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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可是孟红拂嘴里一直有个“姐姐”,那个“姐姐”从上个轮回贯穿到了现在。

    夜哭古村(二十二)

    近亲结婚产生的隐患不光是畸形儿,

    还有精神病,比如人格分裂。

    孟红拂宛如待嫁的新娘,双手放在腿上,

    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她轻轻笑起来。

    “对,

    我确实有一个姐姐,我和她共用一个身体,

    红拂的名字也是她改的,

    或许她就是想效仿红拂夜奔,

    哈,

    多天真啊。”

    “我姐姐被一个野男人灌了迷魂汤,为他魂牵梦萦,

    甚至不惜违背祖训与他私逃,

    可先祖在天上看着啊,

    她怎么可能逃出去呢。野男人被村民们乱棍打死,

    而我的姐姐也因为背弃神明,

    受到了惩罚。她被扯断头发,被拔光衣服,

    跪在宗祠三天三夜。”

    “在夜哭古村,跟人私通是大逆不道的事,孟家血液不允许外人的玷污,我姐姐本该被处死,

    因为我的存在,她才活了下来。她是个背叛神明的叛徒,

    可我是神明认可的族女。”

    孟红拂早就给自己画好了妆,

    脸颊红透,红唇如血,

    她睫毛密得甚至不用画眼线,笑着看过来时,瞳孔含着幽冷的光,第一天平平无奇的新娘子,这一刻撕破假面露出了疯魔的真面目。

    “你既然勘破了轮回的秘密,那么你勘破了这里是死地吗?”

    “【请期】请的那场大雪,本就是一场由骨灰和纸灰组成的雪。【生地】的村民们,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到纸上,和畸形儿的骨灰一起烧给【死地】。我们上上下下,生生死死,一起祭祖。”

    叶笙哑声叙述说:“这里是一个永恒坍塌的时间点。”

    孟红拂摸了下自己的脸颊,点了下头,勾唇笑:“对啊。只有这样,我们的祭祖行动才不至于被你们这群疯狗盯上。”她莞尔说:“非自然局,你们是叫非自然局吧。”

    孟红拂冷下脸,极度厌恶。

    “你们就跟甩不掉的苍蝇一样难缠。尤其是那些S级执行官,早就在帝国臭名昭著了。”

    孟红拂是A级异端,A级异端能接触到的世界,可不光是孟家先祖。

    孟红拂说:“【死地】存在的意义,就是悄无声息地消化那些祭品,完成祭祀。”

    夜哭古村是世界排行第六的危险地。

    每年都有无数赌徒来到这个村庄,用命赌一飞冲天的机会。年复一年与外界的人接触,这些村民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脑子有眼睛有耳朵。

    他们是真的不懂近亲结婚的危害吗?真的不懂畸形儿诞生的原因吗?是真的落后到反智反人类吗?

    不。夜哭古村的村民,只是用假的愚昧没文化,来掩饰真正的贪婪罪恶罢了。

    毕竟“不知者无罪”。

    这场【生地】【死地】齐心协力对孟家先祖最虔诚的祭祀里:

    畸形儿的皮用来做灯笼;

    畸形儿的肉用来喂蛇;

    畸形儿的骨灰化为漫天细雪从天而降;

    畸形儿的怨恨成为黑色噩梦绕满红楼。

    畸形儿。不仅是他们口口声声骂的“怪物”,同时还是他们用来求神的祭品。

    叶笙终于理清楚了一切,低声说:“怪不得,夜哭古村的婚礼,你的嫁妆都送出去了。我却一直没看到聘礼。”

    原来,聘礼藏在他们每日做的那些任务里。

    那些骨灰、喜丸和灯笼纸全是,【生地】送过来的。

    抄纸之所以要在请期之后,是要让骨灰先入纸池!

    孟红拂笑起来:“你确定你要见我姐姐,你要知道,创造夜哭古村【死地】的罪魁祸首可就是她啊。她虽然不是先祖的信徒,但她也是个疯子。”

    叶笙淡淡道:“我猜,她也挺想见我的吧。”

    孟红拂讽刺轻蔑地一笑,手指轻轻摸上自己的心脏。她重重一按后,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孟红拂在换“姐姐”掌控身体前,不以为意地嘲笑:“如果不是她像个苍蝇一样在我身体里发疯,我是不会放她出来的。但是放她出来又怎样呢,在夜哭古村的死地,我是族女。”

    叶笙看着这个三级教徒。想到了【相看】

    时她脸上的红晕,【请期】时她额头上的血,想到她跟他们哭着说不想嫁给一个死人时脸上恐惧的泪水。

    第六版块A级异端,危险狡诈,真的比人还要像人。

    孟红拂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姐姐”慢慢接管身体,她缓缓睁开眼。叶笙本以为,“妹妹”是个扭曲古怪的疯子,姐姐会正常点,没想到姐姐睁开眼,叶笙看到了更扭曲更狰狞的恨意!

    姐姐的眼中血丝跟蛛网一样密布。

    她死死盯着叶笙,而后扑过去,凄厉的大喊道:“把钥匙给我!”

    叶笙举起枪.口,因为宁微尘的失踪,他现在内心充满暴戾,只想再给她来一枪。

    “把钥匙给我!让我去生地!我要去杀了那群畜生!”

    姐姐恨意滔天,声音仿佛从喉咙里嘶吼出,声嘶力竭。她试图伸出手,抓住叶笙。

    只是蛇环禁锢在腿上,她的步子注定跨不大。

    姐姐起身一下子被绊倒,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叶笙冷眼旁观,枪口就对着她眉心。

    姐姐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察觉到金属的冰冷,呆呆地抬起头来。

    一个人的性格是可以从细节处看出来的,妹妹的神情怨毒狡诈,姐姐却疯得失去理智。可她的眉眼又满是痛苦,满是绝望。

    姐姐大概也是知道叶笙难以对付,她痴痴望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滚烫,炙热,溅落到地上。

    孟红拂哭哑着说:“求求你。把钥匙给我吧,求求你了,我就想再看一眼他啊。我真的,就想看他一眼啊……”

    她哭到最后,悲泣得肩膀颤抖,纤细的腰肢像是一折就断。

    叶笙低头,眼神深寒,俯下身,看着这个给自己取名“红拂”,曾经违背祖令,不顾一切和人私奔的少女。

    孟红拂哭得眼睛红肿,视线迷离,她喃喃说:“她不肯做的事,我来,我帮你毁掉孟家先祖的灵牌,我帮你毁掉一切,你带我走吧,我是真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吃人的鬼地方。”

    叶笙:“孟红拂,【死地】到底是怎么来。”

    时间坍塌这种事,他不信传教士没有插手。

    孟红拂扬起头来,麻木地看着他,随后惨然一笑:“我放火烧了古村。哈,【死地】就这么来了。”

    她突然失控。

    “他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他们竟然当着我的面,把他活活打死!”

    孟红拂处于精神极度崩溃的状态,语无伦次,她手指痉挛颤抖,抓着自己的头发:“长靖他留了好多的血啊,他一直在看着我,他到死都在试图救我!他伤痕累累朝我伸出手,可是他们用刀砍断了他的手臂!他们还用刀砍断了他的脑袋!长靖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那群人捏着我的脸,让我看清这一幕!告诉我就是违背祖训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违背祖训的下场。”孟红拂脸上笑容和泪水纵横,已经说不出是哭是笑。她的恨在每一个字里,咬牙切齿:“他们逼我嫁人,嫁给我的亲生哥哥!凭什么啊,嫁什么啊,一起死吧,都去死啊!”

    “我放了一场火!我想把这该死的红楼彻彻底底烧个干净!我从楼梯上跳下去,我想去找长靖。但是我没死……”

    说到这里,孟红拂出了会儿神。

    她穿着嫁衣,从楼上跳下去,火海炙热滚烫,却烧不干她脸上的泪。然而她没死成。

    一只纸做的小鸟停到了她肩膀上,莲香清氲。她血肉模糊,匍匐在地上,看到了一角黑色的衣袍。那一刻,她好像踏上净土,在神国窥见圣光,檀香袅袅里灵魂都得到了净化。

    夜哭古村日以继日的洗脑都没能让她死心塌地,她却在那一刻差点虔诚到跪下。

    但是她太恨了,孟红拂强撑着清醒。

    随后她看到了一只朝她伸出的苍老、如朽木般的手。

    老人慈悲地感叹说:“真可怜的孩子。”

    她眼中凝固着泪,为他亲和的声音感动,以为会得到神的救赎。

    但是她想错了。

    神明越过她,去和高高在上的先祖进行交流。

    神明对于华国的“家”文化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对于华国世世代代的祭祖文化更是野心勃勃。

    神明帮助先祖,将它的力量一分为二,创下了【生地】【死地】。

    【生地】用来迷惑外人,【死地】用来收集信仰。

    神明慈祥地说:“别害怕,我的孩子。人终会超越血肉身躯的壁垒,在信仰中重生。”

    于是,那些被她一把火烧死的那些村民,跟着她一起去了【死地】。

    死地的村民们没有清晰的记忆,永远活在举行婚礼的那五天。一个轮回接着一个轮回,日以继日,夜以继夜。

    神明说:“我之前一直对华国束手无措,但是现在,我觉得你们‘慎终追远’的孝文化挺有意思的。如果夜哭古村成功的话,下一次华国的清明节,我会试着跟所有华国人传递福音。”

    当然不是传达神的旨意,毕竟在华国,人们更愿意相信“先祖托梦”这种淳朴实在的方法。

    华国数千年的家文化浸润下来,祖先崇拜,比什么都要接近信仰。

    他创造出这么一个时间坍塌点。以后动用手段,模糊“父辈”的概念,把华国所有对去世亲人的信仰都收集进来,那么多人,总有“恶”的信仰。

    以此,作为复苏【灾难】的养料。

    毕竟,华国可是离【灾难】沉睡地最近的国家啊。

    传教士收到神明禁区传来的【复苏指令】时,刚开始只觉得有趣。后面,他也有了自己的算计。他早就恨透了沙利叶岛那群虚伪的人类,【灾难】复活,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不过传教士到底还是心里留着后招的,异端帝国里,没有谁会完全信任谁。他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神明禁区对版主来说也是禁区,除了已知的、陷入沉睡的【灾难】,禁区的另两位版主,一直都还是个迷,如阴影笼罩在帝国上方。

    传教士把自己隐入“场”中,他逗弄着指尖的小鸟,与孟家先祖做完交易后,步伐轻飘飘往西南密林走去。传教士看着眼前的高月,低头对小鸟,古怪讽刺地说:“非自然局说神明诞生自人类的欲望。好像邪神只会诞生在金钱,权力,色.欲里。”

    “他们却忘了一点,人是社会性动物啊。人是从众的,人类是那么没有主见,给他们的社会框定一个标准答案,他们就永远跳不出来。给他们一个‘领袖’,他们就自认正确,化为恶魔。”

    传教士说:“神明诞生于人类的思潮。真正恶的信仰,它与欲望无关,甚至当它降临时,人们连欲望都不会有,可依旧有一群人被它裹挟着前行,做出一切疯子才会做的事,它像是、浪潮。对,浪潮。”

    “人类的历史充斥着暴行:战争、屠杀、饥荒、奴役。”

    “非自然局,总是高估人性。”

    ……非自然局,总是高估人性。

    这也是孟红拂被锁在死地前,最后听到的话。

    孟红拂喃喃说:“村民们都是不自知的傀儡,死地的族长是先祖的‘眼’。整个【死地】的活人,大概就我一个。”

    叶笙垂下眼,族长是孟家先祖的“眼”,怪不得,想从族长下手只有死路一条。至于孟红拂说的那个黑袍人,不用想,就是传教士了。

    故事大王的行事作风恶毒诡谲。

    传教士肯定也不遑多让。

    孟红拂赤红着眼,焦急说:“叶笙,你帮帮我吧,我不信神,我会帮你毁掉先祖灵牌的!我只想出去,我想见一眼长靖!”

    叶笙垂眸,静静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孟红拂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喃喃说:“对,他是死了啊,他的骨灰被洒在后山。你让我出去吧,我就想看他一眼。你后面杀了我都行,只要、只要你把我的骨灰洒在和他同一座山头就行了。”

    叶笙重复她的话:“杀了你都行。”

    孟红拂噙着眼泪:“嗯。”

    叶笙对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

    他知道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只想见死去的爱人一眼。她是真的绝望崩溃,真的恨透了夜哭古村,是真的愿意帮他杀死孟家先祖。

    望着姐姐噙泪的目光,叶笙心里不由想,如果自己没有完成【相看】【问名】【请期】,没有获得成为新娘的资格。面对这样的“姐姐”,他会不会动容的。

    ……一定会的,因为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他别无选择。

    孟红拂是真的阴险狡诈,她知道上个轮回,败在自己不信任她。所以这个轮回,在被他点出血新娘的身份后,孟红拂干脆也就不装了。她让她“姐姐”出来,让这个天真的,痴情的,可怜的姐姐出来。

    叶笙低声说:“孟红拂,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你的妹妹。”

    孟红拂一下子瞪大了眼。

    叶笙道:“在死地,身体的掌控权,从来都不在你身上。”

    孟红拂呆呆看着他,抽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笙心想,孟红拂,你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天。他杏眸里跃动着疯魔的光:“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生地。”

    孟红拂愣住:“什么?”

    叶笙道:“你想解开蛇环是为了去见你死去的爱人,那你妹妹想解开蛇环是为了什么?”

    孟红拂抽噎说:“她饿了。”

    “她在第一个轮回被人窃梦,用发丝杀死那人后。残留在发丝上的活人血,让她出奇的饥饿,所以她选择和你合作,她想去生地吃人。”

    “但是蛇环禁锢住了她。族长作为‘眼’也盯着她。她不敢对先祖不敬,所以她还是会回【死地】的。她只是想吃点人罢了。”

    叶笙说:“而你的目的,是想和你的爱人葬在一起吗?”

    孟红拂哭着说:“对,我想。”她永永远远都忘不掉苏长靖最后的目光,他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却还叫她别怕。

    叶笙道:“我可以帮你们死后在一起。代价是死后。”

    孟红拂呆住了。她瞳孔一缩,明白了叶笙的意思。

    “可……我死不了啊。我从楼顶跳下来我都没死。”

    她其实早就不想活了,但被困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死地】,连身体都被妹妹掌控,她根本没有办法。

    叶笙:“我有办法。”

    叶笙半蹲下身来,轻声说:“孟红拂,你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现在根本不是人,你是被困在【死地】的异端。”

    “不过,你根本不信先祖,也不信神佛。”

    姐姐属于第七版块。

    一个身体,两个灵魂。

    妹妹是夜哭古村的三级教徒,第六版块的A级异端。

    而孟红拂,或许在第七版块,连D级都称不上。

    叶笙说:“我可以让你死,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保持冷静,不要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以免惊动你的妹妹。”

    孟红拂摇头,哽咽说:“我死不了的,我在死地根本死不了。”

    叶笙垂眸:“我说你会死,你就能死。把手给我。”

    孟红拂低泣一声,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她的掌心洁白,纹路清晰无比。

    从宁微尘消失开始,第一军校的直播就彻底断了。所以叶笙也没有遮掩,拿出了故事笔。

    他想到当初故事大王在淮城,对鬼母写下的post

    scriptum:赐予死。

    低下头,对孟红拂也如法炮制,用铅笔冷静地写下了一行字。

    【PS:你将死于大火中。】

    孟红拂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行话,眼泪凝在眼睫上。

    光头早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就把【火种】给了叶笙,为了他方便在钥匙上做手脚。叶笙写下这一行字后,就从手中取出钥匙,要去给孟红拂解腿上的蛇环。孟红拂呆呆看着他,然而叶笙碰到那个森冷蛇环的一秒,却是直接将火种引爆,任由大火舔舐上她的肌肤。

    孟红拂觉得剧痛,但是她不想惊醒体内那个得意洋洋、坐等收网的“妹妹”,她忍住痛苦,看着正在自己身体上燃起的大火,眼神一下子茫然又迷离。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炙热的火焰,神情恍惚,片刻后,苍白的唇角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的“妹妹”从来瞧不起她,觉得她是疯了,为一个男人,不惜违背祖训。

    实际上真的是为一个男人吗。

    她并不否认她爱苏长靖,毕竟她爱他爱得愿意毁了一村子人,为他殉葬。

    但是在最开始,在那个惊心动魄奔逃的夜晚。

    她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和他私奔的喜悦,而是逃离一切的释然。

    天上落着细雪,山峰满目苍白。

    她提着嫁衣,从高楼跳下,跳入他怀中。

    她身体轻盈得好像要化作飞鸟,挣脱掉孟家血腥的枷锁,自由飘向远方。

    她连苏长靖的样子都快忘记,却还记得那一场雪。

    夜哭古村的【死地】永远绕满了畸形儿被剥皮拆骨的噩梦,晚上呜咽哭嚎。

    可是她的床头从来不挂捕梦网。

    因为她的梦里,她永远在跑,越跑越快。

    嫁衣跃动着纯白的光,满楼的灯笼摇摇晃晃。

    她冲入风雪中,楼下有人在等着她,忐忑、期待地朝她伸手,等待一场私奔。

    “哈。”

    孟红拂低下头,一下子笑着哭了出来,眼泪坠入火海。

    ……怎么会忘记呢。那满怀羞涩、年少慕艾的一场梦。红拂夜奔,霜雪共白头。

    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眼……

    而她的眼泪刚流过不久。

    “妹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清醒过来。

    “啊啊啊啊!”她眦目欲裂,接管过身体,却发现,这火她根本灭不掉。掌心传来一阵刻骨的痛,她愣愣地看着掌心的字。

    【PS:你将死于大火中。】

    铅笔……ps……ps……铅笔……

    孟红拂想到什么,眼睛赤红,猛地抬起头来,她瞳孔涣散盯着叶笙。

    疯魔的,崩溃的,难以置信的。

    “你和第七版主是什么关系?!!”

    叶笙重新把枪对着她的脑袋。

    一想到她让宁微尘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叶笙心里的杀戮就从未停止。

    叶笙眼里跃动着火光,一片血色,摁下扳机,一字一字,轻声缓缓说:“我杀了他的关系。”

    “你……”

    一切声音哑在喉咙深处。

    孟红拂仰着头,脸色煞白,仿佛是一个濒死的弧度。

    火种燃烧她的骨肉,燃烧她的皮肤,燃烧她的长发,血肉滋滋响。

    她到最后,脸色扭曲,试图扑过去,然而她的腿已经被火烧没了,哐当,只留下两个蛇环。

    叶笙收枪后,面无表情,把枪匣拿了出来。

    蛇环落地,A级异端血新娘死后的灵异值在【死地】开始弥漫。

    他需要一发A级子弹。毁掉孟家先祖的灵牌其实一枚E级子弹就可以了——但是他厌恶透了这里,他想毁掉一切。

    妹妹的恨意转接到了对姐姐的恨身上,她嘶吼、尖叫:“蠢货!蠢货!你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你违背先祖!你勾结外人!你疯了吗!明天就是跪拜先祖的日子!你在干什么!”

    姐姐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比她好多少。或许只有提到死去的爱人才会让她稍微显得有点“楚楚可怜”。

    毕竟姐姐可是创下死地的人。

    她最后凄厉地笑了,质问夜哭古村的族女。

    “闭嘴吧!你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你们自己的欲望!”

    叶笙没有理这场闹剧,他心里想杀人。

    但他答应了孟红拂的事,他会做到。

    【火种】烧到最后,他枪匣里有了枚A级子弹,叶笙俯身,把骨灰一点一点包入纸中。

    然后叶笙往前走,走到了新娘的梳妆镜前,把枪放到了旁边,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夜哭古村(二十三)

    叶笙坐在镜子前,

    伸出手,碰了下挂在旁边的凤冠和珠钗。婚礼是夜哭古村的盛事,族女的装扮自然要极尽华丽繁琐。叶笙打开抽屉,

    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假发。他之前在鬼屋帮着夏文石做“僵尸新娘”玩偶,对于怎么戴假发怎么戴冠钗,

    并不陌生。

    他忍住杀意,垂下眼睫,

    就像当初在鬼屋装扮npc一样,

    将假发拿出来,

    又将新娘要用的一堆东西摆在桌上。

    管千秋他们做完抄纸的任务后,

    就一股脑地往新娘这边跑过来了。然而一群人赶到屋中,却没有看到新娘,

    只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叶笙。

    “新,

    新娘呢?”石湿傻了眼。

    王透眼尖看到地上两个蛇环,

    眼珠子差点都要瞪出来:“蛇环掉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管千秋走上前,

    发现叶笙居然在对比耳环的大小配对,她愣住:“叶笙,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笙声音冰冷,漠然说:“我杀了新娘。管千秋,这里是【死地】,我们碰不到孟家先祖的灵牌。”

    “什么?!”他话一出,

    king工会所有人都傻眼了。这他妈破解轮回之后,居然又来了一个死地。夜哭古村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而管千秋听到【死地】这个词,

    灵魂都颤了下,

    她脸色苍白,发现叶笙现在的脸色非常差后,

    她偏头对众人说:“你们都先回去吧。”

    她一下令,众人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退出去了。

    关上门后,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叶笙。

    管千秋道:“可是新娘不是顶替不了的吗?”

    叶笙道:“完成所有新娘要做的事,就能顶替。”

    管千秋一点就透,愣愣看着他:“你是说,完成【相看】和【请期】。但这怎么可能……”

    尤其是【请期】,请期是需要先祖回应的啊。

    叶笙说:“没有什么不可能,上个轮回,这两件事已经完成了。今天【问名】,我写的也是我自己的名字。”

    他没心情和管千秋废话,直言道。

    “夜哭古村的新娘会在先祖显灵时,跨越生死,走到生地去。而那里,摆放着孟家先祖真正的灵牌,你们明天,什么都不用做。”

    管千秋深呼口气,眼神凝重:“好,我明白了。”她轻轻地关上门,在离开前,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了叶笙一眼,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作罢。

    所有人都离开了。明天就是【迎亲】的日子,夜哭古村的村民在楼下庆祝,载歌载舞,喜气洋洋。在这一片热闹繁华里,叶笙坐在灯光昏暗的阁楼上,手指轻轻碰上了自己的眉心。

    楼下又传来敲锣打更声。

    “子时已到,关门就寝!”

    家家户户都关上门。

    但孟红拂身为族女,她的地盘,不会有畸形儿或者纸人不知死活闯入。

    所以叶笙点着灯开着窗,在梳妆镜前,最后一晚,第一次看清了夜哭古村晚上的风光。

    幽暗的人皮灯笼,一盏一盏挂满回廊,静心雕刻的红木古楼中间,黑色的梦浮游如鱼,飘浮缠绕。

    风哭嚎,灯摇曳,凄凄厉厉,似古楼一梦。

    他解开腰带,脱掉身上的麻衣。假发如同黑色的流水垂泻而下,盖住了叶笙肩膀上展翅欲飞的血色蝴蝶。他踩过地上的衣服,手臂扯过挂在一旁的红色嫁衣,从里往外,一层一层往身上套。叶笙的皮肤很白,鲜红的嫁衣更是将这种白映衬着恍如珠玉生辉。他垂下眼睫,知道明天要接触族长,所以咽下喉咙的血,也咽下心里滔天的恨意。

    夜哭古村的晚上总是哭声不断。

    叶笙换好衣服后,走到了窗边,他扬起头,看着外面绮丽梦幻的一幕,杏色眼眸浮现出如机械表盘般冰冷的血色纹路来。他不需要化妆,戴上假发穿上嫁妆,就已经有了超越性别的美丽。唇色水红,眼睫如帘,皮肤病态的白,见血封喉的艳。

    青丝如瀑垂落,珠钗点缀,淡化了叶笙身上锋冷、杀意。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像是个完美的新娘。

    第二天,在知道【死地】的事后,国王工会一宿没睡。他们恍恍惚惚,一大清早比夜哭古村的喜婆还要积极,来到新娘房前。

    王透和光头脸色都出奇的难看。

    “真的行吗?”

    “真的能成功吗。”

    “这是叶笙的第三个轮回,他如果死了,我们接下来的两个轮回肯定也出不去。”

    管千秋到最后一天,上个轮回一些模糊破碎的记忆在【绝对清醒】的影响下开始慢慢的涌入脑袋。

    上一个轮回,她也是在这里和叶笙完成最后一步的。闭上眼就是那随风摇曳的纸流苏,破碎的白日梦。

    管千秋伸出手,握住脖子上空空如也的平安符,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她却只觉得哀伤。

    “出来了。”

    “叶笙!”

    “叶笙,等下我们……”

    众人本想跟叶笙商量一下计划的,但是看到叶笙的样子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叶笙一直给人的感觉就是,冷血,孤僻,阴郁的,他第一天从泥泞中爬出来,都能不改逼王本色。更别说后面真相水落石出,众人知道他有多疯了。而今天,这个疯子,变成了夜哭古村的“新娘”。

    冰冷修长的手拉开门,宽大华丽的嫁衣袖子里,他的手腕像一截雪。

    管千秋说:“叶笙……”

    国王工会看着他的脸,都错愕地瞪大眼、呆在原地,不敢说话了。

    他们以前就知道叶笙好看,但是叶笙的性格实力气质都远比他的样貌要给人印象深刻。

    尤其对于异能者来说,外貌是评价一个人最表面的东西,更何况是叶笙这样的暴所以,他们就算开玩笑说要叶笙去世娱城直播,心里其实也是讽刺居多。

    直到看到现在一袭嫁衣、乌发如云的叶笙。

    一群男男女女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长相也可以杀人。

    那种惊心动魄的艳,用杀戮浸润,用残暴染就。不含任何风情,不含任何柔弱。他那么漂亮,依旧不给任何人遐想的空间。

    叶笙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目光看过去。

    一群人瞬间回神、噩梦惊醒般,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管千秋只是被惊艳了一下就回神,她说:“我们这次真的不需要再留下什么记号吗。”

    叶笙淡淡说:“留不下的。”

    管千秋不再说话了。

    在喜婆过来前,管千秋已经帮叶笙盖了上红盖头。他的身形其实和孟红拂不同,但是夜哭古村死地的村民们本就是类似于【傀儡】的角色。对于名正言顺的新娘,她们都敲锣打鼓好不快乐。

    国王工会的人一步一步往顶楼走的时候,终于从刚才对叶笙的惊艳里面回神。

    这是夜哭古村的第五天,所有人心都沉了下来,脸上变得凝重。

    苗岩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叶笙,悬桥上的寒风吹得她脸色苍白。

    村民们是去送亲,而他们像是去送葬。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一路到山脚下,族长出现了,族长好像也看不出端倪般,朝叶笙伸出苍老的手。

    叶笙冷眼看着这一幕,好在喜婆给老者的手上盖了层红布。

    叶笙低首,由德高望重的族长,步步上山梯,来到了孟家先祖宗庙门前。

    锣鼓喧天,纸人引路。

    吱嘎,厚重古朴的门大开。叶笙透着薄薄的红纱,看到面前庄严肃穆的祠堂。两侧家书如经幡般垂落,一条长长的楼梯,尽头就是孟家先祖的灵牌。

    旁边的吉人开始高喝。

    “宗祠千秋,族望万代。薪火不绝,家书百年!”

    “抬轿,起;落轿,下。”

    “良辰已到,关、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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