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宇文玄不知她为何生了这样小的胆子,手掌颤的比他筋脉损伤都要剧烈。宝扇怕是将他当做了无助的小兽,连按压穴道的力气都软绵绵的。
宇文玄手掌轻握,很轻易便将纤纤柔荑握在手心。
宝扇眼睫轻跳,茫然地抬起眸子看向宇文玄。
“重些。”
宝扇怯怯地应了声「是」,再按压穴道时,便加重了力气。可这力气仍旧是不够,若方才是棉花团似的力气。
如今便是面团般的力气,虽加重了,但仍旧是绵软无力。
府医撂下笔,将搁置的药汤端来。
药汤早已经熬煮好,方才为了保温,放在瓷碗里,隔着热水温着,此时端在手心,还带着丝丝热气。
碗盖一掀开,浓郁的苦涩味道便铺天盖地地涌来。这药方中有一味黄连,且份量不轻。
这样苦的药汤,宇文玄却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府医还要观察他胳膊的变化,便聊起了其他。
“王爷这筋脉,是银针挑断。此人下手狠辣,且耐性极佳,所有筋脉都被他尽数挑断,没留下任何恢复的可能。”
府医只懂治病,和宇文玄言语交谈,也忘不了病情。
只是他看似并不懂如何妥当措辞,言语间极其直接,丝毫婉转都无。
宇文玄并未动怒,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府医在他耳边说这些话。
不单单是府医,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醒他:筋脉已断,他日后再提不起长溟剑。
宇文玄虽喜怒无常,却不曾因为这番言语动怒,只因他们所言非虚。
若是因为旁人说了真话而动怒斩杀,那世间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管家缓缓开口:“即使如此,王爷从前英姿,也是无人能及。”
管家眼神一转,看向沉默不语的宝扇,开口问道:“宝扇,你以为如何?”
在管家睁圆的眼睛中,宝扇轻轻摇头。
“王爷从前英姿如何,奴婢不知。”
“方才听府医所言,奴婢只觉得沙场刀光剑影,太过难过。
奴婢刺绣时,被银针戳破指尖,都要痛上几日。那人竟如此残忍,竟……日后王爷若能远离那些骇人的手段,不必日夜难眠,也……”
在众人的注视下,宝扇没能说完。
她想说,这般远离沙场,未免不算好的。
但她这般小女子心性,用来评价宇文玄,难免太过僭越。
第44章
世界二(二十)
宇文玄凝眉,黑曜石般的眼眸幽深如潭水,宝扇的话语落入他耳中,如同清荷滴露,绵柔沁悠。
自以为是的宽慰话语,宇文玄听到的和讽刺奚落一般多。宝扇所言,和她本人一般纯粹,她未曾见识过王府外广阔的天地,也不知道宇文玄在战场上的「凶名」,她所追求的是平稳自在的日子,推己及人,自然认为宇文玄不再去战场,算不得什么遗憾。
宇文玄虽不认同宝扇的言语,但心头却为言语中蕴涵的至纯至真而软化。
并非所有人都要如管家一般,对事事都通晓,抛掉那些浮名,宇文玄仅仅是他自己,他过去可以提剑所向披靡,也从不畏惧形单影只,在广阔天地里孑然一身。
但如梨花般良善皎洁的女子,对他心怀关心,为他在外厮杀而蹙眉不展,因他远离险境而舒展容颜,这等滋味,哪怕不知前路几何,叫人如何不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世人皆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但比之更难上一等的是,美人的牵肠挂肚,殷切目光,让人节节败退,只能卸甲告饶。
腹部传来热意,两臂是剧烈的撕痛感,宇文玄眉头微拧,伸手握住了宝扇的手臂。
宝扇身穿薄衫,隔着轻薄的布料,能够感触到宇文玄紧绷的身体,格外炙热的手掌。
那手掌似要化作烙铁,深深嵌入宝扇柔软无骨的玉臂中。
府医笔下不停,忽地站起身来。
“此药或许有异样,我们先退出去。”
管家见宇文玄颔首,伸手抓住不肯离开的邓姑娘,随府医一同退出了屋子。
宇文玄在听到「有异样」时,便松开了宝扇,启唇想让她退出去。府医却暗悄悄地上前,低声道:“异样不会伤人,这小婢子还是待在此处为好。”
府医神情微动,轻轻绊了宝扇一脚,宇文玄看到他脚下的小动作,还未扬声发问,便被温香软玉拥了满怀。
宝扇只觉得周遭都是炙热的火气,那火气四处流窜,瘦削的背,纤细的腰,和绵软柔荑……
她两颊被火气熏染成绯红的云霞,柔唇如挂在枝头摇晃的赤色樱桃,娇艳欲滴。
“王爷……”
这等境况让宝扇茫然又慌张,她下意识地向宇文玄求助。却发现宇文玄不知何时已经汗水涟涟,衣衿散开,露出硬朗的胸膛来。
宝扇无处安放的手掌上移,想要替宇文玄擦去额头的汗水,却被他偏头错开。
晶莹的汗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流入宽袍中。
宝扇不安地看向宇文玄,却被他幽深晦暗的眸光灼伤,匆匆地垂下脑袋。
慌乱中,宝扇的手掌抚上了宇文玄的胸膛,冷热相碰,两人皆是一颤。
宇文玄神情微黯,将宝扇放置在他灼热的左臂上。而后稍稍一抬,宝扇的双足便离开了地面。
臀下是岩石般坚硬的臂膀,宝扇心头却慌乱似丝线缠绕。
她来不及平复心绪,转瞬间便被搁置在方桌上。
宝扇稍稍向后,纤弱的背碰到了冰冷的物件,似是细长的物件。宝扇微微?樯瘢?猜测出了那是何物。
此时抵在剑托上的,该是长溟剑,而非是神情慌乱的宝扇。
屋外,邓姑娘焦急地向里面张望,管家老神在在。而府医紧盯着手上的诊案,丝毫不关心屋内发生的事情。
邓姑娘没另外两人一般好脾性,出声询问:“药方怎么会有异样,你把宝扇放在里面又是为何?”
邓姑娘觉得,既然药有异样,那众人都应该退出来,何必单单让宝扇一个人留在屋内。
府医沉声道:“滋补的药物,往往带着烈性,尤其是这些治疗筋骨的草药。
当烈性聚集成一团,便会生出焦躁,小婢子留在屋中,自然是要为王爷去除燥气。”
邓姑娘追问:“那如何除燥气?”
府医瞧了一眼屋门,慢悠悠道:“因人而异。燥和怒相辅相成,该怎么除怒气,便怎么去燥气。”
闻言,邓姑娘心头微舒,若是宇文玄要去怒气,定然是极其凶狠的手段,那宝扇待在屋内,少不得要受折磨,她那柔弱的身子骨,不知能撑上几时。
府医解答了邓姑娘的疑惑,面上微变,转向管家轻声问道。
“王爷,可有过通房丫头?”
管家觑他一眼:“不曾。”
“可逛过花街柳巷?”
“未有过。”
府医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道:“不妙不妙。”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屋外,隔着门板,叮嘱宇文玄:“王爷切记,要遵循本心。女儿家柔弱如水,王爷如汪洋大海,如何让溪水流入江河……”
屋内,传来宇文玄的愠怒声。
“聒噪!”
府医闻言,自觉地远离了屋子,让守在外面的护卫也齐齐后退。
宝扇鬓发松散,发丝中挂着的钗环掉落在方桌上。
她的一缕青丝缠绕在宇文玄衣襟的盘扣上,两人只能勉强维持如今的姿势。
宇文玄忍耐着身体上的燥意,伸手想要解开缠绕的青丝。
可宝扇身子一直在发颤,扰的宇文玄越解,青丝缠绕的越发紧密。
眼瞧着,因为两人的拉扯,青丝断开了几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宝扇见状,眼眸中沁满了泪珠,盈盈水光,好不可怜。
“只是几根。”
宇文玄沉声道。
宝扇眼眶中的泪水越发汹涌,扑簌簌地落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宝扇自从被卖进王府,就没有了父母血亲,可对这三千青丝,宝扇尤其看重,平日里木梳牵扯掉一根,便要捧着那发丝,心疼几日。
如今青丝被拉扯成这副样子,宝扇哪能不心痛。
宇文玄无法,见她越发难过,蛾眉紧蹙,眸中盈盈,大手抚上衣襟的盘扣,用力一扯。
盘扣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而宝扇那缕缠绕的青丝,也被解救了出来。
宝扇仰头想要道谢,视线所及,是线条流畅分明的肌肤,一条丑陋如游蛇的疤痕,从腰腹蔓延至后背,这疤痕颜色已不是鲜红,想必是旧伤,不知这伤口过了多久,如今仍旧这般骇人。
衣袍被宇文玄扯开,他心头的燥意却并没有被抚平。
反而在宝扇注视着那旧伤时,越发滋长蔓延。
药汤已经从腹部,流到宇文玄的每一处血液,每一寸身体,正肆意的叫嚣着。
宇文玄清明的眼眸被茫然覆盖,周身上下都被一种叫做本性的物件掌控。
宝扇的背,抵上冷硬的方桌,她白皙如玉的肩膀外露。
这样小巧柔软的肩,像极了王府中来的茂盛的梨花,娇柔的,泛着轻飘飘的香气。宇文玄俯身,咬上了那圆润的肩膀。
他听到了身下的轻哼声,动作放轻了些。啃咬便成了轻舐。宇文玄极其执着,像极了山谷中狩猎的头狼,瞄准了猎物,便对准要害,不肯放松。
宇文玄便对着那可怜无助的小兽,最柔软可欺的脖颈处,轻轻咬舐着。
“王爷,王爷……”
宝扇带着呜咽的无助呼喊,试图唤醒宇文玄的神志。
宇文玄身子微僵,抬眸观察着手下的猎物。
宝扇的目光,刚刚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便见宇文玄重新俯下身子,在宝扇的下颌处留下一个明晃晃的牙痕。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玄倒在地上,宝扇看着肩膀上的细碎红痕,慌张地收拾好身上的衣裙,迈出屋门时,发现管家和府医还候在门外,只邓姑娘不见了踪影。
宝扇眼底通红,脸色苍白,但经过府医身边时,脚下一顿。
“王爷倒在地上,你们尽快去看,莫要着凉了。”
府医和管家走进屋内,又喊来屋外的侍卫,将宇文玄扶起,过了片刻,宇文玄悠悠醒来,见地上一片狼藉,眉头紧拢。
屋内已无外人,府医沉声道:“这药方中有一位无果草,常以茎杆入药。
但其叶片也是民间用来止痛的草药,只这味药,用的多了,便会神志不清,且日子久了,往常的份量不能起效,便只能不断地加重份量,不清醒的时辰也会随之增长。”
因此府医在头次服药时,便加了过多的份量,来测试效果。
见宇文玄未发怒,府医心头微缓,还好自己这番冒险的举动,没有惹怒宇文玄。
宇文玄双眸微凛,稍稍回想药效发作时的记忆,脑袋便隐隐发痛,只能回忆起他扯开衣襟,为宝扇解开发丝的画面。
如此可见,处心积虑想出这种药方的人,就是要利用他想治隐疾的心思,达到混乱他思绪的目的。
“一切如旧。”
府医称是,药汤照样熬煮,只是进的不是宇文玄的口。
宇文玄拾起衣衫,上头萦绕着轻柔的香气,他眉头微紧,面容微沉。
皇宫中有皇子出生,本应是喜事,但却无人高兴的起来。
当今圣上虽然后宫佳丽三千,但只有皇后一人有子嗣,其余人费劲心思,也求不来孩子伴身。
圣上对皇后多有宠爱,唯一子嗣又是皇后所出,世人皆道二人感情笃深,好不恩爱。
只是这突然出生的皇子,却是一卑贱宫女所出。
听闻是圣上醉酒,一时起兴,谁料这宫女胆大包天,偷偷瞒下所有人,直到分娩那日才被宫人发现。
这宫人所生的皇子,该如何处理,圣上迟迟没有决断。
过了几日,圣上亲自为皇后所生子嗣举办生辰宴,满朝文武家眷都在邀请之列。
有醇酒佳肴,宇文玄自然是要去的。
第45章
世界二(二十一)
宇文玄这次进宫赴宴,还需带着长溟剑一起,因得圣上爱子听过长溟剑的种种传闻,心中好奇,特地借此次生辰宴会,一观这柄剑的真面目。宝扇作为照料长溟剑的婢子,也需共同前往。
王府外,邓姑娘坐上皇后娘娘特意派来的马车,掀开帘子,只见侍卫已将长溟剑送上马车,宝扇在王府侍卫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踩上垫脚。邓姑娘视线轻移,落到端坐于骏马上的宇文玄身上,心头微松,手掌松开布帘:宇文玄虽没和自己同坐一乘马车,但也没陪同旁人。
放在胳膊上的柔荑缓缓收起,云起抬眸望着宝扇,伸手为宝扇掀开珠帘。
宝扇柔声道:“多谢。”
云起身子微顿,手上整理着缠绕的珠帘,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叮嘱道:“如有不能决断之事,一切以王爷心意为先。”
云起已将珠帘放下,正要收回双手,宝扇羽睫轻颤,垂眸道:“我知道。”
马夫一扬鞭子,骏马便慢悠悠地向前行走,云起望着逐渐模糊的身影,微微握紧了拳。
此次进宫,在管家挑选陪同赴宴的人选时,云起头回失态,主动向管家毛遂自荐。云起明明注意到,管家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可当他主动开口时,管家却另外挑选了其他人。
云起收回视线,转过身子发现管家正站在府门外,目光幽深。
“云起,你心不静。”
云起看到管家的眼睛中倒映着自己不安的神情,沉默地认下了这句评判。
他怎能心静。
圣上和皇后唯一的儿子过生辰宴,自然是张灯结彩,奢华异常。
宫中的每个屋檐下,都挂上了琉璃彩灯。此时已是黄昏,灯火燃起,如彩虹般的绚丽光芒透过晶莹的琉璃,映照在每一处角落。
宝扇是以侍剑的名义赴宴,却不必亲自拿剑,长溟剑由几个侍卫抬着,宝扇只需跟在他们身后。
宇文玄先行离开,邓姑娘虽是受皇后邀请。但这般重要的日子,皇后如今未必有空闲召见她,她便跟着宝扇和侍卫,往宴会所在之处走去。
与宝扇乖顺地垂下脑袋,盯着自己脚尖不同,邓姑娘颇为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但却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宴会。
邓姑娘正好奇地望着一盏琉璃彩灯,琉璃片薄如蝉翼,里面搁置烛火,透射出朦胧的光辉。
异变突生,一宫女模样的人,怀中抱着包袱,神情慌张地向后张望,似乎身后有人追赶,她被脚下异物绊倒。却不顾腿上的伤痕,着急地察看怀中的包袱。
那包袱或许无恙,宫女紧绷的面皮松开,抬头望见宝扇与邓姑娘,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她踉跄着跑到两人面前,「扑腾」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贵人救命!”
侍卫早已经在宫女冲上前时,就将宝扇护在身后,右手搁置在腰间的剑柄上。
离的近些,宝扇才瞧出,那宫女怀中的不是包袱,而是一个婴儿。
因为宫女的求救声,她怀中的婴儿惊醒,呜呜咽咽地哭喊起来。
在皇宫中生存的人,最是通晓人情世故,这宫女也不例外。
她瞧见宝扇被侍卫牢牢保护,便认准了宝扇的身份非同一般,嘴中说着求救,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宝扇。
王府的侍卫衣服上有统一的绣纹,这宫女辨认出来后,心中既惊又喜,竟然是宇文玄府上的人!
见宝扇眉眼怯怯,生了一张软心肠的模样,这宫女心中更添了几分把握:心肠软,便更能被可怜之人动容。
她声音凄厉可怜:“不求贵人能救我这条贱命,只求能保住这可怜孩子的性命!”
怀中的婴儿似有所觉,哭声更大了些。
王府侍卫怕宝扇心软,便低声提醒道:“莫要多事,宫中事自有人决断。”
宝扇似是被吓到了,面容惨白,她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护卫的手臂:“我要去找王爷。”
护卫本就知道宝扇胆子小,见她这副模样,定然是被突然冒出来的皇宫污秽事惊扰了,便向前迈步,牢牢挡住了宫女的视线。
宫女仍旧在哭喊着,她手心微动,两指并拢,轻轻拧下,怀里的婴儿叫喊的越发可怜。
邓姑娘心中不忍,开口问道:“你快哄哄孩子,哭的这样可怜!”
宫女见宝扇未开口询问,心中低落。但邓姑娘主动发问,定然是有所动容,便哭哭啼啼地转向邓姑娘求救。
她怀中婴儿,出生不过百日,因为惹了贵人的嫌弃,便要取他性命。
宫女和婴儿被关在简陋的屋中,她心中清楚,一过了生辰宴,两人都要赴黄泉,便拼力一博。
趁着宫中忙碌热闹的时候,偷跑出来。
宝扇听宫女这番话,只觉她过于遮掩。
对于重要之事通通不提,不提是得罪了哪个贵人,如何得罪,这偌大皇宫,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足百日的婴儿。
宫女不论这些,只提自己和怀中婴儿是如何可怜,不贪心自己能得救,只希望能救下婴儿。
宝扇觉得,这宫女求人相助,又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却到处遮掩,可见其心不诚,不值得相救。
但宝扇自然不能做出无动于衷的表现,那般只能让众人觉得她冷漠无情。
她面上有所动摇,鸦睫轻颤,望向身旁的护卫。
护卫早已见惯了此类事,也看出了宫女的小伎俩。
但宝扇到底是心软良善的弱女子,难免会被蒙骗,护卫轻轻摇头:“不必管,切莫为王爷招来麻烦。”
宝扇闻言,果真陷入纠结中。
亲疏有别,她言语行事,自然要多想想宇文玄。
一听宫女所说,邓姑娘霎时怒气盈满了胸膛,不顾侍卫的冷声提醒,伸手将宫女从地上搀扶起来。
宫女手心发软,怀中的婴儿顺势到了邓姑娘手中。
婴儿止住了哭声,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邓姑娘。
宫女扯起嘴角:“这孩子和贵人有缘。”
邓姑娘感受着怀中孩子的绵软,心中救人之举更加坚定。
她是从王府来的,又是受皇后邀请,只是一个小宫女和孩子,定然是能救下的。
“放心,你与孩子都能平安的。”
“多谢贵人!”
听着宫女的感谢,邓姑娘扬起头,看着怯懦地缩在王府侍卫身后的宝扇,心中更为不耻:这般软弱的性子,怕是到了宴会,也要贻笑大方。
宝扇察觉到邓姑娘的眼神,抬起清澈如水的眼眸,淡淡地回望。
此时,追赶宫女的人也陆续赶来,他们统一着装,腰间佩戴长剑,一看便知是皇宫中的护卫。
宫女瑟缩在邓姑娘身后,邓姑娘用眼神安抚她。
邓姑娘转身,朝向护卫:“我是受皇后娘娘邀请,特来赴小皇子的生辰宴。
今日是喜事,这宫女也没犯什么大错,何必苦苦相逼。”
众护卫面面相觑,邓姑娘所说受皇后邀请,定然是真的,毕竟谁会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可是邓姑娘既然是受皇后邀请,可见两人关系匪浅,又怎么会护着这宫女和婴儿。
为首的护卫走上前:“喜事自然是不宜动怒,我们便把这宫女抓回去,还各位一个清净。”
说着,护卫便要动手。邓姑娘不知道他们为何这番不通人情,连个小宫女都不愿意放,言语不免冷硬了几分。
“今日这宫女和婴儿,便跟着我出宫。你们若是不肯,我便去寻了皇后娘娘,求这份……”
话音未落,身后有声音响起,仿佛淬了寒冰一般:“你要求什么?”
皇后身着华服,满身珠翠,眉眼中尽是冷意。
躲在邓姑娘身后的宫女见状,连忙跪在地上,心中慌乱如麻。
宝扇跟随众王府侍卫,行了个平常的礼。
宝扇看着皇后目光冷凝,直勾勾地看着邓姑娘怀中的婴儿,眼神中尽是嫌弃厌恶,心中的揣测更确定了几分。
皇后身旁的宫女扬声开口:“你们还不动手,让这等污秽之人,扰乱了小皇子的生辰宴?”
护卫们再不犹豫,将宫女捉住,至于婴儿……
皇后轻飘飘地看着邓姑娘:“如何?你要带着圣上的孩子出宫去?”
众人眼中皆是惊疑,邓姑娘怀中的婴孩,也成了烫手山芋。最终还是护卫将婴儿抱出,塞回到宫女的手中。
邓姑娘面上通红,她只听宫女诉说,惹怒了贵人,原以为是皇宫中哪位太监宫女,不曾想这贵人竟然是皇后。
这宫中阴谋诡计汹涌,她稍有不慎,就被这宫女使手段欺骗。没想到这孩子就是被圣上宠爱后,那胆大包天的宫女隐瞒众人产下的。
邓姑娘紧盯着宝扇,见她脸上的惊讶神色不似作伪,心中稍定:宝扇竟这般好运气,因为性子怯懦,而免于被欺骗。
“娘娘,我不知……”
“罢了。”
皇后冷声开口,不欲再提这些烦心事。
要不是她还想用邓姑娘,就今日之事,就能治邓姑娘的罪。
捉住了不安分的宫女,和那孽障,皇后抬脚要走,见王府侍卫身后一抹倩影。
“你是何人?”
宝扇轻声道:“奴婢是王爷府上的侍剑人,是随长溟剑一同来的。”
皇后听她声音,眉头越发紧皱,这番袅袅婷婷的身姿,娇怯的面容。
即使宝扇声音带着颤儿,也丝毫不影响欣赏美人的心思,反而让人越发爱怜。
虽然宝扇是宇文玄府上的婢子,圣上难免会有顾忌。
但皇后想起了这些日子的糟心事,安排身旁的宫女道:“你安排个清净雅致的位子。”
宫女领会皇后的意思,出声应是。
皇后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邓姑娘也以「叙旧」的名义,被皇后带走了。
第46章
世界二(二十二)
小皇子的生辰宴会格外浩大,放置珍馐佳酿的桌案,从正殿蔓延至九曲回廊。
点点暖橘色灯火,将长桥下的湖水映照的通明。
似是皇后特意叮嘱,宝扇的位子被安排到临湖小亭,与一众女眷坐在一处。此处距离正殿不远不近,遥遥地望见远处的人影绰绰,歌舞升平。
只是端坐于正殿之人,若是不费心看向小亭,是难以发现此处还有聚在一起的女眷。
宝扇身旁的位子,便是为长溟剑留的。众女眷瞧着宝扇眼生,正要开口询问她是哪家的,只见几个雄武有力的侍卫,将一柄长剑放置在宝扇身侧,那剑带着丝丝凉意。众女眷心头微转,能佩剑带入皇宫,除却宇文玄,再无他人,便齐齐噤声,放弃了和宝扇交谈的念头。
宝扇从怀中摸出绵软绣帕,为长溟剑细细擦拭。亭下湖水平静无波,倒映着模糊的人影,和几盏琉璃彩灯。直至开宴,邓姑娘才姗姗来迟,她匆匆地坐在席位上,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宝扇瞧她眉头紧皱,手指蜷缩,似在犹豫纠结,想来与皇后「叙旧」之事有关。
太监细长的开宴声,从正殿飘来,众人举起面前的金樽,迎着圣上的方向,遥遥相敬。
宝扇见邓姑娘神情发愣,轻轻发出响动,以眼神示意,邓姑娘眼神微怔,举起面前的杯盏。
宝扇以衣袖遮面,螓首微扬,再放下金樽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旁人皆是如此。
待众人视线移开,宝扇蛾眉微敛,手心微动,将方才为长溟剑擦拭,搁置在柔膝上的绣帕收起。
绣帕颜色极深,灯光朦胧下,很难有人能分辨出,此时的颜色比方才深沉了几分。
宝扇将带着酒香的绣帕收入怀中,敬圣上的第一杯酒,不饮尽便是失礼。
但宝扇闻着这酒滋味醇香,一杯饮下,怕是要微醺,她此时身在皇宫,人生地不熟,为自身安危着想,还是保持清醒为妙。
浓郁的酒香,让邓姑娘微微舒展眉头。
方才皇后问及药方之事,邓姑娘如实答了。
这些日子,宇文玄每日都按照药方服用,那草药味道苦涩,连邓姑娘的院子都飘散着黄连水的气息。
府医虽觉这药方有奇效,宇文玄手臂已恢复许多。
但筋脉损伤是大事,区区数月难以完全治愈。
皇后闻言,又细细询问了这些日子,宇文玄的脾性如何,可对邓姑娘另眼相待。
见邓姑娘面露犹豫,皇后立即猜测出她如今的处境。
皇后屏退贴身宫女,从软枕下摸出一串红檀木手串,将它塞到邓姑娘手心。
“此物可用于闺房之乐,是宫中秘物。”
见邓姑娘脸色涨红,皇后悠悠道:“你自然可以不用,但男女之事,使些无关痛痒的小心机,实属寻常。
我瞧着那侍剑的小婢子,眉目缱绻,两腮桃红,是否已经被宇文玄收入房中?”
邓姑娘立即否认:“她只是照料长溟剑的小婢子。”
皇后轻笑:“到底是照料剑,还是照料剑的主人……贪恋美色是男儿本性,你不用些手段,那美貌的小婢子可会被好生疼爱……”
邓姑娘不再多言,握紧了手中的红檀木手串,上面有松木的香气,只闻了片刻,焦躁的心跳便慢慢趋于平缓。
邓姑娘抬头看向宝扇,她正侧着身子望向正殿,琉璃彩灯的光辉映照在她娇美的侧脸上,柔软的发丝贴在纤细柔弱的脖颈,让人观之心悸。
邓姑娘似是做出了决定,眉眼中的犹豫被坚定代替。
正殿,圣上和皇后坐在上位,他们二人中间,是身穿金色锦衣的稚童。
小皇子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生辰礼,他献宝似的将最大的宝石送到皇后面前,引来众人一片善意的笑声。
大太监俯身贴到圣上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声。
圣上瞬时眉头紧皱,视线落在席上一身元青色蟒袍,眸色凛然的宇文玄身上。
被迫领兵出征的徐大人,开拓疆域不成。
反而被敌国俘虏,身首异处,敌国为挑衅,还将徐大人的尸首作为贺礼送来。
圣上不满徐大人的无用,竟然在大喜的日子,遇到了这等污秽事,也埋怨宇文玄的不识抬举。
过去宇文玄征战建功,圣上不悦,如今他不愿领兵,圣上也没半分欢喜。
皇后见状,轻轻提醒着小皇子。小皇子立即翻找着桌上的贺礼,疑惑道:“那柄剑呢?”
皇后轻笑道:“长溟剑重达百斤,怎么会放在桌上。你若想去看它,还需王爷点头呢。”
小皇子顺着皇后手指向的方向,「噔噔噔」地跑过去。他本想扑向宇文玄的怀中,但宇文玄抬起头,一言未发,冷如冬日寒霜的眸子瞧着他,小皇子双脚顿时像被冻在了地上,避开宇文玄的眼眸,朗声问道:“我想看看那柄剑。”
宇文玄微微颔首,王府的侍卫便去取长溟剑。
几名侍卫朝着湖畔小亭走来,宝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见侍卫将长溟剑带走,声音细细:“我可要同去?”
这皇宫中的酒哪是那么好喝的,但因为有旁人在,侍卫不能多言,好在宝扇虽不知道其中的门路,但属实乖巧,轻轻点头。
长溟剑被送到正殿,宇文玄既不能提剑,这剑便交由几个护卫拔出。
白光闪烁,青铜玄铁果真铸就了一柄好剑,通体流畅。只是因常随着宇文玄上战场,这柄剑的凶煞冷意让人心惊胆颤。
小皇子距离长溟剑极近,只觉得长溟剑如同传说中一般威武,但也着实骇人,他实在不敢接近。
小皇子只看了长溟剑一眼,就转身钻进皇后怀中。
皇后笑道:“看来我儿是极喜欢这柄剑,不舍得多看。”
圣上悠悠开口:“既然喜欢,不如将长溟剑留在宫中几日,待小皇子看够了,再还给王爷。”
宇文玄筋脉未断之前,长溟剑是未曾离过身的。
自从九岁得到这柄剑,宇文玄便将它视作另一个自己,无比珍重爱惜,日日挥舞练习,从不懈怠。
他将长溟剑带上沙场,看着它沾染上第一滴血污,带着它逃出他**帐。
圣上自然清楚长溟剑对于宇文玄的意义,但他仍旧开口索要。
他就是要宇文玄明白,君臣之分,是宇文玄永远逾越不过去的天堑。
即使宇文玄立下赫赫战功,也是为他卖命。
圣上甚至期待宇文玄恼羞成怒,冷冷拒绝,越是这般,才能彰显宇文玄如今的无能为力。
可宇文玄连头都未抬起,语调平稳。
似乎圣上的激怒,对于宇文玄来说,如同稚童玩乐,不足挂心。
“好,好,好!如此,就将长溟剑留在宫中!”
宇文玄自顾自地饮酒,似是注意到有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他侧身望去。
不远处,有一片碧波湖水,小亭伫立于湖上。
宇文玄目光敏锐,亭中有袅袅娜娜身姿,正找寻着他的身影。
宇文玄突然站起身,原本喧闹的宴会陡然安静下来。
宇文玄无暇理会他们,朝着小亭走去。
正殿与小亭中间,以石板长桥相连接。
宇文玄刚走到桥中央,小亭中的身影,辨认出了他的模样,提起裙摆走来,脚步稳中带急。
“王爷?”
是不确定的询问。
宇文玄看着昏暗的长桥,心中了然,记忆起了宝扇双目并不适应黑暗之事。
他沉声应道:“是我。”
宝扇走到宇文玄身旁,紧绷的眉眼明显放松,她脚下略带些踉跄,还是宇文玄抓住她的手臂,才让宝扇勉强稳住身子。
但手臂触碰到宝扇的瞬间,宇文玄注意到她眼神中的慌乱不安,待她站稳身子,便匆匆退后几步,和宇文玄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宇文玄拧眉,对宝扇突如其来的防备感到不解。
闻到空气中飘散的酒香,宇文玄沉声问道:“你饮酒了?”
“一点点。”
宇文玄起身要走,让宝扇随他一同回府。
宝扇看了看周围刚办了一半的宴会,欲言又止,终是点头应好。
回府时,宝扇不见长溟剑的身影,慌张询问,才知道长溟剑被宇文玄留在了皇宫里。
宝扇神情黯淡,带着几分不安,长溟剑被留下,那她这侍剑的小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