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只是还未靠近容昭太子咫尺,便被他周身的寒意所惊,翅膀扇动,朝着旁处飞去了。月愿仙君辨认出了,这黑色蝴蝶的来历。
“是妖界的引魂蝶。”
引魂蝶,能引诸多魂魄,去往妖界。它不似普通的蝴蝶般,色彩斑斓。它仿佛是浸泡在妖界的暗河中长大的,浑身是无丝毫杂质的黑色。引魂蝶,可靠近魂魄,能接近仙人。但若是灵气低微者,便会被这引魂蝶吸去魂魄,用作滋养法力的容器。
此等生物,只长于妖界,且极难以培养。
淳如公主赠送此物,是意欲相邀容昭太子,去往妖界。
月愿仙君瞧着容昭太子古井无波的面容,想道,淳如公主诸多心意,注定要成为幻影了。
引魂蝶轻扬起薄如蝉翼的翅膀,朝着桌上的青瓷圆碗扑去。
窝在瓷碗中的小莲花,仿佛有了灵性,枝蔓颤抖的不成样子。
若是被这引魂蝶捉到,小莲花定然成了它口中物,被它用作提升法力。
只是引魂蝶的翅膀还未靠近小莲花的花瓣,便被一阵飓风吹倒,顷刻间门没了气息。
容昭太子眉眼中寒意更甚,并未给地面上没有气息的引魂蝶半分目光,他将瓷碗托在手心,看着那弯折的枝蔓,声音低沉,隐约带着几分嫌弃:“蠢。”
见到容昭太子这番不留情面,连引魂蝶的丁点活路都不留,月愿仙君唯恐剩下的引魂蝶,也会被容昭太子满脸漠然地除掉,他连忙扯下腰间门的几缕五彩丝线,朝着因为受到法力波及、四处乱跑的引魂蝶扔去。
须臾之间门,引魂蝶细细的脚,便被拴在了五彩丝线上,原本活泼挥舞着的翅膀,此时也分外安静。
虽然妖界相送,只是众人皆知的幌子。
但送来的是引魂蝶,若是法力低微的仙侍,定然要被它所伤。
而天界,万万没有将这引魂蝶还回去的道理。
淳如公主或许是将这等蝴蝶当作了玩伴,才疏忽了引魂蝶虽然小巧,却能伤人极重的事实。
只是今日的这等事,可以当作淳如公主心思单纯,被情意所迷,也可看作是妖界行事大胆,故意将这种危险之物,送至天界,意图惹出麻烦。
真语仙君不必仔细揣摩,便知道容昭太子所想,定然是后一种。
淳如公主虽然是好意,但终究险些酿成祸端,将罪过牵连到妖界身上,也属实应当。
容昭太子冷声吩咐了几句,尽数是关于妖界的,真语仙君心道果然,默默领命。
月愿仙君得了数十只引魂蝶,脸上带着欢喜的神色,见到真语仙君如临大敌、沉默提醒的姿态,眉眼舒展,声音清朗:“妖界公主果真煞费苦心。”
可惜,这苦心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面对着容昭太子冷凝的神情,月愿仙君早已经习惯,不禁出声提议道:“妖界这般用心,殿下果真没有半分情动。”
不等容昭太子回答,月愿仙君便将系满引魂蝶的五彩丝线,重新缠绕在腰间门,从掌心变幻出一块光滑细腻的白玉圆石,提议道:“情动与否,一测便知。”
容昭太子原本不想理会,月愿仙君本就是这般胡闹的性子,万万年都未曾更改过。
容昭太子手心中的瓷碗微微晃动,他看着那纤细摇曳的枝蔓,想起了「无情丝」的柔弱身姿,不知为何,心神微动,将手心放在了白玉圆石上。
真语仙君看着瓷碗中的小莲花,因为浇灌了过多的池水。而花瓣萎靡,一副颓丧的模样,不禁开口道:“养护莲花,不需要这么多的水。”
见到容昭太子看过来,真语仙君语气诚恳:“殿下若是无暇顾及小莲花,我可照顾一二。”
《养莲之道》,《莲说》诸如此类的书籍,真语仙君已经看了不少,自认为能养护好这株脆弱的小莲花。
但容昭太子只是摩挲着小莲花纤细的枝蔓,语气冷淡:“不必,它甘之如饴。”
即使池水太多,小莲花也是乐意如此。
雾气闪过,容昭太子翻转手掌。
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浮现出一条水红色的丝线。若隐若现,颜色浅浅,几乎便要瞧不见了。
两位仙君皆是无比惊讶,直到容昭太子又测了一次,两次……皆是如此。
容昭太子收回手掌,眉峰紧拢,心底滑过一丝茫然。
月愿仙君解释道:“莫不是殿下遇到了天命之人,有了天定姻缘,这才生出了情丝。只是天界漫漫,近日与殿下有所牵连的,唯有妖界的淳如公主而已。
如此看来,殿下的情丝,是因淳如公主而生,你们两人,便是天道定下的命中情……”
容昭太子眉眼中有浓浓郁色,他周身的寒意,让月愿仙君都颇为心惊,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寒凉无情意的声音落下:“我不需要。这等麻烦之物,不应该存在。”
容昭太子见识过生有情丝,所谓的「命定之人」,他们彼此依偎,声称是为对方而生。
容昭太子不允许自己沦落为这种仙君,他只属于自己。
不会为任何人而生,更不会因为所谓的天命姻缘,对妖界公主心生爱慕。
可是仙法虽然能通天,却无法抵抗天道,为了让自己不成为天命姻缘的傀儡,容昭太子想要磨掉这生出的情丝。
容昭太子目光锐利,如脱弓长箭,气势凛冽,面对这等气势。
无论他提出的是如何无理为难的要求,都令人无法拒绝。
月愿仙君分的清孰轻孰重,他虽然脾□□闹,也知道在如今情况下,容昭太子是果真动了怒气,自己自然要为他想办法。
月愿仙君面容肃然,沉吟片刻,从古法上寻出一个主意。
“殿下若是想要磨掉情丝,便要向天道证明。
即使有了情丝,殿下也是断情绝爱的。”
真语仙君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摇首,暗道不可。
但是月愿仙君还是将那个法子,讲出了口。
“不如入了凡尘,经历生生世世的情爱,殿下仍旧能够心性坚定,冰冷如初,任凭是天道,也无可奈何。
凡尘中有爱恨情仇嗔痴怨,男欢女爱更是令世人沉醉,浸于其中,却不改本心,方能磨掉情丝。”
真语仙君移步上前,沉声道:“殿下不可。凡间门虽有情爱可供历练,但生死磨难,诸多危险,更是摧残仙君们的心性。殿下不可去……”
容昭太子轻轻扬起手掌,他意已决。他在天界多年,却从未小觑过凡尘。但容昭太子踏过呼啸呜咽的魔海,曾经丢去了一半法力,仍旧站在仙众之首,出战迎敌。
凡间门有危险,他知,但却并不畏惧。
容昭太子抬首,淡色的情丝,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他收拢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游鱼般的丝线,在他手腕处摆动,要透过他的肌肤,将手臂灼热炙伤。
容昭太子不会受制于人,哪怕是天道。
见状,真语仙君知道容昭太子的脾性,他若是认定了一件事,便是固执己见,任凭谁规劝也是无济于事的。真语仙君轻垂眼眸,不再相劝。
茯苓找到宝扇时,她正踮起脚尖,抚摸着茫茫云海中的白云。
自从茯苓不慎将白云抓伤,惹得云海变成了沉沉乌云,再想与这些白云玩闹,是万分艰难的。
只要茯苓将手伸进茫茫云海,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云团们,便会齐齐散开,只留给茯苓绵软的背影。
而此时,软乎乎的云团,正躺在宝扇的怀中,享受着宝扇柔软手掌的抚摸。
云团像是很欢喜宝扇,为此情愿离开了茫茫云海。
宝扇俯身,将脸颊靠在了云团上,感受到了绵软的触感。
她模样温柔,长而弯的眼睫,快要碰到云团。
云朵的白色,更称得宝扇脸颊白皙细腻,眉眼缱绻。
第107章
世界五(九)
云团近在眼前,茯苓伸出手掌,在模样乖顺的雪白云团上揉了一把,不等云团反应过来,便收回了手,领着宝扇回凌波殿。
宝扇松开手心,将绵软滑腻的云团,放回了茫茫云海,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茯苓身后,像极了茯苓的小跟班。
向前移动的脚步突然停下,茯苓转过身,看向霄寒殿的方向,轻声道:“听闻殿下,要去往凡尘历练,不知道会化身成何种身份。”
闻言,宝扇脚步微凝,她抬起眼眸,澄净的眸子中,满是懵懂茫然,声音轻柔:“主人要去凡尘?”
茯苓轻轻颔首,她在霄寒殿有相识的仙娥,知道了容昭太子是因为要断情绝爱,才要去凡尘历练。茯苓心中不解,她听许多仙君说过,凡间门有苦海,众生皆忧愁。
若是天界之人,去凡界历练,便要被封锁住周身的仙法和记忆,如同鬼域的投胎魂魄一般,饮下忘却前尘的孟婆汤,一切重新开始。
容昭太子身份尊贵,何苦要踏入凡间门历练情意爱念,受种种苦难。
到时候还不能施展法力,轻易化解,只能以凡夫俗子的身躯,硬生生地抗下许多艰辛痛楚。
茯苓不懂,生有情丝又如何,受天道制衡本就是自然道理,何苦要反抗。她转身细声叮嘱宝扇:“遭遇天道之时,顺其自然便可。你我法力微弱,不可像殿下那般,固执地违抗。若是遇到有为难的,只管来寻我。我虽然不能使事事迎刃而解,但两份仙力,总比一份应对的自然。”
茯苓的仙法,在天界算不得上乘,只是宝扇是在她羽翼下长大。
若是宝扇有所为难,茯苓定然是要想办法的。
瞧着宝扇眉眼柔和,身子纤细,茯苓心中越发柔软。
妖界。
淳如公主得知,容昭太子已经去了凡间门,心中顿时蠢蠢欲动。
在淳如公主身旁的妖侍,也适机献上良计。
“若是能经历生生世世的相依相守,哪怕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也得融化成水。”
淳如公主神色微动,轻声叹息:“可是入了凡间门,没了记忆和法力,我还如何能辨别出哪个是容昭太子。”
妖侍见状,明白淳如公主已经是动了心思。他是淳如公主身旁最受宠信的妖侍。若是淳如公主得偿所愿,能与容昭太子终成眷属。
日后他便水涨船高,成为三界中人不能小觑的存在。
看着淳如公主的容貌,妖侍心中越发确信,这番艳丽的娇人儿,心甘情愿地陪同经历凡间门疾苦,如何不令人心潮澎湃。
待凡间门历练结束,容昭太子定然成为淳如公主的囊中物。
到时候两人的天定姻缘,他是头一份功劳,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淳如公主彻底动了心思,但她并不想生生世世都是高贵的身份。
连身份都要如此特意,这让淳如公主心中郁郁,好似自己在操纵一盘棋局。只有步步棋法都按照固有的想法去走,她才能得到容昭太子的青睐。
淳如公主启唇:“听从天意既可。”
妖侍嘴上应好,心中却在暗自筹谋,如何让淳如公主在凡界的身份,最能与容昭太子接触。
因为与霄寒殿众位仙娥交好,宝扇并未耗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容昭太子的内寝。
此处宽敞明亮,一桌一椅的摆放自有章程。
宝扇脚步轻移,长及脚踝的云雾纱裙,随之摆动摇晃。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掌,发现容昭太子的内寝并未施加法力屏障。如此境况,着实是好生奇怪。旁的仙君,若是长久地不待在寝殿,多会用仙法,施展屏障,将内寝笼罩其中。
如此看来,容昭太子对内寝极其放心,换言之,是极其不上心。
因此才不会未施加屏障,便干脆利落地下凡去了。
茶褐色的几案上,摆放着靛蓝瓷碗,波浪似的纹路,漂浮在瓷碗的边缘。
宝扇在靛蓝瓷碗前面停下,轻撩衣裙,俯身细看。
碧波盈盈,有一株莲花依偎在水上。
看到自己的本形,宝扇眼眸微动,伸出柔荑想要抚摸莲花的花瓣。
白光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让宝扇脸色苍白,将手掌收回怀中。
竟是在莲花周围,设下了仙法极重的屏障。
宝扇没有继续去触碰瓷碗里的莲花,隔着粼粼水波状的屏障,宝扇看见,瓷碗中的莲花,生长的极好,枝蔓挺拔,花瓣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露水。
宝扇心道:难怪这些时日,她觉得周身舒适,明明未曾修炼。却感到足尖轻盈,身姿翩翩,原来是因为本形被照顾的很好。
几案底部,光线昏暗。若非是宝扇细心,还不能察觉在几案的下面,还摆放着一本细绢编制的书册。
瞧着书册表面的四个大字,宝扇眼眸清浅,仿佛清冽的泉水,潋滟生姿。
容昭太子对小莲花,怕是有几分放在心上了。
不然依照容昭太子那孤傲的姿态,哪里会纡尊降贵地看这种杂书,学习照顾莲花。
但宝扇并没有因此觉得高枕无忧,放弃了跟随容昭太子下凡间门的想法。
对待小莲花,容昭太子更像是一时兴起,对待爱宠般关怀照顾。但是生生世世太过漫长,人心易变。纵使容昭太子断情绝爱,几生几世的记忆,未免不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宝扇需要在容昭太子心中留下痕迹。
宝扇法力低微,即使去了凡界,也是一无所知,成为仙法记忆都无的凡人。
她与容昭太子又是不同的,容昭太子心性坚定。
即使失去身为仙人的记忆,也能抵抗艰难险阻。
但宝扇不能,她身子柔弱,到了凡界,恐怕只有遭人欺负的份儿。
宝扇想要为自己下凡界,留下天界的依靠。
任意使用仙法,和留存天界的记忆,宝扇是不敢痴心妄想的。
即使有办法,能留住这两者,宝扇也是不情愿的。
一旦容昭太子恢复记忆,便会觉察出凡界的古怪来。
到时候宝扇的目的没有达到,怕是还要与容昭太子疏远。宝扇垂眸细思,计策涌上心头。
姻缘树旁,月愿仙君刚刚站定,启唇想要唤出自己的藤椅,便听到茂密的树叶中,传来「?O?O?@?
月愿仙君抬头,瞧见一抹皎白色身影翩然落下,下意识伸出手臂,将娇怯柔软的身子揽在怀中。
他垂眸细看,发现怀中的小仙娥眸色清澈,两颊绯红,微乱的鬓发间门还挂着几条红绸带,或许是从姻缘树上牵扯掉的。
宝扇怯生生道:“仙月愿仙君似笑非笑,眼睛盯着她鬓发间门的红绸,问道:“可是来摘姻缘树上的红绸?这些东西都是外物,没有什么用处……”
他唇齿轻启,意味深长:“宝扇仙娥?”
眼看着月愿仙君一直抱着自己,却迟迟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宝扇心中慌乱,两只脚轻轻摇晃着,待月愿仙君刚一松手,便从他怀中离开,丝毫没有留恋。
红绸微微飘动,仿佛原本便是宝扇如鸦鬓发的装点。
宝扇声音细细,她像是从未做出过这种事情,月愿仙君还未开口询问,便慌乱地解释着:“我只是……一时走错了路。”
这般笨嘴拙舌,连句谎话都不会捏造的仙娥,月愿仙君倒是头次见到。
月愿仙君不开口,但清冽如水的眸子,默默地望向宝扇,眼眸中倒映着宝扇慌乱纠结的神情。
宝扇最终还是如实相告,她只是想下凡界。
月愿仙君语气扬起:“为何?”
宝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道:“我仙法微弱,书册上说,凡间门历练可以使心性坚定,对修炼仙法有益处,而且……”
宝扇眸中笼罩着蒙蒙水光,声音带着颤抖:“我想主人了。他孤零零去了凡界,是要被别人欺负的……”
月愿仙君稍作思索,便知道了宝扇口中所说的「主人」是下凡不久的容昭太子。他细细瞧看着面前满脸担忧的小仙娥,心道:任凭是谁被欺负,都不会是容昭太子。
只是这小仙娥刚刚化形不久,即使自己出声安慰,也是不会信的。月愿仙君问道:“你下凡间门后,被人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宝扇眼睛睁大,好似一块圆润的玉石,懵懂的模样又像是林间门麋鹿,神情呆愣愣的,却让人说不出来一个「蠢」字,只觉得可怜可爱。
胸口处传来的温热,让月愿仙君微微?樯瘢?他稳定心神,瞧着宝扇懵懂无知的模样,想来是从未想过,她这般柔弱,被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月愿仙君扯下腰间门的一条五彩丝线,丝线尾部垂挂着通体乌黑的引魂蝶,这引魂蝶已经被月愿仙君炼化,没有了伤人的能力。
“伸手。”
她这般丝毫不设防的姿态,让月愿仙君心中叹息,将自己手中的五彩丝线,缠绕在一掌可握的腕骨上。
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月愿仙君险些沉溺于面前的绵软温暖中,他心性坚定,将手掌收回。
“此物赠于你,一同带下凡间门去罢。”
宝扇与茯苓告别时,也是同样的说辞。
茯苓虽然不舍,但是看到了宝扇手腕上的五彩丝线,终于松口同意了。
茯苓送宝扇下凡间门时,月愿仙君身姿挺拔,也在此处。
意识昏沉之际,耳边传来茯苓轻声的叮嘱,宝扇看到了一只黑色蝴蝶,萦绕在自己身旁。
第108章
世界五(十)
第一世。
周身仿佛被浸泡在暖融的池水中,容昭睁开眼睛,视线所及,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朱红色。鞭炮燃烧过后,残留的红色碎纸,被一双双皂靴踩过。廊下屋檐,悬挂着红纸糊成的彩灯。昏黄黯淡的灯光,让容昭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处在梦境中,还是已经清醒。
小厮像是明白容昭心中的念头,眼睛闪烁着光芒,声音谄媚:“公子记挂南楼的那位姑娘,到时候为她赎身,养在外头便是。
至于府中这位,全当她是个好看的摆设,放在府中管家便是。”
小厮是自从幼时,便陪伴在容昭身边,跟着这位主子久了,连思虑事情的方式,都像极了容昭。容昭不喜读书,整日流连于南楼里,沉醉于温香软玉中,对待女子的态度,轻浮又随意。
小厮的这番话,原本应该极其熨帖容昭的心思。
只是容昭听后,神色没有丝毫舒展,他扶着长桌站起身。
因为饮过了太多的酒,容昭的两条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连站起身时,都显得踉跄。
小厮连忙伸手去扶他,容昭眼底滑过一丝嫌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他周身都沾染了酒气,难闻至极。容昭用清水净面,意识稍稍恢复清醒。
铜盆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一袭喜服,眉眼满是俊逸风流。
明明只是用多了酒,容昭却仿佛觉得,往日的十几载,都像是昏昏沉沉地度过。
身为容家的嫡幼子,容昭与兄长之间,相隔了十几岁。
因此在府中,祖母和母亲,都无比纵容他,父亲又是个忙于仕途的,将全部的府宅事宜,都交给了自己的夫人。
待发现容昭已经养成了不知礼数、沉溺儿女情长的性情时,已经无力扭转。
年岁渐长,容昭并未如同父亲希冀的一般,开始知世事,通人情。
他行事越发胡乱,混迹于南楼,身上沾染了脂粉香气。
碍于父亲的威严,容昭并未敢真正动过那些南楼女子。
但饮酒赏曲儿,眉目传情,如此种种,却是不在少数。
连今日的婚事,都是因为容昭的胡闹,而折腾出来的。
那日容昭又被容父责备,心中郁郁,饮了太多的酒,脚步虚浮。他刚出南楼,便嗅到了芳香的气味。意识昏沉的他,以为还在南楼里,开口让对面的女子唱小曲儿。
女子非但不愿意,还哭哭啼啼,听得容昭胸中烦闷。
他想起容父的责骂,说他胡闹生事,是个草包废物。
容昭胸中盈满了怒火,心想他既然已经是容父口中的废物,那再肆意妄为也是在情理之中罢。
容昭将面前的女子揽在怀中,朝着芳香的柔软俯身而下。
意识朦胧中,容昭只记得,那女子怯生生的眼眸,盛满了潋滟水光,让人恨不得溺死其中。
昏迷之时,容昭心想:这是南楼的哪一个姑娘,生的这样一副娇俏的眼睛,和这样软的唇。
醒来后的容昭,除了要面对容父波涛汹涌的怒火,还有从天而降的婚事。
容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容昭:“准备迎娶林家女罢。”
容昭不认识什么林家女,自然不情愿。
容母私心觉得,世间哪个女子都配不上容昭。
何况那林家女,性情畏缩,家世居中下等,平日里根本入不得自己的眼睛。
可是想起容父的怒火与警告,容母歇下了毁坏婚事的心思,也跟着劝慰容昭。
“昭儿,林家女自然是配不上你的。只是你夺了她的清白,若不将她娶进来,怕是会惹来文人的口诛笔伐。”
容昭只能认下这门婚事,只是他心中。
对于这位连容貌都未曾看清楚的林家女,半分好感都无。
“少爷,少爷!”
容昭从思绪中回过神,将棉帕扔进铜盆中,捏着紧绷的眉心,冷声道:“何事?”
小厮心尖一颤,总觉得今日的容昭,气势凛冽,和往常有几分不同。
小厮忙提醒道:“该去洞房,揭开喜帕了。”
容昭轻应一声,朝着缀满大红喜字的屋子走去。
和容昭交情好的,都是容父看不上眼的「狐朋狗友」,被安置在外院用膳。而在里院设宴的,都是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自然做不出「闹洞房」的逾矩举动。因此,容昭推开屋门时,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一位身穿喜服的女子,端坐在床榻上。
看到容昭进了屋子,小厮将身子弯的低低的,伸手将屋门合拢。
容昭没有计较小厮这些小动作,他眉峰微凝,脚步移动。
床榻上的女子,身上的喜服并不合身,想来应该是因为婚事太过急促,来不及改动。
略显宽大的喜服,笼罩在女子的身上,却更显得她腰肢纤细,身子柔弱。
喜服上缀满了珍珠宝石,女子柔软的发丝垂落于胸前,乌黑如瀑的青丝,倒是和熠熠生辉的珠宝,彼此相得益彰。
容昭的视线,顺着垂落飘散的青丝而上,朱红色的喜帕,遮掩了女子的面容。
仅仅露出一点皎白色的下颌,小巧白嫩。
即使只窥探到其中的丁点肌肤,容昭也能猜测得出,喜帕之下,是位纤细柔弱,不可多见的美人。
想起这位林家女的闺名,容昭冷声唤道:“宝扇?”
这声音介乎少年郎与已经成家的主君之间,酥酥麻麻,令人耳尖泛红。
宝扇抱紧了手中的林檎果,怯怯地回应着。
容昭轻撩衣袍,在宝扇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一身姿挺拔,一娇弱动人,着实相配。
屋子的气息变得冷凝寂静,宝扇觉得手心都沁出了汗珠。
与林檎果相比,她手掌过于瘦小,一时不慎,手中抱着的林檎果便突然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宝扇发出轻呼声,容昭见状,将掉落的林檎果捡起,重新放到宝扇的手中。
他见宝扇立即将林檎果牢牢抱紧,唯恐再次摔落的模样,不禁出声问道:“成婚为何要抱此物?”
喜帕下的宝扇,面颊绯红,声音糯糯:“是嬷嬷给的,抱着林檎果,便能、便能……”
她支支吾吾说了许久,剩下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容昭心中不解,追问道:“便能如何?”
宝扇紧闭双眸,贝齿咬着唇瓣,声音细弱:“……便能与容郎恩爱缠绵,子孙满堂。”
说完这句话,宝扇白玉似的肌肤上,已经沾染了淡薄的绯红,比胭脂色更浓郁惑人。容昭也觉出几分不自在。他虽然时常流连南楼,但还是第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想与他恩爱缠绵,子孙满堂的。
即使清楚隔着喜帕,宝扇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羞窘,容昭还是将身子转过去。
直到面容恢复如初,才伸出手掌,挑开了大红喜帕。
突然的烛光,让宝扇眼睫轻轻颤抖,她怯生生地抬起头,让容昭看清楚了整张面容。
一张芙蓉美人面,蛾眉皓齿,云鬟酥腰。
乌发宛如细腻的绸缎,垂落在小巧圆润的肩膀。
宝扇肌肤极其白腻,在昏黄灯光的照映下,仍旧显现出牛乳色的白皙滑腻。
她脸色薄红,含羞带怯地看着容昭,柔软的唇瓣微微翘起,仿佛在惑人深入。
“容郎。”
宝扇轻声唤道,神情有几分不安。她这样的出身,能嫁进容家,是天降的好福气。
将宝扇养大的嬷嬷,便是这样说的,宝扇是天生有福。
不然那一日为何会走到南楼,遇见容昭,被他近了身子,才得以高嫁。
宝扇怯生生道,只是因为她养护的蝴蝶,向南楼飞去,她才会遇到容昭。
可是嬷嬷不让她说,还让宝扇谨记,是因为她与容昭有缘,才得以成亲。
宝扇虽然不懂为何要隐瞒,只是嬷嬷是不会害她的,便将此事牢牢地记在心中。
宝扇轻轻抬起眼眸,怯怯地望着容昭,看着容昭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心中慌乱。
宝扇不知道容昭是否欢喜她,心中满是惴惴不安。
但宝扇明白,若是不得容昭的欢喜,她如何能在容家安心过活。
宝扇抱紧了怀中的林檎果,心中想道:她要讨容昭喜欢,这样才能得到嬷嬷口中所说的,金银珠宝,奴仆成群,高枕无忧地过完一辈子。
宝扇微微踮起身子,朝着容昭的身边坐去。
两人之间的喜服摩挲,发出轻微的响声。
宝扇身无长物,唯有一副身子,还算的上能够入眼。
想起初次相见时,容昭将自己揽进怀里,俯身轻啄的场面,宝扇心想:容昭大概是喜欢她的身子的。
容昭的手,放在双膝的喜服上。宝扇只要稍稍移动手指,便能将柔荑覆盖在上面。
可还未动作,只要想想要这般作为,宝扇便面颊羞红。
容昭见她这副模样,不清楚宝扇心中的打算,颇为不解风情地问道:“可是屋内闷热?”
说罢,容昭便要站起身,打开合拢的窗扉。
宝扇忙道:“不热。”
容昭坐下时,手掌刚好擦过宝扇的柔荑,她手指微动,用最小的玉指,勾住了容昭的手指。
容昭身子僵硬,但瞧着她这副怯生生,生怕自己责怪的模样,便强行忍耐,没有将手掌收回去。
两根手指彼此靠拢,宝扇能感受到容昭身上的温度,炙热温暖。
她同时惊讶于容昭手掌的宽阔,自己与他相比,仿佛汪洋与细流的区别。
想起嬷嬷叮嘱的那些话,宝扇心尖砰砰跳动,也难免好奇起来。
那样的手掌,怎么会让她坠入仙境,难以离开呢?
宝扇心想,嬷嬷所说,果真太过复杂,她着实难以捉摸明白。
容昭见她如此喜爱自己的手掌,用小指头牵引着,勾缠着还不满足,偏偏还要细细察看,半分目光都不舍得错开。
被宝扇这般依赖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容昭喉咙发紧,他稳住心神,瞧着宝扇抱着怀中的林檎果,不肯松手,冷声道:“你要抱到何时?”
不知是在说林檎果,还是两人的手指。
宝扇将林檎果举到容昭面前,林檎果色泽红润,瞧着水分饱满,滋味甘甜。但容昭的视线,只在林檎果身上停留了一瞬间,他紧紧盯着宝扇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容。
宝扇声音软绵地解释着:“嬷嬷讲,要将林檎果吃掉,才能夫妻……欢好……”
她这副娇羞惑人的神情,让人心头如同烈火焚烧。
容昭声音多了几分沙哑,他望向宝扇一张一合的唇瓣,询问道:“如何吃掉?”
第109章
世界五(十一)
想起了嬷嬷的叮嘱,宝扇轻轻俯身,与容昭的面颊相靠的极近。纤细柔软的手指,握紧了外皮红润的林檎果,将它放置在两人面颊之间。
果子被咬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脆悦耳。
宝扇抬起眼眸,看到只有咫尺距离的容昭,正低垂眸子,品尝着林檎果的滋味。宝扇长而挺翘的眼睫,宛如细密的芦苇叶,轻轻颤动着,她心中暗道:容昭不仅手掌生的宽阔,连唇瓣张合,都与自己分外不同。一个是碧空中的雄鹰,一个是身姿娇小的黄鹂鸟儿。
宝扇神情怔松之际,容昭俊朗风流的面容,已经紧紧贴在她面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林檎果,也「啪嗒」一声,滚落在地面上。
容昭轻轻垂下眸子,便能瞧见满面羞怯的宝扇,她肌肤生的极其白皙细腻,透着淡淡柔和的光。
离得近些了,容昭能清晰地看到,她脸颊上细小柔软的绒毛。挺翘小巧的鼻,沁出了薄薄的汗珠。
容昭了然,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对于刚成亲的女儿家,「洞房」一事,虽然令她们心中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
宝扇的眼睛睁的圆润,泛着清浅的水光。
容昭看着她这副呆愣迷茫的蠢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他虽然生性风流肆意,但眼前的宝扇,似乎年纪太小了些,听闻是刚及笄不久。
容昭身子向后撤去,仿佛要抽身离开。
这副模样,落在宝扇眼中,便是容昭不喜她,要将她独自一人留在房中。宝扇水眸轻颤,滑过一丝慌乱。她虽然懵懂不知事,但幸亏身边有个事事为她考虑的嬷嬷,早已经派人打听到了,容昭流连南楼。甚至对里面的清倌淳如姑娘,多有情意,几次三番出手,为淳如姑娘抵住旁人的打扰和无礼。
宝扇心尖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被绣针刺入,让她恢复清醒。
宝扇垂落在两侧的掌心,轻轻攥紧,她谨记嬷嬷的教诲,今晚若是自己一人独守空房,明日她便会成为容府的笑话,人人皆能奚落轻贱。
“我的乖宝扇,你若是想要在容府有立足之地,便要将那容昭,困在你的床榻上,让他离你不得。”
嬷嬷为宝扇梳理着青丝,如是说道。
宝扇心中做出了决断,再抬起眼眸时,仍旧是眸色纯粹,毫无心机的模样。
她唇中仍旧有半块林檎果,因此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在撒娇:“还有半块,海……还没吃掉……”
瓷白的脸蛋上,沁着淡淡薄粉色,宝扇目光犹豫,像是担心被容昭拒绝,身姿有些畏缩。
咬开的林檎果,露出了金灿灿的果肉,隐在朱唇檀口中。容昭眼眸中,沉色越发重了。他声音冷冷:“是,还有半块。”
既然遵循了旧俗,便要有始有终,才算的上圆满。
容昭俯身,巍峨如同崇山峻岭的身子,向宝扇压了过来。
他不作丝毫犹豫,将那樱桃色的绵软檀口,含在自己的两片薄唇中。
明明容昭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富贵子弟。此时却好似孔武有力的将军,势如破竹,攻城掠地,让宝扇招架不能。
林檎果早已经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中,变化成香甜的汁水。
林檎果已经被吃光,连果子的汁水,都被容昭一滴不落地,吞入腹中。
宝扇面颊绯红,两靥晕染出姝丽的颜色。
她胸口的心脏,砰砰跳动,暗暗想道:不禁手掌宽大,容昭的唇瓣,口中柔软,都是自己不能比拟的,又都带着灼热的温暖,令她身子好似在发烫。
吐息不稳,意乱情迷的,又何止只有宝扇一人。
容昭的眼尾微微上扬,带着浓郁的胭脂丽色。
林檎果吃完了,吃的丁点不剩,容昭本应该抽身离开,如同他原本预想的一般。
但容昭的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怀中的美人,片刻都不舍得移开。
或许是因为唇瓣被咬疼了,宝扇发出细弱的痛呼声,如同奶猫的叫声,呜呜咽咽的,令人心头酥麻。
容昭手臂扬起,便将宝扇抱坐在自己双腿上,两人面面相觑。
容昭挑起宝扇的下颌,待细细察看一番,发现那娇嫩的唇瓣。只是比刚才颜色更姝丽些,并无破损。
他便像瞄准猎物的雄鹰般,开始享用起小巧柔弱的黄鹂鸟儿。
这次唇齿依偎,容昭争夺的,不再是有金黄色果肉的林檎果,而是比林檎果更加香甜的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