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祂回家了……叶笙站在海底,
抬头,
看着祂透明身躯里一闪一闪的猩红消化器官,好像能感同身受祂的开心。
这样一个被人类囚禁,
从生利用到死的S级异端,居然根本不懂恨。太讽刺也太荒谬了。
animus身上柔和的光,随着祂的游动,如月色倾洒下来。那么干净又那么纯澈,仿佛能驱散幽灵死海的一切血腥和仇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欲望而生。
可是祂不是。
祂永远长不大,永远只有三岁的心智,祂永远都是那个孤零零在空无一人的月球上玩石头的小孩。
【幽灵死海】的崩塌,让世界树凋零,也让古城墙倾颓。
animus所熟悉的海水也变得混乱不堪,祂有点焦急。animus首先看到的是【护城之灵】,祂从混乱里飘了过去。水母脑袋浮起,用触手碰到了【护城之灵】的眼睛。
陈川惠仰头看着那只水母,她终于知道话事人要她交给叶笙的是什么了。
animus的触手碰上垂垂老矣的古树皮,就和在蝶岛实验室,无数次触碰冰冷的玻璃墙一样。祂已经死了,神识和感官能覆盖的范围都非常小,所以animus没有看到上空的哥哥。祂只是用触手合上【护城之灵】的眼睛,用声波轻轻说了什么。
animus合上【护城之灵】的眼,终止了这一场毁灭,祂留住了自己的家。
祂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祂并不难过。
animus把自己圆鼓鼓的脑袋贴过去,贴在了世界树上。心满意足,蜷缩起来。
叶笙看着祂在百米高的世界树前,那个渺小孤独的影子。脑海里再次想起了,祂回忆里,每一次石子空荡荡滚过空城的声音。
从生到死,祂都还是那个小孩,月球上孤独的,自己跟自己玩的小孩。
“毁灭停止了。”余正谊喃喃说。
【幽灵死海】的另一个主人终止了崩析。
但是世界树毁灭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只见animus上空,世界树一块巨大无比的枯枝咔嚓断落,从天而坠。
但这并不是关键,更关键的是,突然一枚银蓝色的长箭破开一切,穿过废墟,带着绝对的威压袭来!
箭芒所过之处,万物凝固,时间静止!
银箭的锋芒冰冷、强势,直直射向【护城之灵】。
这一箭目的是【护城之灵】,但是现在,必然会穿过animus的身躯。
animus察觉到了威胁。
这是祂第一次,见到【血系】在祂之上的物种、也是第一次被动失效,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animus偏过头,看着箭端直冲向自己。animus其实也想逃的,祂脑袋还没动,触手先开始后撤了。那么多年的条件反射,让祂每次遇到敌人都会马上跑回家去。
可是现在,祂就在自己家啊。
而且祂已经死了。
animus想了想,索性不再纠结这根箭了,祂又重新把头转了回去。
animus低头,蹲下去,开始用触手扣世界树的树皮。祂想把自己埋进去。
“滚!”只是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冰冷愤怒的声音从天上传来!顷刻间之间,海水分层,天光炸破,三叉戟破开潮汐和海浪!Anim身躯矫健,从最上方俯冲而下,像是最敏锐的游鱼。蓝发如蛇般的四散,一双纯白的瞳孔,居然也被沾染上了血色。祂这一次不顾一切,伸开双臂,徒手接住了宁微尘的箭。
宁微尘从深海的暗处走出。铂金色长发流到腰间,手拿长弓,一双银紫色的眼眸,寒若冰霜看向Anim,杀意同样鲜明。
Anim之前狡诈阴狠、用了无数方法逃生。可是现在,祂站在animus面前居然用自己的本体接受了这一击。手硬生生被箭凝固。
叶笙回过头,看到宁微尘来了后,紧绷了一路的精神终于松懈。叶笙把手掌的血擦在了衬衣上。巨大的疲惫,后知后觉涌上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相信一个人。
他其实在幽灵死海有很多种方法去对付Anim,就算不用animus的尸体做子弹,在霍格尔和玛格丽特死的时候,他也可以抢占先机,先用定数之枪去和ENIAC的魔方抢夺灵异值。但那样就是拿他的命在赌。
宁微尘从一开始就在担心他的身体,帮他剥离生命之丝和胎衣时,嘱咐了无数遍,要他把幽灵死海交给他。
所以叶笙最后没有选择去拿命博出路,他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宁微尘……他没给自己留一发子弹。
“宁微尘。”叶笙脸色苍白,喊了一声。
宁微尘掌心的长弓化作流水,从指间流泻。
【幽灵死海】连发三箭,证明祂这次是真的彻底被Anim惹怒了。宁微尘走过去,压抑着心中翻天倒海的情绪,他看着叶笙,垂下眼、声音极低的说了句,“笙笙,对不起。”
宁微尘指尖流出银蓝色的光,似乎是想给叶笙疗伤。
叶笙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皱眉道:“我现在没事,你不用急着给我治疗。”他知道宁微尘在【幽灵死海】里也消耗了非常多的力量。
宁微尘再次说了声,“对不起。”而后抱住了叶笙,他的头埋在叶笙颈间,铂金色的长发像染了霜雪,闻着爱人失而复得的气息。
叶笙在春城里,见过那一发箭。他知道箭的威力。
Anim之前肯定也是被宁微尘重伤的。这一箭下去,第五版主必死无疑。叶笙现在非常疲惫,接连下来,剥除胎衣、杀霍格尔和杀玛格丽特,都让他精疲力尽。
“Anim快死了,先离开这里吧。”
宁微尘握住他的手,却开口说:“我最后一箭杀不死Anim。”
叶笙愣住,抬头,看着他。
宁微尘吻了下他的手背,轻声说:“我最后收了箭。因为你答应了送animus回家,而且,我很感谢祂,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来。”
那些在蝶岛,每次作画时面无表情落到画纸上的泪和夜半惊醒时毫无来由的崩溃难过,都成为他这辈子不想再去回忆的梦魇。
另一边,Anim的手被箭冻结,白霜沿着手臂,覆盖全身。
这是第三箭。一箭破开祂的场,一箭重伤祂。
第三箭,祂甚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反常的是,自己熟悉的、那种属于神明禁区的绝对压迫感,并没有渗入到祂体内。
甚至,Anim稍微运了下力。这些白霜就消融了。
但是祂已经没有去管身体了。祂回过头去,再次看到记忆里弟弟,只觉得奇妙。
怎么那么小。
……那么小,小的好像一根手指就可以捏死。
而animus在短暂的错愕后,整个水母脑袋都快速地鼓起。这是祂特别兴奋特别兴奋的表现!祂身体上浮,触手都在高兴地挥摆!和以前一模一样,每次听到哥哥的声音,眼睛都会放光,回过头,朝祂扑过来。
“哥哥!”
Anim在人类社会,学了很多年人类的喜怒哀乐。好像亲人久别重逢,都该是激动到热泪盈眶的,一定要互诉衷肠,才显得情深义重。可是祂看向自己的弟弟,第一反应,好小,怎么看起来那么弱了。
第二反应是,好蠢,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animus现在太小了,小到高高兴兴过来想拥抱祂,都只能用触手抱住祂的脖子。
Anim现在几乎是生死一线了。但祂强撑着。第五版主善于伪装出各种样子,偏偏现在想要装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却有些无力。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祂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祂相处。又或者是为了掩藏自己重伤的事实,于是Anim的语气变得和以前一样,强硬又不耐烦。
可是animus一直都很呆,完全听不出祂的嫌弃,祂还是高高兴兴地贴着祂。“哥哥。”
祂一声又一声喊着祂,脑袋圆鼓鼓的。
回家后,如果看不到哥哥祂也很开心,因为祂早就习惯了孤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animus用触手在生命之树上挖个洞,想把自己埋进去,当做最后的归宿。
但是要是能见到哥哥,那就再好不过了。
Anim在animus靠近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祂身上的各种伤痕。那是蝶岛日日夜夜对祂的折磨,连触手都断了一根。可是这个笨蛋根本就不记仇。祂什么仇都不记。Anim重伤后,身体也在变回少年模样。祂伸出手把animus从脖子上拽了下来,祂想训斥祂,可是却又根本不知道怎么训斥。
祂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哥哥。
变回少年模样的Anim,就和当初那个征战四海的王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祂留给animus的,再也不是两颗石头,也不是不耐烦的背影。祂忍着剧痛,强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对animus解释说:“我必须要毁了这里。但是我会再建一个【幽灵死海】的。所以,你不要再捣乱了。”
animus是那么听他的话。
祂摆动脑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Anim难得地想笑。可是很快,祂的笑意就淡在嘴角。
因为祂看到animus的身躯变得越来越淡。
animus可能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祂想了想,歪头用触手包住了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样,自己就不会消失一样。
幽灵死海(四十三)
Anim纯白的瞳孔一动不动看着祂。祂恢复少年时候的模样,
浅蓝色的头发和海水融为一体。
Anim神色冰冷,伸出手,抓住animus的一根触手,
往下拽,让animus正视祂的眼睛。
animus小时候就有点怕哥哥,
现在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祂知道哥哥生气了,也许是生气祂那么久没回家,
也许是生气祂把自己搞得一身伤。animus低头,
看到被哥哥牵住的那根触手正在慢慢消失,
逐渐化作海水。祂怕哥哥生气,
于是悄悄地,把另一根触手主动递了过去。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掩盖祂快要死去的事实,
祂的身体依旧越来越透明。对animus来说,
死亡并不是一件让祂难过的事,
毕竟现在祂回大海了。
祂试图安慰哥哥,
可是祂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直到祂看到了地上的一堆碎石。
animus往下飘,祂用触手抱着一堆石头上来,
小心翼翼放在了Anim的掌心。
祂开心的、像是把宝藏送给祂的神情,让Anim脸色和纸一样苍白透明。 掌心的石子,像是从过往回忆里穿刺过来的利剑,叫祂懂了什么叫人类的“万箭穿心”。祂就没见过比祂弟弟还要乖巧好骗的生物,
小时候可以被两颗石头打发,长大后快死了,
还会给自己挖坟墓乖乖埋进去。
“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Anim像是自言自语,
声音很轻。
animus越发茫然。
Anim丢掉那些石头,面无表情,
伸出手,一瞬间,强制从animus的脑海里获取祂曾经在蝶岛的记忆来。
祂从来没想过旧蝶岛有谁能够杀死animus。
为什么?凭什么?他们怎么配!
animus没有反抗,手忙脚乱,抱住了哥哥不要的石头。
而从animus的记忆里,祂看到了一切。
看到了弟弟离开城池去找祂。
看到弟弟在海平面上和虎鲸玩耍,而后被人类抓捕。
看到祂每天都在被人研究、进行各种实验。
看到祂越来越虚弱,成为拇指大小,蜷缩在一个透明的培养皿里。看到最后面,祂的牢笼面前来了一个女孩。女孩踮起脚,神情难过,语气同情问祂:“灯塔,你想家吗?”
那个时候animus已经很虚弱了,祂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也吃不下东西,又饿又痛。一只水母缩着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动也不想动。祂不理她。
可是后面有一天,叶吻开开心心地拿着一个海螺走了进来。她将海螺的螺口贴紧玻璃箱。
空气与海水共振,好像是潮汐涨落的声音。animus痛苦又疲惫的醒过来,呆呆望过去。
叶吻笑着说:“你别难过,我以后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于是灯塔第一次伸出触手,回应了人类,祂主动从玻璃皿中游了过去。
可是人类的承诺是那么虚伪可笑。何况是蝶岛未来的话事人。
叶吻知道S级异端【血系】的不可僭越,于是她发起了【胎衣】计划。
【胎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S级道具【胎衣】。她把祂弟弟活生生制成了【胎衣】!
砰!石子被粉碎!
Anim很少愤怒!这是祂第一次体会到心血倒流,恨不得杀一个人万万遍的愤怒!
恨意灼烧理智。那双从来至纯至白的眼周都带了一层赤血的猩红。
祂以前将死亡看作是一种艺术,一种生命力燃烧到极致的艺术。祂喜欢生命在自己指间流逝的感觉。
可是现在,祂只想把蝶岛的所有人千刀万剐!让他们经历千倍万倍祂弟弟经历过的痛苦!
祂只想所有人下地狱!
animus第一次见哥哥这个样子。祂好奇凑过去,想要安慰祂,可是被哥哥狠狠骂了一顿。
Anim赤红着眼,怒吼道:“你怎么那么笨,为什么连人类的话你都信!你真的是我弟弟吗?!你怎么能那么蠢!”
animus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哥哥不耐烦的语气。可每次帮祂教训完那些鲨鱼后,语气里又克制不住洋洋得意。“笨蛋,你怎么谁都打不过。”现在也是和以前一样的冷冰冰强硬语气,但哥哥的表情又完全不一样。
Anim原先就受了宁微尘的三箭,不然也不会从青年变为少年形态。对于灯塔水母来说,濒死时刻才会“逆生”。祂现在体内灵异值紊乱,脸上的血色好像都集中到了眼里。猩红疯魔,蕴着能滴出血来的恨和痛苦。
祂观察了人类百年,可是祂还是学不会当一个好哥哥。
哪怕祂心里不是这么想的,率先说出的都是强势的话。
了解人类社会的各种身份,却唯独当不好一个哥哥。
Anim忍住剧痛,用涣散的灵异值、试图去阻止animus的消亡。
可是animus死在八十年前,被生命之丝所杀。没有人能从起源的力量里、夺回一条生命。
祂好困,想睡觉。animus意识越来越模糊,祂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哥哥的脸。
“别睡……别睡!”Anim猛地出声,祂抓住祂触手的力度已经很轻很轻了。但是祂这一刻还是感到恐惧,怕自己力度太大,不小心就会把祂捏碎。
animus摇摇脑袋,试图清醒,但意识不受控制不断下沉。祂靠在哥哥手中,像是吻在祂的掌心,轻轻安慰祂。
Anim血液僵冷,一动不动。
祂先前被击中三箭都没那么失控,手指不住发颤,第五版主低头,纯白的瞳孔中,连眼泪都凝固不出。在极度的惶恐和极度的痛苦过后,祂反而冷静下来。
“你不会死的……”Anim声音很低,沙哑又冰冷。祂让animus轻轻地降落在自己掌心,像是捧着一束轻盈即将消散的月色。
像是自言自语。
“你不会死的,我会带你回家。”
祂站在【幽灵死海】一片混乱的废墟中央,后方就是早就崩析分离的世界树。
Anim终于重新把视线看向了宁微尘和叶笙。不过这一次,祂重点看向了叶笙。
Anim忽然疯魔、扭曲地笑了下。
祂从animus的记忆里,读取了一切。
“我想起来了,叶笙。真奇怪,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那么恨蝶岛,恨蝶岛的一切,我居然会忘记旧蝶岛百年前的执政官。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你和叶吻真不愧是兄妹啊。”
Anim低头,看着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在祂掌心睡觉的弟弟。
“这个笨蛋,怎么那么笨,居然把回家的希望寄托给蝶岛的执政官。”Anim又笑了下,祂眼中的血色褪去,重新变成纯白一片。Anim的手指轻轻触碰上animus的脑袋,面无表情看着弟弟脑袋里一闪一闪发着红光的消化器官。
Anim说:“你们的手段也是不遑多让地恶心。”
“你想赌什么呢,执政官?”Anim知道自己护在掌心的弟弟其实是现在最恐怖的杀器,但祂的动作还是很温柔。“你想赌,我会会吃了它,然后逃生吗。”
Anim饶有趣味,“你们觉得异端天生就是罪恶的,为杀戮而生,没有一点感情,所以你断定我冷血。因为你们人类虚伪又恶心,所以你断定我贪婪?”
Anim想从叶笙眼里看出一点慌乱或者被拆穿计划的愤怒。可是没有,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就这么依靠石壁,看过来,眼眸寒得像是撕不开的永夜。
到现在,Anim明白了。
叶笙或许就没打算隐藏。他将【生命之丝】放入animus的体内,目的从来不是算计祂,他只是履行承诺的同时,主动先断了所有风险而已。
蕴含恐怖力量的红丝和水母的消化器官一起闪烁。
Anim又是短促地笑了一声。
Anim连中三箭,又亲眼目睹弟弟的死去,祂神情非常平静,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第五版主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处于极致的疯魔状态了。
Anim:“叶笙,我该说你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我确实不想死,我还没杀光蝶岛所有人,我还没替这个笨蛋报仇,我还没让叶吻血债血偿。我不想死,更不想现在死。”
“所以我会吞噬祂。”
Anim自己的身躯也在慢慢逆生。变得透明,一个若隐若现的庞大身躯出现在祂轮廓周围。那是祂的本体。
“不过和你预想的原因不同。”
“我和animus一起在忒伊亚坑中诞生,其实我们出生时,就是一体的,像你们人类的双胞胎。我们有着共同的【血系】,是这世上最难分割的羁绊。祂回到我体内,其实是归源。”
“但你真的以为,我吞噬祂不用付出代价吗。”
Anim低讽一笑。“忒伊亚对它的孩子是有约束的,她像个仁慈的母亲,赋予了我们能力,同时也管控着我们。能力越强,那种牵引就越恐怖。就像起源之地用【生命之丝】制衡着khronos一样。”
Anim抬起手,看着掌心逐渐消失的弟弟。
浅蓝色的长发翻飞。
“我吞噬祂,拥有全部属于忒伊亚的力量。付出的代价,是永久地留在这里,永永远远留在海底。”
失去永恒的自由。这是忒伊亚的诅咒。
“你赌对了、你如果没有在animus体内引入【生命之丝】,我一定会吃了祂——获得力量,将你们所有人杀死。。”
Anim纯白的瞳孔里掠过深深的讽意。
“你们猜得没错,我没有良知,异端之间也根本不存在兄弟情义。根本不需要这些虚伪的概念做约束,我和祂自出生起,就被忒伊亚实施了诅咒。地月之间最深的诅咒,造就了我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如果有一天祂选择吞噬animus。那么不是为了独生,而是为了……共死。
“现在,我也来赌一次吧。”
Anim的声音很轻。祂少年时是征战四海的王,脚下无数白骨鲜血,可用柳珊瑚加冕时,又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性。如今这种神性、从祂的每一寸皮肤上渗出。青年时期的Anim蓝发黄肤,诡异阴冷,邪恶荒诞。
可少年时的祂,好像真的是月亮的孩子。
Anim将手缓缓抬起。
祂在【幽灵死海】举办那场晚宴广邀众人,赐予他们餐刀,布下【血系】的规则。没想到兜兜转转,祂竟然也入局,坐在王座上,将自己的弟弟放入口中。
animus早就没有了意识,祂蜷缩着身体,那么小,小的好像就是一滴水。Anim闭上眼,舌尖含着那一滴“水”,眼眶早就空空荡荡,没有酸涩没有苦胀,只有满腔的仇恨。
祂赌【生命之丝】不会立刻杀死祂。
祂赌祂还有时间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Khronos当年沉睡时本就元气大伤,现在向他射了三箭,估计也没剩多少灵异值了。
祂会让所有人死在这里。
祂赌会有那么一刻清醒的瞬间!
如果赌赢了,皆大欢喜。
如果赌输了,也没关系……
闭上眼的时刻,海底的风吹过地上的那些零散的石子。滚在地上,寂寥又空荡,像是空城的回响。祂想到了每一次征战归来时,看到的弟弟的背影。好像整个星球就祂一个人。一个人蹲在地上玩石头。
“哥哥!”
而每一次,弟弟都会高兴地回过头来,喊他,哥哥。
animus被祂吞噬。
相同的血系,让祂吸收这股力量非常简单。
来自忒伊亚的力量撼天动地。【幽灵死海】亿万月见草开花,织成一条荧光煌煌的长河,光芒迷离遥远,所有人好像听到了行星孤鸣的声音。远古的、毁灭性的力量带动每一粒尘埃战栗。
天旋地转里,【潮汐锁定】,带着所有生物体内的血液,朝一个方向沸腾逆流!
如果让Anim清醒一秒,让祂睁开眼,在场的人或许只有叶笙和宁微尘能活下去。
【潮汐锁定】,忒伊亚最高最终极的异能。
可无比充盈巨大的力量过后。Anim感受到的,就是【生命之丝】那恐怖的、毁灭一切的寒意。
冰冷的丝线穿刺进祂的身体。
昏沉的意识里,祂回到了幽灵死海的“王宫”内。很小很小的时候,深海之底,破旧的沉船,长满青苔的木板。祂坐在甲板上,跟animus说祂的亚特兰蒂斯蓝图。而animus为了和他并排坐,也变成人型,是一个眼睛浅白到接近透明的小男孩、头发带点天然卷,神情认真,一直在点头。
祂说什么,animus都信。
“哥哥,你回来了!”
只有相同【血系】的人,能够杀死自己。
“哥哥!”
Anim浑身是血。祂被【生命之丝】绞杀,身化海水,意识却踏入一片纯白中。纯白的光影散去,祂来到了一片荒芜的旷野。这里安静到只有风吹过沙石的声音。祂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坐在星球中央、玩石头的男孩的身后。
Anim伤痕累累,可神情却带了一丝温柔。祂弯身,浅蓝色长发静落,伸出手揉了一下弟弟的头发。
现在这里,终于不再是只有一个孤独的小孩了。
第五版主死了。
可是幽灵死海没有任何异样。忒伊亚之坑给了它的两个孩子,最后温柔而安静的归宿。
不过S级版主的陨落,还是彻底改变了这个世界。这个改变不是最浅显的天崩地裂。Anim的死,带来的异动,潜移默化,毁天灭地、或许只有天上的那个魔方能够明确感知。
魔方出现了一道裂痕。
——终于,它被“钥匙”打开了。
幽灵死海(四十四)
叶笙这辈子没怎么接触过第五版块的异端,
但是他上辈子见了很多。
【厨师】说第五版主的力量,来自生命力。所以第五版块的高级异端无一不是顶级的掠食者,类似蛇鹰,
狮豹,鲸鲨。
它们生长在荒漠冰川,
海洋森林。
高等级的植物,不是苦寒之地以血肉为食的百年树,
就是在沙漠戈壁斜生而出的战地花。
每一处都饱饮鲜血。
而身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第五版主的进攻性和侵略性只会更为恐怖。
Anim从来都很极端。祂行踪难测,
可是阴影却一直都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不然非自然总局也不会叫【德墨忒尔】一直追踪祂的动态。祂将人类视为地球的癌细胞,
用尸体在沙漠边缘倒挂成为“护…沙…林”,在天葬台招来鹰群,
驯养的巨蛇不知道掀起过多少狂风巨浪。
其实Anim的第一面,
就完美符合非自然局总局对祂的侧写。蛇一般的诡异头发,
月亮般荒诞的肤色。
如果不是叶笙早在animus的记忆里见过祂,
也根本想象不到,
Anim少年时期的模样。
这样的第五版主,居然也会有温柔别扭的一面。
Anim最后被【生命之丝】杀死。
巨大的水母身躯塌落,
化作蔚蓝的海水,下落滋养这一整片土地。由忒伊亚孕育出的孩子,最后也死于忒伊亚的怀抱。
灯塔水母永生不死,也许又一个百年后,
灾厄再次来临,祂们还会再次在地月间出生。
叶笙将animus放回幽灵死海。履行完承诺,
哪怕胎衣已经剥除,
可叶笙后肩上还是永久地留下了那个胎记。他从进【幽灵死海】开始,就一直在被animus影响。S级异端的每一分情绪,
都让他感到尖锐的痛苦。
现在,短暂的平静过后,这种痛苦突然又疯狂加剧了。
水母双生子陨落的刹那,除了天空上的【魔方】在疯狂转动,叶笙也脸色煞白,汗水将黑发打湿。他用手握住腹部,头痛欲裂往后靠。
其实叶笙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汗水渗入眼中,他的眼里也模糊一片,血网密布的杏眸依旧诡谲。叶笙缓缓闭上眼。
他有很多种方式利用animus对付Anim。甚至叶吻把胎衣原液送过来,就是给他送子弹。
……但是他从上一辈子开始,就厌恶透了与异端、与灵异值相关的一切!
他的灵魂和枪绑定,身体和灵魂的强度,决定了叶笙用枪的熟练程度。
最开始的时候,他在淮城洛湖公馆,射出一发C级子弹都脸色发白。
可是现在【幽灵死海】。
叶笙在被胎衣和生命之丝连续折磨的情况下,还是接连射出了三发A级子弹。如今记忆恢复,等于说,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接近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的自己,其实用枪根本不会被反噬。
他和定数之枪融为一体。他是灾厄年代,唯一一个可以利用所有灵异值的人。
每个版主都有自己特定的能量来源,可是叶笙不是。
他的力量来源,是这个灾厄时代本身。
只要灾厄不止,他就可以无止境成长。
一百年,让故事大王、传教士、Anim、ENIAC成为S级版主。一百年,如果放在叶笙身上,叶笙只会成长的比所有S级异端更快更恐怖。
起源之地,给了他,完美的成为S级异端甚至在S级异端之上的条件。
但是叶笙并不打算要。
他厌恶灾厄,厌恶异端,厌恶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从来不贪婪于力量,所以他一直就没打算走那条血腥的路。
【灵商】对他说,杀人太多会忘记自己。叶吻跟他说,权力不仅扭曲人的意志还扭曲拥有权力的人的意志。
其实这些对叶笙来说都是废话。
他上辈子一直都在走常人眼中,那条,最不可思议、最艰难也最远的路,只是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蝶岛的首席执行官,上辈子,枪里永远只会给自己留一发子弹。
叶笙抬起手,摸到自己肩膀,这一刻恨不得活生生挖下那块肉来。可是那块肉已经被他剜掉了,现在他摸到的只有淋漓的血肉,和隐隐约约的骨头。
“笙笙!”
宁微尘快步走过来。
叶笙喘着气抬头,看着自己的爱人,眼中一片血雾。他后面是冰冷的石壁,可是神识却仿佛在烈火中燃烧。
他想到了太多画面,想到了他们在人鱼湾的初遇,想到了宁微尘给他疗伤时垂落的长发。
想到那一场背离所有人,月夜下的奔逃。宁微尘的眼眸看着他里面除了担忧就是杀意,漂亮瑰丽,得像是染血的紫罗兰。
叶笙在恢复记忆,也在恢复能力。他知道animus留给了自己什么……
叶笙不想去学习和掌控。
但是他们马上要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
他那么抗拒起源之地给他的安排。
可是最后。
他竟然还是按照命运的齿轮走了下去。
“宁微尘。”叶笙喉间全是血,轻声喊了下他的名字。宁微尘掐住他的下巴,沉下眼眸,选择吻上去渡气给他。
叶笙一时想笑,但又没有拒绝。他闭上眼接受宁微尘的吻,同时也是选择彻底接受,灾厄对他的改变……
宁微尘的气息将他包围,奢靡,冰冷,带着一些蛊惑人心的凉意。那片落雨的花海,最后还是开在了叶笙生命里。
当初亲手扼杀的少年情愫,多年后破土而出,如藤蔓疯狂肆虐彻底束缚住了他们两个人。
叶笙放弃抵抗,
一个从来不在意生死的人,开始有了牵挂。一个从来不在意输赢的赌徒,有了一场不敢输的游戏。
叶笙心甘情愿,走进了,起源之地为他安排的命运里。
他能察觉到,他和忒伊亚的联系越来越深,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能听到38万千米外月球分分秒秒的自转声音。
起源之地留给他的能力,不光是那把枪,更是这一整个灾厄时代。
他能用缝尸针创造出爱丽丝。他能借助腹中的胎女,动用【唤灵】和【入镜】。
他能用故事笔成为下一个“故事大王”。
但这些都是道具,都是暂时的。只要他想远离灾厄,他随时可以抛下这些东西。
可现在animus留给他的,已经不再是道具了。
祂这一世,和叶笙一起在黑匣子里“出生”。祂曾被生命之丝刻在他的血肉里。
那个鲜血淋漓的蝴蝶胎记,展翅、融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如今双生子死去,忒伊亚五十亿年的潮汐,绕在了叶笙的身侧。
宁微尘诞生于起源之地,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叶笙的变化。他结束这个吻,握住了叶笙冰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