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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宝扇轻颤着鸦羽般的眼睫,轻声呼道:“萧郎不可!”

    但萧与?Z行事敏捷,已经掀开了金蚕丝软枕,枕头下果真不出所料,放着一方方正正的硬物,是本小书册,比之如同的诗书经义,要单薄许多。

    宝扇见状,知道事情已经无丝毫转圜的余地,低垂着脑袋。仿佛被风霜雨雪摧残过的娇嫩花朵。

    不过是两个画法拙劣的小人,彼此叠合……

    这竟是一本春闺戏图。

    画技只能称得上末等,但花样迭出,多有奇思妙想……

    真是污秽至极,不堪入目!

    萧与?Z合上小书册,本就凉薄的眉眼,更添了几分寒意,仿佛数九寒冰,几欲将人冻伤一般。

    “哪里来的?”

    只听声音,分辨不出萧与?Z是否生出怒气。

    宝扇声音怯怯:“是姆妈给的,让妾身多学点,也能留住萧郎。”

    萧与?Z面容冷峻:姆妈?又是那个将宝扇当扬州瘦马豢养卖出的牙婆。

    不仅将宝扇养的如弱柳扶风,只能依靠他人才能过活,还意图教会她这些痴缠人的手段。

    想要凭借床榻秘事,将男子绑在自己身边,在萧与?Z看来,是最为愚蠢之事。

    世人皆薄幸,其中男子尤甚,可以为了高官厚禄,锦绣前程,连身旁人都可以拱手相让。

    尚未进官场时,萧与?Z就见识过,将家中娘子转送给旁人做妾室,以谋算青云路之人。

    偏偏那被转送的小娘子,还痴心不改,心甘情愿地被送出。

    可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蒙骗的从来只有女子。

    萧与?Z轻抬手臂,将剩余的半片里衣褪下,宝扇见状,乖顺地投入他的怀中,双手虚虚地挂着他的劲腰。

    萧与?Z的手掌,抚弄上倾泻如瀑的乌发,听着怀中的宝扇,声音弱弱:“姆妈……也是为了妾身好……”

    她这话刚落地,便觉出萧与?Z周身的气息,更冷寒了几分。

    萧与?Z轻扯嘴角,心中有几分莫名不快的滋味:那牙婆把宝扇当作物件,将她养的一副软绵性子,缺少了依靠便不能独自生活,这样唯利是图的人,在宝扇口中,竟然能落到一个「好」字?

    萧与?Z心中郁郁,仿佛有巨石横亘在胸口,让他吐息不畅。

    萧与?Z的心底,似乎有声音在叫嚣着:那我呢?那牙婆待你好,便是我待你不好了?也是,毕竟宝扇与她口中的「姆妈」,共同生活大概有数十载,怎么是他一个区区度过几月的人,可以与之比拟的?

    那声音极其不忿,带着汹涌而来的冲动,与萧与?Z素来的理智,极为相悖。

    萧与?Z甩开心底纷乱的杂念,自认为那不是他。

    只不过是一时气恼之下,生出的纷繁杂绪。

    他的手掌,沿着背脊上纤细脆弱的骨头,顺势而下,激起身下人的一阵战栗。

    身子倒在软枕上,宝扇视线所及,不是雕花大床上瓜瓞绵延的香罗顶,而是层层轻纱叠起的纱幔。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雨,细雨绵绵如丝,雨打芭蕉,柔弱不堪。

    风雨袭来,将院子中的草木那娇嫩的叶,吹的东倒西歪。

    雨水善变,一会是狂风暴雨,叫院中的鲜花草木招架不来,一会又化作绵绵细雨,如微风般和煦温柔。

    方寸大小的床榻,因为太过狭小,平日里需要萧与?Z半拥着宝扇。

    可此时,狭窄的床榻却空出了余地,两人皆是侧身,背部靠着胸膛。

    雕花大床或许是上了年头,发出突兀的吱呀响声,窗外雨声不歇,屋内的声音已经尽数听不真切。

    萧与?Z记性极佳,方才只不过匆匆一观,便将那用拙劣画法,描摹出的小人们,一一记忆在心中。

    他是擅画者,也是善于临摹者。

    绵绵雨丝斜吹入屋内,宝扇浑身软绵绵的,恍惚察觉自己被人套上了厚厚的衣裳。

    可她分出心神,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因为如今的时辰,心中越发疑惑。

    院内,柔软无刺的藤蔓,攀缠在坚硬的墙壁上。

    屋内,不同于方才,宝扇瞧不见萧与?Z的面容,只能听得到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如今的她,与萧与?Z面面相对,连他眉峰中挂着的汗珠,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宝扇被萧与?Z环抱着,一步步向后退去。

    纤细的腰肢,抵上了冰凉的物件,耳旁越发清晰的雨水滴落声,让宝扇恍惚察觉到:自己来到了窗边,而抵在她身后的,便是窗檐。

    随着雨声渐渐急切,宝扇柔顺的发丝尽数垂下,如波涛般在窗棂上抚弄。

    “抱紧我。”

    萧与?Z的声音落到宝扇耳旁。

    兴致与如今的夜色一般,极其浓重。

    宝扇闻言,牢牢地抱紧萧与?Z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身子,全然依赖在萧与?Z的怀中。

    以往,宝扇借着昏暗的夜色,能遮掩住脸上的羞赧。

    可今日的烛火没有被熄灭,宝扇娇美的容颜上,丝毫的波动起伏,都被萧与?Z看在眼中。娇靥如花,双眸含情。被这样一双潋滟生姿的清眸凝神注视着,没有一个男子能硬下心肠。

    萧与?Z俯身,想细细瞧着宝扇眼尾的绯红。

    正处于娇弱无力的宝扇,哪里顾得上察言观色,待萧与?Z垂首,便用自己柔软的唇瓣,轻啄了萧与?Z的嘴角。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雨声骤然停下,如同萧与?Z此时不动的举止一般让人无所适从,叫宝扇觉得自己正站在独木桥的正中央,桥下是湍急的河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能弱弱地求救萧与?Z,唯有他能将她从这种难挨的境况中解救出来。

    “萧郎,好……呜呜……不要……难受……”

    萧与?Z眼底恢复清明,烛火闪烁下,两人交叠的身影,映照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他一时讶然:他竟然这般难分难舍,将宝扇强行揽在怀中。

    他凝神注视着宝扇,将她张合的红唇,紧蹙的眉黛,尽数收入眼中。

    他虽然不是善解人意的脾性,此时却突然如了宝扇的心意,让她不再紧皱眉峰。

    漫漫长夜,院子里的雨水痴痴地下了一整夜。

    宝扇端坐在木椅上,模样乖顺地听着王氏的教导。

    对于罗娘子,王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别院入不敷出,已经开始变卖首饰了。

    凭心而论,府上给罗娘子的花用并不算吝啬。

    若她不奢侈挥霍,也能过上一段好日子,起码衣食无忧是定然的,何至于落到这番田地。”

    宝扇温顺道:“大娘子执掌府上中馈,自然通晓如何进益花销。”

    一贯端庄的王氏闻言,面上难掩欣喜,她出嫁时,家中陪嫁了几家店铺,都是她的私产。

    进了萧府后,王氏借着执掌中馈的便利,得知了许多进益往来的法子,用在自己的铺子上,如今收获颇丰。

    丫鬟端上一碟子蜜糖糯米糕,宝扇刚捻起一枚,只觉得过于甜腻,腹中翻滚,忙用帕子遮掩檀口。

    但她面上的异常,还是被王氏瞧见了。

    第69章

    世界三(二十)

    王氏见状,面上关切问道:“是身子不适,可需要遣派医女来看?”

    说罢,跟在王氏身旁的丫鬟脚步微动,全部心神凝聚在宝扇身上,似乎只要宝扇应上一句「是」,或者轻轻点头表示身子不适,这丫鬟便立即走出门去,将医女迎进府来。

    但宝扇面色如常,闻言轻轻摇动脑袋,带动鬓发间的珠钗一起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声。

    “烦劳大娘子操心,妾身身子无恙,只是不喜味道太过浓重之物。这蜜糖糯米糕虽然甜腻可口,但掺杂了太多份量的蜂蜜,妾身受不住这种味道,才会在大娘子面前失礼……”

    她眉峰紧蹙,说出这番话时微微垂下脑袋,一副因为失礼而心中愧疚不安的模样。宝扇本就因为蜜糖甜腻的味道,腹中翻滚,面颊上也浮现出两抹惨白,柔弱的如同被狂风吹拂过的柔嫩枝叶,楚楚生怜,叫人如何也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王氏看宝扇身子不适,也不再强留宝扇,口中斟酌着说辞:“既然如此,你便先行回院子,养好身子……”

    跟在王氏身旁,颇有资历的嬷嬷突然开口,她面颊上有深如沟壑的皱纹,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宝扇,见面前的小娘子绣帕遮面,一副无甚食欲的模样,心中陡然间浮现出猜测。

    嬷嬷思绪微转,俯在王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厌食之症,宝扇小娘子从前可没有过这样的毛病。

    我倒是见过,有子嗣之喜的小娘子,会吃不下、闻不得味道重的膳食点心……”

    嬷嬷言尽于此,见王氏拢起眉峰,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肃穆,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王氏的目光,从那张惨白柔弱的脸蛋,向下移去,落在了宝扇平坦如初的腹部,目光幽深,她确实见识过怀有子嗣的小娘子,也如同今日的宝扇一般,不能闻到浓重的气味,心中难免生出了怀疑:宝扇莫不是知道自己有孕,却生出了异心,有意遮掩,这才不让为她请来医女诊脉。

    王氏这番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因为萧与?Z对待宝扇颇为眷顾。

    即使萧与?Z见众人和见宝扇时,面上都是一副冷峻模样。

    但王氏总是觉得,萧与?Z对待宝扇时,更为轻松自在。

    若宝扇当真有孕,则足以彰显萧与?Z对她的宠爱疼惜,普通女子进门后,两三年有孕的大有人在。

    而宝扇却在区区数月中,就揣上了萧与?Z的血脉,可见萧与?Z在她软榻上,有多缠绵入骨,昼夜不歇,耗费在这柔弱女子身上,才能让她……

    王氏又细细打量着宝扇,心中惊疑不定,面带病弱气色的宝扇。

    非但不显得狼狈不堪,鬓发两旁垂下的青丝,更衬得那张虚弱瓷白的脸蛋,惹人怜爱。

    王氏心底,陡然生出了一丝悔意,她将宝扇接进萧府,果真是对的吗?

    王氏将宝扇从扬州城买进萧府,其本意是为了对付罗娘子,再留住萧与?Z的心,借此巩固自己这位正头娘子的地位。

    可此时,罗娘子已经被王氏握在手心,任意揉搓。

    萧与?Z的心,也被宝扇留下,自己正室的地位理应稳如泰山。

    可王氏却丁点开心不起来,若是宝扇生出异心,讨好萧与?Z,得以登堂入室,她这个正头娘子还能安稳度日吗?

    王氏这般欲言又止,落在宝扇眼中,便是不明所以,极其困惑,她柔声问道:“大娘子?”

    身旁嬷嬷的提示,让王氏从绵软的呼唤声中,堪堪回神,她声音晦涩不明道:“女子有孕,也会不喜浓烈口味的点心。”

    这句话,便是直接挑破了王氏的怀疑。

    她眼神凌厉,直勾勾地注视着宝扇的表情,不曾遗漏那张瓷白的脸蛋上,丁点起伏波动。

    宝扇蛾眉紧蹙,脸上没有被戳穿的慌乱不安,也没有得知自己可能有孕的欣喜若狂,而是澄净的眸子中,满是迷茫神色。

    “这……会吗……”

    想起萧与?Z略带热意的手掌,紧紧揽着她的腰肢,以及今日包裹紧实的衣裙下,那星星点点细碎的红痕。

    宝扇面上羞赧,本来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丝丝红晕。

    如此勤恳行事,或许是有可能的。

    宝扇怯怯地抬起头,两只水眸,同过去一般,清冽如泉水,无丝毫杂质,没有恃宠而骄的傲慢,而是略带不安道:“妾身不知,若是……”

    她放轻了声音,声音清灵幽远:“……当真有了子嗣,妾身该如何是好?”

    王氏瞧着她如花娇颜,心中微怔,恍惚记忆起宝扇的年纪尚轻,头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手足无措才是正常的反应。

    想起自己方才的担忧和忌惮,王氏轻抚额头,暗道自己是草木皆兵。

    莫说是萧府,连这偌大的临安城,宝扇都是孤苦无依,无人可以依靠,又怎么能撼动自己的地位,是自己想差了。

    “若是有了,便好生养护身子,待孩子出生,便记在我名下……”

    王氏语气稍顿:“到时无论男女,唤我为母亲,叫你为姨娘。

    你如今在府上无名无份,到时有了子嗣傍身,我便许了你位分,也好让你能安稳度日。”

    宝扇因为不安而轻颤的眼睫,渐渐变得平稳,她满脸温顺:“劳请大娘子为我费心。”

    王氏张口,要唤医女来,但见宝扇脸色越发糟糕,身子似秋日落叶,摇摇欲坠,脱口而出的话,瞬间变作了其他:“请府医过来。”

    丫鬟面露难色,回禀道:“府医昨日告假,回家乡去了。”

    宝扇声音细弱:“只是寻常小事,不必劳烦府医。”

    丫鬟闻言,看着宝扇的视线,多了几分感激。府医告假之事,王氏是知晓的。但主子诸事忙碌,一时忘却了也算正常。

    但王氏想请的大夫没请到,心中郁郁,生出的火气,可不论是何种原因,全要她们来承担。

    这会儿宝扇主动解围,王氏定然不会为这些小事动怒,她这个回话的人,也免于遭受责罚。

    见王氏凝眉沉思,丫鬟赶紧道:“府上还有一位大夫,只不过精通的是跌打损伤,骨节错乱……”

    王氏挥手道:“那便唤他过来。”

    为女子诊断之事,想必哪个大夫都能察看。

    大夫急匆匆赶到,宝扇的手掌下垫着软帕,又用一根细线,悬在宝扇纤细的手腕处。

    大夫两指按在细线处,神情专注,片刻后向王氏回禀道:“小娘子气血不足,需要多喝些滋补的东西。至于子嗣之事,现在并未见端倪。”

    王氏拢眉:“那怎么会闻不得浓烈的气息?”

    “气息不足,脾胃有伤,自然闻不得。”

    王氏了然,但心底生起莫名的怅然,她已经做好了宝扇有孕的准备,却突然得知,只是气血不足。

    宝扇起身向王氏行礼,王氏手掌微晃,让她不必多礼,养好身子重要。

    望着袅袅婷婷走出去的身影,王氏仍有几分不忿:怎么会如此,若宝扇当真有孕,她定然将人接到身旁,亲自照看,直到她生出腹中孩儿。

    至于萧与?Z,若得知宝扇有孕,恐怕也是欣喜的,这是他的血脉,他也不必再委屈自己,整日流连在宝扇身旁。

    可惜,一切皆是妄想。

    宝扇回了偏院,饮下了厨房送来的滋补的汤水,脸上的血气恢复了些。

    素来沉稳的丫鬟心中困惑,想出声劝告两句。

    既然大夫都已经说过气血不足,宝扇万万不可再做今早那般的举动,丁点米水都未进,可她见宝扇眉眼疲倦,将口中的话语尽数咽在腹中,掩上门出去了。

    素手柔荑抚摸上腹部,宝扇眉眼温和,距离上次萧与?Z来时,只有区区一月之隔。

    月份虽浅,但确实摸到了,小娘子还需保重身子。

    但是换了不善于此道,况且隔着一条细线,本就虚浮的脉搏,更如同林间云雾,瞧不真切。

    宝扇起身,端起面前的浓茶,尽数泼洒在窗边的草木中。而后重新倒了一盏清水,小口轻饮着。

    她不将喜脉之事宣之于众,一是因为王氏,王氏本就多疑,将宝扇领进府也是为了绵延子嗣。若得知宝扇果真有孕,定然会将她拘束在身边,派一众人照看着。

    到时宝扇所有的举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有所谋算,也无法施展开。

    二是为了萧与?Z,若被王氏拘在身旁,以萧与?Z的脾性,也不会为了那些床笫之事,强行将她接回去。

    如今堪堪有一月,到生下子嗣,再养护好身子,大概有十几个月,萧与?Z就是对她有丁点心思,也会被消磨殆尽,到时一切从头再来……

    或许有了子嗣在身旁,萧与?Z会对宝扇怜惜更甚,只是宝扇不愿意那般行事。

    她所需要的是,是萧与?Z的全部心思,而不是母凭子贵。

    以孩子做手段,只怕到时萧与?Z也分辨不清,对待宝扇的,到底是内心生出的情意,还是因为她是孩子生母,而给出的怜惜。

    宝扇询问过大夫,像她这般的身子,到腹部显露,还有数月之余,她不能再徐徐图之。

    在出府游玩之事上,王氏不曾拘束着宝扇。

    宝扇便叫了一辆马车,连丫鬟都未曾带。

    她面上布满红霞,欲言又止地向刘方诉说:“我想去寻萧郎,不知他当值的地方在何处。”

    刘方知道她近来身子不适,又久未见萧与?Z的面容,心中思念,这会儿生出了女儿家的情思,也是自然的。

    刘方便嘱咐车夫,将她送到距离萧与?Z当值的场所,最相近之处。

    车夫将宝扇放在官道上,便架着马车去寻茶棚去了。

    不是他故意偷懒,而是此处不许马车驻足,官家下的这个命令,是为了不让臣子奢华行事。而是以双足行路,官家也不苛责,只需臣子走完这条道路,便可坐上马车。

    宝扇身上带着几层轻纱遮面的幕篱,身姿翩翩,微风拂来,吹起她的衣裙,飘飘欲仙,更显出弱柳扶风。

    “小娘子。”

    一声极其欢快的声音落在宝扇耳边,她轻抬起头,才发现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眉眼弯弯地站在她身前。

    宝扇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声音柔柔:“你是哪个?”

    对于宝扇记不得自己面容之事,赵术心中苦涩。

    但双目炯炯地望着轻纱层叠的宝扇,放轻声音:“我是赵术,是……萧郎君的同僚,你或许是记不得我了,上次你抚弄琵琶,一直留存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宝扇垂下脑袋,心中暗道:自然是记得你的,今日也是来找你的。

    第70章

    世界三(二十一)

    听到赵术声称他是萧与?Z的同僚,宝扇紧绷的身子稍稍松弛,柔声道:“赵郎君谬赞了,只不过几首琵琶曲而已。”

    赵术心中扬起惊涛骇浪,那声「赵郎君」落在他耳中,酥酥麻麻的,让他心尖都快融化了。赵术听的清楚,宝扇言辞中的疏离,她之所以唤他「赵郎君」,也只不过是因为萧与?Z的缘故。

    隔着层层轻薄的雪白纱幔,宝扇的面容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可早在那日萧府亭阁匆匆一见,赵术就将宝扇的眉眼容貌记在心间,绵延远山的眉黛,含情脉脉的双眸。即使那两丸水眸不是对着自己,但轻轻一瞥,也足以让赵术心胸澎湃。他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女子,柔弱娇软者有之,但没有哪个能如同宝扇般,似潺潺流水,柔软落花,行事举止宛如落在他心尖。

    见日头正盛,赵术自然地站在了宝扇身旁,为她遮挡住刺目的日光,此等情景,若叫定远侯府上的人瞧见了,定然会双目圆睁,神情滞然,惊奇不已:这唯我独尊,张扬跋扈的赵郎君,何时变作这般体贴的性子,日光夺目,他不让旁人撑伞,以身遮挡就算好的了,哪里还会体贴旁人。

    面对宝扇,赵术总会下意识地放轻声音。

    仿佛宝扇是什么脆弱易折的琉璃物件:“你是来……”

    赵术语气微顿:“是来寻萧郎君的?”

    宝扇轻轻颔首,除了萧与?Z,她不习惯与外男亲近,回答的言辞也分外简洁:“萧郎公务忙碌,我来看看。”

    赵术了然,想起派人探查出的情况,心中越发苦楚:她与萧与?Z是那般亲密的关系,定然是来寻他的,难不成还是来找自己的。

    距离萧与?Z下值还有段时间,赵术便陪着宝扇一起等待,他不擅长公务。

    但精于玩闹享乐,临安城中,哪处有杂耍戏法,郊外哪片草丛,能捉到善斗的蛐蛐儿蝈蝈儿,全都熟记于心。

    宝扇只听他描述,怎么分辨蛐蛐儿的品种,倒是觉出几分趣味。

    赵术口中讲述着,双手还时不时地比划着。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能这般看人眉眼官司行事。

    宝扇拢眉,便是觉得无趣,眉峰紧皱,就是不喜。至于眉眼舒展,双眸微动,则是表明她对这趣事有兴趣。

    见幕篱之后,美人轻弯唇角,清灵的笑声传来,赵术只觉得周身都有了力气,还能再讲上几个时辰的趣事。

    若是身在扬州城,宝扇也许会对赵术颇有好感。

    毕竟这般容易牵动心神的纨绔子弟,是她曾经希望能进入的人家。

    但如今,宝扇的见识渐长,清楚赵术的家世地位,定远侯也许对这个幼子无甚希冀,只望他能安稳度日。

    但对于赵术的正头娘子,定然是要求颇多,要求门当户对,日后还需要讨好公婆,与众多兄长妯娌打好关系。

    赵术如今对她百般讨好,莫不是被美色所惑,短暂的难以抽身,以他的脾气,不一定能有对抗家族的心性和能力。

    身穿青黛锦袍的身影,缓缓走近。

    宝扇轻声唤着:“萧郎。”

    而后,她在赵术发愣的眼神中,走到了萧与?Z身旁。

    萧与?Z刚走出户部大门,便瞧见了这边交谈甚欢的两人。

    杨柳细腰,纤细身姿,除了他府中的宝扇,还有哪个。

    只是站在宝扇身旁的赵术,则是极为碍眼。

    赵术身量高,站在宝扇身侧,宛如一座突兀的山川,极其惹人注意。

    他与宝扇交谈时,微微俯下身子,如此乖顺的模样,和公务中像个刺猬般浑身戾气的赵术,没有丁点相同之处。

    赵术此时身旁空落落的,他怅然地抬起头,追寻着宝扇的身影,正好与目光冷峻的萧与?Z,视线相接。

    素来温和有礼的萧与?Z,此时脸上分毫笑意都无,眉梢眼底都挂着朔九寒冰,让人望之生畏。

    萧与?Z的手掌环抱着宝扇的腰肢,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一贯与萧与?Z不合的赵术,垂在腿侧的拳头紧紧握着,他将目光放在了宝扇身上。却被萧与?Z长臂一伸,将人彻底揽进怀里,连片衣裙都不能看到。

    宝扇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眉眼机锋,窝在萧与?Z怀里,闷声闷气道:“车夫在茶棚那里等我们。”

    萧与?Z嘴里应着好,手上却未松懈分毫,反而将怀中的人越发揽紧了。

    他带着宝扇,走到赵术面前,冷声道:“赵郎君,告辞。”

    两人坐上了马车,萧与?Z才将宝扇松开。

    马车里面的空间足够大,萧与?Z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坐在了距离宝扇,相当远的位子。

    若换作平时,宝扇早就该面露不安,柔声询问,萧郎是否在置气,是因为何事生气。

    可宝扇今日却与以往不同,她安静地坐在旁边,温顺地保持着两人的距离。

    既然萧与?Z想和她分开坐,她一个弱质女郎,又怎么好勉强靠近。

    宝扇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纤细柔软的脊背挺直,姣好的容颜上,无喜无悲。

    她素手微伸,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微微探首便瞧见了骑着骏马,紧跟在身后的赵术。

    宝扇鸦睫轻颤,面上尽是落寞,她轻抬双眸,往马车后看去,像是在瞧赵术,又像是没有在看任何人。只是望着马蹄声急,尘土飞溅的景象出神。

    帘子被缓缓放下,赵术能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那纤细柔软,紧握着帘帐的玉指。

    赵术没有再跟下去,他轻扯缰绳,唤骏马停下。

    那落寞,略带着愁绪的面容,萦绕在赵术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回了定远侯府,赵术还神情不属,连膳食都未用。

    他唤来平日里亲近的小厮,向他发出自己的疑问:“若有一女子,面容落寞,是因为何事?”

    “定然是日子过得艰难,这才将心头的苦涩,带在了脸上。”

    小厮见赵术眉峰紧锁,暗道赵郎君不会是看上了哪位小娘子,自诩猜中了赵术的心思,便继续说道:“女儿家烦恼之事不多,不是绣活儿未做好,便是婚事不如意,总归离不开这两件事。”

    赵术想起侍卫探查之事,宝扇已经入了萧府,和萧与?Z定然有了肌肤之亲,她这般美貌娇弱的女子,世间又有哪个郎君可以抵抗。

    可叹那萧与?Z,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昂然,沾染了宝扇小娘子。却不肯给个名分,还让宝扇不清不楚地待在萧府。

    赵术将此事,与宝扇马车之上,眉眼有愁绪萦绕,彼此联系在一起,心中静静思索。

    良久后,赵术突然站起身,心头汹涌澎湃:定然是那萧与?Z,对宝扇小娘子不好。

    想来也是,连名分都不曾给过宝扇,在府中说不定如何欺负小娘子,定然是日日惹得小娘子泣声不止。

    一想到柔弱不堪的宝扇,在满是豺狼虎豹的萧府,不知是如何战战兢兢,艰难度日,赵术便觉得,心头似乎有千百只蚂蚁啃咬,怎么都坐不安稳。不成,这般不成!他不能让宝扇继续留在萧府。

    赵术脑海中想出个绝妙的主意:他未曾婚配,宝扇也未嫁人。虽与萧与?Z有过肌肤相亲,但她一个弱质女流,又被人当作扬州瘦马,以货物之名辗转往来,哪里是她能拒绝的。

    宝扇貌美,他又风度翩翩,两人比肩而立,才算得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赵术越想,心中越发火热,若不是天色已晚,他定然立即去寻侯夫人,去将宝扇领出萧府,救她于水火之中。

    马车行到萧府门外,缓缓停下。

    萧与?Z先下的马车,他眉峰尽是冷淡疏离,令人不敢靠近。宝扇掀开帘子,却无人来伸手接她。本该伸出手掌的萧与?Z,却如同松柏般站立在一旁,冷眼瞧着。

    宝扇紧咬唇瓣,望着高高的马车,心中犹豫不定。

    候在府门外的丫鬟见状,急匆匆走上前去,伸出手掌放置在宝扇的面前。

    宝扇胸口微舒,看着丫鬟的目光有潋滟水光。

    被小娘子这般柔软依赖的眼神注视着,丫鬟不禁挺直了腰板。

    但旁边的寒冷目光,让丫鬟轻颤着身子,她还未寻找到目光的来源,宝扇便将柔若无骨的手掌,放在了丫鬟手中。

    丫鬟来不及分神,轻扶着宝扇走下马车。

    待宝扇安稳地站在地面上,萧与?Z才眉峰紧锁,周身散发着冷气,走进府中。

    刘方见状,忙问着宝扇:“萧郎君这是怎么了?”

    生这么大的气。

    宝扇摇头表示不知,她黛眉微蹙,声音弱弱:“或许是我身份卑贱,萧郎嫌弃我在同僚面前,丢了他的脸面。”

    刘方忙道:“定然不是如此,应当是公务上有棘手事,萧郎君才会愁眉不展。

    天色已晚,小娘子不要多想,早些回屋休息便是。”

    宝扇轻声应好。

    萧与?Z回了屋子,书桌上摆满了诗书经义,他却半字都读不进去。

    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宝扇与赵术言笑晏晏,彼此亲密的模样。

    他与宝扇之间,已经习惯了由宝扇妥协,缓解两人之间偶尔冰冷的关系。

    刚才下马车之时,萧与?Z有意不伸出手掌,只待宝扇软声唤他,再堪堪搀她下马车,让她解释关于赵术之事。

    不曾想,宝扇丝毫向他求助的心思都无,连她身旁的丫鬟,也不懂规矩,急匆匆地将宝扇扶下。

    萧与?Z平复心境,素来养成的习惯,让他重新拾起经义,心中默念。

    偏院。

    宝扇饮下一盅枸杞乌鸡汤,感到腹中暖洋洋的,周身舒坦,便唤丫鬟吹灭烛火,沉沉睡去。

    萧与?Z没有等来宝扇的服软和柔声告饶,等来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虽然赵术百般遮掩,萧与?Z还是能辨认出,他脸上的五指痕迹,想必是被人打了。萧与?Z眉眼冷淡,问道:“赵郎君有何事?”

    赵术刚发出声音,两颊便传来酸痛感,心中抱怨:他亲爹娘果真心狠,平日里总说最疼爱他这个幼子,听闻他有心爱的小娘子,也面露调侃。

    只是等他说出,那小娘子是扬州瘦马,且被萧与?Z养在府上后,二老顿时变了脸色,接着便是软硬兼施,想要按着他改口。

    赵术想到了最后侯夫人的妥协,暗道,虽说挨了打,但总归让他娘松了口。

    至于他爹那里,有侯夫人在,点头答应也是迟早的事。

    他今日来萧与?Z府上,带齐了银钱,此时面对着萧与?Z的冰冷眉眼,心底丝毫不慌乱。

    他朗声道:“我来府上,目的是求娶宝扇小娘子。”

    第71章

    世界三(二十二)

    萧与?Z素来古井无波的眉峰,有了一丝波动。他打量着眼前的赵术,因为激动而面色红润,两只眼睛亮如星辰,周身上下都透露着笃定。

    赵术今日前来,似乎是对求娶宝扇之事,胸有成竹。

    萧与?Z唇角轻勾,极其冷硬的嗤笑声落入赵术耳中。

    赵术见状,连忙拿出自己的诚意,他探查到王氏将宝扇接到临安城,用了多少耗用。并将这些银钱花费,又翻了十倍,意图将宝扇赎出萧府。赵术已经做好了打算,待他带着宝扇离开后,便为她捏造一个假身份,随便找个小官,记在那小官名下,充作养女。到时下聘,迎亲……便没有人会因为宝扇原先的身份而发出置喙。

    但萧与?Z显然不想配合赵术的想法,他眉眼中尽是寒意,言语中机锋尽现:“赵郎君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赵术听到这番话,宛如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凉水,心下微沉:“你不肯给宝扇小娘子名分,又强行阻拦我给她名分。过去听闻萧与?Z有君子之风,待人温和,行事周到,如今看来不过是虚名罢了。

    你既有正头娘子,为你在府中执掌中馈,又有身娇体软的外室养在外面,如此左拥右抱。却为了自己的私念,不肯放宝扇自由。

    若说我是痴人说梦,不如说萧郎君精于算计,意图想将世间种种好事都收入怀中。”

    赵术越说,心中越发忿忿不平,脸上和脖颈处,有红潮涌动。

    而至始至终,萧与?Z只是冷眼看他,面上没有丝毫被挑衅的怒火,他这般姿态平静,倒是衬得赵术宛如杂耍艺人,自己搭了台子,自己演戏。

    萧与?Z面上冷若冰霜,心中却并不是丝毫反应都无。

    只听赵术描述的场景,他会将宝扇接出萧府,给她一个自由身,再许诺出正头娘子的位子,萧与?Z便心头微动,仿佛有异物横亘在胸口处,叫人吐息不畅。

    宝扇是笼子里精心养护的鸟雀,过去萧与?Z想将她放出笼子。

    但宝扇因为已经习惯被豢养,便躲在笼子里不肯出去。

    现如今,有另外一只鸟雀,飞到笼子旁,想要带宝扇离开。萧与?Z却不想如他们所愿。

    萧与?Z重新打量着赵术,定远侯宠着长大的幼子,要求娶宝扇这事,赵术定然费了不少功夫,才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来到萧府。

    萧与?Z敛眉沉思,赵术这般行事,定然会让侯爷侯夫人恼了宝扇,这个还未见过面便将他们幼子的魂魄都勾走了的小娘子。

    即使宝扇当真入了侯府,怕是也要被百般磋磨,如履薄冰地度日子。

    像是为自己心中的不满找到了理由,萧与?Z心中暗道:他不是不想放宝扇自由,而是赵术并非良人,定远侯府也不过是一个更加庞大的鸟笼罢了。

    凡是萧与?Z想要拒绝的事,便没有过不成的。

    因此他只用寥寥数语,便将来时还欣喜雀跃的赵术,满脸落寞地离开了。

    赵术离开萧府时,回头望着府门,仿佛隔着层层朱墙,便能窥探到宝扇的身影。

    花瓣落到湖面上,只牵动了小小的涟漪,而后便平静地漂浮在深湖表面。

    湖水犹如被打磨光滑的菱花镜,光可照人。

    隔着澄净的湖水,宝扇瞧见了萧与?Z的身影。

    如松似柏,长身玉立。

    遥遥相望,四目相对。最终还是宝扇先错开视线,匆匆地站起身。

    宝扇一袭湖水蓝的交颈曳地衣裙,腰肢处稍稍收紧,更衬得其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裙裾上缀着银线串成的同色宝石挂饰,脚步移动之间,宝石彼此相互碰撞,发出清灵的脆响。

    日光倾泻在宝石挂饰上,不显得珠光宝气,过于华丽,反而觉出身姿柔弱,清丽异常。

    平日里不是环绕在他身旁左右,意图与他亲近,怎么如今却脚步退却。

    萧与?Z语气淡淡:“你可还记得赵术?”

    宝扇轻抬起头,眼神茫然,微微思索后点头道:“记得。”

    她斟酌着言辞:“赵郎君快言快语,想必是个好相处的。”

    她本意是为了关心萧与?Z,毕竟赵术是萧与?Z的同僚,言辞爽快之人,总比沉默寡言,心中算计颇多的人更好相处。

    可宝扇话音刚落地,便察觉出萧与?Z周身的气息,又冷硬了几分。

    “竟是如此。你可知他方才来了府上,意欲何为?”

    宝扇神情微怔,摇头道:“妾身不知。”

    “他特意前来,是为了求娶你。”

    宝扇目光微凝,一双大而懵懂的杏眼轻颤,满是不知所措,她只是与赵术有过两面之缘,赵术又为何会突然求娶她。更何况……宝扇轻抬双眸,细瞧着萧与?Z的面容,心中暗道:何况她已经是萧与?Z的人了,怎么可能会嫁给赵术。

    宝扇细弱的声音响起,带着慌乱无措:“妾身不知……”

    萧与?Z声音带着寒意:“赵术不是良人,我已经拒了他。”

    你若是倾心于他,那便……

    萧与?Z的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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