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分过了,细雨落下,十分寒凉。我被押着站在陆月君的正对面。
他看见了我——他满脸的血污,只有一只眼睛勉强睁着。
他是被人拽着领子上行刑台的,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手脚是否健全。
对上那只眼的一瞬,我就泪如雨下了。
我的嘴被塞着,陆寒川不准我对陆月君讲话。
我哭着看他,看那个如月如玉的男子,喘着快断了的气,半晌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天如此凉,吾妻……该染风寒了……」
月君。
月君啊。
都怪我一意孤行。
屠刀落下前,他没有挣扎,像在从容赴一场友人的约。
他总是那样慢条斯理,像我曾在竹园里问他「都是皇子,难道你对皇位没一丝兴趣」时,他也是那般从容。
他那时一边削竹条,一边悠然回我:「我管着封地上七千零二户人家,已觉得尽了力都不能保证人人安居乐业,又何况这偌大的疆土臣民?」
「我白白占着帝王家的荣华,说到底,亦是个无能的普通人。非是我对皇位没兴趣,是我担不起这份重责。」
他说那些话时,坦荡而温和;说罢那些话,一把漂亮精致的竹扇,便在他手中成了型。
他将竹扇赠我,说:「东南酷暑,我心中装着七千零二户,却也要顾好我自己的这一户。」
扇轻摇,风轻起,他帮我摇扇,衣袖轻划过我的肩头。
我嗅到他身上的竹叶清香,霎时就羞红了脸颊。
陆月君是一絮轻云,是高高朱墙困不住的明月光。
而这缕月光,在刽子手手起刀落的一瞬,彻底黯淡了。
我发了疯一样想冲上去,可两个护卫将我死死扣住,一路将我拖回了御书房。
陆寒川甚至不准我给陆月君收尸。
明黄的龙袍居高临下,陆寒川掐住我的后脖颈说:「他是逆贼,逆贼就该丢到乱葬岗,何来的埋棺立碑?史书都不会再有你那慧王殿下的一个字了!」
他恶狠狠地一使劲,我的脸便杵在了地上。
我没了抬头的力气,连哭泣都要没了声响。
我开始细想这本的剧情——
还在连载中,剧情里在我死前,对陆月君的描写只有轻飘飘的一句「陆寒川有个相交不浅的三哥」,在我死后,大篇幅的也只是陆寒川和晏知意的相爱相杀,我不记得还有过这位慧王的出现。
陆月君是标准的路人甲,史书里寥寥几字,史书外也并不赘述。
可至少,在我来之前,没有剧情提到,这位秀外慧中的王爷,最终落得个谋逆被斩的下场。
何况他本就没有谋逆之心,全然是受了我的连累。
而他到死,到他这还不到三十的年纪,他都不曾对我有过一句怨言。
当初我执意要嫁他时,他没有;最后我害死他时,他也没有。
他始终将温柔的目光迎向我,他始终在问我是否安好。
我那归于云月的夫我原本以为,因为我的改写,剧情早已大变了样。
可是当我在皇后宫中,误喝了张贵妃送来的毒茶时,我才意识到,悄然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命定的轨道上。
只不过在里,我是作为「晏妃」误食的,而现在我是作为一个宫女。
依然是聪明的晏知意使的「将计就计」。
她早就知道张贵妃是出于嫉恨出此狠招,但她没有立即拆穿,而是假装无意间让我喝到。
待我毒发,她再大张旗鼓严查,这样既能要我的命,也能把张贵妃踢出局去。
当初读的时候,我代入的是女主晏知意的视角,这招一石二鸟给我看得又爽又快乐。
但如今,当我成了局中最惨的无辜配角,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晏知意向来是滴水不漏的,她知道此时陆寒川还很在乎我,所以特意将我安置在她的皇后寝殿里。
躺在锦榻上,我已分不清染脏了绣被的血,是来自我身上未好的伤口,还是从我嘴里吐出来的。
陆寒川还没赶来时,晏知意就一派热忱地握着我的手。
她坐在我的榻边,满面的忧虑,每说一句话,都要唤我一声「堂姐」。
原文里,晏晓春是死在自己的寝宫里的。如今我躺在这儿,反倒更成了晏知意的助攻。
我有了死亡的预感,心中蓦地生起了无限怅惘。
许是回光返照,我突然有了几分力气。我将晏知意猛地拉近我,勉强牵出笑意问她:「你可还记、记得,幼时我与你在相府的南院,一起扎秋千玩的?」
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一开始就薄情,还是进了这吃人的深宫才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