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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他接过宁微尘递给他的那张纸,借着浑浊的月光,看着上面复杂又规律的折痕。

宁微尘说着要他帮忙,实际上见叶笙状态不好,砍竹子这件事他根本就没让叶笙插手,轻而易举折断两根青竹,宁微尘就带着他回去了。

做捏尺并不难,用竹劈子在旁边固定后,就可以拿稳。竹帘下水,抄捞纸浆,不一会儿,一张湿纸就出现了。等它稍微干涸,马上就一群人拿着它上顶楼去。夜哭古村从一楼到顶楼,楼梯大概要走半个小时。不过好在,异能者的体力都不错,也没人觉得多累。

顶楼的屋檐几乎是半镂空的,月光千丝万缕照进来,晒纸的房间在顶楼的西侧。一进去后,众人就被一整屋挂在竹竿上的捕梦网给惊到了。

不过更让他们震惊地,是那些被挂在墙上,一人高穿的花花绿绿,面带诡异笑容的纸人。

王透对上正中央那个纸人的眼后,脸色就煞白,他低声说:“昨晚就是她!”

叶笙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夜哭古村的纸人是立体的,手臂,脖子,脑袋,都用纸做了出来。女人的头发应该是接上去的人长发,乌黑靓丽。她眼睛鼻子嘴巴都画得非常灵动,脸颊涂着两个红晕,穿了身花花绿绿衣服,乍一眼看过去,像个挂在墙上笑容古怪的活人。四周的墙壁都挂着这样的纸人,月光昏昏暗暗,像是周遭挂满了尸体。

忍住寒意,石湿把纸挂到墙上后,说道:“走吧走吧。还有六张纸要抄呢。”

众人纷纷点头,急不可耐地要离开这诡异的纸人屋。

但是叶笙好像察觉不到这种阴森的环境一样,他借着月光,手指碰上了挂在屋中央的捕梦网下方。

“叶笙,你不走吗?”管千秋问道。

叶笙垂眸说:“你们走吧,我有点累。”

石湿:“啥?”

你这就累了?!你这么娇弱的吗?!king工会的人全是一言难尽,但也没人敢说什么,纷纷下楼。

只剩下宁微尘还留在这里。

叶笙对这些捕梦网特别感兴趣一样,从第一个一路摸到最后一个。他的手指细白,手腕也清瘦。站在漫天的纸流苏间,仰头时,敛去眸中暴戾的神色,苍白的下颌线给人一种美丽又脆弱的感觉。

宁微尘在一旁看着叶笙白皙的脖颈皮肤,舔了下牙,眼神晦暗,似笑非笑说:“我现在开始讨厌第一军校的萤虫了。”

叶笙奇怪道:“萤虫监视的是我,你讨厌什么?”

宁微尘轻描淡写说:“谁让我见不得人呢。”

叶笙:“……”

宁微尘幽怨说:“是吧,叶同学,我就是见不得人的。”

叶笙:“……”你听起来真像个怨妇。

叶笙一路走到屋尾,看到一个捕梦网后,愣住了。

他说:“宁微尘,你过来看。”

宁微尘从倚靠的窗前,起身,长腿一跨,走了过去。

叶笙的手拽着一个捕梦网,这个异样的捕梦网和其他捕梦网的样子差不多,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足见主人的手工有多灵巧。但是叶笙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不对劲之处。

这个捕梦网,网的方向,是“反”的。夜哭古村的捕梦网,一般织成一个旋涡样子,线往中间的洞聚拢。但是这个捕梦网,看起来像是由洞往外面散。而且下面的纸流苏,有一条被打了一个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喂蛇、做灯笼、晒纸,都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而这三件事,是他们来夜哭古村必做的每日任务。

他在喂蛇的时候,被一条蛇袭击;在数人皮纸的时候,看到一张奇怪的纸。叶笙一直在想,做晒纸任务时会不会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没想到,果然就让他找到了这个反的捕梦网。

叶笙低声道:“就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线索,让我发现不对劲。”

叶笙没有说话,他把这个捕梦网取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群人又举着竹帘上来,晒第二张纸,忙忙碌碌半天,等晒纸任务终于做完,众人已经精疲力竭。

但是想到今晚还有一场和畸形儿的恶战,他们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妈的,夜哭古村光是三个任务就足够让人累死了。”

“做每件事还得高度集中精神不然必死无疑。真要命。”

“唉,今晚要辛苦管姐和石哥了。”

众人吵吵闹闹进房间。

石湿看叶笙一直神游世外,神色苍白,直翻白眼,不过碍于宁微尘在,他措辞还是收敛了点。

“我说你这么娇里娇气的,以后别来这种等级的危险地了。去世娱城直播吧,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你花钱的。”

叶笙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

石湿:“……”

石湿竟然被他看的有一瞬间心虚。

不对,他心虚什么???

宁微尘饶有兴趣,轻笑道:“说的也是,以叶同学的长相,我愿意成为他的榜一。”

叶笙对他“未来的榜一大哥”一脸冷漠:“你去直播,我也给你打赏。让我开心了,我给你赏三倍。”

一群人被他的口不择言吓懵了。

“……”

叶笙你知道你在跟谁谈钱吗?你疯了吧,你调戏宁微尘?!

被调戏的人毫无知觉。宁微尘轻笑出声,举起左手,跟他晃了下手上的戒指,矜持高贵道:“叶同学,请你自重。”

叶笙被他这“欲拒还迎”的样子恶心得够呛,快步进了房间。

众人坐下,开始商讨今天午时过后的计划。

谁料,叶笙从手里把那个反的捕梦网拿出来。

“你们熟悉这个东西吗?”

石湿:“啥?叶笙你嫌屋里的捕梦网不够多吗?!你敢从上面偷东西,你不怕孟梁明天就弄死你?!”

叶笙淡淡道:“在他发现之前,放回去不就得了。”

石湿:“……”

石湿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绝了。

怪不得第一天摔泥潭里还能装逼。

现在本性都暴露了,明明又弱又娇气,结果逼王本色还不改!

管千秋对叶笙一直都有种king工会所有人都不懂的信任,她居然真的认认真真去拿起那个捕梦网,仔仔细细观察。观察久了,她碰到下面的纸结后,瞳孔猛地瞪大。

管千秋喃喃:“不可能啊……”

管千秋的脸色苍白如纸,她说。

“这个结,是【白日梦】做窃梦道具时,习惯性留下的标记。”

夜哭古村(十二)

管千秋的话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昏暗的烛光照在那洁白的捕梦网上,纸流苏轻盈梦幻,最中央一簇细纸,

却在尾端打了一个死结。

管千秋的手指颤抖,哑声说:“【白日梦】精通各种手工艺品,

捕梦网作为一种常见的床头装饰品,他肯定也是会做的。这种结,

像是他会在自己作品上留下的记号。白胥来过这里。”

白胥就是【白日梦】的真名。

石湿瞪大眼,

惊愕道:“白胥来过这里?那他人呢,

死了?”

管千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眼神涣散,自言自语说:“看来,

皇后工会的人比我们还要先到这里……”

众人看着这个反向的捕梦网,

不知道为何,

都齐齐打了个寒颤。

苗岩难以置信,

颤着嗓音:“所以,

皇后工会的人他们全军覆没了?!”

王透脸色苍白:“可是,白胥他到底是死在哪一天呢?”

他的话一出,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他们脑海里不由自主掠过叶笙白天问的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如果来的是queen工会或者jack工会的人,他们也能走到这一步吗?”

为什么不能?白胥和美杜莎,没一个是简单角色,但是现如今,

白胥死了。

【白日窃梦师】的死,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

对这世界排行第六的危险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惧意。

石湿沉默很久,

沉声开口道:“你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白胥根本没想到自制喜丸这一点呢?而且白胥年纪大了,

老眼昏花,做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红漆、沾到池水,害死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管千秋摇头,说:“石湿,你给白胥取外号,一口一个老头,是不是忘了白胥才三十五岁啊,他只是作为窃梦师,伪装成老头方便行动而已。”

光头附和道:“是啊,白胥根本不像是会犯低级错误的人。”

石湿脸色阴沉:“所以就因为白胥死在这里,你们就开始怂了?!”

众人不再说话。

苗岩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她说:“大家都先冷静冷静,无论皇后工会发生了什么。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的还是喜丸不够的问题。要是今天不解决,明天就一定要死人。”

王透也捏把汗:“对,今天的重点,还是制作喜丸。”

说完这句话后,王透有点埋怨地看了叶笙一眼。如果没有叶笙,他们的目的和计划会非常明确!

拿下来一个死人的东西有什么用?就白胥那无利不起早、阴险狡诈的性格,别说给他们留下线索了,没给他们设下陷阱都是不错的了。

叶笙接收到那埋怨的一眼后,也没多说什么。他从管千秋那里拿回那个捕梦网。一个人起身,来到了床边,与挂在床头的捕梦网作对照,不得不说白胥的手艺是真的精巧,完完全全可以以假乱真,就连逆反的网线,你不细看都不会发现。

估计就是这样,这个反向的捕梦网才能留在顶楼的吧。

叶笙手指摸着下面的纸流苏,摸着摸着,忽然愣住了。

他摸到了另外一个硬硬的东西。

叶笙低头,借着浑浊的烛光。发现,除了白胥做的标志性的“结”外,纸流苏内部,居然还有另外9个小结。

白胥打的结非常有个人特色,又大又明显。

但是另外9个结一看就是出自他人之手,用最简单的绳子打结法。

国王工会的人对白胥的遗物明显不感兴趣,叶笙也不想和他们交流,反正他唯一认可的队友也就只有宁微尘。“宁微尘,你过来。”

king工会一群人在商量,熄灯后怎么诱捕畸形儿,怎么预防纸人,事无巨细。而叶笙把宁微尘招过来,让他过来看绳结。

宁微尘出于“同学情谊”,从桌边起身,来到了叶笙旁边。

“怎么了?”

观看直播的人都要被气炸了。

【……太子脾气也太好了吧。】

【我真的服,叶笙你屁事不干也就算了,安静如鸡被大佬带着过关不行吗?为什么总要自以为是耍些小聪明,还想拖累太子,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夜哭古村里,喂蛇的死亡条件是蛇语师试出来的,做灯笼的死亡条件是火种试出来的,晒纸的死亡条件是太子避免的。现在制作喜丸,靠的是食尸人,绝对清醒,透视三人。我都搞不懂,叶笙在里面有什么用?】

【他就是一个队伍里划水的鱼,害群的马,乱一锅粥的老鼠屎。】

【呵呵,没有king工会的人,叶笙第一天就死了吧。】

【妈的,嫉妒死了。我上我也行。】

叶笙垂下眼睫,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他容色昳丽,在第一军校时因为戾气和冷漠让所有人望而生畏。但是从进夜哭古村开始,叶笙的状态就明显不好。这样的虚弱病态淡化他的气质,突出他的外貌。他黑发微长,身形清瘦挺拔,低头时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肌肤,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

这样的脆弱美丽放到世娱城,会有无数看客买账,但在第一军校,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没人会对他心生怜意。

毕竟叶笙可是在大礼堂面无表情对西奥多开枪的人。

这位“病美人”,从头到尾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不含一点柔弱,暴戾残酷得像个暴叶笙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长话短说,冷声道:“有五条纸,被打上了结。”

他在黑暗中仔细摸索,把那五条清了出来,将它们摊开放在自己手心。

叶笙说:“纸上的结也不是规律的。第一条纸只有两个结,第二条纸三个结,第三条纸三个结,第四条纸一个结,第五条纸一个结。。”

宁微尘挑眉说:“这里面只有一个结是白胥留下的。”

叶笙:“嗯。”

宁微尘伸出手,拨弄了下五根纸条,微凉的指尖搔刮过叶笙的掌心。

他动作缓慢,像在调情。

叶笙瞪他一眼,宁微尘才展颜一笑,他说道:“这些结,让我想起了古人在没有文字时期用来传递信息的一种方法。”

叶笙:“什么?”

宁微尘道:“结绳记事。”

他的动作终于正经起来,从第一根绳的两个结,划到最后。

“‘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在没有文字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传递信息的。一天里有多少件事要做,就打几个结。重要的事打大结,不重要的事打小结。”

叶笙轻声说:“这里有五条‘绳’……”

那种有人在用尽全力试图给他传递消息的感觉,又来了。

叶笙敏锐地想起什么:“宁微尘,我们第一天的时候,没有晒纸对吗?”

宁微尘道:“嗯,孟梁说晒纸的任务要到第二天才能做。”

叶笙点头。

“所以,第一天我们只做了两件事,喂蛇,做灯笼。而第二天,我们做了三件事,喂蛇,做灯笼,晒纸。2、3。”

他低下头,杏眼晦暗不明说:“这五条纸,就像是在记录我们五天该干的事。第三天也是三个结三件事,但第四天变成了一个结,还是一个很大的结,第五天的结更大了。”

叶笙说:“他是想告诉我,第四天的时候,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是吗?”

宁微尘道:“他?”

叶笙颔首,语气古怪:“一个我觉得,我会很熟悉的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打更声。

“午时已到,关门就寝!”

午时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打更后,他们还能再讨论一个小时。

管千秋一直想拉叶笙入伙,所以在讨论的最后,她咬咬唇主动开口:“叶笙,你们也坐过来吧。”king工会其余人,直翻白眼。他们心想,管姐你叫错人了吧,把那位太子爷叫过来还差不多。

叶笙再一次深深地看向了她。管千秋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非常不对劲。

尤其是在他旁边还有宁微尘的情况下。

宁微尘体内被移植了A+级异端,又是宁家继承人。如果真要抱大腿,其实管千秋找宁微尘是最合适的。

可管千秋就跟认定了自己一样。他也不认为,一个A级的【绝对清醒】能看出他身上有故事笔。

宁微尘说:“你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先休息?”

叶笙道:“不了。过去吧。”

过去之后,他一句话不说。

找王透要了几张素描纸,叶笙把它们对折,撕成了好几个正方形。

王透心疼得选择眼不看心为净。

“等下我把畸形儿,引过来。王透你注意着门外的情况,确保无误后,我们再开门。”

“火种你随时留意窗边有点没有纸人。”

“是。”

“是。”

午夜一到,夜哭古村的外面又呜呜咽咽响起了渗人的哭声。

众人熄了灯。

石湿开始趁夜深人静,动用自己的异能,诱婴。王透摘下眼睛,屏息凝神,望着门外。管千秋几人则认真地留意窗边。

king工会的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事实证明,诱婴确实是一项非常惊险刺激的事!因为那些纸人阴险狡诈,居然有的使心机,悄悄躲在畸形儿后面。

还是昨天那个花花绿绿血盆大口的长头发女鬼。这一次她笑容古怪,站在一个敲门的畸形儿后面。如果不是王透拥有【透视】能力,一开门,他们全都得死。王透把外面的场景画出来后,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和那个纸人比耐心。

好在纸人见门久闭不开,脸色怨毒,转身离开。

头比躯体还大的畸形儿吃吃笑,继续用脑袋“砰砰砰”地撞门,它嘴里念念道。

“妈妈,妈妈……”

夜哭古村(十三)

国王工会的人齐心协力,

诱婴、捕婴。开门的刹那,石湿低喝一声,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屏住呼吸,伸出手臂把那个畸形儿拽了进来。畸形儿本来是过来找妈妈的,

突然被人抓住脑袋,一下子吃痛地哭了起来。他喉咙没发育好,

哭得时候也是呜呜咽咽的,

像是幼兽的低鸣,

嘴里喊着“妈妈,

妈妈……”

不过在场的,没有人同情他。

众人气喘吁吁把那个畸形儿拽进来后。苗岩拿出一根绳子,

绑住了这个行走的喜丸,

喜笑颜开说:“成功了。”

叶笙坐在桌边折纸玩。千纸鹤,

纸青蛙,

飞机,

星星。

他每折完一个手工艺品,就丢给宁微尘,

让他解开,看折痕。开门的时候,叶笙抬了下眼。

这一瞥,他看到夜哭古村夜里外面的场景,

漫天的黑雾游动如鱼,绕在灯火幽惶的巨大镂空红楼间。

叶笙很想跟宁微尘讨论下传教士,

但是碍于那恶心的萤虫。他只能把所有想法换一种方式表达讨论。

故事大王以淮城为切入点,

传教士以夜哭古村为第一站。

叶笙垂眸,想到什么,

突然问道:“宁微尘,在华国是不是很难产生高等级的神明异端。”

宁微尘想了下,笑说:“你想说什么,叶同学。”

叶笙静静看着他,说:“传教士很难在华国传道布教,因为华国无神论者占了七成。”

宁微尘眨了下眼,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失笑:“确实。不是有个成语叫‘临时抱佛脚’吗。华国流行泛神论,拜哪个神全凭需求,求姻缘就拜月老,求金钱就拜财神,这次拜的神不灵下一次就换个神拜。西方认为华国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实际上,华国人的信仰永远不是针对某一宗教而言,它早就融入了生活中。”

叶笙心想,没错,华国人的信仰从来都是,左眼跳财,右眼跳去他妈的封建迷信。

宁微尘淡淡道。

“我一直觉得非自然局挺顽固不化的,在他们眼里的信仰,只有宗教信仰。以前那句流传很广的‘神明诞生于人心欲望’我一直觉得就是废话,好在后面这句话被改了,‘神明诞生于人类思潮’,稍微有点贴近。”

宁微尘道:“华国人的骨子里,就不信‘神’,西方面对洪水依照上帝的启示创诺亚方舟。但华国从女娲补天到大禹治水,永远都是人定胜天。想在华国创造‘一神论’绝无可能,因为华国的文明过于深远,期间不知道多少种宗教在这里融合扎根。”

宁微尘笑起来说:“不过,祂很聪明。”

宁微尘慢条斯理地拆开一个纸星星,平静道:“华国不会有上帝,但会有一个‘先祖’。源自于华国数千年的‘家文化’,‘祭祖文化’。每个华国人骨子里最信赖、最敬重的‘神’,永远是自己死去的长辈。不过,‘先祖’这个概念太模糊了。”

先祖这个概念太模糊了……

如果被传教士钻了空子,让所有人信仰同一个“先祖”呢?

叶笙想到了故事大王在淮城准备杀死千万人的举动。他突然觉得,传教士这次来到华国,从“夜哭古村”开始,或许只是第一步……

华国人不信神,但信“祖宗”、信任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死去家人。这种信仰,最虔诚,最朴素,又最坚定。

如果这种源自‘家文化’的信仰让传教士这个S级的怪物利用、玷污,后果不堪设想,华国或许真的会出现一个极其恐怖的“神明异端”。

“你们在讨论什么啊?”把畸形儿用绳子绑在角落后,石湿往他嘴里塞了团纸,避免他继续发出声音。他气喘吁吁地坐回来,就听见叶笙和宁微尘居然在讨论华国的‘家文化’。能混到三大公会的高层,都不是大脑空空的人。石湿现在解决了明天材料的问题,心情非常舒畅,开口说:“夜哭古村这里的家文化早就畸形了。”

宁微尘勾唇笑了下,没有说话。

叶笙视线落到那个小孩身上,对上他茫然痛苦又害怕的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管千秋说:“叶笙,你在折什么啊?哇,你好厉害,你怎么会用纸折那么多东西。”她伸出手,去碰了下桌上摆好的纸船,目露惊喜。石湿白眼直翻,这他妈有什么厉害的,千秋,你真是没马屁拍硬拍。

宁微尘与有荣焉地微笑说:“叶同学真的很心灵手巧。”

叶笙拿出一张正方形的纸开始,对折了两次。然后接下来他的动作把管千秋弄傻眼了,她看到叶笙折起一个角,而后横着折四下,又换另一个角重复步骤,如此反复不知道多少次。在座的人都被他搞懵了,不知道他要折什么复杂玩意,光是折纸,就已经折了快三分钟。

最后弄出了一个大概轮廓,叶笙手指快速转动,对着原先的折痕,覆盖,撑开,一步一步,最后,做成了一个正八面体。

“……啥?!”王透一下子瞪大眼。

一个正八面体,出现在他掌心。叶笙垂眸,快速把它拆开,他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了,那上面的折痕跟他在灯笼室里捡到的人皮纸的折痕一模一样。

有人用人皮纸,折了个八面体……

他心里对夜哭古村发生的事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不过,还需要明天喂蛇的时候,确定最后一步。

叶笙把八面体丢在桌上,就已经太累打算回去睡了。

管千秋望着他,欲言又止,也开口让大家先休息。

今天晚上她需要等外面的怨念入梦,所以管千秋伸出手,取下了挂在自己床边的捕梦网。

石湿担忧地说:“千秋,你一定要小心。”

旁边国王工会的人也凑上来,“管姐,有什么不对劲就叫醒我们。”

管千秋轻轻点了下头,实际上她并没有把“入梦”这件事放心上。她只是想到刚刚叶笙冷漠严肃的表情,有点出神。

她好像……见过叶笙这样的样子。

手指碰上那轻轻摇曳的捕梦网。

管千秋的大脑有一瞬间混乱。从进夜哭古村开始,他们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争取把每分每秒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他们绞尽脑汁,全心全意,去找出做任务的死亡条件,去讨论补齐材料的方法。

这么做错了吗?

这么做没错……

但是光是这么做就够了吗?

管千秋想到了拂晓时分她看到的那一场雪。想到了【请期】当日,新娘叩首于地,传遍天地的那首《葛生》。又想到了第一天,新娘子在族长指引下【相看】,双脚行于空中,脸上奇怪的红晕。

“冬之夜,夏之日。”“夏之日,冬之夜。”

管千秋把捕梦网摘了下来。

但愿今晚的“入梦”,能让她看到夜哭古村最真实的一面吧。

没有了捕梦网的捕获阻拦,那些逸散于天地间的黑雾,齐齐进入了管千秋的脑海。

这一晚,她像是站在十八层炼狱里,亲眼目睹,鲜血淋淋的一幕幕画面。

“怪物!怪物!怪物!”

“一定是这些年跟外人私通的族人太多,惹怒了先祖。所以先祖才惩罚我们,让我们生下这些怪物的!”

“它们是孟家血液的耻辱,是孟家的罪孽!杀掉,必须杀掉!”

“族长说,光是杀掉还不够。要把它们体内的血抽干,把它们的皮剥掉,把它们的肉碾碎,扬了它们的骨灰,如此才能彻底清除罪孽。”

“不要藏了,那不是你的儿子,是玷污孟家血液的怪物!”

“不!不!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他不是怪物,他真的不是怪物。”

“妈妈,妈妈,我好疼……”

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她看到,族长命人将那些畸形儿扔入烧开的沸水中,将人活生生煮熟后,进行剥皮、刮肉、抽骨。村民将肉混合着一些草药,做成了一粒粒喜丸,供奉在高台上。村民将活剥下来的人皮浸润在后山清澈的池水里,而后晾干,做成了灯笼皮。她看到村民把畸形儿抽出的骨头,研磨,粉碎,装在一个巨大的碗里。

梦境到最后,管千秋发现自己被放在锅里煮。沸水烧得滚烫,那种痛苦和恐惧,足够让所有人在梦里迷失。但她毕竟是【绝对清醒】,管千秋一点恐慌都没有,她在沸水锅里和一个畸形儿四目相对,这个畸形儿是个女孩,她吃吃笑着,煮的绯红地手臂碰上她的脸。女孩说:“姐姐,我的脸呢,我的脸没了,你把你的脸给我好吗。”

第二天,管千秋是最后一个醒的。

所有人都守在她床边。

叶笙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屋里摆放着一个邪门的畸形儿,但是大家的睡眠质量一点都没被影响。

叶笙又一次在窗边遥望着这座红楼……夜哭古村真的很漂亮。

“管姐醒了!管姐醒了!”管千秋缓慢地睁开眼,国王工会的人激动地高呼。

管千秋内心焦虑,情不自禁地又握住了脖子上的平安福,她唇色苍白,在苗岩的搀扶下起身。不过她很快就从那些血色的噩梦中抽身,低声道:“我知道喜丸怎么做了。除了畸形儿的肉外,还需要用到两样草,用到葛藤和白蔹。”

石湿眼珠子一亮:“这两样草,我们昨天抄纸的地方能找到!”

管千秋点点头。

火光首先去看那个被他们抓住的畸形儿。

管千秋说:“他的背后有一个肉瘤,先割他的瘤吧。”大概是昨天的梦太过惨烈,管千秋难得有了点同情之心。

夜哭古村(十四)

割下畸形儿脑后的肉瘤,

石湿找了个碗,用工具把它搅得稀巴烂。王透从后山摘来新鲜的葛藤、白蔹,将它们捣碎然后混合入肉泥里。

不一会儿,

他们用手揉搓,几个喜丸就捏好了。

苗岩惊喜道:“我从下面要了点红粉,

裹上红粉,就一模一样了。”

众人忙碌了半天,

在孟梁敲门之前,

终于备齐了今天要用的210个喜丸。在出发去蛇渊之前,

叶笙主动找管千秋聊天。

“管千秋。”他的声音又冷又轻。

管千秋昨晚被恶念入梦,

现在还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乍听到叶笙的声音,她停下脚步,

回过头去。

红木楼梯凄清幽冷,

风吹着回廊上的红灯笼,

也吹起她鬓边的长发。

“叶笙?你找我吗?”

她仰头,

她的眼神又清醒又迷茫,

看着站在楼梯上方的叶笙。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叶笙漠然问道:“管千秋。入村之前,

孟梁要我们点那柱香时,你在想什么?”

管千秋努力去回忆第一晚的事情,痛苦艰难说:“我当时……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我那个时候思绪非常的乱,我特别害怕。”

“喂!”石湿这个护花使者马上凑了上来,

他指着叶笙骂道:“姓叶的,你干什么?没看到千秋状态不好吗。”苗岩主动过去扶管千秋:“管姐,

你没事吧,

我扶着你走吧。”

叶笙得到管千秋这一句回答就已经够了。宁微尘听完他们的对话,笑吟吟朝他伸出手:“需要我扶着你吗,

叶同学。”

叶笙状态比管千秋还差,不过他冷酷拒绝了,并让宁微尘自己小心点。

又一次来到蛇室,叶笙抬头,看着夜哭古村的居民们挂在蛇室门口的五个灯笼,掀了下眼皮。

“五”在夜哭古村是个特别吉利的数字,因为五同音“屋”,对于视家族文化如命的古村来说,房屋意义非凡,五是个特别圆满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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