这才舒展开来。
宝扇收起帕子,转身看着花圃中轻颤的几株花,柔声说道:“仔细算算时日,这些花株开花之日,便是云山表哥赶考之时。
到时,花圃一片姹紫嫣红,也算是为云山表哥送行了。”
沈云山手指微动,过去曾经有过许多人期盼他入京赶考。
畅想着他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一番春风得意。
对诸如此类的话语,沈云山早已经习以为常。
但听到宝扇此番话时,沈云山竟觉出几分期待来。
这是他与宝扇,共同栽种的花株。届时它们经过抽芽,生叶,最终开花。
身姿轻颤着,送他入京,此般景象,倒是让人觉得心中暖融。
沈刘氏用了洛郡的草药,眼前虽然仍旧混沌不清,但总算能看到一丝光亮。
沈云山逐渐安心,又买了几帖草药,放在家中。
想必这般对症下药,沈刘氏也能早些好起来。
学业为重,沈云山并不住在小院。一返回洛郡,安置好沈刘氏和宝扇的住处后,沈云山便回到了湘江书院。
见到沈云山,冯文荆立即迎了上去。平日里,冯文荆嫌沈云山过去无趣,不能像其他的同窗,彼此斗虫,相互约着去书院外的坊市取乐。
但在沈云山离开后,冯文荆和其他同窗肆意玩闹了几日,却觉得兴致缺缺。
同窗不解,出声询问道:“你不是整日念叨着,想来这博弈馆,赢一笔横财回去。”
冯文荆无甚兴趣:“还是云山言之有理,这般乌烟瘴气之地,有什么欢快可言。”
说罢,冯文荆转身便走。
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冯文荆有些想念晨曦微露时,沈云山轻声诵读的声音。
冯文荆虽然留恋床榻,但也会在沈云山清朗的声音中,爬起来一起念书。
这些好好念书的日子,可此整日里招猫逗狗快活多了。
刚见到沈云山,冯文荆脸上便难掩欢喜,他口中喋喋不休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没有你在儒长夫子训导时,出声回答,我们皆是战战兢兢的。
儒长夫子对一众学子,也是诸多不满意,每每气得长髯抖动……你返家匆忙,究竟是为何事情?”
沈云山语气平淡:“家中母亲伤了眼睛。”
冯文荆顿时拧眉:“那伯母如今可好?”
“已逐渐痊愈。”
至于将沈刘氏和宝扇,接到洛郡居住之事,沈云山并未告诉冯文荆。
只因是家中私密事,他不想人尽皆知。
冯文荆长舒一口气,又拉着沈云山念叨,这些日子,他跟随着书院中的同窗,去了博弈馆,觉得不过尔尔,那里人声鼎沸,吵闹得人耳朵发痛。
到了去食舍时,沈云山只道让冯文荆先去,自己另有紧要事。
初时,冯文荆并不疑惑,只是每次到了用膳的时刻,沈云山仍旧持着书卷,丝毫没有去食舍的意思。这便叫冯文荆觉得奇怪。平日里,沈云山念书勤奋,却不会因此废寝忘食。
毕竟进京赶考时,要在考苑中,待上足足三天,滴水不能进。
若是身子差些的,怕是时辰未到,便要昏厥过去了。
沈云山本就文弱,儒长夫子并不担心他的学识,只是对他身子多有忧心。
因此,经儒长夫子教导,沈云山这些日子都在调理身子,定然不会不去用膳。
冯文荆起了疑惑,前脚说着自己要去食舍。
只是一走出屋子,冯文荆便躲在一旁,瞧着沈云山的动静。
沈云山又念了两刻钟的书,才走出房门。
冯文荆跟了上去,看到沈云山并没有去食舍用膳,而是离开了湘江书院。
冯文荆跟随着沈云山的脚步,来到一处小院。
此处炊烟刚熄,沈云山扬起手掌,轻拍了三下,院子中便有人过来开门。
“云山表哥,今日蒸了肉沫鸡蛋呢。”
原本百无聊赖的冯文荆,在看到那纤细柔弱的美人时,立即直了眼睛。
因为离得远些,冯文荆听不清全部的字句,只听得见那声音轻柔,叫人听罢便觉得身子酥麻。
冯文荆又看到,美人扬起手臂,露出霜雪般洁白的手腕,她拿着一条粉色帕子,想必定然是极香的。
美人柳眉微拢,为沈云山擦拭着脸颊的汗珠。
而令冯文荆瞠目的是,平日里视女子为无物的沈云山,竟然没有躲开。只是那般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享受着美人的轻抚。
沈云山跟着美人,进了小院。门扉合拢,阻挡住了冯文荆所有的视线。
见到此等情状,冯文荆不禁心中酸涩。
当真是,君子之风不存。
想到那身姿柔弱,腰肢如同柳树枝般纤细的女子,冯文荆眼底发热。
难怪沈云山连食舍的膳食都不用,偏偏跑到这里用膳。
想起沈云山有意瞒着自己,冯文荆神色黯淡,那女子虽然异常美丽,但已经是沈云山的人了。
他冯文荆饶是再混不吝,也不会做出夺朋友之妻的行径来。沈云山做甚要如此隐瞒?亏得他们还做过三年同窗。
冯文荆越想,心中越发觉得生气。他头脑一热,便走到那扇门前,学着沈云山的样子,轻拍了三下。
沈云山正在里屋用膳,宝扇端着今晨做好的红糖糍粑,要拿去给沈云山尝尝。
沈刘氏眼睛逐渐大好,已能完全视物,只偶尔眼睛会有疼痛,便仍旧在服着草药。
宝扇观沈刘氏的眼睛,与梦中相比,已经好了许多。
自从沈刘氏能视物,她待在家中便整日想着,如何给沈云山做些好的吃食。
见沈云山细嚼慢咽,沈刘氏轻声叹息:“我做的,定然没有书院中的师傅,做的色香味俱全。”
沈云山握着竹筷的手掌微顿,沈刘氏不知道,沈云山在湘江书院,一直都是吃着最简陋的吃食。
薄饼,清粥,如何能和眼前的饭菜相比较。
但沈云山并没有诉说过,他在湘江书院的日子如何。
此时听到沈刘氏低落的话语,沈云山声音淡淡:“娘亲做的饭菜,自然是好的。”
沈刘氏展颜,说道:“还有一份红糖糍粑,是我和宝扇做的,模样小巧,一口便能吃掉一个。
你待会儿尝尝,若是滋味好,便带些和同窗分去。”
沈云山颔首称是。
宝扇端着红糖糍粑,打开了门扉。门外站在的少年郎君,身穿蓝底白襟的弟子服。
但腰间门挂着玉佩香囊,处处彰显华贵。如此看来,此人定然家中富贵。宝扇看着冯文荆身上,是和沈云山同样的弟子服,眉眼微缓,声音轻柔:“你也是湘江书院的学子吗?”
冯文荆的满腔怒火,在看到娇怯的宝扇时。
顿时被浇得干净,声音也变得支支吾吾。
“是。我……我是来寻云山的……他可在此处?”
宝扇不知该如何称呼冯文荆。
冯文荆忙道:“叫我冯文荆便好。”
宝扇自然不会直呼其名,只唤道:“冯郎G,?G。”
宝扇举起手中的托盘,红糖糍粑模样小巧,白色的糯米中,透着甜腻的红色。
“冯郎君可曾用过饭,不如先吃点红糖糍粑?”
冯文荆摇头:“不曾。”
宝扇走进里屋,身后还跟着一个冯文荆。
冯文荆的手中,拿着块被咬开了的红糖糍粑,看到沈云山时,他颇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