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众人呼吸一滞,齐刷刷瞪大眼睛。那一对紫孔雀已是极为稀有,也拍出了本场拍卖会最高的十万两的最高价,原来这本该是本场拍卖会的压轴物品,只是被临时取代。那么能取代它的该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方才已经有些沉闷的拍卖会现场重新鼓噪起来。主持人道:“这件物品也是从扶桑而来。我想现场的各位都已经听说过这件东西,它是在两日前随扶桑遣唐使团的大船到达海陵。”
“这件奇珍,就是二十多年前东渡扶桑的佛门第一高僧传灯大师坐化之后留下的——”
“遗物。”
方亭之中人人躁动,李璧月更是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主持人身后,侍女捧出一方沉香木盒,将之高高托起。盒内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圆形物体,色泽玉白,光薄透亮,上面隐隐有几道金色的暗纹,神光流转,圣洁无暇。
李璧月从未见过舍利子,却忽然觉得,如传灯大师那般伟大的佛者的舍利子,应该正是眼前这样。
主持人手中巨锤落下:“十万两银子,开拍——”
第010章
困笼
李璧月重新坐了下来。
承剑府财政并不宽裕,但就算这金莲台上的舍利子是真的,她也不可能花十万两银子来当这个冤大头。
承剑府为天子亲卫,李璧月得到圣人赋权,在大唐境内,承剑府都有执法之权。她只需要在拍卖之后言明此物为赃物,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如果不想去承剑府吃牢饭的话,应该不敢不给。
事实上,她忙碌了整整两天,在此时看到“佛骨舍利”之后,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开始着意观察那些参与拍卖的人——这些多半是对佛骨舍利有觊觎之心,甚至可能有参与船上劫杀的幕后之人。
很快就有人试探着出价。
“立夏阁,范阳卢家,出价十二万两。”
范阳卢家一下子便将价格向上抬了两万两。场上一时寂静,并没有人再往上加。一来,十万两本已是极高的价格,范阳卢氏财力雄厚,一下子加了两万,显出志在必得之意,无人敢与之争竞。二者,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赃物,怕惹上承剑府的麻烦,并不敢轻易开价。
主持人等了一会,见无人继续出价,敲锤道:“十二万两第一次。”
“十二万两第二次。”
“十二万两第三——”
就在此时,一个喑哑难听的男子声音响起。“小寒阁参与竞拍,出价二十万两。”
李璧月抬起头,这男子的声音她有些熟悉。这仿佛锯木头一样难听的声音,就是那天在海边意图操纵傀儡,刺杀明光佛子之人。
竟有人如此财大气粗,直接出价到二十万两。喧闹的拍卖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向小寒阁的方亭望去。李璧月也不例外,只可惜相隔甚远,看不太清楚,只隐约看到亭内坐着一个裹着黑色袍子的男人。
主持人再次举起手中大锤:“二十万两第一次……”
这次自然没有人再出价,主持人道:“恭喜小寒阁,以二十万两的价格拍得压轴宝物。按照海市规矩,所有的拍品都将在各位所在的阁楼重新落地之后送到买主手上。客人可事先准备好银钱,交易完毕之后,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主持人话音刚落,那巨大金色莲台上的琉璃灯齐灭,四周一片漆黑。紧接着便是机括响起的声音,木板上升,阁楼重新变成密封状态,在绳索的牵引下慢慢下降。
先前上升之时,阁楼上升的速度并不慢,此刻却像蜗牛一样慢吞吞的。
李璧月心中有些焦急,依之前主持人所言,海市的拍卖品要在空中楼阁落地之后由海市方面派人送到客人所在的阁楼之中再行交易。她此刻悬在空中,若是这阁楼迟迟不落地,等那边小寒楼与海市完成交易,她再想找人就难了。
她问小五:“这阁楼还有多久落地?”
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小五的声音也似乎有些歉然:“不知道,正常情况来说,这会子我们应该已经到了地面了。我想,可能是机关出现故障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阁楼一下子停住了,悬在半空之中,摇摇晃晃。
李璧月:“现在怎么办?”
小五也有些惊慌,但还是强自镇定道:“客人不用担心,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状况不对,来救我们下去的。”
李璧月霜眸一睐,她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她拿的是方文焕的请柬,又没刻意改换装扮,保不齐海市会有认识她的人。别人不说,那位出现在小满阁的道士玉无瑑就清楚她的身份。
承剑府主到了海市,任谁都知道是为了佛骨舍利而来。如果佛骨舍利不出现在海市也就罢了,可偏偏佛骨舍利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珍品,更拍出了二十万两的高价。
二十万两,足够海市铤而走险,将她困在这里,也要保证交易的顺利进行。不过,海市应该不敢对她本人不利,等海市的人“发现”情况不对,修好机关将他们放出去,佛骨舍利早就被小寒阁的黑衣人带走了。
方才拍卖之时,海市并没有说自己卖的是佛骨舍利,而用的是“传灯大师的遗物”的说法。只要没拿到赃物,她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海市销赃,就算把这海市的十二层瑶台拆了都没用。
她闭上眼,默默回忆方才下降的过程,片刻之后开口道:“七楼——”
小五疑问道:“什么七楼?”
李璧月道:“方才的金莲台距离小瑶台的十二层顶有约十丈的距离,而据我先前目测,你们的小瑶台上九层应是每层一丈高,下三层应该是每层二丈高,方才我们大概下降了十五丈左右,我们现在的高度应该是在小瑶台的七层楼左右……”
“在这个高度,以我的轻功,可自保无虞,不过若是带人就不行了。”她手中棠溪已然出鞘:“稍后我会用剑破开阁楼四周的木板跳下去,不过我会尽量不破坏阁楼主体,保证你的安全。”
黑暗之中,小五声音有了几分惊惶:“你要从这里跳下去?贵客何必着急,自会有人救我们下去。”
李璧月摇头道:“不会有人来的。你们海市的大掌柜未必希望我现在从这里出去。此事与你无关,等我离开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救你。”
她秀腕一转,棠溪剑光溢开,就要插入墙壁缝隙。
下一瞬,她的持剑手腕忽然被冰凉的指节扣住,小五的声音响起:“李府主果如传闻一般聪明敏锐,可惜你说对了,二十万的交易,眼下我还真不能让李府主你从这里离开。”
他的声音苍劲森冷,更带了几分睥睨,与之前小五清琅的嗓音绝不相同。
若非这阁楼一直封闭,李璧月几乎以为自己身边换了一个人。
李璧月身躯一震:“你是谁?”
小五道:“敝姓沈,名云麟。是通行东海的十二支船队的当家人之一,也是这海市商会的本年度的轮值大掌柜。李府主,幸会了。”
李璧月轻指一弹,棠溪剑已从右手换到左手,向沈云麟斜刺而去,冷哼道:“沈掌柜为了盯着我,不惜假扮优童娈宠,还真是忍辱负重。”
沈云麟笑道:“李府主大驾光临,令海市商会蓬荜生辉,沈某作为海市大掌柜,当然得亲身作陪。本来沈某也想给海市商会找一座大靠山,可惜李府主不解风情,沈某人也好生遗憾呢——”
他右腕一震,腕上的银镯被他握在手中,里面弹出几缕机关丝,向李璧月袭去。
两人竟在这逼仄的空中楼阁中缠斗起来。这小楼本在悬在半空之中,又从外面被封死,里面是一点光线也无。两人都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风声和自己的敏锐的直觉来出招躲避。
棠溪锋刃较重,出招之声自有风声。可那机关丝来去无踪,更无声响。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更难避让。
不一会,棠溪剑便被那机关丝裹住脱手而飞。
沈云麟心中大喜,李璧月号称天下第一剑。如果失去手中剑,李璧月便如失去利爪的猛虎。他只需要再困住她一会,等交易完成,承剑府主也只能徒呼奈何。
可就在此时,他手腕中的力道一空,紧接着便是一道“咯吱”声响。沈云麟察觉不对,拨动银镯上的机括,就要收回手中的机关丝,却发现另外一头已是空空如也——那柔韧非常,削金断玉的机关丝竟被李璧月手中棠溪剑尽数绞碎。
冷锋已抵在他的咽喉处,李璧月声音冷戾:“机关在哪里?将这座楼阁降下去,再将佛骨舍利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湿滑的液体贴着脖子流下,虽然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见,沈云麟知道自己的脖子多半已经见血了。他不敢乱动,声音也有了几分慌乱:“操控的机关就在这座清明阁内,但是机关繁琐,需要先点燃灯火,才能开启。”
脖子上的剑锋松开半寸,沈云麟明白李璧月之意,他伸出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咔滋一声,火折子瞬间点亮,阁楼之内,一股青烟燃起。李璧月忽地感到一阵眩晕,身体虚软,几乎站立不住。
棠溪剑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李璧月心道一声大意,竟然着了这位海市大掌柜的道。
一阵困意袭来,李璧月强撑着眼皮。她望向沈云麟:“你动了什么手脚?”
火光之下,沈云麟俊逸的脸上浮起一缕微笑。他站起身来,将棠溪剑重新归入鞘中,道:“李府主只怕想不到你喝的那杯樱桃汁并不是真的樱桃汁,而是一种名叫心梦引的美酒,这酒喝起来没有酒味,也并不会醉人,可若是碰上我手中的引梦香,便会让人陷入沉睡,并重温你浮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李璧月又惊又怒:“你……”
沈云麟悠然道:“李府主是国之栋梁,沈某一向也对李府主颇为敬慕,只想与您在这空中楼阁中共度一晚的闲雅时光。可惜李府主你非要出去坏我的事,沈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当然,李府主是圣人身边亲近之人,我们海市也绝不敢对您不利,就请李府主在此好好睡上一觉吧。”
最后那几个字李璧月已经听不到了,心梦引果然是极为霸道的迷药,虽然她极力抗拒睡意,还是进入了梦乡。
第011章
梦境
三更已过,海市商会门前车水马龙。
拍卖结束,人群三三两两自小瑶台走出,有的和熟悉的朋友寒暄着;有的高谈阔论,讨论今天的收获;也有不太合群的,出了门就上了自家马车离开。
玉无瑑一身旧道袍,隐在暗处,不一会就看到那拍走佛骨舍利的黑衣人从大门走出。那人朝四周看了几眼,选了一条人少的道路,脚步飞快地离开。
玉无瑑回头望去,人群都已散去,却并没有看到李璧月出来。虽说承剑府主出现在拍卖会并不在他的预先设想之中,但既然来了,既没有现场阻止交易,事后也并没有追缉买赃之人,这不合常理——这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他想了一会,放弃了原定追踪买主的打算,转身回到海市商会。
先前迎客的白管事迎客上来,笑道:“玉相师,我还以为您已经先离开了。按照您之前与我们大掌柜的约定,这次拍卖所得的银子五五分账,您应得的数额是十万两。您可以现在跟我去库房支取……”
玉无瑑摇头道:“今日已经晚了,这笔银钱就先留在海市商会,等我需要用时再行支取。我半路折返是为另外一件事,我之前出来时匆忙,算卦用的竹签少了一支,想必是之前落在小满阁了,不知白管事可否让我回去找找?”
白管事道:“玉相师如今有了十万两银子,何必还做这走街串市、替人算命的行当,大可以置买别业,多纳田产,蓄养些娇妻美婢,这一辈子便快活似神仙。”
玉无瑑哈哈一笑:“方外之人,自在惯了。我意逍遥,不在红尘。这副算卦用的竹签是我师当年留下,对我而言意义非凡,还望管事行个方便。”
白管事道:“那你可要快些,一会我们小瑶台就该关门了。”
“多谢管事。”玉无瑑作个揖,沿着方才出来的路往里面行去。
他并没有回小满阁,而是找到了那座标着“清明阁”的方形阁楼。他从虚掩着的大门钻了进去,很快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苍青色身影。
李璧月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府主,李府主……”玉无瑑轻声唤着。但李璧月并没有回应。
她一动未动,完全未因周遭的响动而惊醒。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正做着一枕好梦——可李璧月并不是会在这个时候睡着的人。
玉无瑑用手指沾了沾杯中的红色酒液,又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香味,他微微蹙眉:“这是……心梦引?还真是麻烦……”
***
窗明几净,夕阳透过碧纱,在书桌上投下暖橘色的光。窗外的银杏叶微微泛黄,正是一个爽朗的秋日。
程先生站在讲台上,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学堂的孩子们一个个身板挺立,高声跟着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七岁的李璧月趴在桌子上,偷偷逗弄着被她藏在砚台里的蟋蟀,又趁程先生不注意用纸团子砸前面的同学。
程先生是国子监的大儒,是武宁侯云嗣秋为了自家独子云翊专门从京城请来,同时也在秋山书院教这些驻扎在灵州的这些将门子弟。用武宁侯的话来说:“生长边境的泥腿子,上得了马,杀得了敌。还需知道些忠义,才好为大唐效力——”
程先生的学问是顶好的,灵州边军的纨绔们都被他训得服服帖贴,对他崇拜得不得了。
但李璧月是个例外,她生性好动,从没有一刻安分。程先生一有点小事,就喜欢向她父亲——灵州府军参将李良用告状。每次告状之后,她总免不了被父亲责骂一番。
她不喜欢程先生,也不喜欢上学。但她还是每天按时去书院,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云翊。
武宁侯的世子这个时候才八岁,已经是灵州城闻名遐迩的神童了。李璧月喜欢听他讲故事,比如蝴蝶和庄生的故事,秋水和河伯的故事,还有那些云翊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在七岁的李璧月眼中,她世界只有灵州的黄沙、尘土、边境黄不溜秋的马和她养着的一笼蟋蟀。可是在云翊的脑海中有另外一个新奇而五彩斑斓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仙人是餐风饮露,不食五谷的;马除了四蹄还有两只翅膀,能带着她飞去遥远的远方;蝴蝶是梦的媒介,让她可以每晚都梦到他。
她喜欢他的那个世界。
可惜云翊的座位在最前面一排,与她相隔甚远。她想听他说故事,得等到下学,她抬头望向窗外的阳光,盼着它赶紧落下去。
不知何时程先生已经出现在她的坐席旁,呵斥道:“李璧月,本先生已经说过了,在三炷香之内,要把今日学过的千字文抄写二十遍,没有完成的,一律打手心十下。将手伸出来——”
李璧月心中一慌,她方才光顾着逗弄蟋蟀,全没有听到程先生这番话。今日这顿罚是免不了了,她战战兢兢地将手伸了出来。
程先生挥舞着的戒尺正要落下,云翊走了过来。武宁侯的世子近来长大了些,长身站在那里,已有那么些玉质金相的意思。他恭声道:“程先生,李师妹她开蒙晚,书写还不熟练,才会无法完成。今天我留下来教她把课业完成再下学,还望先生免了这次责罚。”
程先生点点头,他喜欢云翊,几乎都是顺着他的意思,便道:“也好,只是须得将课业补齐。”
云翊搬了板凳,她旁边坐了下来,取下架上毛笔:“李师妹,今天要写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你先看我写一遍,再自己临写一遍。”
李璧月道:“好。”她想,如果云翊来教她写字,她或许也是愿意好好写的。
云翊握了笔,准备用笔去蘸墨。这时,李璧月才想起来,她的那方砚台只是摆设,里面根本没有墨汁,只有一只蟋蟀。
“等一下。”她话音未落,云翊已经打开了砚台的盖子,那只被她养在砚台里的蟋蟀忽地跳了出来,一口向他的手背咬去。
李璧月平日里常和灵州的纨绔子弟们斗蟋蟀,盒子里这只名叫“青将军”,是她养的蟋蟀王,最是好强斗狠,它一口将武宁侯世子手上的皮肉撕咬了一块下来。云翊发出了一声痛呼,他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又收了回去。
所有人都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字自然是写不成了。
云翊很快就被程先生亲自送回武宁侯府,并请了大夫医治。而她则被罚了三十戒尺,在夫子祠罚跪思过,等父亲来接。
回到家之后,父亲原本要再责她三十鞭,被母亲哭天抢地的拦下了,最后被罚在家祠跪上一晚。
祠堂里既黑且冷,她倒不觉得害怕,甚至肿了的双手也不觉得疼,只是肚子饿极了。从中午到晚上,她连一滴水都没有进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祠堂外传来“哐当”一声,那是瓷碗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父亲的怒骂声:“我说过了,今天谁也不许给她送饭。”
母亲抽泣:“月儿她已经知道错了。罚跪就算了,不让吃饭,你是想饿死月儿吗?”
父亲道:“她那态度叫知道错了吗?我今天就是要杀一杀她这顽劣的性子。不然将来长大了,也是个祸害……”
……
李璧月听着门外父母的争吵声,无知无感,无痛无觉。她似乎天生没心没肺,比别人少了一分心窍。
争吵声突然被一道清澈明净的声音打断:“世叔。”李璧月心中一个激灵,竟然是云翊来了。
父亲惊异道:“小世子,您怎么来了?”
云翊道:“世叔,今天我答应了程先生要教阿月将作业写完。眼下还没有完成,我是来找她的。”
父亲陪笑道:“小世子,我家阿月天生顽劣,今天还弄蟋蟀咬伤了世子,着实不需要您这般替她费心。而且她天生驽钝,学不学都是那样,就不必劳烦世子了。”
云翊不赞同地道:“人无信不立,我既然答应了程先生,这件事就非完成不可。况且我的手已经好了,并不碍什么事。”
父亲又道:“可今日天色已经晚了,要不世子今日天回去,明日再教也是一样。”
云翊道:“明天还有明天的功课。今日的完不成,明天的课业就更跟不上了。”
……
他虽然年龄小,说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父亲没有办法,让人将她从祠堂叫出来,送回房间,云翊自然也跟着一起。
一进房间,李璧月愣住了。她花了一个月抓的蟋蟀将军们,全部都被笼子里扔出来,踩成了碎片。
她积累了一晚上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她重重地将云翊推出门外,关上门:“你走,我讨厌你——”
她背倚着门,呜呜地哭了起来。
云翊没有走,他不停地敲着门:“阿月,你开门,让我进去好吗?你不喜欢写字就不写了,我给你讲故事,唉,你别哭啊……我今天被蟋蟀咬了都没哭呢……”
李璧月呜咽着道:“你走,我不用你教我写字,也不要再听你的故事了。呜呜,都是你不好,我的蟋蟀将军才会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从前父亲虽然不喜欢她整日顽劣,全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可对她养这些蟋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因为今日那只青将军咬了灵州城最尊贵的武宁侯世子,父亲也不会一气之下将蟋蟀们全部杀死。
门外,云翊沉默了,好一会他才道:“阿月,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赔给你新的蟋蟀将军好不好?”
李璧月抽抽哒哒的:“我的蟋蟀将军都是我一只一只在城外的野山坡上抓的,你怎么赔?”
云翊道:“那我陪你去山上抓……”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今日不行,你父亲不会再让你出门。明天下学后,我和你家的仆人说你要回我家练书法,我们一起去城外的野山坡……”
……
那天晚上的课业终究没有完成。
但是李璧月却开始期待第二天上学,期待和云翊一起去野山坡抓蟋蟀。
第012章
野山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云翊有点恹恹的,说是手上的伤没好。程先生急急催他回家休息,下学特别早。
两人到野山坡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一到了山上,李璧月就像飞鸟归林,撒着脚丫子狂奔起来。云翊虽然出身将门,性格却随他出身江南的母亲武宁侯夫人白氏。他喜欢读书,平日里甚少出门。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山上,连路径也辨认不清,很快就追丢了。
等李璧月抓了满满一笼子的蟋蟀,这才发现云翊不见了。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黑漆漆的荒山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她终于感到一丝害怕。她养的蟋蟀咬伤了武宁侯的世子,就差点被罚三十鞭。若是将武宁侯的世子弄丢了,父亲非得活活打死她不可。
她抱着蟋蟀笼子在山上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喊着云翊的名字,可是山林寂静,没有任何回应。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吱嚓”一声,她的脚被猎人遗落在山上的兽夹夹住了。
那兽夹夹得很紧,李璧月一个人使尽力气竟然也没法将它掰开。她足下的皮肉渐渐失去知觉,她既惶急又无助,终于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听到喊声从远处传来:“阿月,是你吗?你在哪里?”那声音中有着无限的惶急,似乎还带着浅浅的哭音。
那是云翊的声音,李璧月止了哭,大声喊着:“云翊,我在这里。”
云翊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飞快地向她这边奔跑过来,到她面前蹲下:“阿月,你怎么了?我刚才在山口,好像听到你在哭,你怎么了?”
李璧月问道:“你一直在山口?”
云翊道:“我刚刚上山,一晃眼你就不见了。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找不到。我想你抓好了蟋蟀也会下山回家的,就在上山的路口等你。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下来,我本来想回侯府找人上来搜山,隐隐约约听到你的哭声,就先上来找你。”
李璧月下意识向山口望了望,这山中草木茂盛,隔太远就听不见人声。也不知道他在山口是怎么听到她的哭声,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指了指脚下:“我的脚被夹住了,我打不开……”
“我看一看。”云翊点亮了火折子,看到李璧月已经彻底肿了的脚踝,眼神一颤,问道:“疼吗?”
李璧月摇摇头:“不疼。”她天生对疼痛不怎么敏感,更何况这只脚已经彻底失去知觉。
云翊虽比李璧月大上一岁,但若是论力气,未必及得上一身顽性的李璧月。他试了一下。同样打不开兽夹。他想了一下,寻了一截枯木点燃,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递到李璧月手上:“阿月,你拿着这个,帮我照一下,我把这个兽夹给拆下来。”
李璧月有一丝茫然:“拆?”
云翊道:“这个兽夹是一个简易的机关,只要找到了关窍,就能拆下来。”他的手很灵巧,找到了兽夹连接处的一根铁丝,将它抽了出来。“咔”的一声,李璧月脚下的兽夹掉了下来。火光照耀之下,脚踝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云翊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阿月,你的脚不能走路了,我背你回去。”
李璧月看着他清瘦的后背,有些犹豫,他太瘦了,比那些平常跟她打架的纨绔们都要瘦。从野山坡下山到回城,这么长的距离,他能行吗?
如果让父亲知道她在山上闯祸让云翊背她回去,说不准回去又要被罚。
她摇摇头:“云翊,我不疼,我可以自己走。”
云翊道:“阿月,你是不怕疼,不是不疼……”他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又道:“你今晚住我家客房,不用担心你阿爹会罚你,我去求我阿娘,让她出面说话,你阿爹不敢不听的……”
他的声音清悦而镇定,李璧月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爬上他的肩膀,云翊背着她站起身来。
夜色更深,月亮不知从何处爬出来,笼中的蟋蟀发出一阵一阵的和鸣,云翊背着她,踏着山路缓缓向前。
她趴在他的背上,心想,今日这一趟出门挺值的。
……
“李府主,李府主,你快醒醒——”
耳畔声音急促,李璧月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子,面容有几分熟悉。
玉无瑑道:“李府主,你方才中了心梦引。我唤了半天才将你唤醒,你感觉怎么样?”
心梦引?
她恍惚的意识回笼,想起先前沈云麟说的话:“……这酒喝起来并没有酒味,也并不会醉人……李府主会重温你浮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她有些自嘲,原来与云翊一起去山上抓蟋蟀就算得上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了吗?
她过往的人生还真是乏善可陈。
她重新闭上眼,想从片羽流光中攥住些什么。
玉无瑑见她不答话,用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嘀咕道:“还没醒,这不应该啊——”
李璧月眼睫轻轻颤动,将过往那些驳杂乱离的回忆从脑海里驱散了出去。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重新成为那个不苟言笑、威严有度的承剑府主。
她看向玉无瑑:“玉相师。”
玉无瑑很爱笑,李璧月只是叫他的称呼,他的眼睛就翘了起来:“是我。”
李璧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疑惑,那沈云麟对她使用心梦引,摆明了是不想让她破坏这次的交易。这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玉无瑑道:“是这样的。拍卖会结束之后,我本想等李府主你一起走,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你出来。我寻思定是海市的人从中作梗,便又折返回来,果然看到李府主在这里睡着了。
李璧月:“你为什么等我?”
“海市商会藏污纳垢,他们既然敢拍卖佛骨舍利,背后必有凭恃。李府主孤身一人,只怕中了别人的暗算也不知道。”他眼睛眯起,双手比了个“十”的手势:“玉无瑑在海陵摆了这些日子的摊,可是第一次遇到像李府主出手这么大方的主顾。李府主如果有个万一,那我十两银子的尾款不就打水漂了吗?”
李璧月有些明白了。佛骨舍利出现在拍卖会,她托玉无瑑的事也算有了着落。虽然她是自己找来海市,但玉无瑑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出过力了。在海市门口等她,便是找她结算余款。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银锭,递了过去:“这是剩下的钱。”
她站起身便欲离开,玉无瑑却将那十两银子推了回来:“说来惭愧,佛骨舍利的消息我眼下还没有着落,这钱我不能收。”
李璧月不解:“佛骨舍利不是出现在拍卖会吗?”
玉无瑑咳了一声,眼神有些心虚:“其实,今晚拍卖的那颗,并不是真正的佛骨舍利。那是我伪造的……”
“伪造……”
看着李璧月震惊的眼神,玉无瑑继续道:“佛骨舍利出现之前,海陵就有诸多势力盘踞,风雨欲来。如今佛骨舍利失踪,若是被人暗中带走,就再难追踪行迹。如果这时候,海陵出现了另一颗佛骨舍利,势必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将海陵这滩水搅浑,真正的佛骨舍利才有可能冒出来……”
李璧月沉思道:“所以你便想到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
她看向玉无瑑的眼神充满不可思议。别的不说,能伪造佛骨舍利并瞒过海市商会的大掌柜,还将之拍出二十万两的高价。按理说,这样的人绝不应该是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还一卦只收五文钱,连酒酿圆子都吃不起的穷鬼。
更不会为了区区十两银子跟她在这里掰扯。
可是玉无瑑脸上的神情,又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
“是,毕竟李府主只给我三天时间……”玉无瑑道:“方才在拍卖会上的情景,李府主也看到了。对佛骨舍利感兴趣的除了范阳卢氏,便是花二十万银两将之拍下的那名黑衣人。范阳卢氏暂且不提,他家与昙摩寺素有往来,想拍下佛骨舍利估计也只想花十二万两借花献佛。而那个黑衣人应该才是李府主你的目标——”
“虽然他手中未必有真的舍利,但顺着他摸下去,应该会有收获。”
他思维缜密,有条不紊,与李璧月第一次见他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绝不相同。但他既非涉案之人,眼下也帮了她,李璧月也无意刺探他人秘密,便道:“这次多谢你帮忙,我先走了——”
她睡了不短的时间,那黑衣人想必已经带着“佛骨舍利”离开了。如果再耽搁下去,必难追踪行迹。
她提起剑,才走到门口,玉无瑑又追了上来:“李府主,等等。”
李璧月:“你还有什么事?”
玉无瑑:“如果李府主想追那个黑衣人,我倒是可以带你去……”
李璧月眼瞳眯起,只听玉无瑑道:“我在那个伪造的佛骨舍利上放了一个追踪的印记。”他闭上眼,似乎正在感应某种微弱的灵力波动,道:“那人正在向北移动。不好,他已经出城了——”
第013章
密林
他望向李璧月:“以李府主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小瑶台应该不难。李府主出去之后,到北城门口,就是我们上次见面的那个地方等我。”
李璧月:“那你呢?”
玉无瑑眉眼轻轻漾着,笑道:“我来海市商会又不是来做贼的。从大门进来的,当然还是得从大门出去……”
呵,这说得像她堂堂承剑府主是做贼的一样。
可惜,李璧月还真不能从大门走。海市商会底细未知,那个神秘的海市大掌柜也不知身在何处。她身形一闪,便跃上了围墙离开。
……
玉无瑑回到商会大门的时候,白管事仍在门口候着。
见他出来,问道:“玉相师,竹签可找着了吗?”
玉无瑑摇了摇手中的签筒:“找着了,谢过白管事。我这便告辞了。”
白管事道:“找着了便行,您慢走。”
白管事送走了玉无瑑,关上大门。
忙碌一晚,总算一切都按照大掌柜交代的圆满结束,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打了个哈欠,正欲回去睡觉,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白管事吓了一个激灵:“谁?”
他转过身躯,只见眼前站在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笑容潋滟,顾盼之间满是风情。白管事道:“你……你是跟着林家少爷一起来的那个什么樱……”
红衣女子道:“唐绯樱。”
白管事道:“今日海市拍卖已毕,您寄卖的那支金雀翠翘玉步摇一共售出三万两银子。其中的一万五千两已经按您的要求,换成银票结清,不知唐小姐这么晚还有什么事。”
唐绯樱道:“我想求见你们大掌柜,请白管事引见。”
白管事:“我们大掌柜轻易不见生客,唐小姐有事可由我通传。”
唐绯樱睨笑道:“杨妃当年东渡,带着玄宗赐给她的无数珍藏,我手中的宝物可不仅仅只有那支金雀翠翘玉步摇。如果都交由海市代售,可是一大笔生意。怎么,这么大笔生意,我想与大掌柜面谈不过分吧……
白管事仍是摇头:“今日在拍卖会上,唐小姐自己参与竞价,违背拍卖会的规定。不过,念在你是初次,不懂规矩,海市可以不计较。按照我们海市的规矩,不会再与你合作,大掌柜也不会见你。你请回吧——”
唐绯樱脸色有些难看,辩驳道:“今天叫价的是‘春分阁’,是海陵林家的大少爷,并不是我唐绯樱。”
白管事:“可若非你撺掇,林家少爷根本不会参与竞价。于海市而言,两者并没有区别。”
这白管事软硬不吃,唐绯樱不悦道:“好吧,不提合作的事。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掌柜,如果大掌柜坚持不肯见我。等我走出这道大门,海市商会就会声名扫地——”
白管事:“你敢威胁我?”
唐绯樱声音冷了下来:“这不是威胁,而是切切实实的警告。”
白管事:“慢走不送。”
就在这时,原本空寂的大厅里传来沈云麟的声音:“请她到我房间。”
李璧月到了海陵北城门,不一会,就看到城墙根出现了一道穿着破旧道袍的人影。
李璧月看着紧闭着的城门,看向玉无瑑:“你确定那个人是出城了?”海陵城门酉时便已关闭,到次日卯时才开,不知那人是如何避开守卫出城。
玉无瑑点头:“绝不会错。”
李璧月拂袖往城门而去。她才靠近城门,便被守城的士兵拦阻:“城门已闭,请明日早上再来。”
李璧月拿出腰牌,道:“承剑府办案,急需现在出城,请立刻打开城门。”
守城士兵见了腰牌上明明晃晃的“承剑府”三个大字,嘟囔道:“又是承剑府的人……这出城查案还分成两拨……”他嘴上抱怨,但还是转身去开城门。
李璧月一怔:“又是?难道今晚还有承剑府的人出城?”
守城士兵道:“可不是吗?就在两刻钟前,也有人拿着承剑府的腰牌出城。”
李璧月冷眸一沉,望向玉无瑑。玉无瑑知道她的意思,低声道:“按时间来算,那黑衣人出城的时间,应该恰好是两刻钟之前。难道李府主的腰牌也有人伪造吗?”
李璧月摇头:“未必是伪造。”
她方才并没有亮出自己承剑府主的身份,用的是玄剑卫的腰牌。承剑府的玄剑卫并不少,此番跟着她到海陵的便有高如松和夏思槐两人。这两人昨天被自己差遣去寻找那从扶桑大船上逃走的东瀛女子的下落,眼下她还真不好说两人在哪里。又或者,两人已经出事了。
她将目光投向城外,道:“无论是谁,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
两人出了城,玉无瑑指了指西北方向,道:“那边——”
李璧月足尖轻点,身如轻燕,往西北而去,玉无瑑随即跟上。
李璧月的轻功是上代承剑府主谢嵩岳亲授,以承剑府浩然剑意为根基,讲究的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全力运使之下,快哉如风,天下间没几个人能追上,可玉无瑑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倒也看不出吃力的样子。
行出未久,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李璧月放慢脚步,玉无瑑很快追了上来:“就在这片林中。”
今夜无星无月,密林深处黑沉静谧,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让人只觉得压抑。玉无瑑莫名有些不安,李璧月已先一步跨入林中:“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玉无瑑:“等等,里面可能有……”
埋伏……
他还没说完,李璧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是一柄孤峭的剑,永远勇往直前。
玉无瑑情急之下一拉,只摸到她的半片衣袂,那剑锋已破开黑暗向密林深处而去。
……
李璧月曳着剑前行,她苍青色的衣裳在林中已失了颜色,与黑夜连成一片,似乎那无尽的暗只是她张扬的裙摆。
正常人在这样的黑暗中恐怕都要成为睁眼瞎,但李璧月不一样,她是天生就为战斗而生的物种。黑夜不会让她的感觉迟钝,反而会让她更加敏锐。
剑锋划开地上的草叶,在这沙沙的响动中,她听到了一道极轻的呼吸声。
看来,埋伏在此的猎手也会沉不住气。
她恍若无觉,继续向前。感知之内,敌人越来越多了。
十个,二十,三十……最后增加到四十九……
四十九名死士,布成北斗七绝阵,对方是打定主意在此伏杀她。
看来,那买走“佛骨舍利”的黑衣人早料到她会追来。不知留在外面的玉无瑑对此是毫不知情?还是他与那人合谋,故意引她前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继续向前,一步踏出,踩到阵眼中心。一刹那之间,无数柄寒刀同时出鞘,组成绵密的刀阵,向她袭来,可刀锋落处,却空空如也。
紧接着天上亮起一道炽烈的光,那光是如此耀眼,如此明亮,照彻这无明之夜,使得藏于暗夜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那是棠溪的剑光——
所有人都抬起头,只见那抹苍青色的影子手握剑柄,凌空斩下,紧接着便是一道清叱之声:“魑魅魍魉又如何,我当持剑一斩之——”
一剑之下,已有五人咽喉点血,倒于地上。
但潜藏幽夜的暗影不会因此后退,而是再次围了上来。刀锋赫赫,将李璧月围在最中央,无间之中,杀狱再起。
林中的鹊鸦似乎被方才突起的这一场嚣战惊醒,发出嘶哑的嗷叫。战声之中,那道嘲哳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李府主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剑之名,竟然能一剑破掉我精心布置的北斗七绝阵——”
李璧月冷嗤一声:“这有何难,阁下太高估自己了。”
那声音一瞬间沉默,半响方道:“呵,李府主天赋绝顶,年纪轻轻就能将当年秦士徽留下的浩然剑诀修炼至第八重,确实有资格傲视群雄。”
李璧月:“奉承的话不必多说,识相的话就将佛骨舍利交出来。”剑身震颤,剑声嗡鸣,执剑的人如暗夜的死神,瞬间再取走数条人命。
可那幕后指挥之人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人正在被一边倒的屠杀,慢条斯理道:“看来李府主是不打算好好考虑我上次的提议了?”
李璧月寒锋再斩一人:“上次,什么提议?”
“不可让佛骨舍利回到长安的提议。”那声音气急败坏:“李璧月,你不要装傻——”
在这瞬息之间,又有数人倒下。
刀阵再次聚集,黑衣蒙面的死士们,似乎对林中的对话毫无所觉,对同伴的死亡无动于衷。
他们就好像被设定好的机器一样,只会执行主人的命令。
静默,无畏,杀伐。
李璧月一边应对黑衣死士,一边希望凭借声音找出那人的位置。
可是那声音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无法确定方位。
而林中的气息,明明只有四十九人,不,被她杀了十三个人之后,还剩下三十六人。
并没有说话男子的气息。
此人身份不明,行踪隐匿,擅长操控傀儡。之前两次都是以傀儡附魂之术与她见面,而这次,很可能是她抓到他本体的最好时机。
也许该速战速决了,她想。
根据这些黑衣死士的武器与招式来看,他们应该便是那日在船上杀了整个扶桑使团的一伙人。
处置了这些人,再将尸体交给鸿胪寺,鸿胪寺在写给扶桑国主的回书上也算有一个交代。
心念起,剑光动。长剑幻化出无数道剑影,整个林间被一种臻于极致的剑意笼罩。
天地肃杀,草木摧折。
下一瞬,剑影散作三十六道虹光从空中斩下,将剩下的三十六人尽数钉死在草叶之间。
那流出的血本应是殷红的。
但在黑夜中,一切只归于沉黯。
李璧月持剑而立,犹如杀神。
暗林里响起一声低笑:“好,好。想不到今天能有幸见识到李府主的绝代剑招万山归雪满江白,我原想在这里伏杀李府主,看来是不自量力了。”
李璧月不欲与他废话:“佛骨舍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