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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顾锦朝应了诺。

    一会儿满月酒的筵席开了,她随即回了妍绣堂。

    妍绣堂里外院厨房的丫头刚提了一篮子红蛋过来,十一小姐满月,府里的丫头都有个红蛋。徐妈妈把红蛋分了,看锦朝若有所思,随着她进书房低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顾锦朝是觉得这个程宝芝十分奇怪。

    冯氏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住,还要和冯氏一起住在东跨院。听冯氏的意思,没想让她立刻走。宜春程家,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冯氏留这么个人在顾家做什么?

    顾锦朝想起程宝芝对着顾怜,脸上殷切的笑容。

    她对徐妈妈说:“这事还不好说。”让徐妈妈拿纸笔过来,她给罗永平写了信好好查这个程家。

    她又招了雨竹和绣渠过来:“……你们去前院的马厩,看看那里有没有拴着辆驴车。和驾车的那个老叟说说话,问他是从哪儿来、干什么的。就说你们是顾家做杂事的小丫头。”

    雨竹机灵,年纪又不大,做这事很合适。

    雨竹拉着绣渠就去了,外院马厩停着许多马车,一辆驴车实在太显眼了。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禀报了。

    “小姐,奴婢们倒是找到了驴车,不过没有驾车的老叟在,旁边倒是守着个丫头,比我大一点。我把我的红蛋分给她吃了。她说她是程家四小姐的丫头,陪四小姐来燕京准备嫁人的。四小姐的姨母在燕京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主母,能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雨竹继续说:“奴婢看那丫头身上穿了件粉红团花纹的棉袄,手上却带了个赤金的镯子。”

    锦朝夸了雨竹几句,把篮子里剩的几个红蛋都给了雨竹。

    第二天冯氏就让顾怜、锦朝等人陪程宝芝游顾家。

    程宝芝穿了件大红色织银丝如意纹褙子,八幅绿葛马面裙,头上簪了对嵌红宝石的金累丝发簪,耳朵上戴的却是对粉色的南海珠。她身后正跟着那个穿粉色团花纹棉袄的丫头,比她矮一些,模样清秀,唤作佩环。

    顾怜一看就差点笑出来了,转过头看着旁边的腊梅树忍了许久。

    程宝芝并不觉得有什么,依旧笑着和顾怜说话:“……听说侄女和阁老的儿子定亲了,实在显赫不凡,我们宜春那个地界,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我父亲了……”

    她说起自己在宜春的事,她原是江西赣州人,父亲是丁卯科的进士,没有考中庶吉士,被调到了袁州府做正九品的知事,三年前才升了正七品的宜春知县。这放开了也是个很健谈的人,能说会道,简直会把人捧到天上去。顾怜随即就笑笑:“表姑言重了……”

    程宝芝更是要捧着她:“哪里言重了,表姑想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那里可没你们这么多讲究!”

    程宝芝一会儿又和顾锦朝说话,笑容就要显得轻一些。边说还边从头到脚把顾锦朝打量了个遍,眼光实在意味深长。顾锦朝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放下茶盏笑道:“表姑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宝芝摇摇头,只是缓缓道:“朝姐儿长得好看,想必我未谋面的表嫂是个极漂亮的人啊!”

    锦朝道:“表姑谬赞,我不过尚可而已。”

    听了程宝芝这句话,她简直寒毛直竖。

    早上游过园,程宝芝就回了东跨院。冯氏找程宝芝过去说话。

    “……你和你的几个表侄女相处如何了?”

    程宝芝行礼,十分恭敬地道:“怜姐儿活泼可爱,别的庶女也对我尊敬,朝姐儿倒是不太爱说话……不过倒真是十分的漂亮。”顾怜等人和顾锦朝一比,立刻就是绿叶衬鲜花的差距,单拎出来是个顶个的美人。和顾锦朝站在一起不过中人之姿。她要是男子,也会喜欢顾锦朝那样的美人……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冯氏嗯了一声:“你觉得顾家如何?”

    程宝芝这次顿了一下,才说:“在姨母的操持下,自然是欣欣向荣。院子又气派,连丫头的穿着都比我们家庶女穿得好。姨母昨晚送我的那些东西,我真是见都没见过。”她笑了笑,“就说您送我的这对南海珠,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还有粉色的。这对金簪,那也是六两的金子……”

    冯氏的嘴角微微抽动,按说程宝芝也是进士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不过这样也好,她自己在顾家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那还要靠自己才行。这人是好掌控的。

    冯氏让程宝芝下去歇息,长长地叹了口气。跟许嬷嬷说话:“你觉得程宝芝如何?”

    许嬷嬷道:“倒是对您很恭敬,和几个小姐也十分处得来。不过家世差了点……”

    冯氏说:“没办法的事,冯家又没有适龄的女子,不然我也不会在程家选。我那妹妹可没有我的运气,嫁去程家后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让有了儿子的小妾爬到她头上去了。她不服气,四十多的时候还想生,这一胎就断了她的命,程宝芝就是被乳娘养大的。不然再差的小姐,也不会连豌豆黄都没吃过……”

    许嬷嬷叹了声:“也是个可怜的。奴婢瞧着穿着打扮都不太会……”

    许嬷嬷说到这里,冯氏就皱了皱眉不想多说:“……看得我头疼,你等一下带陈永媳妇去教她梳妆。好好的姑娘,穿得大红大绿的,还拿粉色南海珠来配……捯饬好了带来见我,晌午带她去西跨院坐席,也让老四见见。”

    许嬷嬷退下去了。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不久,罗永平的信就送过来了。

    江西来去太远,罗永平先在良乡冯家打听了这个程家,先把打听到的情况送过来。等他派出去的人到了江西,再有第二份信过来。

    顾锦朝看了信就笑了,让徐妈妈把烛台端过来,徐妈妈十分疑惑:“小姐,罗掌柜说什么了?”

    顾锦朝边烧信边淡淡地说:“祖母一月前派人去了冯家,问冯家现在有没有适龄的小姐。冯家没有,她又问了和冯家有姻亲的人家,最后才选到了程宝芝。这不,十万火急地让人家从江西过来了,说是来燕京游玩看亲戚的,你信不信?”

    徐妈妈还有些疑惑:“您是说……”

    顾锦朝淡淡道:“父亲要是升任户部侍郎了,你说祖母心里着急不着急。那不是怕咱们翅膀硬了她不好掌控吗?赶紧在自己本家找一个姑娘嫁进来。可以用继母的名义拿捏我,还能给父亲吹吹枕风。她拿捏一个媳妇,总比拿捏我们方便多了。”

    徐妈妈听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那个程宝芝她昨儿个远远见了一次:“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到顾家来!太夫人当年连咱们夫人都嫌弃,如今却看得上这个程宝芝了?”

    锦朝笑了笑:“进士之女,又受她掌控,还对顾怜十分好。这不就是她挑儿媳的标准吗?”

    想到程宝芝今天说的那句话,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徐妈妈很是犹豫,她们自然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嫁进顾家,还是做锦朝的继母。但是这姻亲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们就是想反对那也没个立场和说法。顾德昭的守制期也要过了,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要续弦的。这事不会因为她们而改变。

    锦朝也在想这件事,与其让冯氏找一个这样的人嫁进来,还不如她先动手,替父亲选一个继室。不管怎么说,这个继室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她明面上不能插手,父亲的亲事,他自己总可以说几句的。

    得先把人选定了才行,但是一时半会儿,她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

    正是这个时候,冯氏派人过来传话,让锦朝去西跨院进午膳。

    顾锦朝换了件藕荷色莲瓣纹的冬袄,浅色素面湘群过去。

    女眷在花厅里进膳,顾家几个老爷则在宴息处里。她在顾汐旁边坐下来,看到程宝芝正站在冯氏身后,她这下的打扮好看多了。一件粉底撒朱红碎花长身褙子,深青色素面挑线裙子,乌发绾分心髻,用了一只点翠鎏金的凤纹步摇。脸上也画了淡妆,看上去也算是个美人了。

    冯氏和五夫人说话,问她乳娘的饮食可还好。一会儿后招过旁边的丫头问:“你看看四老爷回来没有,今儿早一早就出门了,还没给我请安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决定

    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顾德昭就走进来。他才下了衙门,穿了件藏青色的直裰,头发用檀木簪子盘好。身姿笔挺,眉眼清俊。他进来之后先给冯氏行礼,才向顾锦朝微微点头一笑。

    顾锦朝不由看向程宝芝。

    她看到顾德昭的时候怔了片刻,眼睛都没移开。冯氏把她拉到身前,笑着和顾德昭说:“……这是我本家的表侄女,也算是你表妹了。”

    程宝芝这才反应过来屈身行礼,顾德昭并不怎么注意她,如常和她见了礼,随即就告退了。

    冯氏看了程宝芝一眼,她已经脸颊通红了。

    在场的二夫人和五夫人立刻留了心思,均不动声色地看了程宝芝一眼。

    顾锦朝和顾汐说话,帮她夹了块桂花蜜藕粉糕放到碗里。

    晌午过后,冯氏回了东跨院睡午觉,二夫人让丫头拿了笸箩、针线、小绷类的东西出来,在花厅的凉亭里摆了桌,五夫人则陪着参加满月酒还没离开的夫人一起看孩子去了。

    二夫人递了小绷给程宝芝,笑着道:“芝表妹长得清秀动人,想必手上的功夫也不差。针黹女红我倒是不擅长,芝表妹若是愿意,我倒想请教几招。”

    程宝芝接过来之后微弯了嘴角。别的就不说了,这女红她是最擅长的。家里几个姐妹就她的最好,继母也觉得她学这个好,不仅请了专门的绣娘教,还特地让她绣了和燕京的小姐相比,说是比那些小姐绣得还好。她笑笑道:“二表嫂客气了,我的女红也是三姐教的,并不出彩……绣个花样还行!”

    顾锦朝和顾汐打着络子,心想二伯母倒是心思灵活,立刻猜到程宝芝是冯氏想许配给父亲的……她瞧了一眼程宝芝刺绣的针法,就收回目光不再看。

    一会儿后二夫人却叫她过去:“……我记得朝姐儿的女红可是十分的好。我看着你表姑绣的东西觉得十分好看,你看看呢。”把手中的小绷递给她。

    二夫人在做什么打算?看她是不是满意这个程宝芝?

    顾锦朝接过之后看了,绣的是一对蜻蜓,十分整齐细致,就是少了几分灵动。和一般的世家小姐差不多,不过和顾澜比起来都不足,更不用说她了。她温和地笑道:“绣得十分精致。”

    程宝芝在绣艺上那是被人夸惯了,看到顾锦朝的神情似乎没有十分欣赏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她来之前特地把顾家的事打听了个遍,听说顾锦朝的生母是病逝的,她有个嫡亲的弟弟,人又是骄纵跋扈,凡事不会的。以后她要是真成了顾锦朝的继母,少不得要好好拿捏她。

    顾锦朝这可是见她是小地方来的,看不起她?这还得了?

    程宝芝随即笑了笑:“我是小地方出来的,这点东西也不过是献丑了。既然二表嫂说你的绣艺好,不妨也拿出来看看?”

    程宝芝这话不太妥当,锦朝笑而不语。

    二夫人听到这话就不吭声了,慢慢地喝了口茶才道:“表妹来顾家不久,应该没见过后山有座绿萝院,清幽雅致,十分好看。眼下正是寒梅盛开的时候,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顾锦朝附和:“表姑随二伯母去吧,锦朝就不作陪了。”行了礼退下。

    程宝芝起身后走出几步,才听到身后一个小丫头嘟嚷:“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她是什么身份,还敢让咱们正经的小姐给她看绣艺……”

    程宝芝又羞又气,满面通红。

    二夫人当没有听到,笑呵呵地携了她的手道:“朝姐儿的绣艺,那是师承燕京有名的绣艺师父。更是融蜀绣和苏绣之所长,我这儿倒还有她送的一方锦帕,你看看好不好。”

    二夫人把锦帕拿给程宝芝看。

    程宝芝脸色白了白,不再说话。

    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放开程宝芝的手,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带程宝芝去周围看看,笑着跟她说:“……着实不好意思,我这才想起母亲那里还有事,一会儿就过来陪表妹说话。”

    程宝芝随意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太想去看什么绿萝院,索性说自己累了先回了东跨院。

    二夫人和自己的大丫头走在路上,丫头小声道:“夫人,我不太明白,咱们这是要抬举这位程小姐呢,还是要帮着二小姐呢?奴婢怎么看您两个意思都有……”重新排过行第,顾锦朝是老二。

    程宝芝回了东跨院之后,就让佩环端了碗茶上来。

    佩环一边倒茶一边道:“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那说话的小丫头太没有规矩了。顾家这么有规矩的人家,说也没说那丫头一句,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小姐,咱们不然还是回袁州吧。这顾家有什么好,规矩又多,还这样给咱们气受!”

    程宝芝低声斥责她:“你懂什么!”

    佩环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程宝芝看着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说:“你去把昨晚姨母送的东西拿过来。”

    佩环乖乖去捧出了两匹料子,一匹银红色花卉纹刻丝缎子,一匹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缎子。还有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两串颜色各异的水晶珠子。程宝芝指着这些东西,跟她说:“……咱们要是在袁州,什么时候能有这些好东西。这不过是见个礼,我以后要是真成了顾家的夫人,这些东西还少得了吗……”

    说到顾家的夫人,她立刻就想到了顾德昭俊秀挺拔的样子。来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个半百的老头,心里还很是斗争了一番。结果今日一看,人比她想得好无数倍。她更是笃定要非要嫁进来的念头了。

    她又让佩环去瞧雕镂宝相花鎏金边的拣妆台:“……今儿下午给我梳妆,那陈永媳妇就拿了螺子黛、青黛、鸳鸯翠三盒眉妆出来,胭脂水粉香味清雅,细腻无比。我就算不认识都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回了袁州呢,程家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

    佩环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问:“咱们要留下了,那岂不是要讨好顾家这些人了,怎么我见您除了怜小姐,对别的小姐都不热枕呢。特别是四老爷的嫡长女……以后不是和咱们最亲近吗?”

    程宝芝说:“我讨好顾怜,那还不是她最受宠,又是姨母心尖上的人,以后要嫁去阁老家做儿媳的……别的庶女,我是嫌她们身份不够,以后我可是要做顾家夫人的,又怎么和她们说话。”她喝了口茶,“至于顾锦朝……我要是现在就服软了,以后嫁进来那还不是要让她拿捏我,惯没有这个说法!我现在不摆点谱出来,恐怕以后也压不住她。何况这也是姨母的意思……”

    “要说亲近的话,和谁不亲近都不要紧,关键是和姨母要亲近。有姨母的支持我才能在顾家立足……那些看不起咱们的就随他们去吧,以后总有她们哭的时候。”

    程宝芝瞧着那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一点都舍不得移开眼。

    听姨母说,顾锦朝的外家可是通州纪家,纪家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爱惜地摸着簪子,说:“我现在受多少苦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以后怎么样。只要我能嫁进顾家,再生下个嫡子,那地位可不是稳稳当当的吗……”

    她一定要嫁进来才行,来燕京这几日见的繁华,比她过去十多年见得都要多。这燕京的小姐过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小姐日子。她可不想再回去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八字

    锦朝从西跨院回来后连夜给纪吴氏写信,把冯氏要把自己侄女许配给父亲的事说了。

    看程宝芝那个样子,就知道她真嫁进来会怎么样。顾锦朝自然不想她嫁进来。即便父亲要续弦,那也该是个正正经经,品行端正的姑娘。她想问问外祖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父亲要续弦,这是她不能阻止的,她只能从中周旋,至少要选个对她们四房来说合适的人。

    顾锦朝现在偶尔做梦,还能看到母亲死时的场景。

    锦朝叹了口气,其实她是不愿意后母进门的,占了原先母亲的一切。她也不想叫别的人母亲……

    至少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程宝芝。

    顾锦朝写完信之后把信纸装好,搁下毛笔的手却一顿。

    她突然想起陈三爷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见过自己的,还是在她夏天去外祖母家避暑的时候。

    但她却不记得这么个人……

    锦朝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宣纸铺好,写了一堆别的话,才状若无意向外祖母问陈三爷的事。

    第二天锦朝起身的时候,瞧见槅扇外头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采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笑着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您瞧瞧,外头那株银杏也发芽了。咱们后罩房外面还有两株榆钱树,嫩叶都挂满了……等再过几日就能吃榆钱饭了。”

    又是一年春来。

    锦朝从妆匣子里拣出一支青玉簪子递给采芙,细长的手指拂过银鎏金镂空的盒身,微有些出神。不知不觉……母亲就死了快一年了,再过三个月,她也该除服了。

    佟妈妈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件青色素面绸缎的冬袄,簪支一点油的金簪。走到她身边行了礼,禀报道:“大小姐,今儿一早太夫人就携了程小姐去宝相寺拜佛了……”

    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太夫人……昨儿个让罗姨娘和老爷房里的两位姑娘又续上汤药了。”

    锦朝皱了皱眉,冯氏这也太急了些。程宝芝人都还没有进门,她就开始帮着铺路了。

    她把妆匣子中的簪子一一整理好,问佟妈妈:“这事是谁来告诉你的?”

    佟妈妈道:“……罗姨娘身边的丫头晴衣。”

    锦朝点点头,吩咐佟妈妈:“……拿几盒松子糖去东跨院,祖母平日和表姑说什么话,咱们最好知道一点。”

    佟妈妈应诺去了。

    下午冯氏就携着程宝芝回来了。

    “……听道长说的,你和老四的八字十分合得来。这我就放心了。”冯氏拉着程宝芝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说道,“不过这凡事只有我帮衬不行,你自己也要注意着。平日里多和府里的人走动,与你二表嫂、五表嫂交好些。老四那样的人是好拿捏的,你平日里对他温柔恭顺些……他就吃这一套!”

    程宝芝脸色微红地点点头,心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才算是对顾德昭好了。

    她晚上就去西跨院找顾怜说话。

    顾怜正和顾澜捣好从暖房摘来的凤仙花,慢慢染着指甲聊天。顾怜说:“……我昨天缠着母亲问,才知道原来祖母想把程宝芝许配给四叔。”她一脸的嫌弃,“那样的人要嫁进顾家,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澜姐儿,她要是成了你的继母,那可不是要处处管束你了。你竟然也忍得下去,要是我的话,早就闹到祖母面前去了。”

    顾澜闻言心里自嘲,她又不是顾怜,她要是敢到冯氏面前表达不满,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摆弄着捣花瓣的玛瑙舂子,轻声道:“这倒是不至于,相反我倒是希望程小姐嫁进来。你想想,就算现在没有继母,我的日子又过得如何,那还不是让长姐压了一头,事事都辖制着我。程小姐嫁进来了……那长姐就找得到人管了,两人相争之下,我说不定还有生存的余地……”

    顾怜一想觉得也是,又握住顾澜的手道:“上次的事,也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今后你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帮你的!不就是个程宝芝吗,那有什么难的!”

    顾澜被她一双如羊脂玉般的手拉着,指甲粉嫩鲜红。她看着那样的指甲,心里只觉得艳得刺眼。

    顾怜是个靠不住的人,真心待她那是不行的,唯有利用而已。

    她笑得十分温柔:“……我都明白,又怎么会怪你呢!”

    想起顾怜及笄礼那天,那些世家小姐夫人看她给于明瑛端茶倒水,投在她身上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就浑身发冷,觉得噩梦般难受……她最恨别人看不起她了!

    兰芝刚端了碟玫瑰绿豆糕上来,花厅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程宝芝过来了。

    顾怜道:“快请表姑进来。”

    程宝芝带着佩环过来,见着她们竟然在染指甲,十分的好奇。

    这个时候凤仙花还没开呢!

    丫头端了绣墩过来,顾怜把水晶盏递给她看:“……是暖房里种的,就能一年四季的开着。表姑要是喜欢,不妨也染了好看。”

    程宝芝看她双手纤纤,指甲颜色粉嫩。看了一眼自己寡淡的手,便十分的心动。

    顾怜立刻吩咐丫头再去摘凤仙花过来:“种了橘红、粉红、大红几个色的,表姑就染了大红吧……”

    程宝芝望着装花瓣的水晶盏,还有那价值不菲的玛瑙舂子,简直被顾家小姐的生活给震惊到了。

    丫头帮她染了指甲包好,程宝芝和顾怜说了几句话,才看了看旁边的顾澜。

    听说是顾德昭的庶女……长得也十分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

    程宝芝道:“还没说过几句话,这就是澜姐儿吧?你倒是长得和你姐姐一点不像。”

    顾澜回笑道:“我长得像姨娘而已。”

    那顾锦朝不成是长得像原来的四夫人?

    程宝芝笑了笑,语气不由慢了些:“我看顾锦朝长得好看,想必我四表嫂也十分漂亮吧?”

    顾澜不由得挑了挑眉,程宝芝这话说的实在意味深长。她笑着回答道:“长姐那是长得像外祖母,我们母亲不过中人之姿而已,算不得有多好看的。”

    顾怜立刻明白过来,接着说道:“这人再好看,那一过三十也是人老珠黄了。我看还是表姑好看,头发乌亮,皮肤又十分的好!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呢。”

    程宝芝抿唇一笑,又拐着弯向顾澜打听顾德昭的喜好,问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带着佩环回东跨院去了。

    顾澜看了程宝芝的背影一眼,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安。这程宝芝实在不太聪明……就算嫁进来,也恐怕也拿不住顾锦朝。

    那小丫头却去了妍绣堂回话,说冯氏今儿带着程宝芝去算八字了,和四老爷的十分和。

    顾锦朝听着深吸了口气:“背着咱连八字都算了,接下去说不定瞒着咱们下聘礼,摆酒席了!”

    一般是要请人上门提亲,对方同意之后才能问名算八字的。

    徐妈妈听着十分担忧:“大小姐如何打算的?”

    顾锦朝想了想道:“如今只能先和父亲说了,我要是明着插手,肯定会被人捏住把柄。”

    她换了衣裳去了前院。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了水莹的通禀后让她进来。又吩咐水莹端了刚熬好的薏仁猪蹄汤上来。“本来想让人给你送过去,现在倒是不用了。你这碗没有放糖,快喝吧。”顾德昭喝猪蹄汤就爱甜的,觉得滋味才好。偏偏顾锦朝不爱吃,他总要先将就她。

    顾锦朝接过后小口喝着,顾德昭见她沉默不语,便打趣她:“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长女十分自立,可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和父母哭诉。

    她来找自己,那就肯定有什么自己不能解决的事。

    顾锦朝顿了片刻,才问道:“父亲,您想过续弦的事吗?”

    顾德昭闻言失笑:“你怎么想到这样的事了,可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担心,我还在给你母亲守制,续弦是决计不可能的。”

    纪氏逝世后,他不仅不去罗姨娘那里,就连两个丫头,如今都没有在他的房里伺候了。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纪氏的地方太多了,唯有好好地缅怀她,好好地对待他们的孩子,才能弥补一二了……

    顾锦朝抬头直面他:“那要是祖母让您续弦呢?还要让您娶一个她选定的女子,您怎么办?”

    顾德昭立刻答道:“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顾锦朝却笑了笑,继续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您抵得过祖母的说项吗?祖母要是以子嗣、顾家来压您呢,或者她再以孝道来说,您该怎么办?您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除服了,到时候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顾德昭一时沉默了,他没想过顾锦朝说的那些事,依照冯氏的个性,他要简单拒绝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他就被教导要尊敬嫡母,平生唯一一次反抗她,也就是娶纪氏的时候了。

    锦朝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的?

    顾德昭问她:“朝姐儿,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选

    顾锦朝慢慢道:“您见过表姑吧,便是那个程小姐。”

    顾德昭对这个人印象实在不深。

    他想了片刻,才问顾锦朝:“这和我续弦有什么关系?”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这个性子还真是简单,他这样的还真不能做户部侍郎。即便是升了官恐怕也坐不稳。她淡淡道:“您说一个十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会突然万里迢迢来看祖母吗。祖母有这么好的性子,对一个穷亲戚这么好,还要亲自介绍给您认识?您再想想您见她的那日,表姑精心打扮,头上还戴了点翠鎏金的步摇,那支步摇可是祖母手头的东西。”

    顾德昭这才明白了长女的意思,十分的惊讶:“你是说母亲想把程小姐指给我?这如何可能……我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她!”那次见面,他连程宝芝的脸都没看清楚。这程宝芝家世如何,他也一概不知。人的德行他也不了解,冯氏就这样随便指了人给他?

    锦朝听了之后更是无奈了,问他:“等祖母问起您的时候,您就要这么回答吗?”

    顾德昭一时语塞,和冯氏打交道他一向不擅长,一般冯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书房里来回地踱步,神色十分黯然:“我是不想续弦的……娶个人回来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不娶!”他站在书房的槅扇前,看着外头刚发出嫩叶的柔柔柳条,想起那年纪氏嫁给他。

    春风十里的时候,她一担担的嫁妆抬进刚置办的院子里。他穿着件大红色右衽圆领袍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满目的红色,还有心里十分的喜悦,她的嫁妆都抬进他的院子里了,两人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无间的亲密感。挑盖头的时候,全福人在旁边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外头还有人在喧闹,他却只看到纪氏的手里握着颗枣子偷偷塞进嘴里。

    他低声笑了出来,等晚上了问她,纪氏小声地抱怨说:“……为了嫁给你,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就不许我吃颗枣子吗?”

    她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还有点孩子心性。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点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觉得自己连生气的想法都没有。这样好的人,就嫁给他了,他连生气都不敢,巴不得她多拧几下能解气,免得真的恼了自己。

    后来自己却这样待她……

    顾德昭回过身,看着顾锦朝低语道:“朝姐儿,我去和你祖母说,我不会续弦的!反正你又有一个弟弟……我便是不娶也无所谓了……”

    顾锦朝不信他,她继续说:“父亲,我提前跟您说一声,是想祖母说起的时候您要有个应对的心思。别什么事都依了祖母的说法,即便您真要续弦,表姑也不是个可取之人……”

    她知道父亲心里很愧疚,才会说出为母亲守制一辈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父亲续弦,但这个想法实在任性了。父亲的事总要有人操持着,现在她还在府里,凡事能帮着管一管,等她出嫁了呢?顾锦荣、顾漪、顾汐谁来照管,再过一年,顾漪就要出嫁了,四房没有个能做主的人,这些事谁来料理?靠冯氏当然是不行的。

    冯氏恐怕也会以这套说法来游说父亲。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

    通州那边,纪吴氏刚接到顾锦朝的信。她看着信思索了许久。

    宋妈妈刚进来,觉得松油灯光不太亮,轻手轻脚取下簪子挑了灯花。小声问道:“太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连烧到灯花了都没注意到呢。”

    纪吴氏放下信封,叹了口气。随即又问她:“你去老大媳妇那儿看了,那孩子可睡了,不再成天哭着找赵氏了吧?”

    宋妈妈答道:“喝了碗红豆甜汤,煜哥已经歇下了。大夫人今天找了两个小丫头陪他玩翻绳,玩得高兴就不记得别的了。晚上和大夫人一起睡的,还缠着要和大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

    这孩子乳名叫乞儿,小户人家的规矩,小名就随便叫了,叫大了反而怕养不活。纪吴氏听了十分不喜欢,逼着纪尧给孩子取了个字。

    他很不愿意,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等了好几天才差小厮给她拿了张纸过来,上面只写了一个‘煜’字。

    纪吴氏想到孩子那张脸,微微的出神,过了会儿才问:“纪尧还是没去看过?”

    宋妈妈答道:“二少爷回府就去涉仙楼,从来不往大夫人那儿去。”

    纪尧心里还是怨这个孩子的,说起怨孩子,他说不定更怨自己。

    纪吴氏道:“别说他了,我看了那孩子都满心的不自在,总是想起朝姐儿来……但毕竟是纪家的骨肉,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幸好那赵氏还算安分,如今呆在田庄里也不敢闹腾。”

    宋妈妈笑了笑:“看久了也就自在了。我瞧着这是表小姐给您写的信吧,表小姐倒是孝顺,每月给您写两封信,就是冯氏在旁虎视眈眈的,也没有落下的时候。”

    纪吴氏说:“这信可不是写来给我请安的……冯氏想给顾德昭续弦,找到了自己的表侄女。朝姐儿是想问我有没有更好的人选。若是顾德昭真要续弦,怎么也不能娶一个和冯氏牵连的人。我正考虑着谁更合适呢,身份太差了不行,恐怕压不住冯氏。身份太好了,又怎么会想嫁给顾德昭呢……”

    宋妈妈帮纪吴氏掺了茶:“太夫人心里有没有主意了?”

    纪吴氏点点头:“主意倒是有个,而且还是个好主意。给粲哥儿做媒的那个徐夫人你可还记得?她女儿上次还悄悄向巧心问起过顾德昭的事,巧心下来告诉过我,当时我也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想,那徐姑娘未必没有这个意思。罗泰前不久在那地方弄出了人命……徐家就不敢和罗家说亲了,如今愁得都开始打听香河某个穷举人的儿子了。我觉得徐三小姐未必不可,不过还要写信给朝姐儿说一声。”

    穷举人的儿子……未免太不门当户对了些!

    宋妈妈咋舌,徐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嫡女再怎么也找不到小地方的穷举人儿子身上。

    她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十分不错……既然都拿定主意了,您也不必犹豫啊……”

    纪吴氏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起晗儿了,心里难受……恨不得顾德昭落个难看的下场,解我心头的怨气!但他又是朝姐儿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她让宋妈妈去拿了纸笔、捧了松油灯过来,写了几行字却顿住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问宋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朝姐儿落水的事?”

    宋妈妈点点头,那事情闹得大,她自然记得。

    顾锦朝十三岁那年夏天来纪家避暑玩耍。偷偷跑去摘莲蓬,却不小心落了水,跟着她的是个小丫头,语无伦次地来禀报了,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顾锦朝已经被人救起来了,躺在凉亭里神志不清的喃语。

    那小丫头说是个陌生男子让她去喊人,说这里他看着,应该是那男子把顾锦朝救起来的,却看不到人在。

    纪吴氏抱着顾锦朝回来,脸色阴沉,发了好大的怒气,把顾锦朝房里的小丫头都赶去了厨房,并且说了谁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就是个死。

    顾锦朝被陌生男子救起,那就是坏了名节的事。除了这个男子,她谁也不能嫁了。

    纪吴氏问了那丫头,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说的特征,对了全府的人都找不出来。

    纪吴氏猜测救人的那个也不想麻烦,因此才悄然走之。她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几个人知道。

    直到她今日看了顾锦朝的信,心里才隐约有些明白。

    顾锦朝说父亲擢升之际,恐怕要多注意着上头的事,问她陈三爷是否和纪家来往频繁。

    陈三爷有段时间和纪家来往很多,那时候,两家合力修筑保定的庙宇……

    顾锦朝落水的那天,她记得陈三爷是来过的。因为大爷身边的小厮还过来问过她,说是预备一桌好菜,不一会儿又过来说不必了,陈三爷已经先走一步了。

    她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但是她怎么也没把这事联系起来,毕竟小厮过来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顾锦朝落水了。

    纪吴氏脸色凝重:“……当时把朝姐儿救起来的,很可能是陈三爷。”

    宋妈妈差点没端稳松油灯,她睁大了眼:“您说的陈三爷……如今的内阁阁老,户部尚书陈大人?”

    这怎么可能呢!

    纪吴氏道:“……他当时还只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是想想她也觉得荒谬,一个是当朝权臣,一个是深闺女子。要是当时陈三爷没离开,而是把这件事认下来了……

    纪吴氏倒抽了口凉气,过了好久才说:“……陈三爷能两年之内从少詹事做到阁老,也实在是应该的。”此人意志坚定,遇事果断,才加上自身的才学……不崭露头角都难!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面。

    虽说算不得什么,但顾锦朝知道了说不定有用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沏茶

    冯氏带程宝芝去合了八字之后,心中就大概安定了下来。两人只要八字合了,这事她就能找到说法,到时候不怕顾德昭不同意。

    程宝芝端了个绣墩坐在她旁边,帮着她捏腿。

    虽说不如大户小姐懂得穿着打扮,言行有度。但是她伺候人还是一把好手的。

    冯氏半闭着眼睛,听程宝芝小声和她说话:“……我是没见过母亲的,继母生了个弟弟,更是不把我们姐几个放在眼里。大姐、二姐早就出嫁了,还是三姐拉拔着我。父亲还没当知县的时候,继母每年给两个妹妹制备新首饰,都是赤金的。我和三姐最多是素银簪子……侄女从小就想,要是有个亲生母亲该有多好。听三姐说,您和母亲长得十分像呢,如今见着您,才觉得有这样的亲切……”

    冯氏心里一笑,她可生不出这样破落的小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程宝芝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主中馈。都是可以调教的,要紧的是身家和恭顺,她父亲好歹是个进士,身家又清白干净,整个顾家就和自己一人沾亲,上好的人选。

    何况顾德昭这是要续弦,也不是做宗妇的,听话、能伺候人才是最重要的。

    冯氏慢慢问她:“听说你近日都喜欢去找怜姐儿说话?”

    程宝芝道:“侄女倒是和怜姐儿颇说得上几句话,因此就去得勤了。”

    顾怜喜欢和程宝芝说话,冯氏当然不信。她也没说什么,躺回大迎枕上去。

    一会儿小丫头鱼贯而入,端了莲子粥、腌黄瓜、莲蓉酥、杏仁方糕上来,依次摆在了炕桌上。程宝芝又伺候冯氏进膳。

    天渐渐亮了,请安的人才陆续过来。

    顾锦朝一向来得早。

    程宝芝从她进门的时候就看着她,顾锦朝穿了件水蓝提花段的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用的是粉紫腰带,垂落上还挂着个缠枝纹的香囊,缀着一蓝一紫两色流苏。身量纤长,乌发挽了小髻,缀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白玉梅花。那双手上却戴了一对颜色青碧的镯子。

    这样好的成色,青翠欲滴。程宝芝从来没见过。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对镯子上。

    顾锦朝现在在守制,穿戴不能太好,她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好东西?

    程宝芝摸摸自己手上一只金镯子,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一些。

    冯氏和顾锦朝说了几句话,又吩咐她:“……一会儿怜姐儿她们也要过来,你们几个就在我这儿帮我抄抄经书,二月要抄的一百卷还没动笔呢。我让丫头帮你们多备些点心……”又叫程宝芝,“你以后也是要帮我抄佛经的,一会儿就多看看她们是怎么抄的。”

    程宝芝笑着应了。

    冯氏就让人把杌子搬到了前院的水榭里,丫头们又捧了半刀的澄心堂纸上来,笔墨纸砚的摆得规规矩矩。端了几个攒盒的小食。

    程宝芝跟父亲学过几个字,不过连毛笔都没怎么摸过,要抄经书就更勉强了,字她都认不全!她坐在水榭里看顾锦朝抄经书,一边挑拣着攒盒里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顾怜和顾澜先后过来了。

    程宝芝就拉着顾怜说起话来。

    锦朝停下笔之后,往青石径的方向看了一眼。抄经书……那一向都是在冯氏的书房里。这还春寒料峭的,冯氏竟然让她们在院子里抄经书,也不怕冻着!

    水榭有一条青石道通向水磨石路,父亲每晨给冯氏请安,都要经过水磨石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她们在这儿抄经书。有顾锦朝在这儿,父亲势必会过来说几句,看她的字写得如何。

    冯氏这要打什么主意?

    程宝芝把自己昨天染好的指甲给顾怜看,笑着道:“……晚上就让佩环拆了,染得真好!我看别人用凤仙花和白矾染指甲,指甲总是没有光泽。怜姐儿那花汁也不知加了什么,光泽如此好……”

    顾怜刚说:“……不过是往白矾中兑了珍珠粉而已。”

    锦朝却听到了依稀的脚步声,等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却没见着人过来,只看到一角茶色直裰闪过,青石道旁边的冬青树微动。父亲应该是看到程宝芝在这里,所以避开了吧……

    顾锦朝想明白之后就笑了笑,收敛了心神继续抄经书。

    程宝芝和顾怜说得正好,端起茶杯喝水,却发现茶盏已经空了。旁边还有伺候她的佩环,她却看也没看见,随手就把茶杯递给顾锦朝,说了句:“帮我沏杯茶过来吧!”

    她连个回头都没有,继续问着顾怜如何制出凤仙花汁的事。好像真是随手给了个丫头般。

    顾怜的表情有些变了,和顾澜相视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水榭里伺候的丫头都是冯氏的人。看到这个情景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最近这位程小姐颇得冯氏宠爱,她们可不敢开罪。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伸手去接茶盏。

    顾锦朝十分的愕然,除了冯氏,这顾家还没有敢这样指挥她的。程宝芝这是说得太投入了呢,还是这就迫不及待要给她立规矩了呢?

    要是平日,她肯定要回敬程宝芝一番。

    想到冬青树一闪而过的茶色直裰。锦朝却放下毛笔,慢悠悠地捧了茶杯,去帮程宝芝沏茶了。

    青蒲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们家小姐看上去笑眯眯的,性格却是绝不会吃亏的。程宝芝要她端茶倒水,还是当着众丫头小姐的面子,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过去了?

    顾澜更是吃惊,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冯氏和顾锦朝说了什么话,她竟然对程宝芝言听计从了?

    还是她想干脆就在茶盏里下毒,把个程宝芝断的干干净净!免得碍着眼。

    顾锦朝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了程宝芝旁边。

    程宝芝端起来喝了口,却连忙又放下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朝姐儿,你怎么连杯茶都沏不好!这水也太烫了些……”

    顾锦朝心想能不烫吗,敢喝她端过来的茶,那自然是烫手得很。

    她声音小了些:“表姑,沏茶这事我不惯做的,您要见谅啊。要不,我去给您换一杯过来?”

    程宝芝见她态度软和,心想冯氏说顾锦朝外软内硬也不尽然嘛,这不也在她面前服软了。瞧着这一水榭里丫头都看着,顾怜和顾澜也不说话,她就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朝姐儿你身子娇贵,这些事做起来自然不顺手了。下次可要记得好好学一学,别以后连伺候人都不会!”

    这说话的语气,俨然她就是以后被顾锦朝伺候的那个人了。

    顾锦朝心里都在发笑了,脸上的表情却更是落寞,咬了咬唇道:“谢表姑教导。”

    程宝芝就和顾怜说话:“这伺候人啊,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咱们朝姐儿如此擅长绣艺,又是读书识字的。不也连杯茶都沏不好吗?”

    顾怜发出一阵笑声,别人却都不敢笑。

    顾德昭站在冬青树下听到顾怜的笑声,心里只觉得火冒三丈!

    她程宝芝是个什么东西,满水榭的丫头不使唤,却要来使唤他的朝姐儿!还端茶倒水,他都舍不得让她做这些!倒茶也就算了,还挑剔朝姐儿沏茶不好,惹得别人嘲笑她。要朝姐儿学着伺候人?朝姐儿是他正正经经的嫡长女,谁敢让她伺候!

    顾德昭深吸了口气,才缓步走过去。并笑着道:“朝姐儿,在这伺候别人也不跟父亲说一声。”

    众人看到顾德昭从青石砖道上走出来,十分惊讶。

    顾四老爷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程宝芝听到顾德昭的话,脸色却一下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顾德昭听到了?

    她抬头看顾德昭,只见他脸色冰冷阴沉,看都没有看她。

    顾锦朝站起身行礼,喊了句‘父亲’,又说:“……只是表姑让我帮着沏茶而已。”

    顾德昭笑着看向程宝芝:“程家表妹,这满屋子的丫头,你就看不到了,非要朝姐儿去帮你沏茶?沏茶也就罢了,你还要嫌她伺候得不好?”

    程宝芝咬了咬唇,在自己心仪的男子前如此失态,她也红了张脸。道:“这……我是和朝姐儿亲昵,才不讲究这些的。四表哥可不要误会,朝姐儿只是茶沏得太烫了些,我才说了那几句话,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顾德昭想起朝姐儿说过的话,冯氏想把程宝芝许配给他。这才是朝姐儿的表姑,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辈分,就敢指使朝姐儿伺候她了。那等她真的成了朝姐儿的继母,还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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