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对方一离开,栾巧倾第一时间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座机拨出信息技术部的电话序号,接通之后她开口:“我需要调取今天上午电梯运作的信息记录——查明是否有人去往23层。”“……”
几分钟后,拿到答案的栾巧倾脸色发青。她紧紧地盯着电梯监控录像里的那个女人。
“秦情,你到底是谁,来Vio又想做什么?”
拿起又搁下的保温杯被栾巧倾狠狠地按在桌角。她俯身到电脑前,咬牙切齿地看着里面的女人。
“不管你背后是谁,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而且……你们竟然还敢用她的脸,等我找出你们来,我一定要把你们全都撕碎了剁烂了喂猪!”
电脑里,定格的监控上,女人温婉地笑着,一言不发。
栾巧倾又瞪了几秒,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她“啪”地一下把电脑显示屏按倒——
“不准你用她的脸笑得这么丑!”
玻璃隔音效果不佳。
外面格子间,人事部8层全员懵呆抬头。
——
晚餐,余起笙以“接风洗尘顺便庆祝生日”的名义,接宋书到Q市一间有名的露天江景餐厅用餐。
中途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表情就有些复杂了。
宋书察觉,问:“怎么了?”
余起笙神色迟疑地说:“Vio那边给我打电话,委婉地表示希望能更换新的顾问。”
宋书神色不变,思索几秒她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谁了。”
余起笙一愣,“你今天不是只是去办入职,怎么还会得罪人?”
“嗯,因为我在那边遇到了我的‘旧人’吧。”
“——!”余起笙手里的刀叉一停,骤然抬头,“你见到秦楼了?”
宋书眼神微晃了下,片刻后她抬眼笑笑,“余总不必这么激动。我只是见到人事部的栾部长了。”
“那怎么……”余起笙话说到中途停住,思绪稍微一转,他也无奈地笑起来,“看来,栾部长是觉着你威胁到她的地位了?”
“余总,巧巧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当年她是亲眼看到‘我’被下达死亡通知书然后火葬的,她不会怀疑我已经身死这件事情。”
“哦?那你怎么解释人事部的这个决定?”
“没什么好解释的。”
宋书轻狭起眼角,指尖无意识地在高脚杯的杯托上摩挲过去。
片刻后她回过神,朝余起笙笑了笑,“大概我还是没完全脱去以前的痕迹,她觉得我和宋书太像了吧。Vio家业磅礴,想钻空子的大有人在,小心些总是没错。”
余起笙说:“你对她还真是信任。”
宋书莞尔,微侧过头,“因为我对她再了解不过?”
“可人是会变的。”
“如果真那么容易变,就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了,余总?”
“……”余起笙似乎被提醒了什么,目光微动。须臾后他垂眼,微笑,“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宋书也笑起来,“巧巧也不是什么好性格。”
“哈哈哈,你当年一定是个很严格的姐姐——从这点看,你也没变。”
“……”
宋书眼底晃了下,江面上一声游艇的汽笛划过去,吹响了水雾和夜色。
宋书醒神,轻抬起纤细的手腕。
一串小贝壳手链在她手腕上叮当地响了几声。
她举杯,淡淡一笑。
“敬不变。”
余起笙怔过后也举杯,高脚杯在空中碰撞出质地清脆的响声:
“好,敬不变。”
——至于是什么不变,各人心里便有各人的缘想了。
与此同时。
Vio资本,23层。
一道身影麻木地靠在落地窗边,落进来的月光孤寂清冷。房间里是死寂一般的安静,半晌都无声。
直到被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拎着的酒瓶晃了晃,传回寥落的空瓶声,靠在窗前的人才终于微微抬了眼皮。
停了两秒,酒瓶被扔到一旁。秦楼扶着身后的矮桌起身,在半醉半醒的倦意里走向储酒室。
屋里凌乱不堪,离了窗前那点光根本无法辨物,秦楼踉跄几次,最后一次踩到只圆滚滚的酒瓶,狠狠地磕在沙发角上。
“砰”的一声闷响。
他手腕上还未结痂的伤也被刮破了,血顺着滴落到地板上。
秦楼低哑地笑了声,只是那笑里情绪空洞得麻木。
“……开灯。”
他张了张口,嗓音嘶哑艰难地发声。
卧室里的自动化语音识别系统发出“嘀”的轻声,离秦楼最近的联入系统的落地灯自动打开。
秦楼丝毫不在意手臂上再次如注的血流,他撑着沙发就准备起身。
然后秦楼的身影蓦地僵住。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手底下按着的黑色真皮沙发。
几秒后,他目光骤动——
在他手掌下几公分的位置,按着半只印迹还很新鲜的血色的手印。
女人的手印。
作者有话要说:宋书:……背后突然发凉
第18章
第二天一早。
Vio资本8层,人事部主楼层。
员工电梯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梯门打开,几个人事部的同事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从电梯间拐向楼层工作区的拐角,积聚了几个已经早一步到达的人事部员工,他们探头探脑地望着外面,时不时互相说点什么,把路几乎堵了大半。
新出电梯的一批人里,有好奇的开口问。“你们在这儿瞧什么呢,这么热闹?”
“嘘。”有人勾了勾手,“小点声,大魔王今天下来咱这层了。”
“大魔王?什么大魔——卧槽?秦总下来了?!”
“妈耶姐姐你小点动静,让秦总听见了还想不想活了?”
“不是……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那人捂着嘴巴快速地掏出手机看时间,“今天8月27,是地狱周没错啊——秦总不是这个周一贯连23层都不让有人上去打扰的吗?”
“所以才说今天见鬼了嘛。”
几人又惊叹一番,后边有个今年刚入职的新人好奇地踮了踮脚,“为什么喊秦总是大魔王啊?我只听说业界有人管他叫楼爷的,大魔王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
“那是因为你第一年来公司啊。”
“对,只有Vio内部的员工里才有这样称呼秦总的,而且时间特定,只有每年的这个地狱周期间,对秦总我们才这样称呼。至于为什么……”
“都地狱周了,还能为什么?”
“是啊,每年8月26日开始的那一整个周内,秦总基本上是把自己关在23层绝不露面的。这期间,23层就是地狱,他就是守地狱的鬼。之前不懂事在这个地狱周里贸然上去打扰的,坟头草基本上都三米高了。”
“嘶……听起来真吓人。”
“那你就错了,背后故事不吓人,还挺感人的。”
“嗯嗯?”
“我听说,8月26日好像是秦总初恋的生日,8月29日就是她的忌日。”
“啊?死了啊?”
“对,所以那之后就……”
“哎,那秦总今天怎么下来了?”
“不只是下来了,还是去了栾部长的办公室。”
“啧啧,这是终于要第二春了?”
“我看不像,虽然一直有他俩的流言,但是秦总今天可阴郁了,我感觉走近他身周三米内都能听见头顶轰隆隆打雷的动静。”
“哈哈哈这你就太夸——栾部长!”
这句“栾部长”一出口,所有八卦的看热闹的低声讨论的全都腰板一挺,表情严肃。
刚出电梯间的栾巧倾脸色不太好,皱了皱眉,“你们都站这儿干嘛呢?”
有人小心翼翼地指部长办公室,“秦……秦总。”
“什么秦总?”
“那个,秦总在您办公室等您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栾巧倾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她快步从众人让出的通道穿过去,直奔自己的部长办公室。
栾巧倾走进办公室,磨砂玻璃门将那些好奇的视线挡在门外。
栾巧倾停在门口,局促几秒才看着那道背影小心出声:“哥,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秦楼没回头,他看着窗外,声音嘶哑倦怠:“我是从技术部下来的。”
栾巧倾脸色微变。
秦楼问:“昨天我给你打电话,问你23层有没有去过人,你说没有。”
栾巧倾捏紧手指,沉默。
“然后今天技术部告诉我,昨天上午电梯监控缺失的部分录像是你下命令要删的。”
“……”栾巧倾闭了闭眼,“对不起,哥。”
“我不需要对不起。”秦楼转回身,脸色苍白,眼神阴郁低沉,“我给你特权不是让你隐瞒我的——尤其是在和她相关的事情上更不该!”
栾巧倾眼底露出惧色,但她咬了咬牙,“这件事和姐姐没关系,昨天上去的是我,我只是怕你责怪才让他们删掉那段录像的!”
秦楼眼神一震。
半晌,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那一字一顿的话声:“只是这样?”
“不然呢!”栾巧倾也爆发出来:“哥你到底在幻想什么?姐姐她已经死了,她死了九年了!你为什么还要紧追不放、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
栾巧倾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完,她也不忍心说完——短短几句间,那人的神情已经狰狞到近乎苦痛难捱。
栾巧倾也不由地红了眼圈。她扭过头去,不肯再看对方。
九年,是啊,九年了啊。
当年那件庞氏骗局案件因涉案金额和牵连面之广曾经让无数人震惊一时,还有许多家庭因为这起骗局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但时间永远是最快的“良药”。
九年,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
而从头到尾从来没有走出来过的人,大概只有秦楼。他甚至根本不想走出来,他甚至每年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用最鲜血淋漓的那种方式。
栾巧倾忍不住去看那人的手腕——那里的衬衫被浸渍着暗红干涸的血迹。
栾巧倾目露不忍,她刚想松下语气再劝一句什么的时候,她身后的玻璃门突然被敲响了。
助理眼神畏惧地探头进来,“栾、栾部长……”
栾巧倾深呼吸了下,“秦总和我在谈事情,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可是,是隽升律所的余总亲自打电话过来的,他似乎想要询问他们律所的秦情小姐被——”
“我知道了!”栾巧倾慌乱地喊停了助理的话声,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把电话接进来吧。”
助理无辜地缩回去,“好的。”
栾巧倾不敢看秦楼——她担心自己此时的目光会给秦楼透露出什么信息。栾巧倾只能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桌上的座机。
“余总,您好,我是栾巧倾。”
“栾部长,早上好。有点冒昧这么早给你打来电话,只是我刚刚收到秘书室的消息——不知道栾部长执意辞退我们律所的秦情,可是对她的履历有什么不满?”
“……”栾巧倾余光往身后扫了扫,捏着电话线的手指不由收紧,“我只是觉得,秦小姐作为海归人士,理念上未必适应国内市场,和我司的企业氛围可能也会有冲突,希望余总能够更换一位在国内企业工作经验丰富的——”
“栾部长说这话可就外行了。”余起笙在电话对面朗声笑起来,“助理合规官一职原本就起源于海外,贵司和业内其他公司想要增添这样的职务,本质目的难道不正是更快更优地接轨国际市场、补足竞争短板吗?Vio已经是国际级别的风险投资公司了,栾小姐作为Vio人事部部长,再说出这样的见解未免有些浅薄了吧?”
“…………”
余起笙这番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栾巧倾如果不是顾忌身后那人在而心虚,此时大概已经忍不住和对方针锋相对起来了。但秦楼还在,她只能咬牙忍着笑,“看来余总——”
“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栾部长不是担心秦情资历不够吗?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贵司增加一项考核便是。”
“考核?”栾巧倾皱眉,“为她一人专增考核,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哈哈哈合适这个词从栾部长那里听来还真是有趣,看来栾部长是认为自己昨天的决议很合适?那这样,我也不浪费栾部长的时间,还是直接打电话给秦总,问问他的意见吧。”
“不行!!”
栾巧倾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
秦楼正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栾巧倾心里一虚,慌忙地扭过头去,同时压低声音开口:“好吧,那就按余总的说法,我会为秦小姐安排一场面试,具体的时间地点我另行通知——这样可以了吧?”
“当然。祝愉快。”
“……余总也一样。”
栾巧倾脸色难看地挂断电话。
通华声结束后,栾巧倾调整情绪,并没有第一时间转回来。
秦楼望着她明显肩背紧绷、情绪不安的背影,轻眯起眼。几秒后,他似乎无意地开口问:“谁的电话?”
栾巧倾挽了一下头发,转回来,笑容有些勉强,“隽升律所的。”
“他们打电话做什么?”
“嗯,他们律所派来公司的新顾问履历上有点问题,我们在沟通这件事。”栾巧倾含糊地带过去。
说完以后,她就小心地观察起秦楼的表情——
秦楼一副对什么都觉着无趣的眼神,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那我不打扰你们部门的工作了,你继续。”
“好的,哥,你慢走。”
“……”
秦楼离开后,栾巧倾坐在办公桌前,咬着指甲,表情凶恶地思考很久后,她按响了桌上的铃。
没一会儿,助理快步跑进来。
“部长,您找我?”
“给我联系风险管理部、法律合规部借调几个人手,再从我们自己部门里抽几个人,组个临时小组。”
助理愣了下,“临时小组的工作内容是?”
栾巧倾磨了磨牙,“内容是讨论怎么样在一场面试里把一个应试者问到心理防线崩溃、答不上来任何专业问题。”
助理呆了下,“压力面试?可是还没轮到大规模纳新的秋招,我们现在就准备会不会太早了点?”
“别废话,越快越好,下午我就要看到一个成型小组。”
“……是。”
助理习惯了这位空降来的部长偶尔闹出来的小脾气,更清楚楼顶那位大魔王对这个部长有多照顾,此时只能头疼地应下,转身出去准备了。
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办公室里,栾巧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秦情的那份履历复印件。她攥紧拳,恶狠狠地瞪着照片里巧笑嫣然的女人。
“你给我等着!想进我们公司干坏事,门没有、窗没有、狗洞都没有!”
另一边,隽升律所。
余起笙挂断电话后,转过办公椅,笑着看向沙发区坐着的女人。
“你对你这个表妹,还真是够了解。”
“我说过,巧巧很单纯的。”
“看来这些年,为了照顾她,秦楼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沙发上宋书一默,她垂了眼,面上笑意淡淡的,一成不变。
余起笙也沉默地观察她几秒,“你对秦楼到现在都没放下——就算你明知道是他的家人把你害到这种地步?”
“这和他无关。”
“怎么会无关?秦楼如今是秦氏的掌权人,你要掘秦氏的根,秦楼就必然是你终将面对的一关——你真有信心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不会手软?”
“我不会。”
宋书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余起笙的问题。这一瞬间她抬眼,素来清和的眸子里的凉意让余起笙都有些发怔。
只是很快,那点凉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温婉的笑。
她拈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眼底心底那些汹涌的情绪终于借此慢慢压下去。然后宋书笑着抬头,“为这一场‘战争’我已经准备了九年。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余起笙皱眉。
看出他的担心,宋书笑着落回目光。“而且,余总,您没有经历过或许不知道。”
“什么?”
“恨远比爱刻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所爱之人死不瞑目,那种滋味尝过一次就知道了。它叫你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没有一刻胆敢忘怀。”
“……”
余起笙从她的话里感触到了那种情绪,他最终还是选择绕过宋书的逆鳞。
“那面试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我想即便栾巧倾再单纯,也一定会尽全力地为难你。”
宋书莞尔,“如果连巧巧这一关我都过不去,那我还谈什么为我母亲洗冤翻案?”
余起笙终于露出了笑。
“即便认识你这些年了,我发现我还是最欣赏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从容应对的这一点。”
宋书避开眼神交流,“余总过誉,我也确实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如此的。”
譬如当年。
再譬如,昨天的Vio顶楼。
——
周三,宋书接到Vio人事部发来的邮件,通知她下午去Vio参加单人面试。
看了看留给自己的准备时间,收到邮件的宋书不由莞尔——栾巧倾想尽最大可能把她逐出Vio的决心,确实可见一斑。
下午1:45,宋书提前一刻钟到达面试现场。
面试的地方是人事部的一个临时会议室,在楼下前台负责接待的还是人事部那位Dennis。
他领着宋书上楼,全程除了必要的问候几乎一言不发,显然也是提前被栾巧倾“警告”过了的。
宋书不以为意,面带微笑上楼。
即便有心理准备,踏进临时会议室的时候,宋书还是被面前的“大”场面搞得脚下一停——
长会议桌的半边只有一张空着的椅子,另外半边则坐满一整排“面试官”,个个表情严肃。
正中间就是脸快拉到脚背上的栾巧倾。
“秦小姐来了?请坐吧。”
栾巧倾起身,没表情地冷眼望着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