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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梳嬛苦笑道:“事实上,我一进入长安,意识就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我的魂魄明明在自己?的身?体里,却不知怎么被困住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我看着?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进入皇宫,拜谢新帝,感谢他的赐婚。之?后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三日之?后,花轿上门,我便在一众宫女仆妇的簇拥下上了花轿,与杜尚亭拜堂成亲,向公婆敬茶,成为杜家?新妇。”

    “我心里想?着?要想?办法?去昙摩寺去找昙叶,让他带我离开。可?是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像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洞房花烛夜,杜尚亭应付完宾客,回到房间,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我好?像才从一场大梦中忽然惊醒。他上来要同我亲近,我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

    杜尚亭出身?世?家?,又是新科探花,得尚长公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被这一巴掌直接打蒙了。

    总算是杜家?百年传承的家?风让他没有直接在新婚之?夜拂袖而?去,而?是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李梳嬛甩完那一巴掌也?有些后悔了。

    杜尚亭在这件事情上本?没有错处。这是皇帝赐婚,杜家?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婚礼仓促,但是杜家?迎娶的礼仪丝毫不缺,如今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楚阳大长公主已?经嫁入杜家?,此事木已?成舟,绝难改易。

    如今她想?更改婚事,只有一段时间后,以夫妻感情不好?为由,向皇帝提出和离。只是新帝说起?来已?是她的晚辈,彼时不过年方十几岁的少年。赐婚之?事多半也?是由别人所操控,甚至可?能与昙摩寺有关。此事不好?仓促而?就,只能徐徐图之?。

    婚后第二日,杜尚亭便知情识趣地搬到书房去住。李梳嬛松了一口气,几天之?后,顺势搬回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之?后,她开始四处打探昙叶禅师的消息。熟料,整整一个月,一无所获。

    她到昙摩寺去问,昙摩寺只说根本?没有过法?号为昙叶的僧人。甚至将寺中僧人名录,给她查看,任她查遍昙摩寺每一间的僧房。

    她不死心,暗中雇了车马,又去了一次他们一起?呆了六年的石窟,发现那石窟已?被石头封死,从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座普通的石山一样。她在洛阳找寻了一个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昙叶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有的时候,她一个人走在洛阳的街道之?上,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倥偬的大梦。

    从来就没有什么佛窟,也?没有过昙叶这个人,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

    她变得喜怒无常,她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长公主在失踪的那几年一定是已?经疯了,不然为什么会发疯一样去找一个根本?不存于世?的人。听得多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恶心干呕,请了郎中诊治,才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

    知道怀孕消息的那一刻,她几乎激动地狂喜。这世?上终有一件事能够证明,那一夜如涅槃的温存并不是她的想?象,她喜欢的人真的曾经存在过。

    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于是她重新回到了杜家?。

    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杜尚亭脸色一阵青白。他总算明了,为何堂堂公主下嫁,婚事办得如此仓促。又为何新婚之?夜,公主对他是那样的态度。

    李梳嬛与他谈判。

    她要杜尚亭认下这个孩子。她向他允诺,孩子出生之?后,她就会向圣人自请出家?为道,让出嫡妻之?位,让杜尚亭可?以再行婚娶。孩子出生之?后,她会带走自行抚养。

    杜尚亭思虑之?后,接受了她的提议。只是他说,要他认下这个孩子可?以,孩子以后需要留在杜家?。杜家?数百年世?家?,若是骨血飘零在外,不仅惹人疑窦,更有失世?家?的体面。他可?以允诺,这个孩子他会视若己?出。

    数个月之?后,杜馨儿出生。

    杜馨儿三个月大的时候,她遵照前约,出家?为道,将孩子留在杜家?,就这样,杜馨儿在杜家?长大,她只有每年在杜馨儿生日前后与她共处一段时日。

    此后多年,她想?方设法?继续寻找昙叶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自这件事之?后,佛门再无人提及这位佛子的事,最终继任方丈之?位的是昙无大师。

    又过了不久,武宗继位。这位皇帝崇信道教,不喜欢和尚,开展轰轰烈烈的毁佛运动,佛教势力饱受打击。但没过几年,武宗服了玄真观道士进献的丹药而?亡,当今圣人继位,佛教卷土重来,昙无大师成为大唐国师。

    但这些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出家?多年。虽然一开始并非真心奉道,但是多么过去,也?慢慢放下当年之?事,学些淡泊清净之?道。

    到如今杜馨儿十六岁,她便想?好?好?为她择一门亲事。等到杜馨儿成家?,便与杜家?再没多大关系,她也?可?以好?好?和她一续阻断多年的母女情分?,没想?到杜馨儿竟然会再次喜欢上昙摩寺的佛子明光。

    直到那日见到明光禅师的画作,她才从明光口中知道昙叶早已?改法?号为戒慧,多年以来一直在慈州云台寺修行。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梳理这件事,杜馨儿就已?经莫名身?亡。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觉得此事与昙摩寺有关。

    李梳嬛抬头望向李璧月,说出了她的推论:“十六年前,昙摩寺的佛子为一名女子破戒,以至于明珠蒙尘。虽然昙摩寺多年未提及此事,但是必定以此为辱。十六年后,杜馨儿再次喜欢上昙摩寺的佛子,或许出于防患于未然的考虑,昙摩寺或许会选择对杜馨儿出手。”

    李璧月疑惑道:“那为何长公主一开始不愿告知我真相,反而?让我不要插手?”

    “虽然本?朝立国以来,有一府、一寺、一观,但是以承剑府如今的力量,足以和昙摩寺对抗吗?”李梳嬛幽深双目凝视着?她,道:“据我所知,一年之?前,李府主你在洛源遇到袭击,之?后剑骨破碎,更连累前任府主谢嵩岳死亡。这件事情,背后就与昙摩寺有关——”

    “如果承剑府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掀翻昙摩寺,李府主又何须这般忍气吞声,你的那位朋友又何须替你逆天改命?”

    李璧月握紧拳头。

    李梳嬛继续道:“李府主你是馨儿的朋友,所以我也?并不想?让你左右为难。昙摩寺人心不古,终有一天会遭到惩罚。”说到这里,长公主脸上已?尽显疲惫,她道:“如今,李府主既然想?救你的朋友。我可?以如你所愿,向圣人请书,要求将此案交由承剑府查办。但是案子如何查办,或许李府主该好?好?掂量……”

    “天快亮了。本?宫也?累了,该回房休息了,李府主请回吧——”

    李璧月抬头望向门外,天际已?经发白,那一轮下弦月只剩下一抹溟濛的影子。

    这一晚李璧月睡得并不踏实,前前后后做了好?多个梦。

    她先?是梦到杜馨儿,杜馨儿站在那间灰败的城隍庙的大门口,迎面向她走来:“璧月姐姐,我最喜欢你啦。”

    后来又梦到谢嵩岳,谢嵩岳撑持着?她破碎的剑骨,将自身?浩然气输入她的体内,用她全身?骨头与静脉在剑气慢慢修复、凝固。最后,谢嵩岳发肤灰白,身?体枯朽,他道:“李璧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承剑府的第十三任府主。你要握紧手中剑,忠诚于自己?的勇敢,从此你的命运就由自己?主宰。只要相信自己?,便没有人能打败你。”

    最后,她又梦到了云翊。

    那是在灵州城外的大湖。

    武宁侯府的小世?子大约十岁的样子,撑着?钓竿在湖边钓鱼,李璧月穿着?碧色衣衫,梳着?双丫髻,在草地上放风筝。

    忽地,云翊被咬沟的大鱼拖入水中。李璧月去拉他,却与他一起?沉了下去。她想?要救他上来,可?是云翊的双脚被湖底的水草缠住,怎么都拉不动。

    水底无法?呼吸,很?快她就将尽窒息,云翊想?挣开她的手。但她死死拉着?他,怎么都不愿意放弃。

    最后,云翊一瓣一瓣地将她的手指头掰出来,用力将她托了上去。他说:“阿月,我不需要你救我,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她不断上浮,看着?云翊在水底不断下坠。

    在她上升到水面那一刻,看到云翊那张脸变成玉无瑑。

    李璧月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心悸的呼喊:“云翊——”

    燕姨听了房内动静,走进来道:“府主,你又做噩梦了?”

    燕姨名为燕秋芍,年龄大约四十岁。从前是她的师父温知意身?边服侍的嬷嬷,在温知意死后,留在她身?边。

    李璧月虽为一府之?主,但她素来不喜欢有人随身?侍候。平日燕姨在承剑府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做些扫洒的杂事。

    李璧月撑着?身?体坐起?,燕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道:“府主,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璧月没有说话。

    燕姨又道:“府主,您平日里难得在府中用饭,我去吩咐他们今日好?好?做一顿饭,给你补补。这两个月,府主你在外面可?消瘦了不少。若是主人还活着?,定会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她还没等到回应,李璧月从床上起?身?,趿了鞋就往外跑。

    燕姨追了出去,只看到李璧月匆忙离去的背影。

    燕姨脸色剧变:“府主这是……旧症复发了……”

    她顾不上去追李璧月,向长孙璟居住的庭院跑去。

    ***

    森狱。

    三尺见方的小桌板上,摆满了各种食物。

    晶莹剔透的莳萝角儿、青翠碧绿的甜心粽子、金黄酥脆的天花饆饠,香浓细腻的藕粉粥……各种长安城坊市上的名吃,满满当当地堆了一满桌子。

    夏思槐啧啧称奇,眼前人是怎么知道长安城这么多名吃的。

    他作为地地道道的京兆本?地人士,玉无瑑罗列出来的各种美食,他十不闻一。托玉无瑑的福,他这两天都没吃狱中的伙食,倒是吃遍了长安的名吃,只感觉这张嘴都被养刁了。不得不感叹,自己?这玄剑卫的编制说出去人人称羡,每日的生活过得还不如眼前这个道士轻松肆意。

    他正?欲举箸,忽然看到昏黄的油灯下,牢狱的栅栏外站了一个人。

    李璧月一身?青衣,簪发未梳,趿着?鞋站在门外。她的眼神?如同溺亡的水鬼,幽幽地盯着?里面的两人。

    夏思槐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筷子都掉到了地上,颤声道:“府主?”

    李璧月还是没有回应。

    夏思槐将牢门打开,李璧月径直走到玉无瑑前面的位置坐下,一双瞳仁动也?不动,仍然死死落在青年道士身?上。

    “府主?府主……”夏思槐又叫了两声。

    “她还在梦中没醒……”玉无瑑微微皱眉,道:“似乎是被梦魇着?了。”

    夏思槐惊声道:“啊?”

    玉无瑑道:“夏司卫可?先?出去,此事让我来处理——”

    “哦。”夏思槐离开牢房,又转身?关上了门。

    玉无瑑用右手捻指,一抹乳白色的柔光从他指尖溢出。他食指轻动,画了一个极为繁复的符印,印入李璧月眉心。

    “李府主,醒来——”

    梦境之?中。

    李璧月在水中不断下潜,她想?要回去寻找云翊,可?是水底太黑,没有一点光,她来来回回游了很?多遍,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急得想?哭,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从水面上映射出一抹天光。

    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水底黑暗,湖底瞬间澄澈空碧,就像透明的玻璃罩子。

    她看到云翊站在岸边,对她喊道:“阿月,快上来……”

    她遥遥对他伸出了手。

    他们相隔偌远,他却一下子抓住了她。

    浮出水面的一刻,她听到旁边有一道轻微的松气声:“还好?,总算没事。”

    李璧月睁开眼睛。

    说“睁开”或许并不太合适,因为她的眼睛本?来一直是睁着?的。只是此时,那双空洞的瞳仁终于眨了一下,恢复了黑色宝石一般的神?采。

    她看到了对面的人。

    青年道士一身?白色道袍,神?情柔和恬淡,唇角微微弯出一抹轻漾的笑容,他伸出右手五指,在她眼前晃动,问道:“李府主,你还认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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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璧月咬唇道:“玉相师。”

    她心跳如擂,直到此刻才彻底清醒,这才发觉全身?上下已?是冷汗淋漓。

    还好?,不过是一场梦境。

    她看了看周遭环境,略微有些不自在。

    她竟然梦游到这森狱来了。

    是因为梦境中云翊的脸最后变成玉无瑑吗?,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她为何会做这种梦?

    她再次抬眼向玉无瑑看去。

    青年的脸型修长,轮廓分?明,与云翊并不相似。而?且他性情跳脱,与云翊沉静温雅的气质完全不同。她以前从未将此两人联系在一起?,可?是方才那个梦境如此真实,就像某种诡异的征兆。

    玉无瑑看着?她苍白脸色,问道:“李府主一向有这梦游之?症吗?”

    李璧月点头:“从前一直有,但是已?有一年没有发作过了。”

    玉无瑑蹙眉:“此症因何而?来?”

    李璧月:“大概是因为我一直想?找一个人。”

    “嗯?”

    “从前武宁侯的世?子,云翊。玉相师听说过这个人吗?”

    武宁侯出事的时候,李璧月并不在灵州城。

    那时她的母亲已?经逝世?,她的父亲也?不太管她。她的义母,那位嫁入京兆韦氏的小白夫人要回长安省亲,便带着?她到了长安。

    等小白夫人得知消息,带着?她回到灵州之?时,武宁侯府已?成为一片被烧毁的废墟。白家?的下仆,从废墟中挖掘出四十七具遗体,都是她一一亲自辨认。武宁侯云嗣秋和夫人都死了,连带着?还有王府的四十多名仆人,唯独没有找到云翊。

    小白夫人受此打击,一病不起?,没两个月也?去世?了。

    她被送回自己?家?,那时她的父亲已?经娶了新妻,对她这个从小就不服管教的女儿自然也?谈不上关爱。

    又过了几日,承剑府的温知意上门,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回承剑府。

    ——这其实并不是温知意第一次来灵州,两年前,温知意偶尔游历灵州,第一次见到她,就说她天生剑骨,是习剑的良材,就曾提出收她为徒。但彼时云翊的母亲、侯府夫人说“承剑府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天子近前,是非也?多。我只盼阿月和云翊这一双小儿女都在我近前,平平安安长大,将来随心自在而?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彼时,武宁侯府坐镇西北,天高皇帝远,并不乐意与承剑府打交道。

    但是时序更改,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李璧月最终同意和温知意离开灵州,她只提出一个条件,希望承剑府能尽全力,帮她寻找云翊的下落。

    刚到承剑府时李璧月时常梦魇。

    梦魇之?时,她就会陷入一种看似醒了、实际上还睡着?的状态。在梦境中,一个人跑出承剑府,去找云翊。

    温知意为她延请名医,但是始终没有效果,只是在她睡觉时,总是有人看着?她,以免她外出出事。后来,她渐渐长大,可?以独自出门找人,这梦游之?症就渐渐好?了。这最近一年更是从来没有发作过。

    李璧月盯着?玉无瑑,等着?他的回答。她手心冒汗,唇舌干燥,心如擂鼓,只觉得一辈子从没有这般紧张过。

    她并不觉得玉无瑑会是云翊。

    母亲去世?之?后,云翊是对她最好?的人。如果云翊还活着?,知道她的下落,他一定会不顾不切地来找她,绝不会是这般见面不相识。而?且上次在海陵之?时,他们曾一起?遇到成为尸傀的武宁侯府旧属。当时玉无瑑的表现,并不像是认识那些人。

    然而?她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此刻心中又不免生出一丝妄想?。

    如果玉无瑑就是云翊,这逆天改命的补运术才有最合理的因由。

    ——他用自己?的气运为她补运,才会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在黑暗的漩涡中不断沉溺。

    所以她才会做那般真实又诡异的梦。

    “当然听说过。”玉无瑑微微笑了起?来:“咳,这件事算不上秘密吧。听说李府主与这位武宁侯的世?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这些年承剑府一直在找这个人的下落,甚至为之?悬赏千两银子……”

    李璧月:“那你呢,你这些年四方游历,见多识广,有听说过这个人的消息吗?”

    玉无瑑悠然道:“当然没有。那可?是千两银子啊,我若是知道,不就早来承剑府领这么大一笔赏钱了吗?”他语调微微上扬,托着?腮,很?有几分?神?往:“不过既然这个人对李府主这么重要,魂牵梦萦的,以后我有机会就一定帮你多打听打听……”

    李璧月心中一口气莫名松了下来。

    果然是她想?多了。

    玉无瑑又道:“对了,方才李府主是梦到了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李璧月答道:“溺水。”她忍了忍,总算没有说出是梦到你溺水。

    “溺水啊……”玉无瑑担忧道:“李府主最近应该是遇到的事情太多,心理负担太重,才会又出现梦游之?症。我给你画一个清心符,应该有些作用。但是此法?治标不治本?,李府主心事过重,还是应该放开心怀,此症才会好?转。”

    他拿出一支笔,这时才发现并没有带空白的符纸。

    他想?了想?道:“你将手腕伸出来。”

    她伸出手,露出一截雪白胳膊。

    玉无瑑执笔,细软的白毫蘸了朱砂,在她手臂上蜿蜒蠕动,纤细的线条在她手腕处凝结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李璧月一愕,他不是要画清心符吗,怎么最后变成了一只蝴蝶。

    玉无瑑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道门符箓之?术,讲究心诚则灵,符法?为末。李府主身?为女子,若是画上符咒,有失美观,还是画一只蝴蝶好?看。”

    李璧月低头,那只蝴蝶纤秀灵巧,确实好?看。

    玉无瑑递过来一双筷子,道:“李府主刚刚睡醒,应该还没有吃午饭吧。要不,先?随便吃点?”

    李璧月这才注意到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食物,显然之?前玉无瑑应该是准备吃饭。只是被她一打搅,食物都有些凉了,唯剩下杂陈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进食,此时觉得肚子有些饿。想?到这些吃食应该都是高如松买来的,记在她自己?账上的,她也?就毫无心理负担,顺手接过筷子开始吃。

    长孙璟听闻消息赶来的时候,两人堪堪将满桌食物打扫一空。

    长孙璟看到玉无瑑,神?情微微一诧。他很?快掩过眼中惊异,看向李璧月,道:“阿月,燕姨说你今日又梦魇了,怎么样?”

    李璧月没注意到师伯的异样,她道:“师伯,我没事了。我们出去再说……”

    两人走出森狱。

    长孙璟道:“阿月,你今天又梦到了云翊?”

    在谢嵩岳与温知意相继去世?后,长孙璟是李璧月在承剑府最亲近的长辈,李璧月点头道:“我梦到云翊溺水了,我想?要救他,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长孙璟一瞬沉默。事实上,李璧月小的时候梦魇都是梦到云翊陷在火海,溺水这倒是第一次。

    李璧月抬头望向长孙璟,问道:“师伯,这些年承剑府寻找云翊的下落,果真没有一点点消息吗?”

    长孙璟一怔,道:“阿月,你为什么这么问?”

    李璧月:“我只是觉得奇怪,承剑府为天子近卫。下辖三司,有玄剑卫百人,黑骑千人,还有为数不少的密探。这么大的能量,找一个人十年,怎么说也?不应该毫无音讯。”

    长孙璟:“阿月,从前谢府主执掌承剑府的时候,尚不好?说。可?是如今你自己?执掌承剑府,所有关于此事的卷宗你都亲自看过,结果如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不语。

    长孙璟又道:“两个月前,你出发往海陵后不久。你师兄楚不则得到消息,说有人在荆南遇到长相疑似云翊的人,他便往荆南打探。今天上午我收到他传回的消息,说是今晚回到长安。你今晚若是没有大事,可?以去安化门迎一迎他。这两年承剑府外面的事主要由他掌管,具体的事情你可?以再问问他。”

    听到楚不则的名字,李璧月心中有些愧疚。

    平心而?论,承剑府多年为了完成对她的承诺可?谓不遗余力。楚不则更是为此每年都有一大半的时间奔波在外,她对承剑府的怀疑并没有道理。

    可?方才那个奇诡又真实梦境总让她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她缓了缓心绪,点头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许是我想?多了。”

    长孙璟转移话题道:“你这两天是在查襄宁郡主的案子吧,进展如何?”

    李璧月含糊道:“有一些进展。”

    李璧月没有给长孙璟说起?这桩案子涉及到昙摩寺的事情。她的这位师伯为人平和,是承剑府内的保守派,老好?人,一向并不愿意与人起?冲突,更不愿意与昙摩寺冲突,凡是以隐忍为上。所以谢嵩岳临终交代长孙璟只可?决内事,外事让她与楚不则商量着?办。

    既然楚不则马上就会回承剑府,不如等他回府再议。

    与长孙璟分?别之?后,李璧月便去了弈剑阁。

    弈剑阁是承剑府的主楼,也?是府主理事之?地。她任府主之?位以来,这里一般是由高如松与夏思槐值守,协助她办理署理承剑府日常事务。不过如今夏思槐被她派到玉无瑑身?边,这里便只有高如松一人值守。

    见她进来,高如松行礼道:“见过府主。”

    李璧月在桌前坐下,道:“今日可?有什么事?”

    高如松道:“正?要着?人禀告府主,京兆府适才已?派人送来关于襄宁郡主一案的全部案件卷宗,说是圣人已?经下旨,将此事交由承剑府办理。”

    李璧月诧异道:“这么快?”她与楚阳长公主分?别不过几个时辰,没想?到楚阳长公主的效率这么高。

    高如松道:“根据宫里的消息,今天上午下朝之?后,楚阳长公主亲自进宫求见陛下,当时太子殿下也?在宫中。半个时辰之?后,长公主与太子殿下前后脚离开。不久之?后,圣旨就到了京兆府。”

    李璧月料想?李澈在其中应该发挥不少作用,这位太子殿下这一年以来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

    她点点头,问道:“昙摩寺呢?这两天昙摩寺可?有什么动静?”

    高如松道:“圣人已?经定了于本?月二十五举行法?华寺的开光大典,届时将会将传灯大师的佛骨舍利供奉舍利塔中。在这是昙摩寺期待已?久的盛事,如今昙摩寺上下都在为此事做准备,听说昙摩寺已?经从各地召集上万名僧侣入京,届时,要做上整整七七四十九的水路大会,宣扬传灯大师传法?扶桑的功绩……”

    李璧月心中了然,这是三个月前就早定下的流程。

    本?来这仪式中还有一节,那便是扶桑的遣唐使团会在开光大典上向圣人献上扶桑出产的风物特产作为国礼。只可?惜,遣唐使团在海上出了变故,不仅一船人全死了,那所谓的“国礼”泡了海水之?后,也?成了一堆无用的废品。

    这宣扬佛法?普度众生,立无数功德的流程平生少了一道,着?实令法?华寺的开光大典失色不少。昙无禅师想?必是记恨上她了,才会向圣人进献谗言,让圣人疑心此事是承剑府与高正?杰合谋。

    只是,按常理来说,昙摩寺大事当前,应是无暇关注到明光禅师与襄宁郡主的小事。在这个当口,暗杀襄宁郡主,对昙摩寺有害无益。

    ……

    下午无事。晚饭之?后,李璧月骑了马来到安化门。

    三天之?前,她就是从这座城门入城,当时太子李澈和杜馨儿一起?在这里迎接她,不过短短时日,伊人便香消玉陨。世?事无常,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宵禁之?前,楚不则骑着?一匹黑色的乌骊马进了城。

    他年约二十七八岁,肩宽腰瘦,穿一身?深青色的交领澜袍。英挺的脸庞五官分?明,眼神?锐利,给人的感觉很?是精明干练。

    李璧月牵着?马迎了上去:“大师兄。”

    见到李璧月的那一刻,楚不则的脸上瞬间绽放灿烂笑容,他下马迎了上来,叫道:“璧月。”

    李璧月进入承剑府时年方十一岁,彼时楚不则已?经十八岁。

    虽两人师承并不相同,但是承剑府这一代弟子并不多,李璧月也?跟着?大家?一起?叫楚不则“大师兄”。平日里,温知意有事出门,李璧月的剑法?也?常由这位大师兄代为传授。后来李璧月后来居上,成为承剑府第一人,被谢嵩岳遗命为承剑府之?主。楚不则继承了其师父徐师行的位置,执掌獬豸阁。但李璧月对这位师兄始终有一份孺慕之?情,遇事不决时,也?时常寻他商量。

    楚不则接过李璧月手中的缰绳,一人牵着?两匹马在长街上,与李璧月并肩而?行,道:“我听说你也?是这几天回长安,想?必有不少大事要忙,怎么今日有空专程来迎接我?”

    李璧月问道:“师兄此次南行,可?有云翊的消息?”

    楚不则摇头道:“白跑一趟,不过是长得相像而?已?。身?份,年龄什么都对不上。”

    察觉到李璧月的神?情明显有些低落,楚不则安慰道:“璧月,其实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虽然如今温师叔和谢府主都已?经不在了,但是只要有师兄在,承剑府一定会完成当初的承诺,帮你找到云翊。”

    李璧月看着?楚不则那被风霜磨砺过的脸庞,愧疚道:“这么多年,辛苦师兄了,为了我的事常年在外奔波……”

    楚不则一笑:“说什么辛苦,你可?是我师妹,我不帮你谁帮你。说吧,你今天愁眉苦脸,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让师兄替你排解排解?”

    李璧月道:“我们边走边说。”

    等两人回到承剑府时,楚不则已?经大概明白了这几天发生的大小事情。

    承剑府门口的司卫见到府主与楚堂主一起?回府,连忙将马缰接过,将两匹马带回到马厩里。

    师兄妹两人站在门口那“承天授命,剑法?浩然”的牌匾之?下。

    楚不则抬头望向高处门楣上的“承剑府”三个大字,轻声道:“所以师妹这次专门迎接我,便是想?问我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李璧月道:“师兄应该知道,虽然这一年承剑府重新得到圣人启用。但圣人笃信佛教多年,承剑府如今尚撼动不了昙摩寺在圣人心中的地位。这件事情如果继续查下去,承剑府将比原先?计划早一步走到昙摩寺的对立面。此乃大事,我无法?一人而?决,长孙师伯素来是个和事老,所以我想?听听师兄你的意见。”

    楚不则顿了片刻,道:“其实这件事情,师妹你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又何必问我?这十来年,圣人宠信昙无国师,长安的京官们都多多少少看昙摩寺的脸色。其实你在从京兆府带走那位姓玉的相师时,就已?经做好?了要和昙摩寺正?面冲突的打算,不是吗?”

    李璧月垂下头,神?情有些愧疚。救玉无瑑之?事,多少是为她一己?之?私,但是此事极有可?能将整个承剑府都拖下水。

    楚不则看着?她微皱的眉头,忍不住想?伸出手,将她眉峰抚平。但手刚刚抬起?,又收了回来,最终只是在她鼻尖轻点一下,他叹息一声:“师妹,师兄并无怪你的意思。谢府主生前在时,也?时常说起?,‘这世?路不平,承剑府既承天授命,能让这世?路平坦一些、让普通人走得更轻松的事,都是我辈该为之?事’,师妹你没有做错什么。”

    李璧月道:“谢府主也?曾经说过‘韬光养晦,用兵于时’,如此时机,可?能会打乱我们原先?的计划。”

    楚不则道:“可?是,如果坐视昙摩寺与京兆府两相勾结,冤杀人命,你我又如何对得起?承剑府的‘浩然’二字。而?且,我认为这件事情说不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璧月:“什么机会?”

    楚不则:“这些年昙摩寺飞速扩大,其中不少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又何止眼前一桩。圣人之?所以一直对昙摩寺坚信不疑,除了因为昙无大师当初支持他登上皇位之?外,也?是因为人人畏惧昙无国师威权,无人敢在圣人面前揭露昙摩寺的恶行。可?是,这一层窗户纸总归是要有人去捅破。”

    “襄宁郡主和楚阳长公主都是皇亲国戚,尚且遭到昙摩寺的刺杀,已?经可?见其猖狂。这件事情如果被查明,哪怕不能完全撼动昙摩寺如今的地位,也?能在圣人心中敲一下警钟。只是对承剑府而?言,开了这个头,以后就和昙摩寺从暗斗变成明争了。然而?有句老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认为这也?并非全是坏事。”

    楚不则拍了拍她的肩膀:“璧月,不需要想?那么多。你如今是承剑府的府主,众人的主心骨,不管你想?做什么,师兄都会支持你。”

    看到楚不则温润的目光,李璧月心头如同一股暖流淌过,之?前的惘然和不安尽数化为前行的动力,她轻声道:“楚师兄,谢谢你。”

    第031章

    谶言

    昙摩寺位于长安城西北,

    占地极广。除了正中的大雄宝殿之外,另建有地藏、普贤、观音、弥勒、天王、韦陀、龙王、药王、佛母诸多殿宇供奉诸菩萨。

    十年?前,武宗灭佛之时,

    昙摩寺一千僧众一度被强制还俗,

    仅剩一百余众。但如今圣人继位之后,气象大大不同。昙摩寺如今修行的僧侣已激增至三千余人。后殿更修有十二座经堂、二十四座禅堂,

    占据整整一座坊市,作为僧侣的日常参禅修行之所。

    屋顶黄绿的琉璃瓦如鱼鳞一般,

    远看飞阁流丹,

    气势雄伟,

    正是大唐第一佛宗的巍然气象。

    早课之后,

    明光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经堂与禅堂,

    准备回自己修行的静室。一路上遇到不少僧人,

    大多数都行色匆忙。

    算起来,

    到长安已经好几天,

    明光仍然不太适应。

    从前在慈州时,

    云台寺里的僧众不过十来人。大家一起早课,一同听师父讲经,师兄弟们彼此亲切有爱。如今,到长安之后。他的几位师兄都被抽调去?准备三日后法?华寺的水陆大会,

    只有他因?为?佛子的身份被留在昙摩寺,与本?寺的僧人一起修行。

    虽然一起修行的师兄师弟们变多了,但是能和他“修行”到一起去?的基本?没有。

    平日里听师兄们闲聊,讨论的不是今日又?攀附上这家的权贵,

    就是结交了那家的王孙。每次讲经结束,

    大家都步履匆匆,各自离开。有时候他遇到经义上的问题想找人讨教都寻不到人。,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到经堂讲经的是禅院首座昙华禅师,

    讲的是《华严经》的一段。

    明光听完讲,有几个?问题没有思索明白,因?为?一时出?神。等他晃过神来,偌大的经堂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离开经堂,拐了几道?弯,只见迎面行来了一位头戴毗卢帽、身着紫色袈裟的和尚,身后随侍着两?列沙弥。

    明光上前稽首:“明光见过二住持。”

    来人是昙摩寺的二住持昙迦禅师。如今昙摩寺的方丈是昙无禅师,但是昙无禅师成为?大唐国师之后,大部分都居住在宫中,随侍圣人身侧,昙摩寺的庶务大部分都是由昙迦禅师打理?。只有大事、要事才会送至宫中,由昙无禅师亲自裁决。

    昙迦禅师看到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慈容:“明光,是你。这几日在昙摩寺可还适应?”

    明光坦诚道?:“回副主持的话,弟子有些不太习惯。”

    昙迦禅师道?:“哪里不适应?”

    明光愁眉苦脸道?:“每次上完经课,师兄们都行色匆匆,好像在忙大事。弟子于经义上有些疑惑,不知向何人讨教。”

    昙迦禅师微笑?道?:“是何经义不明,不妨说来,我与你参详参详。”

    明光道?:“《华严经》中说‘如菩萨初心,不与后心俱。智无智亦然,二心不同时’,这‘菩萨初心’是什么,‘后心’又?是什么?”

    昙迦禅师答道?:“菩萨初发菩提心,是始觉智,趋佛圣道?;是佛弟子入我禅门的初念,可是如果后来不能坚持这份初心,为?外物?所惑,便会生颠倒心。这颠倒心便是‘后心’,生了后心,便堕入邪道?,无法?成佛。”

    明光想了想,道?:“可是以弟子观之,如今寺中诸弟子多想着攀附权贵,以求声名,并无多少礼佛之心。按主持所言,这不是生‘颠倒心’,堕入邪道?了吗?”

    昙迦禅师道?:“你说的不错。我昙摩寺十年?前于武宗灭佛时许多弟子被遣散,如今的弟子多是新?近入寺,难免良莠不齐。”他望向明光,道?:“但你不必和他人比较,你和其他人本?不一样。”

    明光道?:“哪里不一样?”

    “出?身不一样。其他人求佛可能不过是家无恒产,到寺中为?僧也不过是谋一个?生路而已。你是传灯大师的嫡系传人,也是我昙摩寺未来的希望。将我佛之法?广布天下,便是你的职责。”他慈爱地拍了拍明光的肩膀:“不说我如今这个?副主持的位置,就算将来大唐国师之位,也非你莫属。你无需将目光放在旁人身上,只关注自身修行便是。”

    明光张了张嘴,他想说,昙摩寺如今人人趋权向利,恐怕非是正道?。

    但他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昙迦禅师领着人,乌央乌央地离开了。

    明光回到自己修行的僧堂,意外看到了一抹苍青色的人影。

    承剑府年?轻的女府主双手抱剑立于檐下,目光看向外面,显然是在等他。

    明光惊喜道?:“李府主,你怎么来了。”两?人在海陵之时有了些交情,回到长安之后,虽在杜馨儿的生日宴会上短短一瞥,但也没来得及说上话。承剑府主一向事忙,明光想不到李璧月今日竟有空来找他。

    李璧月看向他,开门见山道?:“襄宁郡主前日在城隍庙遇害,此事禅师可知情?”

    听她?提起杜馨儿,明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来:“此事小僧已经听说了,我本?想去?公主府祭奠,但那日生日宴时,长公主曾言我与襄宁郡主结交,于她?声名有碍。想必长公主也不愿我再去?打扰亡人清净,所以我只好每日睡前为?她?念一卷地藏经,愿她?早日超脱,得登极乐。”

    李璧月道?:“她?是如何遇害,禅师可知其中内情?”

    明光摇头道?:“不知。”

    李璧月又?问道?:“生日宴那晚,你从公主府出?来,去?了哪里?”

    “我当时就回了昙摩寺,晚课之后,就去?睡觉了。”明光惊愕地看着她?:“李府主是来昙摩寺查案的吗?你觉得这件事与我有关?”

    李璧月打量着他。明光神情有些异样,但是这仅仅是因?为?奇怪李璧月会因?为?这件事找上他,绝非因?为?紧张或心虚。

    李璧月心道?,看来他确实不知其中因?由。这位佛门佛子确实性情单纯,杜馨儿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而死,可他对此毫无知觉,甚至全不觉得这件事会与他有关。

    她?着实有些奇怪,昙摩寺这些年?作风一贯强势,为?何会选出?一位这么单纯善良的沙弥作为?佛子。

    她?放软语气:“只是例行询问而已,当日下午你与郡主颇为?亲近,我以为?你也许会知道?一些情况。”她?直入正题道?:“我是为?拜会令师戒慧禅师而来,不知明光禅师可否为?我引见?”

    明光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李府主是来找我师父的。我师父最近在后山的静斋修行,李府主随我来吧。”

    戒慧禅师不喜欢人多喧嚣之地,他修行之地在昙摩寺后山的一座小佛堂。李璧月跟着明光走过昙摩寺纵横纤陌的巷道?,一刻钟之后,到了戒慧禅师修行的禅房。

    禅房掩映在几株松树之间,曲径通幽,绿意盎然,一片安宁祥和。

    还未进门,远远就能听到清脆悦耳的木鱼声,一位老僧正趺坐在蒲团上默诵经文。

    明光解释道?:“师父正在午课,劳烦李府主先等一会。”

    李璧月点点头。

    她?站在廊下,观察周围环境,此禅院规模甚小,木板为?四壁,瓦片不乏缺漏之处尚未修补,较之富丽堂皇的前院显得颇为?寒伧,屋前有一小块菜地,种着几样时蔬,长得翠绿可爱,可见主人照顾得颇是精心。

    那老僧身形略显佝偻,灰色僧袍有多处补丁,很是简朴,很难让人相信眼前之人会是十六年?前的昙摩寺佛子,楚阳长公主口中惊才绝艳、奉敕命修建洛阳佛窟的昙叶禅师。

    忽地,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双罗汉鞋上。那双鞋是黑色面料,白色的百纳鞋底,鞋底上沾着一圈黑色的泥土。

    这时,木鱼声停了。

    明光这才上前,行礼道?:“弟子明光拜见师尊。”

    昙叶禅师起身,问道?:“你从海陵回来这段时间,师尊都未曾考教你的课业,你这几日在本?寺中修行如何?”

    明光道?:“这几日弟子随本?寺中众师兄弟一同温读《华严经》,但是昙华首座讲经与师父并不完全相同,弟子心中有不少疑惑之处。”

    昙叶禅师道?:“有何疑惑?”

    明光道?:“‘如菩萨初心,不与后心俱。智无智亦然,二心不同时’,何解?”

    昙叶禅师道?:“‘初心’即是真如。如花蕾含苞之时,所生与春争发之心便是‘初心’。如黄莺出?谷之时,所生初试鸣啼之心便是‘初心’,如我佛弟子入梵门之时,所生清净心、智慧心、慈悲心等,如春华争发,如黄莺初啼,动念时便已无念,是梵之心。在此之外,若再起心动念,便都是执着和妄想,便是‘后心’了,‘后心’一起,则堕入无边恶障,于修行有损。明光,你可还记得你是因?何入了空门?”

    明光摇头:“弟子自幼修行,已不记得了。”

    李璧月未料这明光小和尚如斯勤奋好学,他们二人师徒对答,讨论佛法?,竟将她?撇在一旁。但客随主便,她?也就继续听了下去?。

    昙叶禅师道?:“那你可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而修行?”

    明光道?:“这我知道?,弟子幼时曾闻师祖传灯大师的事迹。愿效法?师祖传,将我佛之法?弘扬天下,普渡天下众生……”

    “普渡众生……”不知为?何,李璧月觉得此时昙叶禅师的语气有一丝嘲弄,他道?:“佛从来渡不了众生,渡者自渡。”

    明光面色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可是师父以前不是说‘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吗?”

    昙叶禅师抬起头,看着眼前稚拙的弟子,那双智慧的眼睛似乎隐藏着千山万水。最后他叹息一声,道?:“孩子,你秉此初心,是昙摩寺之福。我不知你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昙摩寺的未来在哪里。师父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

    明光:“请师父示下。”

    昙叶禅师道?:“一切的佛法?都是于自身的修行。想要渡人,需先自渡。若要传法?,此身即法?。就算有朝一日师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修行,你明白吗?”

    明光并不完全明白,仍然颔首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昙叶禅师这时才看向门外,道?:“你今天带了客人来?”

    明光此时才想起李璧月尚在门外等候,连忙道?:“这位是承剑府的府主李璧月,在海陵之时,正是李府主智勇兼备、明察秋毫,昙摩寺才能迎回师祖的佛骨舍利。”

    昙叶禅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多谢李府主奉迎吾师佛骨返乡。”

    李璧月道?:“此为?圣命,昙叶禅师不必谢我。”她?抬起头,一双如有实质的眸子看向昙叶禅师,问道?:“我今日来昙摩寺,是为?另一件事。近日京城发生命案,楚阳长公主之女杜馨儿于三日前死于城隍庙,禅师可曾听说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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