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陆陆续续的进宗庙,叶笙刚进里面,就抬步往楼梯上走。血红的嫁衣掠过台阶,因为装饰繁重,他步伐很慢。国王工会的人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胆寒来。夜哭古楼那双漂亮的手拉开门,叶笙的脸撞入眼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是惊艳。但是很快,那种冷酷的致命的,独属于叶笙的危险就重新扼住人的灵魂。
叶笙还是那个叶笙,你不敢对他外貌评头论足的叶笙。
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在外貌上与叶笙匹敌的,大概就是那位宁家继承人了。只是今天宁微尘消失了,而叶笙的气压也比平时低了不知道多少个度。众人隐隐约约都发现两人关系的一丝不对劲。
在夜哭古村的【生地】【死地】交界处,一片黑暗虚无里,同样有人,步伐缓慢、走着楼梯。不过与叶笙不同的是,宁微尘走的是向下的楼梯。
确认传教士已经离开后,他就没打算在孟家先祖面前掩饰了。何况本来就是孟家先祖把他先拉入这里的。
虚无的黑暗里,浮动着无数愿望。
异端假借“神明”之名,贪婪地吸收着各种信仰。
宁微尘腿很长,几步就快要走到尽头。
在孟家先祖灵牌上方,是一座巨山,一座八面体的山。
“山”没有五官,没有四肢,看起来像是由无数畸形儿的血肉身体堆成。很多连脐带都没剪干净,血淋淋的缠在一起。
这就是夜哭古村的【先祖】!
在传教士的帮助下,孟家先祖七成的力量,都用来维持【死地】,剩下的三成力量用来创造【族长】,创造自己的眼。
所以蹲守在灵牌前靠信仰为食的【先祖】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如今这个空架子在自己的地盘上紧张到颤抖。
宁微尘语气很轻,淡淡道:“喜欢玩时间的把戏是吗?”
孟家先祖不是个具体的【人】,它连嘴都没有,颤抖地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宁微尘想到这里的破局方法是叶笙假冒新娘,就极轻极缓笑了。
心中的怒意和暴虐毫不遮掩,他从一步一步走下,眼眸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位【神明】,嗓音带着笑意,温柔轻轻地说:“传教士帮你创造的这个时间坍塌点不完整啊,不如,我帮帮你吧。”
——不如我帮帮你吧。
孟家先祖浑身紧绷,身躯剧烈颤抖,大声大声的嚯嚯喘气。它是第六版块的A+级异端,能和传教士做交易,哪怕摸不到神明禁区,听到这句话,也大概猜出这人的身份了。
它创下的这个时间坍塌点,在这人眼中,或许就是个玩笑。
神明,神明……
到底谁才是神明呢。
孟家先祖血流不止,仿佛在呜咽地哭。
宁微尘伸出手,修长的手随意捏断了一条愿望。
那条黑色雾在他掌心变成极其透彻的冰蓝色。
“要坍塌就彻底坍塌。”
他桃花眼里渗出诡丽的银紫色,嘲弄道:“让他向你许愿,你也配?”
然而就在他手中的冰蓝色的光几乎要破开整个虚无空间时。宁微尘耳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神明在上,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
宁微尘愣住,豁然抬头。
“我想和他,结为夫妻。”
“在……落雪时分。”
*
叶笙走到一半,就抬起了手,摘掉了碍事的红盖头。国王工会的人看到这一幕,一下子瞪大眼了,不同于村民们现在都在虔诚地许愿,他们都心惊胆战地看着叶笙。看叶笙往上走,一边走一边丢掉珠钗。
如果不是假发戴得太牢,叶笙估计都想拽掉碍事的假发。
人陆陆续续进来,族长开始关门。
光线慢慢收紧,所有的光都凝聚在一人身上。自上而下,照亮他清瘦的身形,如瀑的鸦发和如血的嫁衣。
国王工会的人心情复杂,叶笙走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在“装”了。苍白的下颌线紧绷,眼神是刻骨的恨和杀意。国王工会从来没想过,能在一个新娘身上看到“铁血”和“冷肃”两种感觉来。
因为碍事的嫁衣,叶笙走得并不快。两边是猎猎翻飞的家书,纸张长得像是飘带。进入夜哭古村后,经历的一切都让他恨透了这个村庄。无论是三次轮回,被洗去记忆的恶心。还是每天三个任务,无处不在的危险。
三个轮回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充斥着鲜血,眼泪,算计。
白胥,美杜莎,管千秋,南柯,孟红拂……
“点燃这一支魂香,进去后就是我们夜哭古村的客人了,先祖会庇佑你们十五天。”
“等下新娘要在这里进行【相看】,你们可以出来看看。”
“这里怎么会有捕梦网?”
“古村的晚上,外面到处都是黑雾,那是畸形儿的梦!”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霜雪以为期,先祖显灵了!先祖显灵了!”
“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窃梦师】。”
“南柯,你要去哪里!”
“白日梦是指人清醒时脑内所产生的幻想及影像。通常是人内心深处的渴求、野望。”
“小孩,看到了吗,你我做的同一个梦。”
“红拂的名字也是她改的,或许她就是想效仿红拂夜奔,哈,天真!”
“把钥匙给我!”
“求求你,把钥匙给我,我只是,我只是想在看他一眼啊……”
吱嘎!
族长将大门合上。
轮回开启,生死汇合!
叶笙走到尽头。孟家先祖的灵牌上开始浮现字眼。
叶笙耐心等着他出现。慢慢地,他身边的一切好像变得灰暗、只有那一方灵牌在黑暗中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寒光。叶笙抬起头来,风吹动嫁衣裙摆,也吹动他的长发。
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枪,终于拿了出来。
叶笙看着这个,上个轮回让自己虔诚许愿的【神明】,只觉得讽刺。
最后的记忆是孟红拂凄厉的质问。
“闭嘴吧!你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自己的欲望!”
……你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自己的欲望。
叶笙回想起自己最后那孤注一掷、虔诚的念白,眼中那如机械表盘般的纹路更深了。血红色,如蛛网般蔓延,残暴危险。
他穿着嫁衣,举起手臂,把枪对准孟家先祖的灵牌,语气漠然。
声音轻的像飞雪。
叶笙摁下扳机。
“对啊,我要是没有欲望,神该来拜我。”
夜哭古村(二十四)
子弹射穿孟家先祖的灵牌。
灵牌四分五裂的同时,
这个虚无的空间也被无限拉扯——
砰!
身后的楼梯在坍..塌,整个死地在崩析。
纯白刺目的光自上方破开黑暗,叶笙情不自禁闭上眼,
失去视觉后,触觉就变得无比清晰。下一秒,
他感觉到一阵凉意,落到眉睫上,
像一个冰凉的吻。
清寒带露的风卷过指尖,
叶笙再度睁开眼,
微微愣住。
他还在夜哭古村后山的宗庙里。
只是从【死地】出来了,
他……来到了【生地】。
跟【死地】泛着血光的诡丽不同,【生地】的宗庙少了那种邪气,
主要以黑白为主,
庄重、冷肃,
洁白的家书像是长长的素缟。
宗庙里空无一人。
庙门大开,
外面是蒙蒙的雾凇,
悬桥对面一栋暗红色古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他……出来了?那么宁微尘呢?
叶笙把枪收好。之前嫌弃珠钗碍事,
他早就拆的干干净净,于是青丝特别凌乱。他穿着嫁衣,快步往下,孟家先祖死了,
宁微尘会出来吗?
他心中急切,所以走得非常快,
他几乎是用跑的,
来到了宗庙的后方,之前他问名的地方。
如果宁微尘真的在这里出了事,
他甚至想烧了这片西南密林,让所有人陪葬。
叶笙喊了一声:“宁微尘!”
他穿着嫁衣,走上那条之前送嫁的【黄泉路】。
这一次没有长明灯,只有天壁上永久镶嵌的夜明珠。
他走到一半后,耳边忽然听到了剧烈的震动声。
“簌簌”,石块和灰尘从天而降,叶笙抬头,眯了下眼,知道这里也快塌了。
他毁掉了孟家先祖的灵牌,不仅仅是【死地】烟消云散,【生地】宗庙也在沦陷。
但是他没找到宁微尘。
叶笙脸色苍白,眼睛赤红,出生时那种尖锐疯狂刻入灵魂的恨和暴怒,这一刹那又回到了骨子里。
《怪诞都市》里他开车,穿过滂沱血雨、追上程小七就是为了让宁微尘出去。那个时候并没有多想,而现在一个人站在漆黑空旷的宗庙内,面对生死未卜的爱人,叶笙忽然体会到一种极致的空茫。
三个轮回下来,叶笙状态一直不好。如今穿着鲜红的嫁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可是他眉眼间戾气太重,晦暗的光影里表情有些残酷扭曲。
叶笙是一个,连脆弱都充满危险性的人。他心中溢满极端的情绪,大脑也在阵阵作痛,肩膀上的红蝶开始燃烧。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那个胎记上。
“宁微尘!”
“宁微尘!”
宗庙在沦陷,他却没有后退,一路往前走,哑着声大喊了几声后,确认这里没人,才咬牙转身离开。
巨型的石块从身边不断下落。
叶笙反应速度极快,在那石块压下来前,直接开枪,把石块击成齑粉。一点尖锐的石块碰到了他额头,渗出一点细微的血。
青丝掠过他脸颊,叶笙眼里凝聚着极深的恨。
他恨这种事情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
更他恨宁微尘在他身边消失!
尖锐的痛涌上大脑,胎记滚烫,他眼前好像掠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他看到了黑礁石,看到了海底月,看到了珍珠贝壳,看到了水母珊瑚,看到了一座鲜血淋漓的尸山。尸山上方坐着一个小孩,拥有着铂金色的长发。年纪虽然小,但是那种恶劣与生具有。他低头看他,眉眼弯弯,唇角是恶意的嘲弄。
“啊,人鱼湾游戏结束,看起来是我赢了。”
小时候自己的脾气只会比现在更差,稚嫩的手臂擦去唇边血,哪怕是爬,都爬过去,拽着那人犹如月辉的长发,硬生生把他从尸山拽下来。
“你想死吗?”那人语气冰冷,眼中满是轻蔑和杀意。
而自己同样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只是红蝶炙热燃烧。
所有碎片化的、跟这一世不相符的记忆,都会很快被消除在他脑海。
叶笙走出石室,回到宗庙,发现整座后山都在震动。梁柱裂开,灵牌四散,台阶节节碎裂。
烟尘呛鼻、他深呼口气,咽下喉间涌出来的血,快步走了出去。但是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坍..塌地,后面就再难离开了。
A+级异端的陨落,所带来的后果,是翻天覆地的。宗庙就建在一座山上,如今这座山也要倒了。庙门居然在慢慢关合,仿佛要跟孟家先祖一起永坠黑暗。
叶笙不想死在这里,他还要去找宁微尘。
他总觉得宁微尘没死。
叶笙脸上是血,是青丝,是灰尘。他快步往前走,举起手臂,用枪想要射开着渐渐关合的庙门。
但是最后,庙门居然被一股寒霜冻结了!
蓝色的霜将其冰冻,蚀骨的寒意渗透进来。
叶笙看着那霜,如坠冰窖,愣在原地。他瞳孔缩成一个点,浑身警惕起来,手甚至都开始颤抖。他接触过不知道多少A级异端、A+级异端,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个的危险比得上这抹银蓝色。
唯一能接近它的,或许只有长明公馆的棺材地下室,初遇故事大王时。
叶笙脸色愈发苍白,他维持着握枪的姿势,但是万幸的,那寒霜并没有继续蔓延。
它只是爬上庙门,然后带着门咔咔咔碎裂。
刺目的白光照进来,带着雪粒的风也吹进来。
叶笙望着外面,才发现,夜哭古村居然下雪了。
不再是【死地】看到的,那种炙热的雪。
而是货真价实的雪。
千山风雪,银装素裹。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不远处,哪怕遥远地只能看清一个身影,他还是看到了。
“宁微尘?!”
叶笙愣了一下,而后快步跑出去,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脑,他情绪有点失控。
宁微尘需要控制力量,怕一不小心风雪把这里淹没。所以叶笙喊他的时候,他正低头,眉心微皱,盯着指尖。
叶笙的呼喊很快让他回神,他站在悬桥的尽头、山梯的最下方,抬起头,就看着叶笙穿着嫁衣从宗庙里跑出来。他们之间其实还隔着一段山梯。
叶笙跑的很快。
宁微尘站在悬桥上,仰头看着他的新娘,愣了片刻后,无声地轻轻笑起来。
他没换衣服,依旧是银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制服衬出他身形高挑,双腿笔直,只是身上那种轻浮散漫的气质完全在风雪中沉寂。
第一次见宁微尘的时候。
叶笙也从来没想过,会见他露出这样无奈又温柔的样子来。
那个演技完美无缺、说谎天衣无缝的影帝。那个轻佻,危险,肆无忌惮,眼神永远含情脉脉,动作却无比强势的青年。
当然叶笙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失控。
宁微尘做什么表情都足够以假乱真,眼眸只要含笑认真看人,便深情得足以叫任何人动容。
可是叶笙真的朝他奔来时。他现在的表情,比起单一的深情,丰富了太多。
担忧雪天路滑,怕他摔跤;回想到那个虔诚的许愿,无奈失笑;又看着他一袭嫁衣,欣赏惊艳。
他曾以为,人类的爱情是那么的苍白又简单。只需要调动几个微表情,做出“关心”“霸道”“吃醋”“别扭”的样子,将它们似是而非藏于细枝末节,再说几句看似“失控”的真诚话。好像就能演出一种让看客动容落泪的“隐秘深情”来。
浅显得过于好笑。
直到现在,他聆听过叶笙的请愿,见他穿着嫁衣朝自己奔来。一瞬间失去所有对表情的掌控、露出最原始的情绪后。他才明白,原来人类的爱情,也没那么无趣。
不需要刻意拉长战线的暧昧调情。仅仅只是抬头看他,眼中居然就不由自主浮现笑意。
叶笙跑得很快,雪覆在山路上。宁微尘担心他被绊到,所以自己也踏上了台阶。
叶笙经历过刚才的空茫,特别想和他肌肤接触。伸出手,想要去碰他。然后被宁微尘抓住手腕,顺势,从几阶台阶上,跌下,跌入他怀中。
宁微尘搂住他的腰,叶笙这一次好像对他很依赖,居然也没有抗拒,伸出手臂,回抱住了他。
宁微尘不由自主心软了下来,他笑道:“穿着嫁衣,就不要跑那么快。”
叶笙没有说话,抱着他的手臂却很用力。
宁微尘低头,看到他额头上的血,笑意一下子淡了下来。
他伸出手,碰到叶笙的伤口,眼神晦暗,而后轻声说:“对不起。”
叶笙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后山的崩塌好像也要带着悬桥一起断裂!
天上落雪的时候,夜哭古村的人们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看到宗庙崩塌,后山倾倒,一下子发出尖叫。尤其是看到新娘子好像逃出来后,村民们一拿着火把,眦目欲裂,跑了上来。
“发生了什么!”
“宗庙倒了!宗庙倒了!”
“你们在干什么!”
“新娘与外人私通是大罪!你们在干什么!”
洛兴言和罗衡都被迫出来,跟着他们上顶楼。洛兴言懒洋洋叼着棒棒糖,直到看到悬桥上的一幕,眼珠瞪大,啪嗒,棒棒糖都掉在了地上。
“我靠!”
叶笙稍微缓了下情绪。
宁微尘听到了后面的喧嚣吵闹,也感受到脚下的悬桥要断裂。手臂从叶笙腰上移开,改为牵住他的手。
宁微尘唇角一勾,笑着说:“夜哭古村的人好像追过来了。”
叶笙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会在生地?”
宁微尘说:“我之后跟你解释。但是现在,我们遇上麻烦了。”
叶笙抿唇,眉心紧皱。
夜哭古村【生地】不知道有没有高级异端,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对付不了。
他还在思考怎么脱险时,宁微尘忽然俯身吻了下他的眉心。
“跟我私奔吧,我的新娘。”
叶笙:“……什么?”
宁微尘没有再在叶笙面前隐藏。
红木悬桥断裂,但是碎木并没有跌入深渊,宛如时间定格。
它们被风雪粒子拖起,凝聚在空中,成为一条暗红色往下的桥。
这种操纵水的能力!
几乎接近于海妖本身!
叶笙豁然抬头看他。
宁微尘牵住他的手:“走吧,亲爱的,跟我一起私奔。”他放低声音,轻轻笑说。
“在落雪时分。”
夜哭古村(二十五)
这场清晨落雪时分的奔逃对叶笙来说,
就跟做梦一样。红色的碎木停浮于空中,与风雪相融。宁微尘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下台阶。三个轮回,
十五天,叶笙就没怎么好好睡过,
如今一切结束,来到生地,
确认宁微尘无恙后,
比起其他情绪,
最先涌入脑海的是疲惫。
叶笙说:“为什么要私奔?”
宁微尘:“【生地】剩下的烂摊子交给非自然局来处理,
而且,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
叶笙:“……”哦,
被宁微尘提醒,
叶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傻逼样子了。
叶笙脸色漠然,
太阳穴突突跳,
举手就要把那碍事的假发拽下来。
宁微尘见此笑个不停,
抓住他的手腕,俯身吻过去,
仿佛是吻不够一样,蜻蜓点水,一次又一次。他眼中满是笑意,哑声说:“你穿嫁衣的样子特别好看。”
叶笙并没有被安慰:“这傻逼样子你觉得好看,
你自己穿吧。”
宁微尘说:“我没你好看。笙笙最好看。”
叶笙:“……”
叶笙:“…………”
“你脑子进水了吧。”
宁微尘愣了下,没忍住笑出来,
语气带笑,
但眼眸认真:“嗯,是有点神志不清。我都分不清,
我们之间到底谁会蛊惑。”
从楼梯上走下,是西南密林,这里清晨的雾气依旧很重,脚下藤蔓枯枝很多。叶笙穿着那繁琐的嫁衣,走两步就要被绊到。宁微尘见此,干脆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这是叶笙清醒时候绝对不可能让他做的动作。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拽住宁微尘的衬衫。
宁微尘俯身,凑到他耳边道:“睡一觉吧,亲爱的。”
叶笙苍白有力的手指,慢慢缓了下来。他其实并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比如宁微尘的异能,比如那桥。只是疲惫如潮水把他淹没,加上他从一开始,对宁微尘都有种无保留的信任,还是睡在了他怀里。
宁微尘之前就联系了李管家,不过考虑到叶笙或许想亲眼看到夜哭古村的结局。
他没让李管家开私人飞机来接人,就近选择了一家酒店。
宁微尘将叶笙放到床上后,就打了个电话给安德鲁。
安德鲁几乎是24小时待命。
“少爷。”
宁微尘怕光影响叶笙睡觉,将屋内窗帘拉得很严密。昏暗的光影里,他脸色并不太好,眼中的银紫色不断翻涌,临近失控边缘,平静道。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给我送点药过来。不,等下你联系李管家就好了,让他顺道送过来。”
安德鲁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少爷,您使用了海妖的异能?”
宁微尘:“嗯。”
安德鲁沉默片刻,非常无奈道:“少爷,我听说您去第一军校了,是宁家那边一直在逼您学习异能吗?实际上,我认为没必要,现在对您最重要的是控制情绪。【海妖】和您的适配性非常高,您掌握它只是时间问题。”
宁微尘顿了顿,说:“安德鲁,我情绪失控最严重的一次,是在蝶岛吧。”
安德鲁愣住,而后点头:“对。”
宁微尘平静回忆:“我弄伤了一整个实验室的人。然后他们把我关进了囚室。”
安德鲁叹息一声说:“少爷,当初这也是为了您好。您当时的状态,我们都很害怕您伤害自己。”
宁微尘淡淡道:“你还记得起因吗。”
安德鲁顿了顿,涩声说:“记得。”
宁微尘:“我经常做噩梦,但蝶岛的人说,那只是移植异端后产生的副作用,副作用在我身上的体现是精神幻觉,所以对我进行了三次情绪清洗。之后,我就开始用药。我失控那一次,是因为我擅自停药了,我对梦里的一些事,产生了兴趣。”
安德鲁叹息说:“少爷您接触过第六版块的异端,应该知道,沉溺于精神幻觉也是会死人的。”
宁微尘眼里掠过一丝讽刺,语气却是疑惑:“那真的是精神幻觉吗?”
安德鲁说:“是的。”
宁微尘说:“我没记错的话,我母亲生了我之后就疯了吧。”
安德鲁沉默不言。
宁微尘之前去淮城,去参加秦家婚宴。
哪怕秦流霜在他面前激动得眼眶通红,他的表现也都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
他连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感情,更别说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小姨了。他的亲生母亲,宁家的那位隐居简出的夫人,一直以来都是个迷。
他身为她儿子,连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在普通人眼中,秦家和宁家联姻,只是高攀。但在异能者眼中,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不过,宁家的重心一直在现实世界,故意淡化自己在异能者世界的存在。众人只当宁家或许真的低调行事。
安德鲁犹豫说:“虽然夫人在生下您后,身体确实出现一些问题,但是少爷您不必自责,因为夫人早就知道后果。”
宁微尘莞尔,状似不经意道:“安德鲁,看起来,生下我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啊。居然生之前就要清楚后果。”
安德鲁没有直接回答,担忧道:“少爷,您现在情绪失控了吗?需要我去黑礁岛吗。”
宁微尘说:“不用,你在纽约待着吧。”
安德鲁说:“好的,我等下联系李管家。”
宁微尘:“嗯。”
他挂掉电话后,脱掉银色制服外套,打算去洗澡。进浴室前,看了眼睡在床上的叶笙,沉默地站立很久,随后走过去,俯下身,冰凉的唇吻了吻爱人的脸。
他保持这个吻,垂下眼睫。
像是溺水的人在贪恋最后一缕氧气。
……那些被清洗掉的,到底是精神幻觉,还是他失去的记忆呢?
离开蝶岛要对药物脱瘾,所以十几年间,他开始了漫长的戒断治疗。
如果十六岁那年没有去世界娱乐之城的话,他或许会真的像个合格的宁家继承人一样长大。
谁都想不到,非自然局寻寻觅觅,【图灵】费尽心思也找不到的异端帝国入口,其实就隐藏在世娱城直播广场那最高的大厦里。
在ENIAC用身躯,创造的虚拟帝国里。他走进去,没有受到任何拦截。甚至他进去之时,第四版主猛地惊醒,祂诧异,用机械的、冰冷的,却又古怪惶恐的声音说。
“Khronos,你醒了?”
人类比之异端,最可贵的品质或许就是团结了。在异端帝国里,所有的版主都藏匿在“场”中,隐藏样貌、模糊声音、更改气息。
它们不相信任何人,多疑警惕。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瞬间可以借着“场”脱身。
想杀死一个版主,必须让它主动出来脱离“场”。就像怪诞都市里故事大王走进自己的故事一样。
宁微尘对杀死版主没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是论坛的创始人,但是他想要的答案,它们只有到死才会说。
安德鲁说【海妖】和他的适配性很高,不如说【海妖】就和他的附属一样。其实,移植后的第一秒,他就吞噬了它。
宁微尘进浴室,洗完澡,用水稍微镇定后,换上浴袍,走到了床边。他看着叶笙额头上那个鲜红的伤口,想到了他肩膀上那个红色蝴蝶一般的胎记。
宁微尘低下头,轻轻笑了下。哪怕蝶岛给他进行了三次记忆清洗;给他进行了十几年的药物治疗。他见到叶笙的第一眼,还是认出了他。
在蝶岛说的“精神幻觉”里,那个让自己心甘情愿下地狱的人。
不过当时,他们是一起下地狱的。那位高高在上,永远冷酷的独.裁官。在世娱城肮脏混乱的街道里,居然缓缓闭眼,接受了他的吻。
重逢时,他的“记忆”少得可怜。
他知道叶笙是自己的爱人。也知道,他们上辈子不是和平分手。
但接连的情绪清洗,漫长的戒断治疗。第一眼看到时,心如止水,谈不上是爱和恨,心里的玩味或许占了更多。
不过叶笙到底还是叶笙,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失控。
宁微尘道:“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叶笙。”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一点都不像是刚下1444列车分别时,那种咬牙切齿、又暧昧又恨的调情。
反而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失笑。
再来一次,他们都忘记了上一世的事情。居然还会再次爱上。他对叶笙特别,可是叶笙对他就不特别了吗?
阴山列车上,他确信自己步步都是踩着叶笙雷区来的。
夜哭古村里,管千秋等人是在入村时那个山洞苏醒的。他们脸色煞白,以为又是一次轮回。
不过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既然他们记得轮回,那么这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