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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软鞋底在木制回廊中踏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

    接下来,

    是五条家高层都在为这位[六眼]的诞生而欣喜雀跃的沸腾时刻。

    在禅院家未出现觉醒[十种影法术]之人的形势下,

    只需等这孩子在五、六岁时是否能觉醒[无下限]术式,他便将会成为五条家未来势力暴涨的关键武器!

    不过,

    按照之前的古籍记载,除去曾夭折于不足满月时的那位[六眼]——剩下的拥有[六眼]之人,觉醒[无下限]术式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好好好,大喜事!大喜!”

    五条辰雄极为高兴,

    但没忘记立刻通知人员紧急封锁这个消息——刚诞生的[六眼]太过脆弱,

    若是贸然传出去,被忌惮的敌人想方设法摸进来暗杀怎么办?

    往后的五条家可还指望着靠这孩子来彻底掌控总监部呢。

    现任的五条家主虽说也有能力,

    但很可惜他并未觉醒[无下限]术式,只能联合加茂家才能勉强压禅院家一头。

    在绝大多时候,他们三家在总监部的势力基本持平,

    很难说哪方彻底压到了哪方。

    但今日再不同往时,五条家即将成长起一位[绝对的强者]!

    五条家长老各个笑得合不拢嘴,在安排摆宴庆祝后,又轮流来探望这个仅在最初睁眼片刻后又沉沉睡去的幼儿,再夸奖诞下他的母亲几句。

    纵使是拥有[术式]这份特殊力量的术师,绝大多数人的发色都符合生理结构下的正常规律,并不会出现太过奇异的颜色。

    而这位新生的[六眼],则与此刻窗外正纷扬而落的飞雪一般,头发与睫羽都是纯粹的皎白,在明亮光线下折射出一种柔软的、高洁的澄澈无暇之感。

    果然是神明庇佑五条家,让他们终于在术师式微、诅咒爆发的此刻——迎来了足够重量的砝码。

    来庆祝吧,来庆祝吧!

    为五条家诞下[六眼]而庆祝!

    底下人办事很麻利,转天便铺陈好了一切,连那位为五条家诞下[六眼]的母亲都被搀扶着来到宴席上,接受所有五条族人的恭贺与称赞。

    五条辰雄格外高兴,甚至特意请来艺伎表演;这些听闻[六眼]现世之事的五条本家人皆喜不自胜,在过于热闹的氛围里喝酒到毫无仪态、或鼓掌或敲碗打拍子,为表演高声叫好。

    在这场宴席上,大家将新生儿的姓名定为了【五条悟】。

    若说是普通的新生儿,自然不可能在取名或庆祝上有这等规格的待遇——大多是差遣仆人送来几句宽慰,捎带一些奖赏,就算结束了。

    等到再大几岁,其中一些人觉醒术式之后,才会根据对家族的有用程度与否,再进行一次待遇与身份的划定。

    但这种热闹,是极孤寂的。

    所有人都并非真正为了五条悟的降生而感到高兴,只是在为未来更高的权势、地位与资源而庆祝。

    没人问过五条悟是否想为家族奉献所有,所有人便已默认他是被家族握在手中的一柄武器,且是他们所需要的那般强大、锐利,无往不胜。

    全木制的殿屋并不怎么隔音,哪怕间隔一个庭院,仍旧有大笑、鼓掌、唱词等各种动静,伴随着三味线、拍子木、尺八与太鼓的声传来,持续了很长时间。

    原本负责看顾五条悟的仆人年纪尚轻,此刻也按捺不住好奇——见躺在摇篮里的幼儿依旧闭目睡着安然,已开门溜了出去,想偷偷瞧上两眼再回来。

    十二月的室外气温极低,屋内已早早摆上取暖用的火钵,里面放有小半盆点燃的木炭,此刻正安静烧着,不时爆出几许噼啪的火星。

    大约是隔壁庆祝的动静实在吵闹,尚在沉睡中的幼儿轻轻皱起了眉头;原本握成拳的小手也开始挣动,远不如几分钟前安稳。

    倘若再得不到安抚,想必他很快就要用尽全身力气哭嚎起来,与无数个诞生于其他母亲怀里的、既小又柔软的婴儿,并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这场景并没有出现。

    随着羽取一真用爪子勾紧在藤编的摇篮边缘,收拢羽翼、俯身看向五条悟时,金红翎羽长而翩跹,同样轻盈垂落了几缕在他面前。

    又被那只胡乱挥动的小手捉住其中一根,握紧在掌心。

    那原本越皱越紧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直至化作轻而浅的平稳呼吸。

    五条悟再度安然入睡了。

    至于自刎后被悟诅咒、成功化作【特级过咒怨灵】的羽取一真,此刻也不再拥有人类的身体,而是一只由炽焰凝聚而成的庞然鸟类——在现身之时,他便控制自己的身形这间并不大的屋内逐渐缩小,直到与孔雀的体型差不多大为止。

    灿金与明红交织的光泽不断变幻流淌,在空中无风摇曳,比起将它形容成鸟类的羽毛,更接近于一捧明亮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大约是因为羽取一真如今被归为悟拥有的特级过咒怨灵,他的出现并没有拉响这栋宅邸的结界警报。

    而直到此刻,羽取一真才终于能感知到所谓的“咒力”到底是什么。

    当下他所拥有的力量,已不再由游戏赋予、受系统束缚,而是一股彻底为悟而生、且完全受他所掌控的庞大能量。

    换句话说,羽取一真发现自己无法唤出游戏界面,但[十方摩诃]的技能依旧可以使用——包括最后那个覆盖了极广范围的生得领域,[一真法界]。

    虽然要主动使用的话还不太熟练,咒力也随着当时那股憎恨情绪的消退而减弱许多;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目前再一次展开领域的话,应该没办法用出那么大面积的[一真法界]。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的短暂记忆里,除去被他自己护在羽翼下的悟,其余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已尽数化作整片燃烧不息的火海。

    当初去参加姐妹校交流会时,悟向他提过冥冥依靠乌鸦术式来进行屏幕直播的范围无法做到非常远,大概率也被包括在火海波及的范围内吧。

    羽取一真并不为此觉得愧疚,只更低地俯下身来,在那些欢腾的热闹都聚拢去隔壁、无人前来屋内照料悟的间隙,认真凝望着小小的他。

    在这个腐烂透顶的咒术界,悟会知晓未来的自己将被绝大多数人忌惮着、畏惧着、孤立着,却依旧毅然决然的奔赴死亡吗?

    悟会接受自己被那些术师误解与腹诽的一生,却既不抱怨也不迁怒吗?

    悟会忙碌于永远做不完的那些任务、教学和文书工作,哪怕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也欣然坚持吗?

    羽取一真不必开口,便已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

    在他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一幕接一幕鲜活而生动的记忆画面。

    为了赶任务而在凌晨坐车内小憩的悟、问他要不要尝尝苹果汁的悟、指尖轻抚花瓣却从不摘下的悟、笑着说好喜欢大家的悟、决定当教师来拯救更多人的悟……

    以及每次过年去神社祭拜时,笑着睁开眼问他许了什么愿望的悟。

    钵里的火焰逐渐转弱,有一些细小的灰烬自被烧得发白的炭上剥离,随上升的热气而轻飘飘被吹拂在空中,打着飘忽不定的旋儿,又翩然落下。

    刚出生的悟在他面前睡得很香,那只小小的手心里,仍旧紧攥着一根金红流光的翎羽。

    羽取一真叹息着,去数那些落下的灰烬,一片、两片。

    仿佛在埋葬他曾经许下的那些祈愿,一个、两个。

    即使如此。

    羽取一真沉默想道。

    即使如此,他也依旧会继续祈祷——并非向神明,而是向自己。

    【悟将得到所有他所期望的爱。】

    为此,他要彻底摧毁这个陈腐的、朽败且溃烂的咒术界。

    ——哒哒。

    门扉外传来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是那名仆人偷听完了一段艺伎表演,发现自己已经比预计时间待超了太久时,连忙赶回来的动静。

    她推开门,发现火钵已快要烧尽了,房间却仍然非常温暖;需要看顾这位[六眼]也依旧握着小拳头贴在侧脸旁,睡得十分安熟。

    呼,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

    仆人既放心又紧张,赶忙拎来一桶新的木炭换好,又将他的小拳头轻轻塞回襁褓里。

    窗外的雪仍在下,好似有一双眼睛自阴影处睁开,静静守护着躺在摇篮里的,小小的他。

    ………

    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悟的身边都有人陪着,藏在他影子里的羽取一真并不能随意现身。

    此时的他已完全是特级过咒怨灵形态,哪怕能开口说话,也只会被当成实力更强大些的诅咒,然后被集结起来的咒术师祓除掉。

    羽取一真在之前展开生得领域时是一种彻底不管不顾的完全爆发状态,消耗了太多能量——他现在连远的地方都去不了,只能跟随在悟身边。

    眼下的悟又还是一、两岁的幼儿,才是刚学会说话的年纪,术式都还没有觉醒呢,又怎么可能有格外的咒力提供给他。

    因此,羽取一真只能在众人都睡去的深夜之时才出现,或是欣赏一会幼悟的可爱睡颜,或是用自己的翎羽或尾羽逗一逗中途醒来的他。

    每到这时候,幼悟的苍瞳又圆又明亮,总是睁得大大的,视线好奇跟着羽毛的飘荡而来回移动,像一只追逐着毛球玩耍的小猫猫。

    在大多数时候,他也会跟着伸手去抓——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又轻又低的“啊呜啊呜”,既像在撒娇,又像在控诉。

    实在是可爱到犯规的程度,让羽取一真总会心软到立刻把羽毛塞进他手里,任由对方把玩着,有时还会放嘴里咂吧几下,糊上一层亮晶晶的口水。

    分明是能烧毁任何东西的火焰,在幼悟这里却是乖巧又安分的,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羽取一真在暗处守护幼悟长大,从连翻身也不会的婴儿,逐步到能够坐起身、精力旺盛的四处乱爬、咿咿呀呀学习说话、扶着墙踉跄走路……

    直至到觉醒术式之前的某一天,在羽取一真还没有主动现身时,等仆人离开后的五条悟就已经准确看向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看向了他。

    “你是谁?”

    放下手中把玩着的小芥子娃娃,五条悟眨了下那双能够看透所有咒力的[六眼],认真开口问道。

    哪怕是年幼的悟,也依旧是极聪慧且敏锐的。

    他在学习上的天赋一骑绝尘,甩开同龄人不知道多少倍——包括说话、认字与简单计算在内的那些学前教育,都是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完全掌握了,甚至能条理清晰地说出许多令大人也惊讶的话来。

    而此刻,他正等着羽取一真的回应。

    既不害怕、也不好奇,是用一种[他早已知晓]的态度,特意避开所有人,以略带好奇的口吻问出来的。

    拥有这双能被动看透一切咒力的[六眼],五条悟早就感知到对方栖息在自己的影子内,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但没有任何恶意。

    随着年岁见长,那些老头对他的干涉也越来越多了,他的活动范围很小,哪怕是在这栋偌大的五条宅邸之内,也常常会被要求待在学堂与自己的寝殿里,以防来自外界的任何恶意对他进行偷袭。

    五条悟逐渐感到排斥,但并没有太多反抗。

    通过那些代代流传下来的书籍,他早已知晓[术式]以及[六眼]的重要性,还有仆人偷偷告诉过他——[六眼]的存在被泄露了,如今的他悬赏身价超过一亿。

    因此,尚未觉醒术式的五条悟也只能勉强听从家族的安排,在不上学的时间里,就玩些没什么兴趣的祈福娃娃和益智玩具来打发时间。

    但关于自己影子里的这个未知存在,还没满五岁的小小五条悟,叛逆心便先悄悄升起来了。

    哼,他偏不告诉家族那些说起话来格外唠唠叨叨的老爷子们——反正对方已经待在他影子里这么久了也没有恶意,直接亲自向对方问出个结果来也没事吧。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是,五条悟发现自己只要看向对方存在的那处阴影,心底总会升起一种莫名的熟稔。

    那是一种令人疑惑的、相当温暖的感觉,比任何人带给他的感觉都要亲近得多,就仿佛是灵魂在无声低语着——对方很重要。

    而尚未接受过完整教育的幼悟,此时拥有的思维更直率且坦诚。

    他想要独占这份特殊的“重要”,并为此一动不动盯着对方的藏身之处,誓要把对方盯出来为止。

    当羽取一真哑然许久,终是以近似凤凰的这番姿态,顺从地自影子深处现身时——

    五条悟惊讶睁大眼。

    以为自己只是曾在梦中见过的这道金红流光,竟于此刻真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那些记忆,原来是真的…?”

    第194章

    “是真的。”

    羽取一真有点忐忑,

    但仍让自己表现得相当温驯——正站在五条悟面前接受盘问的他收拢羽翼,任由那双好奇的目光随着踱步而仔细打量。

    “所以,你是诅咒?”

    五条悟原本只是在要问出一个答案的,

    但盯着盯着,

    就没忍住上手摸了好多次。

    似火焰似飞羽的触感在他掌心却仅剩下温暖与柔软,像在抚摸一捧晒在阳光下的暖绒棉花,或是惬意泡在寒冬的温泉里。

    那双明亮的苍瞳睁得又大又圆,眼尾猫似的微微上挑,流露出惊讶混杂兴奋的情绪时,显出独一份格外的漂亮又可爱。

    五条悟又来回摸了几下,

    最后索性整个人都朝这只凤凰的身上小小一扑——就像搂住了超大号的抱枕般,他将脸都埋进这蓬正燃烧着的柔软羽毛里,

    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喟叹。

    声音闷闷的,

    还带着明显压不下去的童音,

    把羽取一真萌到心都快化掉。

    虽说他相信悟肯定能在未来某天发现自己影子里还藏着一只特级过咒怨灵,

    但也没料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只是,悟表现出来的态度与他预想的截然相反。

    没有质疑、没有畏惧、没有冷漠。

    反而是用最放松与无防备的满怀一抱,

    轻而易举就瓦解了他所有的紧张与局促。

    毕竟他现在连拟态成人类的能力都没有,而咒术师又是最擅长祓除诅咒的。

    如果悟执意要动手祓除他,那么……他也不会反抗。

    羽取一真从来都不可能拒绝五条悟的亲近——在他与悟的多年相处中,身体更是早已习惯类似此刻的亲密触碰,

    连半点僵硬或抗拒的条件反射也不会有。

    “嗯,

    我是特级过咒怨灵。”

    在五条悟抬起脑袋的视野里,这只绚丽到极致的凤凰连转动脖颈的姿态也显得纤长且优雅,

    用一侧细长却柔和的眼眸认真看向他,“是只属于你的。”

    过咒怨灵……学前教育还没有介绍到这里,但五条悟平时闲得无聊,

    在书上已看过这部分内容。

    以“对某个特定人物有执念,当那人受到伤害时便会显现”的咒灵,才会被称作【过咒怨灵】——此类可供参考的案例极其稀少,因此描述也相当简单,仅做了个粗略定义。

    比起通常情况下诞生的普通诅咒,这种凭依在某人身上、无法被轻易祓除的怨灵在杀伤力上往往更强,但仅会对特定的那人有反应,且基本毫无理性可言。

    眼前这只凤凰形态的过咒怨灵,却能与他正常沟通,还直言自己是属于他的。

    五条悟对它对视时,仿佛才恍然发现它头部的羽冠同样长且飘逸,仿佛几道无风却自在摇曳的绸带;灿金与明红组成的碎光宛若炽焰燃烧时不断迸发又逸散的星火,即使落在他举起的掌心也不会有烧灼的痛感。

    “我……”

    五条悟轻轻开口,表情却已绷紧起来,好似在严肃的板着脸。

    只是他现在还太小,哪怕努力做出认真的模样,还不如平常对待话痨长老们时的面无表情,那样反而更显出一份疏离而冷淡的气质,经常让仆人在背后偷偷赞叹“不愧是拥有[六眼]的悟少爷,一言一行皆如此符合他的身份”。

    但实际上,五条悟只是因过于早慧,又懒得听太多遍翻来覆去的教条与规矩,而将很多话都当做耳旁风,不会刻意理睬罢了。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对他给予厚望,在成长过程中所获得的资源与待遇也都是独一无二的优厚,反而会在很多时候间接给精神施加其余同龄人都不会有的压力。

    例如,其实与五条悟差不多时期诞生在五条家的孩子也有几个,但他却几乎没有与同辈人一起玩耍的经历。

    包括父母,五条悟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被他抱了个满怀的这只漂亮凤凰,反而是五条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与“人”的亲密接触。

    非常温暖,还给他一种格外满足与愉快的情绪,恨不得用脸再努力到处蹭蹭,然后安然睡在它展开的羽翼下。

    至于害怕或惊吓,那是半点没有的。

    但五条悟又想起书籍上关于【过咒怨灵】的介绍——刚放松下来的、仍然带着婴儿肥的圆滚滚可爱脸颊,立刻又努力绷紧,似乎在让自己显得更真诚些。

    “嗯?”

    羽取一真在耐心等可爱幼悟的后半句话。

    他或许可以对着悟编织出更无害的谎言来,例如“我不是诅咒是精灵”、“我其实是守护你的伴生式神”、“我是五条家的守护神”之类,才不满五岁的宝宝悟大概率分不清真假,只会夸赞着好厉害,然后完全放下戒备。

    虽说现在感觉悟好像也对自己压根没有防备的模样。

    何况以悟的头脑之聪慧,可能连四岁的他也不会相信这套说辞。

    不过,羽取一真没有找其他借口掩饰自己身份的原因很纯粹——他永远不会对悟撒谎,从一而终。

    于是,他也听见了悟的回应。

    “是我……诞生了你?”

    五条悟的表情里还透着一点迷茫。

    [六眼]分析出来的咒力情报,告诉他这是真的,流淌在这只绚烂凤凰体内的咒力来源确确实实就是他。

    他才四岁,对方却已早早陪伴在自己身边——至少在他刚开始对世界有所感知之时,那些尚且模糊的记忆里便已出现了金与红交织的绚烂流光。

    可五条悟此时度过的人生还太浅,完全想象不出自己是怎么做到刚出生没多久,就能在心底积淀起一股庞大到几乎无穷无尽、却找不到方向发泄的负面情绪,直至诅咒出一个凤凰形态的过咒怨灵守在他身边的。

    如果不是明确知道他的父母还健在,还是个四岁宝宝的悟崽大概率会往这方面猜……

    “什么?”

    羽取一真发出有点被呛到的声音,随即否认,“当然不是,不要用这种好像是你生出了我的词。”

    五条悟从善如流纠正:“那就是我捏出了你。”

    羽取一真:“……当然也……嗯……也不说完全错。”

    不对悟撒谎是一回事,直白对现在还是个宝宝的可爱幼悟说自己其实是拼着自杀后被他诅咒成特级过咒怨灵,为的是藉由特级诅咒自带的生得领域杀掉两面宿傩连带其他看戏的旁观者,结果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就被传送到这个时间点……又是另一回事。

    但五条悟并不在意那些羽取一真还没说出口的话。

    他只是又愉快笑起来,使劲蹭了蹭怀里这团既蓬松又轻盈的温暖羽毛。

    “所以,你和五条家无关,是完全属于我的。”

    当五条悟再度抬起脑袋时,对着它既骄傲又神气的发出这句霸道宣言;而羽取一真也纵容的回应着,温和眼眸里只倒映他露出的可爱笑脸。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羽取一真低下脑袋,用细而长的鸟喙的上颚部分轻轻碰他,就像猫猫是用鼻头贴贴作为与对方亲昵打招呼的方式。

    ——在这个崭新的时间点上,拥有新身份的一真又再度与小小的悟结缘。

    “你叫什么名字?”

    五条悟心满意足的蹭够了,又高兴问道。

    他好像正对自己终于拥有一样完全属于他的东西而感到满足,却又不仅于此。

    “嗯……我叫,”

    羽取一真正要说真名,又忽然想起自己那始终没有机会被悟念出口的一周目名字。

    “【英俊的爸爸】。”

    五条悟:“………”

    哪怕是现今不满五岁的五条悟,也默然虚起了眼:“想占我便宜?”

    羽取一真:“……咳,喊一声又没什么不好。”

    他也很遗憾啊,无论是一周目的悟还是二周目的悟都不肯喊,无论床上还是床下……

    明知道他超期待的。

    结果连四岁的幼悟也不肯满足他的这个小小心愿吗,唉。

    生活不易,凤凰叹气。

    五条悟:“………”

    是他的错觉吗,忽然感觉这家伙变得超呆的,其实一点也不像传说里的凤凰那样,拥有高高在上的威风与傲然——非要用动物来定义的话,倒更像是某类犟种狗狗……

    但不等于自己要接受自己突然多出一个爸爸。

    五条悟强调道:“总之你要是再提这个,我就自己给你取名。”

    羽取一真望了下天花板,又低着头幽幽叹息,“一真。喊我一真就好。”

    五条悟沉默盯着这只开始叹气的凤凰。

    这家伙竟然还这么遗憾……?

    ……不是吧?

    …………

    往后的日子里,五条长老们奇异发现五条悟对待他们的态度似乎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漠。

    要是换一句更准确的话来形容,就好像是有什么好事在五条悟身上发生,让他在绝大多数时候的心情都非常愉快,连带看他们也顺眼了许多。

    至少在他们又向这孩子灌输些“五条家才是对你最重要的”、“你所做的一切都要为了五条家的辉煌”、“你注定要为五条家奉献所有”、“所有人都必须遵从组训与规矩”之类的内容时,换来的也不再是面无表情下的左耳进右耳出。

    “嗯嗯知道了,我早就已经背下来了。可以离开了吗?可以对吧,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见。”

    ——就是这个态度,让五条辰雄与其余数人面面相觑,一时分辨不出五条悟到底是不是在敷衍他们。

    要说敷衍吧,以前的态度才更敷衍……要说不敷衍,他们连多插一句话的功夫也没有,这小子就已经绕过他们走了。

    但要是拿这些内容去考他,又会发现对方真的一字不差背下来了,根本连挑刺的毛病都没有。

    包括那些照顾他的奶娘与仆人,也说过悟少爷虽然不算特别活泼与好亲近的性格,但对待他们的态度其实并不恶劣,平时教导的礼仪也没什么差错。

    自然,这些人都没有发现五条悟已经拥有了一位新的玩伴,且与他形影不离。

    第195章

    时间过得很快,

    当五条悟确定觉醒了[无下限]术式后,五条家所有人都露出“理当如此”的放心表情来。

    下任五条家主,不可能会出现第二位人选。

    五条悟在饮食起居上的待遇本就是同一辈内的顶尖,

    等宣布继承人的身份后,

    长老们便又将其再往上提一级,被分配到的资源近乎等同于家主。

    包括术师的相关修行与在御三家内也属顶尖的精英教育,也立刻有条不紊地展开,将他每日的排程都占得极满。

    五条悟对能够增强自身实力上的修行毫无怨言,但又很不耐烦背诵那些迂腐的规矩、教条,以及更冰冷的五条家利益优先原则。

    就好像他只是家族里的一个齿轮,

    而他父母的功劳也只在于诞下了他这枚曾缺失数百年、如今终于能严丝合缝嵌进去的关键零件,总算让五条家这台庞大的利益机器能满功率跑起来。

    倘若是其它自我意识并不强烈的小孩,

    自幼便被灌输类似的想法,

    本身又处于高人一等的既得利益者地位,

    大概率会毫无障碍的接受这些理论与规矩,

    并毫不犹豫将它接着执行下去,以维护并巩固自身阶级的统治地位。

    但五条悟拥有强烈且明确的自我,

    具备十分清晰的主观思考能力,不会轻易受到外界因素动摇。

    例如,他会板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连坐姿也相当端正,

    其实在整个灌输理论的过程中都神游天外,

    直至捱到这堂仅为他开设的继承人教育课的时间终于结束。

    老师也不能训斥他,因为无论他向这位头脑聪慧至极的悟少爷提问什么,

    对方都能格外流畅地回答出来——从他讲过的内容里摘抄,一字不差。

    而仔细一看,五条悟貌似在认真听讲,

    那本摊开的教材下实则露出一个纸张泛黄的小角,明显还压着本与此次教学无关的书籍……

    老师欲言又止,长长山羊的胡须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还是选择默默收拾东西,假装没有看见五条悟在课上开小差。

    算了,反正悟少爷小小年纪就表现出极其聪颖的天资,其余教师也都纷纷夸赞他悟性很高,会觉得这些内容都太过简单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见这位思想教育老师没说什么就准备离开,五条悟也在心底暗自松口气。

    要是被五条辰雄他们知道,肯定又要啰嗦。

    他站起来,欠身送走这位据说教出了三代五条家主的尊贵老头,便将桌上那本教材连同他特意动用继承人权限借来的书都合上收拾好,揣在臂弯间夹着。

    那些长老给他的待遇确实拉到最高的,但人实在是唠叨得不行,不仅动不动就喜欢说教,还总是擅自给他增添各种各样的排程。

    除去睡觉外,他最近能独自待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能不能休息倒是其次,但这同样意味着一真能现身的时间也跟着变少,让五条悟不太高兴。

    当他走出占地略显偏僻的学堂,独自沿着木制长廊穿过这处院落时,恰好听见那边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五条悟往那边投去目光,是好几个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同辈,正挥舞着树枝边互相追逐边笑闹着,好似握在手中的并非树枝,而是一柄千锤百炼铸造而成的武士刀。

    “带我,也带我玩嘛!”

    “不—行,你刚才在和阳太的对决中输了啦,所以今天下午是阳太跟我玩我爸爸特意买给我的《GA赛车》,玩起来超刺激!”

    “哼,我回去也要让我爸爸给我买……”

    “可不是买到就能随便玩的啦,这个游戏得搭载在PS(py

    station)上才能运行。”

    “好厉害啊,听说是半年前才刚发售的游戏机吧?没想到你爸爸竟然真的给你买了啊!”

    “一般般吧——这种要求,我爸爸都会答应的啦。”

    洒进那边院落的阳光很好,春季的风也不猛烈。长在院中的樟树十分茂密,被吹落了无数沙沙作响的光斑,连拂在肌肤上也只感觉凉爽,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畅快感。

    五条悟独自站在长廊下的阴影里,安静看着。

    他在过年时的家族宴上见过那些人,也记住了他们的名字,有些通识课程还会坐在同一间学堂里,但几乎没有说过话。

    大概是五条悟往那边看的时间有点久,那些孩子也发现了他站在那里,动作立刻变得收敛起来。

    在这栋五条家的本家宅邸里,五条悟从不需要报上自己的姓名——他那头极显眼的银白短发与比苍蓝更浅些的眼瞳,就足以让任何人都认出他是谁。

    他们也不打闹了,而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喂,那不是……”

    “啊,是五条悟对吧。”

    “在往我们这边看呢,表情好冷淡。”

    “要邀请他一起来玩吗?”

    “人家可是既定的家主继承人,肯定在鄙夷我们竟然在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游戏啦。”

    “嘘,我爸爸说不能和他玩,被长老知道了要挨骂的。”

    “去我那里玩《GA赛车》啦,肯定比游戏厅里还要好玩!”

    很快,那些小孩就在五条悟的注视下若无其事散开了,树枝也纷纷丢在地上,仿佛刚才的院落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们在视线上出现一次短暂的交集,但很快就没了后续。

    五条悟也收回目光,继续独自往前走去,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风在轻柔吹动他额前的短发,让它不安分的四处翘起着,变成一只很久没有舔过毛的纯白小猫猫。

    五条悟在这段四周已无人的路途上,忽然开口。

    “我就算不拿树枝,也能打赢他们。”

    这句话乍一听好像仅是在自言自语,但随即就有一只漂亮的金红色小鸟从他的影子里扇着翅膀飞出来,轻轻落在他肩头。

    “游戏机什么的,我肯定也能玩得很好。”五条悟又继续说道,“不管是那个赛车,还是别的。”

    他其实没有接触过游戏机这种在长老们看来十分玩物丧志的东西,但五条悟就是拥有这个自信。

    将体型缩到比肥啾大不了多少的羽取一真,用自己圆滚滚的小脑袋去蹭五条悟的颈窝。

    “到时候,我就来陪你玩。我一定会是个好搭档。”

    羽取一真同样信心十足——他可是在两个周目里都陪悟打过无数游戏的好搭档。

    被又暖又软的团子蹭得皮肤痒痒,让始终没什么表情的五条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只有爪子和翅膀,要怎么陪我打游戏?”——他用手指轻轻去戳这只迷你凤凰的身体,看似在抱怨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愉快的语调,“你只能乖乖看着我打,然后夸我超厉害。”

    “那我就会看着你打,然后夸你超厉害。”

    羽取一真欣然复述。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周目恢复人身,或许到时候可以先苦练用爪子打游戏。

    五条悟又笑起来,原本戳着一真的动作也改用指腹轻轻摸它的脑袋。

    他笑起来时真的超可爱,可惜那些繁重的功课与需要遵守的礼仪全部压在五条悟身上,让他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尤其边上跟着照料他的仆人时,五条悟要是做出点任何稍微出格的行为,都会被小声劝说“有失仪态”。

    羽取一真回忆起在高专时活泼又神气的悟,很难想象他现在的生活到底有多压抑自身的天性。

    “没关系,”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五条悟突然开口道,“等我更有能力些就好了。”

    等他再长大些,无论是想玩的游戏机,还是只有他们一起住的大房子,都会有的。

    “——嗯。”

    ………

    再过些日子,为了庆祝五条悟觉醒[无下限]术式,仆人跪伏的姿态恭敬,为他送来了全手作的新和服。

    五条悟将它展开,是一件蜻蜓纹样的浅蓝色浴衣,布料入手柔软而轻便,属于常穿在春夏两季的样式。

    蜻蜓又被称做“胜虫”,既是经典的夏季风物诗,也是武士与将军极喜爱的“胜利”象征;此时由族内安排送给他,其中祈愿他[出人头地、旗开得胜]的意味也十分明显。

    上次给他送来的是菖蒲纹样的和服,同样是祈祷必胜的含义。

    “谢谢。”

    五条悟点头收下了,反正只是件衣服而已,随便穿穿就是。

    “辰雄长老他们皆万分期待您的成长。”

    仆人最后转述完这句捎带的话,便合上门离去了。

    五条悟等她离开,便随意将那件浴衣往旁边一丢,整个人都倒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

    羽取一真刚从影子里现身,就被他精准地出手捞住,一把揽怀里抱紧,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的寝殿非常大,同时也非常空旷,除去一些必备的家居外,也就仅剩几样挂在墙壁的装饰,被天天来打扫的仆人擦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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