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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准备下车的时候,程殊打开了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些东西,才不紧不慢地下了车。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太阳还没有要下山的意思。这里是个秩序之外的地方,垃圾场往里有不少人拉了布做房子。

    小孩的喧哗声不断,有人在高声唱着跑调的Havana(哈瓦那),洛萨甚至能听见电视里的声音。往里看,她能看见灯光。

    洛萨怔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还有人能这样生活。

    “为什么这里会有电?”

    程殊的黑靴锃亮,踩在细碎的塑料上发出阵阵声音。他的腿长且直,这一身装扮看着很迷人。

    他没说话,旁边的金看了眼程殊淡漠的神色,及时开了口:“普尔加会偷拉电线。”

    “不会被抓吗?”

    程殊慢慢开腔:“对于他们来说,被抓被打被骂被关都比劳动要值。”

    洛萨沉默了,她看着程殊往里走的身影突然拽住他,问:“会很麻烦是吗?”

    程殊敛眸,眼神落在他腰间衣服的那只手上,这次没有撇开它,只说:“早点解决早点离开。”

    倏然洛萨松了手。

    在外偷窃、抢劫的普尔加大多到了回家的时候,连带着被社会关注所监管了几天的少年少女也蹦蹦跳跳地回了垃圾场。

    三人往里面走的时候,洛萨能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

    穿着脏牛仔裤,赤脚坐在塑料袋上的小孩们眼神警惕而谨慎,那些正在做饭的女人也是瞥了好几眼洛萨,皱了眉。

    有去给家里做主的人报信的少年,接着堵在强行清理出来的道路上。

    “你们是谁!来这干嘛?!”

    程殊比少年高太多了,他俯视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孩,极其蔑视少年眼里露出的狡诈和算计,指着远处一闪而过的小姑娘身影,说:“找她。”

    身边的人都向角落里看去,面面相觑,说:“他是找西撒家的小女儿?”

    虽然普尔加的立场是一致对外,但是有的人已经开始看热闹了。

    “露娅犯了什么错?”少年蹙眉,不难看出他维护的意思。

    洛萨插着兜走上前,带着分恼怒,语气极冷地回他:“她偷了我的东西。”

    普尔加偷窃多年,虽然理直气壮惯了,但也是知道这是被唾骂的。

    不过这是第一次,有人亲自为了被偷的东西找上门来。新奇,也让他们嘲笑。

    为了维护普尔加的脸面,一听这话,刚开始看热闹的人也变了脸色。

    成年男性开始涌了上来,没事情做的女人也去拿了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铁棍铁锹。

    三人被重重围住,一副威胁和要让三人被拿精光的意思很明显。

    少年心想,面前这个男人的气质看起来极为富有,那个女人更是长了副好皮囊。如果能从二人身上捞油水,那一定是够吃很久。

    洛萨看着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气得兜里的手指握成了拳。她已经不想再提救过露娅的事情,洛萨突然觉得它会变成自己的污点。

    也许那个女孩根本就是演的玩水呢?也许她就是用这种手腕来吸引上当的大人呢?

    洛萨很生气,但是更愧疚。她无数次设想,如果把它好好放在车上,是不是就不会被偷走了。

    那是她母亲留给它的,面对这样的机会洛萨更是无法劝说自己放弃它,它意义非凡。

    “塞巴斯…”

    程殊突然冷笑一声,这声没有感情的笑此时格外突兀。

    洛萨噤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程殊身上。渐渐地,这群普尔加都变了脸色。

    众人看着那把顶在少年头顶的枪,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外圈的人跌跌撞撞地去叫少年的父母。

    “我没时间跟你浪费,两个选择,死还是叫她来见我?”

    少年一阵阵腿软,他是最有天赋的普尔加,六岁就能在人们取钱时将钱偷走得毫无声息,更是从来没被警察抓到过。

    但是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危险的武器,更别说被顶在了脑门上。

    少年清楚地知道,它肯定上了膛。

    程殊眼中的不耐烦不是假的,他看着这群无赖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跳。

    刚刚下车时,他索性拿了抽屉里的枪。

    少年的父母面露慌张,生怕程殊一不开心按了扳机。

    自己的儿子是出色的普尔加,如果有其他女孩看上,也许还能用得来的彩钱换上一辆几万的小车。他年轻力壮,还能为家里偷很久的东西。

    总之,他是不可以出事的。

    他母亲冲着角落里的西撒露出牙齿哈气,大喊:“把你小女儿交出来!自己惹的祸端自己解决,没用的东西!”

    西撒面色难看,拉着不愿走动的露娅往这边过来。

    -

    布块、塑料搭成的帐篷房里,黄色的灯光不稳定地一闪一闪,它照亮狭小空间里每一个人的表情。

    程殊看着对面的中分长发遮眼的男人,懒得重复第二遍把MP4还回来的话。

    这个男人大概是普尔加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他比所有人都要镇静。

    男人仔细打量着把玩枪支的程殊,突然勾起嘴角,态度恶劣地说:“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它已经没了。”这是普尔加从没开过的先例,哪能说说就让走。

    两男一女,还能抵过一群人?

    程殊看出了男人眼底的底气,他大概知道男人也许也有保命的手段。这群普尔加是没有身份证的,没办法拿着持枪证件去首都的军营里□□。

    不过这东西在黑.市里很常见,看来男人倒也不是什么能力都没有,还能黑.市特皮托买到枪.支。

    “砰”地一声巨响。

    程殊朝男人旁边看戏的喽啰打了一枪。子弹精准地跟喽啰的肩膀擦过,磨了他的衣服,在肉上留下烧痕。

    喽啰捂着肩膀痛嚎出声,弯了腰。

    “准确来说,我只对结果感兴趣。东西到底在不在,我只问这一遍。”

    男人脸色大变,强笑着继续说:“你该问问露娅,而不是我。”

    程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紧接着,空气中响起了第二枪的声音。

    布料被打穿的洞旁边出现第二道裂缝,刚刚那颗子弹是从男人的耳垂滑过。

    程殊似乎在逼他拿底牌,在听见男人咬牙憋出的“拿东西来换”时,轻笑出声。

    男人再没忍住,也从破烂的木桌下霍然抽出了枪,正直直地对着程殊。

    他的耳朵在哗哗掉血,形象不算好,低吼:“操,这里的普尔加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你的枪够他妈的打几人啊?!”

    这回程殊玩开心了,他偏偏头,金笑着两步上前,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盒子递上去。

    程殊慢悠悠打开它,男人见了秒变眼神——里头排列着一排排子弹,少说也有二十发。

    “我会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

    “你在威胁我?”男人不甘心地问。

    程殊挑眉,理所当然地应承下来。

    男人几乎要把牙齿边的肉给咬下来,他看着周边普尔加害怕的神色,对着角落里的露娅说:“把东西拿给我。”

    他凶狠的语气立马吓哭了露娅,西撒在众人视线下蹲下来,耻辱地说:“宝贝,东西呢?”

    露娅摇摇头,只顾着哭。

    “没…没了。”

    洛萨之前一直没出声,只是看着程殊做主。

    这会儿听这个话也急了,她几步上前蹲下,拽着露娅的衣领,问:“什么是没了?你跟我说,露娅你不能这样。你告诉我,什么叫没了!?”

    露娅擦着眼泪,抽泣:“我不会玩它,把它弄坏了。我不敢让爸爸知道我把偷来的东西弄坏了,我把它悄悄丢在了垃圾里。”

    西撒的脸色此时跟土一样难看,洛萨更是唰一下白了脸。

    洛萨心下一沉,咬牙问:“垃圾堆哪一片?”

    程殊敲桌面的动作倏然停止,他悠悠转头看她。

    那男人闻言大笑出声,像是得逞了,反而拍着桌子以嘲讽的口吻说:“哈哈哈好啊好啊,我答应把东西还给你!至于能不能找到,那看上帝帮不帮你!”

    洛萨拉着露娅就往外走,她像是愤怒上头,攒着一股劲,走到广阔的地方上问:“跟我说,你扔哪了?”

    露娅憋红了脸,她指着一处的铁棒、纸盒垃圾堆,很小声回:“…那。”

    洛萨看着那堆小山,深吸一口气,她按了按眉骨,蓦然心里一阵泄气。她十指交叉抱头,无奈且痛苦地蹲下。

    “小孩,你不该这样的…”

    第11章

    Chapter11·华雷斯

    Chapter11

    重回车途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金默默开着车,经过两人同意后点开了歌单,防止自己犯困。

    程殊眉梢耸起,两眼微眯,咬烟吸了一大口。他右手夹烟懒懒搭在车窗处,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情绪。

    风吹拂着程殊的头发,吹散了烟气。

    程殊突然想起了刚刚的场景——

    他坐了好一会才走出来,把枪在手里转着,震慑了蠢蠢欲动的普尔加。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身影在那垃圾堆上踩。好不容易到了最高点,再弯腰扒拉纸盒铁丝。臂膀几乎没停过,狼狈又疯狂。

    程殊慢悠悠收回眼神,他知道那是洛萨。

    离天暗下来还有大概两小时,程殊并没有强行阻止她。

    他站着,眼底情绪波动,透过洛萨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曾在一片废墟中偏执地找过东西。

    慢慢地,太阳落山了。

    那一瞬间,垃圾堆上没了光什么也看不清。洛萨无言地走下来,扯了扯嘴角对程殊和金说:“谢谢你们,走吧。”

    程殊看着表情温和的洛萨,却清楚地知道她的心里掀起了海啸。

    车里音响已经开始播放乐曲。

    程殊醒过神,关了窗。他捻灭了烟,打开手机对手下吩咐事情。

    金的口味不差,又因为是墨籍韩裔,欧美的东亚的,几乎什么歌都听。这里的歌都是他之前去车载音乐店下载的。

    这会儿放的是Once

    Upon

    a

    Time(从前)。

    洛萨有些呆滞,她放空地靠着窗,能看见头顶的点点星辰。

    车速很快,大概是因为拖延这么久在努力赶路。

    卡宴呼啸而过,外头寥寥能看的清的光点也被拉成了线。

    洛萨脑中蓦然闪过程殊跟普尔加说话时的姿态,她心情好了一丝,抬手擦去了眼尾的水珠。

    声线沉稳的女声在吟唱着——

    【我们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叛逆少年】

    【你是否还记得呢】

    【你我一同驱车驶过漫长黑夜】

    【身披银白月光】

    【在许久许久之前】

    洛萨乐感很好,她没听过这首歌,但几乎能在心里接上后边的旋律。

    她打量着手上被粗糙清理、干血痕粘黏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

    这是刚刚在翻找垃圾纸盒时,不慎被铁棍口划伤的。

    伤口很深,疼痛感反而小了点。她原本并没有发现,直到三人在车外说话时,程殊突然看到了白车门上的鲜血,她才知道自己受了伤。

    洛萨坐直了,她打开了那个装表的盒子,认真地把表带缠上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没有什么装饰,洛萨也觉得这个表很好看。

    时针指向了十一,分针停在了四十九。她想,应该快到华雷斯了。

    -

    车子驶进平坦的道路,城建依然是很糟糕。偶然出现的绿植也在这密密麻麻的低矮建筑物里变得不值一提。

    程殊突然开口:“到了。”

    洛萨心里被小锤子敲了一下。

    程殊是在跟她说话。

    她乖乖地“嗯”了声,顿了秒又问:“刚刚路过了一座桥,另一边也是华雷斯吗?”

    程殊懒得往外看,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这座桥跨越了干涸的格兰德河,两边的坝砖上被喷满了彩色喷漆。甚至有人写上了戏谑的“BERLIN

    WALL(柏林墙)”。

    “不是,那里是艾尔帕索城,是美国了。”

    洛萨闻言有些小震惊,这里的边境线竟和蒂华纳的美墨边境线一样草率。

    好奇心上头,她往前挪了挪,趴在程殊的椅背,问:“过了桥就直接到美国了?那桥那边有边检人员吗?”

    程殊偏头,看见了洛萨眼里的光。

    她被困囿于红灯区太久了,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

    “没有,两边都没有。”

    洛萨滞了片刻,又问:“岂不是很容易偷渡?”

    程殊被问得勾了勾嘴角,回:“是也不是。”

    洛萨疑惑地问:“为什么?”

    “美国修葺了边境墙,那边还有民兵。但边境墙很好跨越,所以依然有人偷渡。”

    她遗憾地“噢”了声,有些孩子气地说:“如果不死鸟在华雷斯就好了,这儿是陆地边境线,我说不定能跑到美国。”

    程殊反手捏住她的下巴,直击痛点:“去那拿什么活?”

    洛萨被问得一愣。

    “你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没有系统地进行过学习,对社会的了解停留在表层。“

    “走投无路了该怎么做,去做拾荒者还是以前的营生?”

    每一个字都问进了洛萨心里。

    她知道程殊没有歧视她的意思,但是这些她以前从来没有细致考虑过。

    洛萨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了,也不是不能继续做性.工作者。

    程殊陈述着:“你还没有把自己从那片泥巴里拔出来,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普通女性不会把自己身体当做资本。”

    “洛萨,如果你要融入现实生活,你得彻底改变这个想法,最好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身体。”

    金默默地关掉了音乐。

    过了会,程殊开口:“你想要的真的只有自由?”他语气带了浓浓的蛊惑意味,让洛萨一时失了心神。

    大概几分钟后他才等到洛萨的回答。

    她的态度坚定,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不只有自由。”

    起初她只是向往外面的天地,想要摆脱被人指使当商品的日子。那样的糜烂,让她痛苦。

    可是后来,她学习英语,尽力拓展领域。洛萨不只是想要生命和自由,也许还有尊严。她想活得好一点,至少像样一些。

    “我可以帮你。”

    短促有力的话语响起,洛萨骤然沉静下来。不自觉地,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是事实。她无法单靠自己活得更好,但是短暂地依附程殊,会得来更大的收获。

    既然已经下注,那何乐而不为。

    洛萨坦诚相待:“塞巴斯蒂安,我不想冒风险偷跑了。”

    程殊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嘴角挑起微妙的弧度,“嗯”了声。

    这样的气氛没持续多久。

    从这个荒芜之地到市中心仅仅需要十多分钟,但为了绕路,金快开了半小时。

    原因是,就在两人对话结束没多久,有□□发生了火.拼。

    二十分钟前——

    天空倏然明亮,一道突然出现的白光升空,洛萨好奇地隔着窗望过去。

    结果下一秒,几声巨响吓得她猛地一抖。她捂着耳朵尖叫:“这是在干什么?!”

    程殊看向窗外,冷了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半天忍着火说:“照明弹。大概率是卡特尔的人在和贡萨洛集团交火。”

    金是第一次遇到这场面,他浑身冒汗,震惊之余还不忘问程殊:“老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洛萨愣了秒,她犹疑地看着金,发现他震惊的脸色不是作假。

    程殊皱着眉,神色未变:“废话,做大生意的哪有不清楚局势的。”

    金.闻言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洛萨不作声。

    她敛眸,心想原来金不知道他是魔徒的人。

    洛萨往下缩,小声问:“可是华金不是被抓了吗?”卡特尔集团起源于锡那罗亚州,是墨西哥家喻户晓的超级毒.枭。而在这样权力构架中,华金就是那个金字塔顶端的人。

    程殊按着眉眶,感觉一阵累意涌上。他压着嗓子,半天出声:“卡特尔的底蕴雄厚,它跟很多军事集团有合作。现在它依旧是北美非法芬.太.尼的主要供应商,西半球最大的贩.毒组织。华金确实被抓去了美国,但他还留下了很多崽子。杀了一个华金还会再来一个。”

    洛萨的记性很好,就在这瞬间,她回忆起了三年前看到的新闻——

    2019年,华金的小儿子被捕,他的大哥带领着卡特尔集团进行了屠城示威活动。为了保护警察和民众安全,墨西哥政府被迫放人。

    她当时才十九岁,听见播报的时候浑身发颤,觉得荒谬绝伦。

    但洛萨现在更觉得离奇的是,她在程殊的话语里听到了痛苦。

    为什么魔徒的三把手会对这种事感到痛苦?按道理他该持有犯罪的平常心,该感到幸灾乐祸,亦或者该对竞争对手依旧存在感到憎恶。

    独独不该是这种遗憾和痛苦。

    黑夜的寂静被打破。

    她能听见犯罪分子邪肆的口哨声和嘶吼声,四处的居民楼依旧很安静,洛萨不知道他们是习以为常还是害怕惹祸上身。

    洛萨开了几厘米车窗,她闻着外头带了热意的空气,耳朵敏锐地听到了别的声音。

    她努力往上探,看见了飞行速度极快的直升飞机。

    “怎么还有直升飞机啊?”

    程殊沉默片刻,说:“…政府军巡逻。”

    “嗯?那会不会被攻…”

    洛萨话音刚落,一声比之前的声音都要大百倍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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