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长明公馆的外面确实安静。但里面可不是。
楼下的女人拼了命地拔长脖子,披头散发一直往上扭动,脸上挂着怪异的笑,试图把头探到顶楼房里来。可是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后,立马又跟弹簧一样缩了回去。
宁微尘关上窗的一瞬间。
一二三四楼,所有怪异的声响,血色的身影,都被隔绝在顶楼之外。
怪诞都市(七)
因为房东的抠门小气,
长明公馆每晚十一点准时熄灯。
这栋歪斜的筒子楼,东面是一堵用来固定的高墙,剩下来的西北南三面,
贯穿着一条环状走廊。一层四户人家,共用一个公共卫生间。卫生间在走廊末尾,
路况狭窄,洗漱用的盆、桶,
全部堆在前面,
拥挤得让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二楼201住着一对情侣,
女人就是白天推开窗跟众人说话的卷发女郎。她男朋友是个初中毕业的混混马仔,
在外晃荡收保护费,每天很晚回家。
三楼301是一对中年夫妻,
两人都是农村进城打工的农民。女人经营着一个早餐车,
日日夜夜起早贪黑,
操持家务。男人游手好闲,
在家什么也不做,
除了吃就是睡。他们的儿子上刚小学,为了让儿子能安心读书,
夫妻俩同时还租下了302,晚上妻子一般和孩子睡在一起。
隔壁303住的是一个上班的年轻人,前段时间刚被公司裁员。
后面加进来的几人,杨宗杨白两兄弟住401,
欲魔和他的小情人住402。欲魔跟班一间房,洛兴言一间房。住进长明公馆后,
众人都自以为寻到了庇护所,
放下心来。
旁边是林立的高楼,把整座公寓包围。
长明公馆晚上熄灯后,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杨宗脱鞋子上床,躺入舒适的被子里,身体放松,一天的疲惫都化为懒洋洋的睡意。
杨白睡在他旁边,犹豫很久还是开口:“哥,你说这里真的安全吗?”
杨宗:“红毛说这里安全,总不会骗我们。他是我们当中实力最强的,除了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实在是不想去外面的城市被鬼追杀了。昨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就先听到了一阵哭声,走过去,就在路灯脚下看到了一个蹲着哭泣的女孩,背影纤细,用皮筋扎着马尾。初来乍到,兄弟二人心惊胆战,试着喊了下她。结果女孩转过身来,正面还是一个马尾辫。
兄弟俩吓得差点头发竖起。
他们是异能者,肯定是见过鬼的,但是那个白裙子的女鬼实在是太怪异了。她没有手没有脚,白裙染血,正反面一个样,也不发出声响,就是阴森森朝他们靠近。
杨宗恶寒地摸了摸手臂说:“太他妈邪门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又要怎么出去。”
昨天他们冒着雨在大街小巷上奔跑,一路上见了无数异端。猫脸老太,连体人,无头尸体,大头娃娃,反正整个城市就是一个血色的怪诞世界。要是没遇到洛兴言,可能他们早就被开货车的无头尸追着碾死了。
杨白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啊,幸好这座公馆看起来都是正常人。”
杨宗也跟着叹息:“唉,希望明天睡醒会有出去的线索吧。睡吧。”
“好。”
杨宗提心吊胆一天,马上打着呼噜,陷入睡眠。
杨白觉醒的异能很大程度是在视听方面的,虽然达不到透视的程度,但是他能在黑暗中清晰感知到一些东西。比如说他闭上眼后,老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那几道阴冷麻木的目光将他惊醒,杨白喘着睁开眼,却只能在黑暗中模糊看到光秃秃的天花板。
杨白气息不稳,身体颤栗,他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又强迫自己重新闭上眼。可是稍微有了点睡意,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再次强烈袭来,密不透风,铺天盖地。他觉得自己床边站满了“人”,天花板上也趴着“人”,一张张脸,都在窥视他。
杨白颤抖地抓住被子,一下子睁开眼,又是一无所获。
房间里还有人?不对啊,鬼魂之类的都是F级异端,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杨白害怕地去碰了下杨宗的手臂,颤声说:“哥,哥,你有没有……”
只是杨白的话还没说完,咚咚咚,一道声音从窗外传来。有人在敲他们的窗,或者说,比起敲窗,更像是撞击。
401的窗帘早就坏了,拉不到一块,露出一条三指宽的缝隙。
杨白往那边望去,看到窗帘的缝隙间有一张女人的脸试图挤进来。赫然是白天跟他们打招呼的那个女人!她鲜艳的红唇到晚上更明显了,皮肤苍白古怪。脖子被无限拉长,细得跟风筝线一样。波浪卷发猎猎飞扬,像个飘浮的气球。
如今这个人头气球,在轻轻地撞他们的窗户。
察觉到杨白的恐惧,女人漆黑的眼珠转动,超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
杨白吓得肝胆俱裂,想要大声尖叫,但后面完全失去了意识。
杨宗睡梦间,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从他身上踩过,下床,往窗边走。
脚步声响起,他以为是弟弟忘了关窗。
今天晚上不止是401不太平。
欲魔选择跟小情人住一块,本来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的生理欲望。他摸着女人柔软的腰肢,心想:算了,还是女人睡的舒服,没必须拿命去尝鲜。
抛开脑海中有的没的,两人一阵翻云覆雨后,欲魔舒服了,推开女人,自己成大字型倒在床上。十平方米的房间放下的床也小,女人只能蜷缩在一个很小的角落。她抱住自己的身体,神情恐惧悔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贪心,用身体捞点钱就应该走的。为什么要把主意打到生物药剂上,跟着别人进危险地。
现在她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欲魔大腿,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女人哭了一场,半夜将睡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美女,你睡了没啊?”
是白天那个男人。
男人说:“长明公馆这边晚上蚊虫多,你们刚搬过来。我怕你们住不惯,送点花露水和蚊烟香给你们,你给我开一下门咯。”
他声音坦然,乐呵呵的,完全就是副善良淳朴的中年大叔样子。
春夏晚上,蚊虫确实很多,至少女人细皮嫩肉,胳膊大腿被咬了无数个包。又痛又痒,她根本睡不着。
……这公馆里应该都是正常人吧。
女人抱紧双臂,拿出手机打光,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下床,打算去开门。
她不知道的是。她认为憨厚乐观的老实人,如今站在她门外,整张脸都贴着门,使劲把眼珠子往猫眼里面塞。中年男人白天肥胖的身形,到晚上更臃肿了,像是溺水后,浸了三天水的尸体。眼下发青,眼窝凹陷,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眼珠子充满血红的狂热。
洛兴言今晚根本就没在404睡觉,S级执行官本来对睡眠的需求就不高,时间紧迫。公馆灯一灭,他就出门打算去调查一下二楼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年轻人。如果这是怪诞都市最危险的地方,那同样意味着、这是故事的发生地。故事大王会不会就在这栋楼里,他又是哪位租客?
“洛哥!”可是洛兴言一出404,就被人缠上了。
是隔壁403的青年。
青年半夜拉肚子,又不敢一个人单独去上厕所,想拉个伴。他站在洛兴言门前,刚打算敲门呢,结果门就开了。青年喜出望外:“洛哥,你要去哪里,你也要去上厕所吗。”
洛兴言咬着牙签,看着这个欲魔的小跟班。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喜欢带拖油瓶,于是皮笑肉不笑说:“我去找老太婆讨价还价。”
青年脸色发白,还是强忍害怕讨好他:“洛哥,我跟你一起吧。”
洛兴言没有东西咬,很不爽,随便他跟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去了对灵异值的所有感知,不知道这是不是故事大王的规则之一。跟班拿出手机来照明,从四楼下三楼时,他们在楼道口看到了一个坐着的黑影。“我靠!”跟班吓得差点把手机丢掉。洛兴言磨着牙签,挑眉,看着那个坐在楼梯口写作业的男孩,好像是那对夫妻的儿子。
“小屁孩,你在这里做什么?”洛兴言失去了对异端的判断能力,自然对谁都不会放松警惕。
小孩子没理他,他抱着自己的书包,垫在腿上,弯身低着脑袋,用铅笔在田字本上规规矩矩写字。
跟班颤抖:“洛洛洛、洛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洛兴言:“回去个屁。”
洛兴言走过去,居高临下问:“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男孩坐的地方,刚好有路灯微弱光线从窗户照进来,给他照明。洛兴言挡住了光,小男孩看不清了,终于从作业本里抬起头来,脸色麻木地盯着他。
洛兴言再问:“你为什么作业不在房间里写,要在这里写。”
男孩闷声说:“到了十一点房东就要熄灯。”
洛兴言:“你作业很多吗,现在都还没写完。”
男孩摇头:“他们太吵了,我写不下去。”
“他们?”
“我爸妈。我爸一直骂我妈,我妈一直哭。好吵。”
洛兴言低头看着男孩的田字本,他说:“你是在抄字吗?”
可是他看到上面的内容后,脸色瞬间变了。
男孩的田字本上不是一笔一划的方正字。是一只只的眼睛。
一个田字格,他用铅笔以中位线为轴,向上一条弧线,向下一条弧线,最后在中间画上黑色的眼珠子,填满整个方格。
一整张纸,密密麻麻全是这样简笔画的眼睛,乍一眼只让人浑身发寒、头皮战栗。
男孩把自己的本子合上,放进书包里,警惕地看着洛兴言。
洛兴言冷声说:“你为什么画这个。”
男孩的眼珠子清澈,没有任何杂物:“你没看见吗,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怪诞都市(八)
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洛哥呜呜呜……”跟班已经快要吓晕了。
洛兴言维持冷静,
问他:“眼睛在哪里?”
小男孩抱着书包,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穿着白色的校服。胸前印有“光明小学”四个红色大字,
仰头一脸奇怪地回答洛兴言的话:“地上、地下,到处都是啊,
你没看到吗。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小男孩说完,
从他旁边挤过,
就要回家。
洛兴言试图抓住他,
但是他刚伸出手时,
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点,瞳孔一缩,
马上停下了动作。
男孩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他的右腿好像崴了,
用左腿拖着它前进,
姿势特别奇怪。
但是洛兴言之前见这个小男孩时,
他的两条腿完好无损。长明公馆的每一位租客都不简单,按理来说,
不存在假冒的事。
综合他麻木的表情,和没有聚焦点的眼睛,洛兴言确定了,这个男孩在梦游。
人在梦游时会做一些很奇怪的行为,
往往是人压抑痛苦经历的象征性重现。
你不能去刺激一个梦游的人……
洛兴言收回了手,沉默地看着小男孩下楼梯回家。
跟班颤声说:“洛哥,
要不我们回去吧。”
洛兴言把牙签塞回嘴里,
凉飕飕地说:“不,我越想越气。我一定要找老太婆讨要个公道。”
跟班欲哭无泪:“可可可可是洛哥,
那几万块钱,也不是你给她的啊。”
洛兴言:“放屁!坑少爷的钱就是坑我的钱!”
跟班:“……”你可真是忠心耿耿的保镖啊。
来到三楼,出楼梯右手边是301,左手边是302。
这一层楼住了一家三口,比四楼还要杂乱,女人天天煮饭炒菜,这个年代这种贫民住的地方没有油烟机,木质的窗户都被做饭的油烟熏黑,油腻腻的一层污垢堆在上面。
长明公馆外,唯一一盏8米高的路灯刚好能分点余光到这一层楼。他们清晰看见,摆在围栏上的花盆,挂在头顶的衣服,贴在墙上的泛黄报纸,和堆积在过道的各种垃圾。
跟班大气不敢出,洛兴言也不敢惹那一家人,他小心翼翼地经过302。
一家子里丈夫单独住在301,妻子和孩子住在302,经过302窗边时,他听到了小男孩放下书包拉动桌椅的声音,还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肝肠寸断,哀怨至极。
“洛哥……”跟班忽然狠狠扯了下他的袖子,恐惧地用眼神示意地上。
洛兴言低头看到,从302门缝里,有一点一点的黑色液体渗出来……像是女人从身体内哭出的眼泪。
“走!”洛兴言直觉不能被这东西碰到,冷着脸快步离开。
来到303房前,这里是长明公馆的背面,没有一点光。厕所也在这一面,于是总有股怪异的臭味传来。洛兴言想调查这个年轻人,却发现303的门是开着的。
303的租客晚上出去了?!
他正疑惑人去哪里了,突然耳边传来声音。
“你们找我吗?”只见303的租客拿着手电筒从厕所里面走出来,幽幽开口。租客是个胖子,穿着件宽大的黑色T恤,脸上戴着一副度数很高的眼镜,镜片大概有啤酒瓶盖厚。
他半夜出去上厕所,穿着睡裤脱鞋,头发乱糟糟。身上有股臭味,不知道厕所带出来的,还是他身上本来就有这么一股味道。
跟班已经对整栋楼的人都ptsd了,害怕地躲在洛兴言后面。
洛兴言挑眉看着眼前这个胖子,把牙签从嘴里拿出来,说:“嗯,找你,我们被蚊子咬得睡不着,想找你借点花露水。”
胖子打了个哈欠,说:“哦,进来吧。”
他没有开灯,进去后,用打火机在桌上点了支蜡烛。
洛兴言疑惑道:“房东住在101,你住在303。一个在正面一个在背面,你就算晚上开灯,房东也不会知道的啊。”
胖子说:“你太小瞧她了,这个老太婆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电表水表。”
洛兴言:“……”
胖子指了指走廊顶部,那里有一团密密麻麻的电线,一匝缠着一匝,错综复杂。
“喏,看到没。这些电线都是房东私拉,偷的工地的电。”
洛兴言:“……”
跟班:“……”长明公馆这位房东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刷新他们的认知。
跟班不由自主道:“那这也太危险了吧,乱接电线,如果稍微不注意漏电引起火灾,整栋楼都要遭殃。”
胖子不以为意说:“没钱啊,没钱只能住这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走路上还可能被车撞死了呢。人生处处都是意外,五百块钱一个月,知足吧。”
其实住在这里,就已经完全向生活妥协了。
胖子去找花露水的时候。洛兴言看到了他摆在桌上的东西,眼神一凝,他快步走进,翻开凌乱的书籍,发现上面零零散散摆了好几本《幻想世界》,桌上有几封未拆开的信,上面都写着【故事杂志社收】。一封信被拆开,里面是一个人的投稿。在科技不发达的一百年前,向杂志社投稿用的是手写邮寄。
胖子在故事杂志社工作?
洛兴言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回头,表情裂开。
他根本不能将眼前这个弯腰驼背死气沉沉的胖子,和第七版块的怪诞之主联系在一起。但长明公馆,故事杂志社,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这个可能。
胖子拎着一瓶早就用到见底的花露水出来,对上洛兴言称得上恐怖的表情,他瞪大眼:“看我干吗?我脸上长东西了?”
洛兴言艰难道:“你在杂志社工作?”
胖子道:“对啊。”说完他很快又情绪低落下来,说:“不过我已经被开除了。杂志社办不下去,三日后就要关门大吉,组长让我们早点卷铺盖走人。”
洛兴言:“关门?”
胖子:“嗯。”
洛兴言沉默很久,问他:“像你们这种在杂志社工作的编辑,是不是都有一个笔名。”
胖子:“对啊。”
洛兴言:“那你叫什么。”
胖子愣住,捏住花露水瓶的手紧了下。沉默片刻,他扭了下脖子,走过去坦然说:“我啊,我叫故事大王。”
咔。洛兴言捏碎了手里的笔,身上瞬间散发出强大的、恐怖的力量来。脖子上的枷锁猎猎震动,一双淡金色的竖瞳就这么冷冷盯住胖子,如伺机而动的猎豹。
“!”擦擦擦,跟班被他的气势吓懵了。他目瞪口呆害怕洛兴言晚上找事。连忙凑上前,抱住洛兴言的手臂,小声道:“洛哥别冲动,别冲动,到时候房东把我们赶出去就不好了。”他可不想留宿街头,被一群怪物分尸。
胖子也被吓到了,他扶了下厚重的眼镜片,古怪地看他:“你知道我的笔名?不对啊,我前不久才投稿,被选中的文章排期都排到下半年去了。现在故事杂志社倒闭,书也没印出来,你怎么认识我的。”
洛兴言眼神阴郁。心中估算着,自己现在杀死故事大王成功的概率。身体像动物一样进入警戒状态,肌肉都紧绷着。虫子飞蛾在蜡烛旁边晃荡,夏日嗡嗡嗡响。
胖子打个哈欠,把花露水递给他道:“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一大清早,隔壁的女人就要开始折腾她的早餐车了,烦得要死。”
跟班凑上来当和事佬,尬笑笑道:“对啊,洛哥,我我我们回去吧。哈哈哈哈兄弟打扰了打扰了,你字写的不错啊。”
胖子嘿嘿一笑,脾气很好地应下:“还好吧,也就一般。”
跟班说到字,洛兴言才从戒备状态回神,愣住,犹如一盆冷水泼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字……对,故事大王的字很丑,因为他小时候并没有充分的练字条件,一根铅笔能写到底。
他之前看过故事大王的字迹,和胖子写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胖子不是故事大王……那他到底是谁?
怪诞都市(九)
洛兴言把花露水放到一边,
开口说:“我们被蚊子咬醒,睡不着。我叫洛兴言,老哥,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聊聊天吧。”
胖子眼睛放光说道:“我叫王小胖。交朋友好啊,
我王小胖最喜欢交朋友了。”
洛兴言主动提出话题:“你都能在杂志上出版自己的故事了,肯定很有文采,
写的都是什么啊。”
王小胖愣了下,
挥手叹息说:“别提了,
杂志社都要倒闭了。一提这事我就难过,
往事不堪回首,咱们换个话题。”
洛兴言点头:“换个话题也行,
小胖,
你给我们讲讲这栋公寓里住着的人吧。”
王小胖聊到自己邻居,
开始有了点兴趣,
他说:“公寓里住着的人?哈哈哈,
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等等,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他坐到椅子上,
从那张老旧的桌子抽屉里,翻来覆去,翻出一张彩色照片来,扔桌上。
王小胖说:“之前社里给我一个相机,
让我到淮城随便拍点风景照,当做杂志插图的。胶卷快用完时我站到了对面那栋施工楼。用最后一张拍下了夕阳下的长明公馆,
给你们看看。”
长明公馆的外观就很独特,
在一片防护绿布包裹的高楼大厦间,倾斜出大地,
东边是一堵高出几米的墙。
这张照片宛如一副抽象的画。
正面能拍到的每层楼只有01、02两户人家。公馆旁边有一根挺拔的路灯,在对照物的衬托下,这栋建筑显得更斜了。住在这里没什么人讲究,内裤袜子床单晾在一块,迎风招摇。夕阳的余晖下,杂乱的电线、肮脏的水管,破烂的白墙都渡上一层橘色的调。
每一户傍晚都开着门窗。
咔嚓一声。
镜头里记录下的仿佛是人间百相。
101,房东在对账数钱。
201,女人一脸得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玉镯子。
202,男人抽着烟,凶神恶煞打电话催收高利债。
301,丈夫在外受气窝里横,对孩子拳打脚踢。
302,妻子站在厨房前,一边抹泪一边做饭。
“房东是个什么德行,我相信你们已经领教过了。每天多用一度电、多洗一次澡,就跟杀了她全家一样。你按时交租还好,你要是没按时交租,她能看你一次骂你一次。而且房东不喜欢我们天黑后有声音,晚上随便搞出一点动静,她都能拎着棍子上来要你滚。”
“长明公馆的租客来来往往,大部分住一个月就走了,因为受不了这个老太婆——她是那种怕你多用水,会在你洗澡上厕所的时候,悄悄踮脚看的神经病。”
洛兴言:“……”确实有够神经病的。
“二楼住着的那对情侣也不是什么好人,女的以前在会所工作,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东西被赶了出来。男的就是个放高利债的,每天帮着他们老大拿刀砍人催债。”
“三楼一家三口也是个奇葩。小孩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哑巴,每天就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女主人对外人尖酸刻薄,对自己丈夫天天逆来顺受,以泪洗面。她老公跟她天生一对,对外窝窝囊囊,对妻儿非打即骂,我每天都能听到打骂声,哭声。”
王小胖叹息了一声,说:“其实邻居并不重要。虽然住一栋楼,但是大家忙着上班工作,一星期也未必见得到一面。”
洛兴言:“除了这几人,公寓里没别人了吗。”
王小胖摇头:“公寓一个月换一批人,哪里数的过来。一直住在这里的,就我们这几户了。”
洛兴言点头:“哦。”
他低头看着那张照片,突然说:“这照片拍的真好,我想拿回去看看,行不?”
王小胖挥挥手:“当然可以。”
“谢了。”
跟班:“……”
他再次确定了,洛兴言这位大佬好像字典里就没“客气”两个字。
洛兴言今晚知道这些已经满足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打算原路返回,先好好休息一下。
王小胖热情好客地送他们出去。
洛兴言一边研究照片一边离开。跟班紧随其后,急着回去。
所以两人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胖子,热情的笑慢慢消失。他的脑袋咔咔抖动,手也跟帕金森一样颤抖。胖子嘴里哼着歌,最后居然是踮着脚回到房中的,像跳舞一样。
洛兴言回到四楼,没研究出什么东西,把照片放到一边,就开始上床休息。
跟班大半夜下楼跑了一趟,尿早就被吓没了,灰溜溜地回403。
洛兴言虽然丧失了对灵异值的感知,但是他的敏锐程度并没有减少,这一觉睡得他非常不舒服。他住在公馆的背面,半夜却听到另一边的敲门声,窗户撞击声,断断续续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按道理,洛兴言应该早就醒来的,可是这栋公馆仿佛有什么东西镇压着,让他眼皮困顿,根本睁不开。一直到后半夜,突然动静变大,对骂声响起。
房东尖锐的声音,彻底让洛兴言惊醒。他醒来后,第一时间看手机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洛兴言穿上鞋子,走出去,看到4楼的楼梯口站着三个人。
房东,三楼的丈夫,还有二楼的男朋友。
房东穿着白色的睡衣,手里拿着一把锤子,脸色扭曲狰狞,质问道:“谁干的!谁干的!叫你们晚上不要吵不要吵,要死啊你们,吵吵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对付妻儿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面对凶狠的青年,瞬间窝囊得不行,他满脸恐惧说:“误会一场,都是误会一场。”
“狗屁的误会!”青年混□□的,五大三粗,身形魁梧,皮肤黝黑。
拎起虚胖的中年男人领子,磨牙恨道:“早他妈看你这个软脚虾不顺眼了。一天到晚和我家那吃里扒外的贱人眉来眼去,也是没让老子抓住把柄,否则老子剥了你们两个的皮。”
中年男人叫苦不迭说:“我没有我没有,冤枉啊。”
青年跟房东说:“我女朋友今晚不在房间,我找遍了二楼和三楼都没找到人,一到四楼就看着他从厕所出来,妈的,指定是这两人背着我干坏事。”
房东明显已经在忍耐极限了,她握着锤子,脸上的斑点和皱纹在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的血光,下一秒,房东突然举起锤子,脸色扭曲,就要往青年脑袋上砍过去。
“靠!糟老婆子……”青年脸色大变,快速往楼下跑了。
中年男人跟一团肥肉一样堆积在地上,汗流浃背。
房东恨恨道:“叫你们别吵,叫你们别吵,以为这边就住着你们几户人家吗?”她拎着斧头往下走,走之前又回头阴恻恻地看着中年男人:“要是让我再听到你们半夜发出声音,我一定把你们剁得稀巴烂。”
中年男人脸色惶恐:“……好,好。”
洛兴言躲在黑暗处,神色不明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从厕所里蜿蜒而出的血迹,就知道今晚肯定死人了。如果不是吵醒了房东,或许今晚会死更多人,甚至于,全军覆没也说不定。
他没有去看死了谁,被卷入这个世界的都是异能者。异能者有自己的灰色规则,非自然局管不到,生死由命。毕竟,他自己都不能保证在故事大王的故事里活着出去。
第一晚的长明公馆,可以说很平静。除了天性好色的中年男人,虚荣拜金的卷发女郎,没有人主动对外乡人出手。
甚至因为房东的介入,这两人的计划也只进行到了一半。
比起楼下的惊悚之夜,顶楼一片风平浪静。叶笙以为他会半夜被异端吵醒,没想到一夜好眠,睡到了天亮。他有自己的生物钟,每天准时七点醒。
七点钟的时候,淮城的太阳刚刚升起,照亮这座城市,外面的工地已经开始施工了。挖掘机和升降机的声音,响个不停。
叶笙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腰上搭着一只手。他脑袋有点发懵,转了下脑袋,发现自己枕着一人的手臂,完全是一个被人圈住的姿势。
短暂的断线后,叶笙快速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
“…………”
叶笙一边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脑子进水,一边又开始认真思考他和宁微尘之间的关系。思考着思考着,落在腰上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尖抚摸过他的伤口,激起一阵暧昧的过电感。叶笙这才发现,他之前自己用水果刀划开的伤好像愈合了。
叶笙错愕地抬头。
宁微尘的声音响起:“醒了?”
叶笙对上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想开口说话,可是嗓子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般,随便扯动喉咙,就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叶笙:“……”
宁微尘闷声笑了起来,刚睡醒,他身上还有股慵懒劲。
手指沿着叶笙的伤口一路摸到他的锁骨,喉结,而后调情一般地摸着那一块皮肤,含笑说:“早上好啊,哥哥。”
叶笙甩开他的手,撑着床坐起身来。他随手捡起衣服,舒展瘦而有力的肩脊,穿上衬衫。
宁微尘就在旁边,目光如有实质地看着他每一个动作,这种充满侵略性的视线,让叶笙很不爽,他转过头,张口,可是嗓子一动就是剧烈的痛。
宁微尘意料之中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说道:“你把胎女从身体里活生生吐出来时,就该料到这种情况的。你身体上的伤我能帮你治疗,但你喉咙被A级异端撕裂的伤,只能自己慢慢复原。”
“你现在,最好一句话都别说。”
叶笙:“……”
当初他无论是跟鬼母交涉还是跟梁旭交涉,都说了一大堆话,完全无视吐出胎女时喉咙受的伤。没想到报应来的那么快。
叶笙的脸色很难看。
他不喜欢说话,却不代表他愿意变成哑巴。
宁微尘的心情却很好,他盯着叶笙变幻莫测的脸,笑出声来:“宝贝,你不说话的时候可真乖啊。”
“走吧,sweetheart,我们现在下楼去吃早餐。”
怪诞都市(十)
吃早餐的地方在一楼的103。
房间内满是灰尘,
一片破败。这里原来是个热水房,角落有一个早就废弃的大型热水器,和七八个破烂的红色水桶。
早些年房东在这坐地起价,
五毛钱一壶热水卖给租户,后面大家都不肯这个哑巴亏,
宁愿自己在家烧水也不愿买她的水。热水机又时不时出故障,房东只好悻悻然放弃了这门生意。
再之后,
房东放了一张八人圆桌在103,
又搬了几个椅子,
把它当做是租客开会的地方。
七点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