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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侧过头看向李卿幼,灯光下李卿幼的脸又添几分凄厉。两人沉默着,在狭窄房间里有如两只白鬼。沉默半晌,他还是开张嘴吃了进去。

    原主已经很多年没正经出过门了。年近三十,却一直靠着以前养父母留下的没被夺走的一点基金活着。钱不多,勉强过活。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蜷缩着、苍白着、溃烂着。连李卿幼小的时候都是靠着一些好心的邻里邻居帮忙养着。

    等李卿幼大了些,原主更加不愿出门了。他沉默地喝酒,沉默地挨饿,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他还是那么漂亮,惨白的身体、腐烂的灵魂,都没能夺走他的美丽。贫穷不能,岁月也不能。他好似永远地被定格在了十五岁那年。

    那一年他还在长大,那一年他已经死亡。

    卿幼又舀了一勺,偏幽张开嘴慢慢地咀嚼着。距离李卿幼被接回的时间还剩一个多月,而偏幽也直觉这副身体活不了太久。

    在腐烂的自我唾弃的时光里沉醉了十多年,阴郁腐朽的痕迹已经遍布身体的每一处。坑坑洼洼的下水沟里纵使倒印了月亮,肮脏浮绿的水质也印不了洁光。

    蜷缩在黑暗角落成了本能,与他人的接触只会加重对自我的唾弃。他人的光鲜亮丽、长袖善舞显得那么的触目惊心,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都成了自身格格不入的印证。

    但在十五岁之前,他也是个光鲜的少年,他也有着每个少年的渴望与叛逆。

    他曾登到山峰最高顶,看天际的云半明半灭,恍惚间自己也在天地间半明半灭。

    他以为那就是永恒。

    ·

    林偏幽吃完饭睡了一会儿,醒的时候,李卿幼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昏昏沉沉,光也惨白惨白的。没兴趣再呆下去,林偏幽从衣柜里翻出了点钱,决定出门走走。

    大晚上的,楼道很暗。林偏幽跺了一脚,灯亮了。晕黄灯光照下去,一层层楼梯跟着延展开来。

    下了楼,林偏幽七弯八拐才拐出巷道。大晚上的夜,雨已经停了,但是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坑这才开始运作。在连续踩了好几个坑后,偏幽决定不避水坑了。

    瞧着每一个水坑的水都一样脏,但踩下去才知道有的坑稍软,有的坑坚硬。

    他踏进去,一脚污水,踏出来,水又从鞋子里溢出来。满满缺缺,好似天中明月。

    倘若月亮里真有嫦娥,她该和我一起踏踏水坑。林偏幽有些得意的想着,毕竟他把初中学的那点光反射知识全忘了。

    在成功踏了第一百零八个水坑后,他成功将自己的裤子染上了自由主义的色彩。灰中带黑,黑中带棕,偶有飞溅的圆珠儿,滴出无数的流行波点。

    好在他终于到了目的地。

    拿证拿钱开单间,在网上花了点时间找手感,才找回以前在M国的感觉。某一世去那里混几年,无所事事钻研了下网络技术。这个世界的技术还比较落后,转场几次去外国网站转转,破了防火墙,找出几个BUG,并送上修订程序附银行卡号。圈内有圈内的规则,相信为了后续合作或者其他考量,那些公司会送上钱来。

    出了网吧,已是半夜三更,林偏幽不准备再回去。李卿幼有他自己的人生要走,孤坐宅里做个大富豪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至于林偏幽,他私以为自己最好消声灭迹。

    这个世界是人的世界,也是花草树木、高山大海的世界。融入人海做一滴水,融入天地做一株花。既然他现在无牵无绊,生命也快到达尽头,死在雪崩里总比死在小屋里浩大、缥缈、空白。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他不怕冷,只是有些寂寞。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寂寞,是任何东西都填满不了的。那不是空虚,也不是寂寥,那仿佛是一种面对天地、人生、自己以及整个宇宙的疏离渺小感,又仿佛是无处安放灵魂的空落。

    面对这种寂寞,亲情填不满,友情填不满,爱情也填不满。但高山大海花草林木,这些不言不语的生物,却总能带给他许多安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他长叹一声,开了间小宾馆,洗澡睡觉到天明。

    之后的事仿佛和原文没什么不同。那些尖酸刻薄、跌宕起伏、狗血淋漓的故事一次次在生活中上演。覆盖了金钱、欲望、阶层、居高临下、高傲、阴谋、心魔、死亡等等的尘埃,被一次次扬起,又一次次轻飘飘落下。

    阳光穿过大海、森林、草原、冰川,也穿过李卿幼的手。他的手在阳光下微微发亮,晕染出半透明的橘粉色。

    他孤身坐在李氏大宅里,想起了那天傍晚他回家,洒落了一抔满天星,收拾了一地酒瓶子,还喂了一个人吃饭。

    记忆纷纷繁繁洒下来,那些阴郁的不见天色的事情开始泛白。朦胧的虚影,沉迷的过往,朦胧的大雾,在他的脑海里绕着圈。无数的圆圈,一个套一个,一个套一个……

    他倏然站了起来,一步步往李氏大门走去。

    门又大又高,尖锐的顶泛着黑黝黝的冷光。

    他费了许些力气才推开大门。但是太阳毕竟是照进来了。

    他才二十二岁,他的人生才度过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

    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啼哭,而后一头扎入世界的怀抱。

    这件事从来都不晚,他想。

    第13章

    献舞

    “将军,都说这祐国公主貌若天仙,如今将军得了这江山,不如让这公主出来献支舞,也让我等见见这传闻到底符不符实。”

    “哈,王涝!你是眼馋了吧!这祐国美人何其多,睡在皇室贵族身边,你就不怕吗?”

    “将军说笑了,”胡子大汉砰地一声掷下酒坛,“我这也是为了将军着想!都说那惜令公主是个灭国祸水,若是放在将军身边,难免出现差池。不如赐给我做个舞妓!让众位兄弟也跟着爽爽!”

    将军寅丘厉闻言笑笑,道:“也罢!那群公主皇孙还关在一起,不如让她们一起来这!大家要是看上谁了,只管取走便是!至于那惜令公主,早已不知所踪!”

    “将军莫不是开玩笑?”

    “王涝!我也听闻那惜令公主曾救你一命。如今你此番做派,恐怕献舞是假,救人为真吧!”

    席上顿时一片肃然,声势紧张。这时王涝身旁一人低声述话。片刻后,王涝破笑出声,道:“将军,那些传闻可当不得真。救我的是位农家姑娘,如今已做了我的第七房小妾。”

    “看来传闻果然当不得真!”寅丘厉移开视线,不再追问,只挥手喝道,“来人,把那群破城亡国的皇室美人压上来!都说这祐国皇室上上下下都美貌无比,连那已经死去的小皇帝都艳若桃李!今天,我倒要看看这群压在咱们头顶上的贵人到底是何方艳妓!”

    “是!将军!”

    银甲小将得令疾走,挥手后一群人跟随而去。穿过浴血城墙、破败楼阁,银甲小将推开宅院大门,只见十几个金玉璧人被牢牢看守。

    “大人有令,着祐朝罪人前往昭光殿!”

    此言既出,前朝皇孙公主们神情各异。有的绝望,有的愤恨,有的年龄太小忍不住哭泣出声。

    其中一位覆着面纱的红衣女子蹲下身,挥袖擦干了孩子的泪。

    “珏儿别哭,我们是祐朝皇室,不要哭泣。”

    “皇……皇姐,我知道了。”

    红衣女子闻言轻轻一笑,拉着孩子的手站了起来。

    “带走!”

    银甲小将一声令下,众人压着前朝皇室浩荡而去。

    红衣女子不着痕迹地松了松腰间玉带,又将面纱紧覆面上。

    到了昭光殿,众人下跪,不愿下跪的也被一脚踹到了地上。

    寅丘厉见状得意不止,喝道:“都给本将抬起头来!”

    红衣女子依言抬起了头,眼中隐隐闪烁泪光。

    寅丘厉身旁一人,见着此景,喝道:“那中间穿红衣的,怎么,见着将军竟敢不露真容?”

    寅丘厉与王涝闻言,都将目光移到了红衣女子身上。银甲小将见此,将女子赶了上去。

    孩子倏然惊慌,张嘴欲喊,却发现自己发不了声。女子回头望了孩子一眼,眸中带起几点笑意。

    回过头时,已是泪眼朦胧,令人怜惜。

    女子揭开面纱,席上顿时静默无声,好半晌才有人倒吸一口热气。

    “这……”王涝皱起眉头,想起了救他一命的惜令公主。但眼前人虽与惜令有些相似,却平生艳丽了许多。其眉眼间,仿佛孕育着秾艳得化不开的血色。

    十息之后,席上顿时哗然。众人吵吵嚷嚷着惜令公主,灭国祸水,传言不假。

    寅丘厉想起了自己藏在府中的惜令公主,察觉不对,扔了酒坛,只喝道:“席下何人?”

    女子带泪一笑,道:“妾乃惜音,排行十三,自幼养在深闺。而今国破家亡,不敢有所求,只望大人饶了妾的母亲。”

    话落,女子抬眼凝视寅丘厉,“妾的亲生母亲只是宫中舞妓,没有位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若大人答应……”女子左手抚上肩膀,轻轻扯开些许衣裳,“妾愿终生服侍大人,且绝不求名分。”

    寅丘厉心神一晃,险些忘了家中娇人。

    王涝却若有所思地望了女子一眼,而后慢道:“既然你母亲是舞妓,那你也会跳了?”

    “大人,”女子双颊微红,略有薄怒,“妾是一国公主,虽不得宠爱,但也绝不会以舞怡人。”

    “哦?那就叫你的母亲来献吧。”

    “大人!”

    女子泪盈眼睫,垂首轻道:“我母亲已然年老,若诸位大人有此兴致,妾献便是。”

    “好!”

    寅丘厉闻言鼓了一掌,颇有意味地望向女子,“既然惜令公主逃了,来个惜音公主也不错。王涝,你说是否?”

    “将军大善!”

    “哈哈,”寅丘厉抚须大笑,“都说祐朝的苏绣凤涅舞举世难见!大家不如就观此舞。”

    众人拱手作礼,直道:“善!”

    寅丘厉挥退斟酒侍女,道:“来人,奏乐!”

    片刻刚过,宫中乐人已摆开阵势。尺八先行,羌笛合奏。

    女子轻抬双手,顿急顿缓,随着芦笙、角、笳、节鼓、琵琶、箜篌之声顿起顿落,一直舞到寅丘厉座下三尺。

    寅丘厉浑身巍然静止,只眼球随着女子转动。

    突然之间,女子右手划过肩膀,红衣半落,脚步间离寅丘厉只余一尺。

    寅丘厉嘴角大扬,手中酒盏落案。

    女子纤手游过腰间,玉带轻轻扯落,红衣间玉肌若隐若现。

    寅丘厉下意识张开双手,志得意满欲要接过美人。

    女子玉带一扬,就势倒进了寅丘厉怀里。

    只是除了玉体横陈之外,一同而来的还有穿胸而过的玉带。

    那看似寻常的玉带,竟是一把软剑!

    寅丘厉双眼凝滞,口中喷出大口鲜血,染红了女子的半张脸。

    “你——到底是谁!”

    女子轻轻一笑,红唇附在了寅丘厉耳边,一双媚眼如丝。

    “朕乃偏幽。可记住了,将军?”

    寅丘厉张口欲喝,却双眼一滞,倏地去了。

    席上大乱,王涝倏然站起,欲擎女子。

    女子却轻声一笑,抽出玉带,自刎身亡。

    史载,祐皇刺寅。

    第14章

    互换人生

    阳光大好,透过窗帘照在床上。

    床上躺着个人,长得着实不耐。只是透着股虚劲儿,又瘦得稀奇。好在他身子骨长得着实标准,瘦归瘦,还没脱相。

    阳光晃啊晃,晃啊晃,非要叫人起床。闹钟也站不住了,叮铃铃跳起来。

    林偏幽慢慢醒了,脑子里浆浆糊糊一泼白。

    上个世界穿成个十四岁的小皇帝,想着临死前干件事,就把那将军做了。

    这个世界嘛,林偏幽侧过头望向窗外,没望见高山低谷大海,只见米白色的窗帘漾着金黄的光。一片祥和景象。

    原身十八岁跟家里闹翻后,再没回去过。为了生计当了主播,男扮女装赚了不少钱,正准备金盆洗手不干,就被拆穿了。原主也不以为意,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得极其大,最后被个疯狂粉丝搞死了。

    林偏幽穿来的时候不巧,原主已经开播几天了。林偏幽揉了揉太阳穴,就跳下床趿着拖鞋直奔衣柜。

    衣柜里东西还不少,连衣裙、黑丝袜……倒没有假发。

    原主画油画的,自由又癫狂,对于扮女装没什么不适感。画卖不出去,快活不下去了,不扮女装就得去搞裸模。相比坐他个好几小时,还不如搞点直播赚点钱,你情我愿。

    原主一头黑发长到锁骨,也省了买假发的钱。

    林偏幽打卧室出来,又赶赴卫生间。看了看原主颇瘦的脸,决定好好补补,不亏待自己。

    至于直播的事,前几天哪来那么多人看,而那网上的视频……能删就删,不能就黑。

    想罢林偏幽就去楼下大爷那吃了碗麻辣混沌,辣得浑身舒爽,嘴红如血,看起来倒像画了个复古的妆。

    吃完饭删完视频,在外混了两年的林偏幽决定回家去。林偏幽被他妈一个人拉扯大,好不容易养大了,又被爆出他不是林家人,是豪门杨家子。杨白疏和林偏幽小的时候被抱错了。当年杨母意外早产,就近送了个公立医院,正好林母也在那。后来两个小孩慌乱之中放错了保育箱。

    十八年后,事情又意外又巧合地曝光了。杨家决定认回林偏幽,毕竟是亲生儿子。至于杨白疏,花了那么多精力金钱精心培养的儿子,自然还是留在自家。

    林母觉得自己没有条件带给林偏幽更好的生活,就让林偏幽回去。那时候林偏幽正巧叛逆得很,一个牛角尖钻进去,就离家出走了。

    接下来的几周,林偏幽复习了一下网络技术,顺便赚了点路费。在剪完头发,退完租后,他又去酒店养了个多月。把身体养得光风霁月,脱了鬼相后,就打道回府了。

    母子相见,一场大戏。林母没再提去杨家的话,林偏幽也清清闲闲每天在家里打滚。

    后来杨家人来几次,劝不回亲生儿子也就罢了。毕竟十八年岁月的相处,比血缘关系重要得多。只是走之前留下笔钱,让林母送林偏幽去读个大学,之后再买套房子。林母推脱半天推脱不过,也就罢了。

    杨家花钱买个安心,她收钱也何尝不是安个心呢。能用钱断的事,就用钱断了吧。

    林偏幽去读了个美术学院,后来画油画画出了名。接过几次采访后,因为人长得着实好看,手跟精雕细琢出来似的,突然就火了。

    追星小富豪们开始追捧林偏幽的画,连杨母七八岁的小女儿也入了坑。虽然其间冒出个疯狂粉丝,但被林偏幽几下搞倒送进了警察局。后来林偏幽开始国画油画一起画。有个老画家欣赏林偏幽画的国画,让他随了个队出国交流。

    之后,林偏幽海内外扬了个名。杨家林家的交流也越来越多。

    杨白疏结婚那天,林母和林偏幽坐在亲人席上观礼。新娘子漂亮大方,杨白疏高大英俊。两人誓成的时候,林母偷偷抹了落下来的一滴泪。

    晚宴完毕,杨母小女儿别别扭扭走过来,想让林偏幽教她学画画。

    林偏幽看着杨母站在远处,眼里满是希冀的样子。想了会儿,林偏幽就点了头。

    杨母小女儿高兴得抓住了林偏幽的手。偏幽笑了笑,随她去了。

    之后呢,两家合伙儿过了个年。新年嬉嬉闹闹的,林偏幽转身去阳台透透气。没过多久,杨白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杨白疏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兄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在他身边喝着酒。

    喝完了,正巧看见楼下微微显怀的老婆在跟妹妹嬉笑。

    想了想,杨白疏道:“做我女儿干爸怎么样?”

    林偏幽侧头望向他,有些好笑道:“我更想做干爷爷。”

    杨白疏听言视线一凝,正准备开口讨伐,林偏幽就先笑开了。

    笑声在漫天的烟花下,扑泠扑泠,老刺眼啦。

    第15章

    神袛

    “神,那分明是神明才有的眼瞳。”

    “你魔怔了,曼德尔。”

    魔怔?我看着埃尔维斯无可奈何的脸色,忍不住轻轻笑了。瞧这些蠢人,对自己未见过的事物加以直接的不容拒绝的否定。这不是我的魔怔,这是他们隐藏在偏见下的傲慢。

    我这一笑,倒让埃尔维斯的眼神变化了。深沉里压抑着爱慕、痴狂中潜藏着欲望,瞧瞧这些蠢人,连自己的神色都掩饰不清。

    “我累了,埃尔维斯。”

    实在不想看这样的眼神了,这些千篇一律的脸色,在我的生活中层出不穷,真是,真是乏味到了极点。

    埃尔维斯静默了一瞬,脸色灰暗些许。但见我微闭双眼,神色疲倦,便告别离开了。

    我本想与他分享我遇到的神迹,但没想到他也是与常人一般的蠢人,是我高看了。好吧,这世间的神秘本就很难被分享。

    站在镜子前,我忍不住又一次想起祂,我的神明大人。

    这一切仿若梦中。

    我看见火山口冒着云烟,云蒸霞蔚,色彩梦幻。其旁是大片大片的蓝湖泛着金光,烟雾氤氲,四处聚散。

    这一切的一切真是美极了,是梦中才能拥有的美丽。而这一切的美丽此刻就在祂的眼中,祂梦一般的蓝色眼眸,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波光。

    神啊,神啊,请让我再见一次我的神明大人。我愿付出我所珍藏的所有宝石,闪耀的红宝石,纯净的蓝宝石……不,这不够,再加上人们对我的爱慕吧。这爱慕我不需要,这肤浅的爱像蜜糖一样黏在我的身上。

    我讨厌蜜糖。

    ·

    我试图用绘画留住祂,但不行,不行啊。

    这些所谓的上好颜料,是那么的粗糙,简直笨重如泥土。这根本不可能画出祂的圣洁,祂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美丽。

    “神明,我的神明大人,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的鲜血、我的骨肉、我的灵魂,有什么您需要的吗,神明大人。来,来拿去我的一切,只要,只要给我以神明大人。”

    不,不行,不行。我撕了一张又一张的油画。没用的。

    没用的,这凡尘间的一切,根本配不上祂。·

    之后的日子变得乏味到了极点。我不再寻求神明大人,也对世间的一切嗤之以鼻。到了年龄,我便无可无不可地依照父母的安排成了婚。我的夫人倒是安安静静的,没常人那么聒噪。这点倒符合我的心意,当然,也只有这点。

    太乏味了,这世间的一切。混沌的人心,肮脏的环境,偏执与怒火的喧嚣,太乏味了,这世间的一切。

    人们谈论着被烧死的老女巫,王宫里备受冷落的王后,天生瞎眼的伯爵子嗣。

    哦,那可怜的天生瞎眼的孩子便是我的儿子。

    真是不幸啊,不但没有祂的眼瞳,甚至没有眼瞳。

    ·

    我倦了。我的孩子们长到了我腰间那么高。还是小小的几只啊。

    可是我倦了啊。这些年来,我召集了全国各地的画师,甚至多次让国王埃尔维斯帮忙。但是,没用,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王都上下谣传着伯爵大人一直魔怔着的消息,那些看似高贵的夫人们每次见我都是一脸的怜悯相,迫不及待地期待我靠在她们的胸怀里寻求安慰。

    有次,甚至有位可爱的小淑女,满含着热泪让我好好保重身体。

    可是我累了啊,我靠在夫人的怀里,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丝,温柔地唱着儿时的歌谣。我曾听她对孩子们唱过。

    这一刻,我有些被打动了。我可怜的夫人,我很少对她有好脸色。可她还是为我操持着这个家,为我生下了几个可爱的孩子。

    “夫人。”我看着她,或许带着点温柔。

    她的眼眶微红,笑容却依旧温婉。

    我吻上了她。

    我的神明大人,永别了。

    你是至高无上的神,而我终究是个凡人。我生活在世间。

    ·

    我和夫人又有了孩子。

    是个男孩。

    祂……

    我欣喜若狂,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长着神明的眼瞳。

    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云蒸霞蔚的火山口,看见泛着金光的蓝湖。烟在滚动,雾在飘散。这是我的孩子啊……

    ·

    但这一切的幸福在一年后戛然而止,我的孩子,我幼小的神明夭折了。

    但没关系啊……

    “我的神,我将随你而去。”

    ·

    我幼时贪玩,闯入了黑魔法的领域。黑黝黝的森林里,乌鸦不停叫嚷。我不停奔跑,东奔西窜,染了一身污泥,也没能回到家。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胃在灼烧,胸腔在沸腾。生命的本能里,我知道自己快死去。

    可,就在这濒死的一瞬,祂出现了。

    我看见祂的眼眸,氤氲了这世间所没有的一切美丽。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我无法用词汇形容解释,绘画、音乐、舞蹈,这世间一切的艺术形式都无法形容、比拟。

    ·

    下一刻,我躺在了家门口。

    自那天起,王都里便谣传起了我魔怔了的消息。

    对于祂,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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