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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笑个屁。

    强硬地牵扯嘴角的样子,是僵硬、别扭、凶神恶煞。

    至于黄琪琪那句话,笑起来最好看……

    叶笙低头,面无表情地把签子穿进豆腐里。他倒是真的见过一个笑起来好看的人。

    “……”

    靠。

    为什么他又想到宁微尘。

    吃完烧烤回去的时候,叶笙在校门口看到了黄怡月。

    黄怡月穿着红色旗袍白色披肩,站在一辆黑色的豪车前,浑身上下都闪发着珠光宝气。她紧张不安的拿着手提包,见到叶笙后,眼睛一下子亮起,踩着高跟快步走过来:“笙笙。”

    叶笙站在离她一定的距离,皱眉:“不是明天宴会吗?”

    黄怡月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来:“是明天。我今天先带你回谢家,给你试下宴会穿的衣服。”

    叶笙淡淡道:“不用,我有衣服。”

    黄怡月强颜欢笑:“笙笙,宴会上会有很多人,你穿成这样……”

    叶笙玩着钥匙,帮她补充后面的话:“穿成这样丢你的脸吗?”

    黄怡月脸一白,慌忙补充:“不是,只是今天你继父和哥哥都会回来,我想你们在一起吃个饭。”

    叶笙:“哦,走吧。”

    “笙笙,我……啊?!你同意了?!”

    黄怡月以为又要在叶笙这里得到拒绝,骤然听到他答应差点整个人没反应过来。眼睛瞪大,脖子伸长,活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

    叶笙说:“今晚我睡外婆以前住过的房间。”

    黄怡月魂都没了,呆呆点头:“哦哦,好的。”

    叶笙坐上车后就闭目养神,徒留黄怡月一个人在那里抓心挠肺,到最后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司机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默默不说话。

    其实叶笙要来谢家的消息早就被谢家宣扬的全淮城都知道了。

    谢家很不得把“从此叶笙就是谢家的人”昭告天下,来名正言顺替谢文慈挡灾。

    司机虽然同情这个被蒙骗在鼓里的少年,可又觉得他来自阴山,这辈子能嫁到秦家也算是祖坟冒烟,没什么好委屈的。在叶笙没来之前,谢家的佣人都暗中讨论过这位来自贫穷大山的三少爷的样子,对阴山的固有印象,让他们觉得叶笙来到谢家应该是卑微和局促的。他像是勿入水晶城堡的丑小鸭。在自尊心最强最敏感的青春期,一下子脱离原来世界来到富丽堂皇的富人世界,只会被花花世界迷眼,变得自卑、虚浮、难堪,然后小心翼翼去讨好家中每个人。

    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出糗和闹笑话。结果事实如一个巴掌打在所有人脸上。

    别说讨好了,这位三少爷就没给谢家任何一个人好脸色过。

    叶笙第一天出现在谢家的样子,也颠覆了所有人阴暗的想象。冰冷,好看,气势生人勿进。

    司机把车停入车库,看着那位三少爷拉开车门头也不回离开,黄怡月不得已在后面踩着高跟小跑狼狈跟上。

    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有性格是好事,但是太有性格在这个社会是会遭殃的。

    尤其一个没权没势的人。

    叶笙如今能放肆,只是仗着谢家现在都有求于他而已。

    等宴会结束,他的傲骨只会彻底毁了他,把他的人生推入深渊。

    “笙笙!笙笙!你等等妈妈!”

    叶笙走出地下车库,抬眼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谢家别墅,收住钥匙,直接往里面走。“笙笙!”黄怡月踩着细高跟走太快,差点被小路上的一块鹅卵石绊住,扶着一棵树才稳住。脚踝肿起,火辣辣的痛让所有的怒火这一刻爆发!

    她目光阴沉恶毒地看着叶笙的背影,不像在看自己的亲儿子反倒像在看一个仇人。她指甲抠刮树皮,告诉自己,再忍他最后一天。等明天叶笙出现在秦家宴会,默认谢家身份,代替谢文慈被秦老选中后。她一定要把这些天在叶笙这里受的气都还回去!

    她要教这个白眼狼做人!告诉他,从阴山出来的老鼠就该夹着尾巴过一辈子!

    叶笙走进去的时候,谢家正在吃饭。客厅长桌旁边,除了他之前见过面的谢文慈,谢家家主谢严和长子谢季也在。

    谢文慈见到叶笙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继续拿银羹搅着碗里的汤。

    谢季样貌随生父,威严冷峻,还是个弟控。早在叶笙来之前,就听心爱的弟弟吹了好一通耳边风,于是对叶笙也没什么好脸色,眼神态度都是轻视和厌恶。

    反倒是谢严乐呵呵的,对于挡灾的倒霉蛋露出欢迎的表情,扬声道:“小笙来了啊,刚好坐下来一家人一起吃一顿饭。”

    叶笙说:“不用,我吃过了,谢谢。”

    说完无视所有人抬步上楼。

    谢文慈气得一张清秀的脸都涨得通红。

    谢季看了眼弟弟委屈的样子,猛地一下把手里的刀叉放下,厌恶地质问:“叶笙,这就是你的教养吗?——来到谢家就要守谢家的规矩,别把你在阴山那套恶心作风带过来。”

    叶笙倒也不忙着生气,他点头,淡淡道:“黄怡月,你的继子问你话呢。”上楼之前,叶笙说:“关于我教养这个问题,相信你最有回答权。”

    黄怡月:“……”

    谢季:“……”

    谢文慈:“……”

    谢季怒不可遏还想说话,被谢严瞪了一眼,只能憋屈地闭嘴。

    谢严和善说:“小笙吃过饭了,那就赶紧洗澡去睡觉吧,好好休息。”

    叶笙没理会他的假惺惺,明天过后,他不会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有交集。

    三楼最里面的房间。叶笙进去的时候先闻到了一股符纸烧过的痕迹,在门口看到了一些黑色的灰烬。

    想起黄怡月第一天见他时身上那股佛像,叶笙瞬间了然。

    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挺了解自己这位母亲的。他天生阴阳眼、跟邪祟打交道,黄怡月恨他又惧他,估计是怕他以后报复,专门还去求了趟佛预防小鬼。

    连他进过的房间都要作法驱邪。

    叶笙淡淡收回目光。

    有什么必要呢。如果他真的想害她,黄怡月怎么可能还好生生当她的豪门太太。

    ——她真的该感谢十七年阴山给他的沉淀和修行。

    叶笙走进外婆以前居住过的房间,心里浮动的戾气稍稍平静下来。

    阁楼的一扇窗正对着谢家草坪上的喷泉,喷泉中间的雕像是个海豚,水珠如碎钻,月华如洗。

    叶笙在黑暗中,声音平静:“我见到了黄怡月,跟你期望的一样,并没有多恨她。但前提的是,她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他这次来是为了寻找关于盒子相关线索的。叶笙打开灯,翻箱子的动作很轻,像是不愿惊扰什么。他从床头翻到柜角,却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这里什么都没留下,想来也是,黄怡月为了打开那个盒子,估计也早把这里搜刮一遍了。

    叶笙并不打算睡在外婆曾经睡过的床上。

    他伏在桌上,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八点,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黄怡月温柔笑着给他端着早餐送过来。叶笙并没有拒绝,吃过早餐后。

    黄怡月便开车去了商场,带他选衣服。

    谢文慈和谢季的衣服都是知名设计师的私人高级定制,但黄怡月明显不打算对叶笙那么上心,多此一举,仅仅是为了不让他穿那一身地摊货给她丢脸罢了。

    叶笙的身材长相都是活生生的衣架子,奢侈品店的柜姐逮着就是一阵猛夸。

    “不愧是您的儿子,气质和样貌就是好。”

    另一位柜姐笑着道:“大少爷虽然长得好,但和您不是很像,是随了他父亲的长相吗。”

    被夸得飘飘然的黄怡月笑容一下僵住,有点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说:“那条领带也拿过来试试吧。”

    最后黄怡月给叶笙搭配了一套银灰色西装,配上一条深蓝色领带,既保留了属于少年的清爽、干净、潇洒,又不重大场合该有的体面和认真。叶笙进商场出商场只花了二十分钟时间,他对选衣服没兴趣,只对于车上黄怡月会和他聊的话题感兴趣。

    他关上手机,开门见山:“盒子的事,外婆只说了钥匙在我这里吗?”

    黄怡月不敢对他撒谎,犹豫着点头说:“对,她是这么说的。”

    叶笙:“钥匙长什么样?”

    黄怡月皱着眉仔细回忆:“你外婆没明说,但她说你一直戴在身上。”

    叶笙:“……”

    叶笙:“…………”

    一直戴在身上。他想起一样东西……他当时没放在心上随手送出去的东西。

    他的鱼鳞项链!!!

    叶笙烦躁地咬了下唇。

    ……如果钥匙在那片鱼鳞项链里,他该怎么办?

    宁微尘连联系方式都要重重加密,从接待所里非自然局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这位贵公子的身份不简单,不是他能随意接触到的人物。

    他祝自己大学生活愉快,另一层意思就是再也不见。

    黄怡月第一次看叶笙露出烦躁不耐的表情,愣了愣,轻声开口:“笙笙,没事的,到时候妈妈陪你一起想办法打开它。”

    这话她是真心实意的,她也想知道神神叨叨的老太婆到底给叶笙留了什么好东西。

    叶笙闭了下眼,偏头看着窗外倒退的高楼大厦,眼眸沉沉。

    *

    一生未嫁的秦夫人在秦家一直都是最神秘和尊贵的存在。她其实并不是秦家人,只是当年胞姐一起被秦家收养认作干女儿。

    秦流霜年轻时就是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绝代美人,万种风情被一秒24格定格成画。亲生姐姐嫁给了世界第一神秘的财阀宁家后,更是让她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她的婚姻、人生从此有了说“不”的权力。

    “姑姑,要我去接他吗?”秦和玉站在一位穿着纯白长裙的美人旁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秦流霜抿唇笑着摇头:“不用,微尘选择住玫瑰帝国酒店,也不来秦家,应该就是不喜欢麻烦别人。”

    秦和玉眉毛抽搐了下,没说话。

    不喜欢麻烦吗?为什么他在这行为背后看到的只有那位天之骄子毫不掩藏的冷漠和傲慢。

    秦流霜一直都是位病骨支离的冷美人,常年神色都是厌倦怏怏。如今却是像少女一般眼神明亮,她说:“我只在微尘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就记得他长得玉雪可爱,很招人喜欢。你若是见了他,就会知道,微尘性格也很好。”

    秦和玉对“性格很好”不做评价。

    秦流霜想到什么,忽然叹息说:“微尘这十几年一直生活在国外,大学毕业才回国,不知道他在宴会上会不会不习惯。”

    秦和玉却是微愣,问道:“他大学毕业了?”宁微尘现在不是才十七岁吗?为什么会大学毕业。

    秦流霜眼中流露出骄傲的笑来:“嗯。今年五月毕业的,世界顶级名校,大学专业学的好像是数学,还辅修了心理。”

    秦和玉愣住,他已经从这位小姑姑口里听了无数关于这位京城太子爷的事了。

    越听越觉得,这个万众瞩目的天才,好像神秘遥远到和他不在一个世界里。

    无论是学历,身份,相貌,还是能力,样样都在极为年轻的年龄登峰造极。

    秦流霜美眸顾盼生辉,年近四十也不掩姿容出色,轻声说道:“微尘说他这几天身体不好,可能过来给我送上贺礼就走,不会停留太多时间。所以你们也别把这事拿出去宣扬。”

    秦和玉点头:“我知道。”

    他们一直都没宣扬。

    这事但凡透露出一点风声,整个淮城估计都要沸腾了。

    秦流霜颔首,目光望向窗外那间早就废弃的房屋,忽然又一愣,她低声说:“还有,你爷爷娶幼妻冲喜的事也千万给我瞒着,知道吗。”

    她不想他的外甥刚来淮城,就听到秦家这种龃龉阴暗的事。

    秦和玉点头道:“我知道。父亲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当初为了迎接宁微尘,几乎所有秦家人都聚在一块商讨了半天。对于娶男妻冲喜的事,就连他顽固不化的爷爷都默认要先瞒下来,等宁微尘走了再搬到明面上。

    这事并不光彩。家丑没必要外扬,尤其还是让这位宁家继承人知道。

    至于对谢家那位要被送过来冲喜的少爷,秦和玉没有一点同情。

    秦家让出的利益,足够那位老谋深算的谢家家主笑半辈子了。卖子求荣的事罢了,没有谁无辜。

    秦流霜点头,蹙起好看的柳眉。

    “你爷爷说他被小鬼缠上了。每天晚上做梦都是一群黑漆漆的影子小人从天花板掉下来把他撕碎淹没,专门花重金去请了道士,道士给出的解决方法是娶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男孩来转移灾祸,而且指明了要是谢家。你说这事可信吗?我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你爷爷会不会是老年痴呆症犯了得了癔症,才糊里糊涂说这些东西。”

    秦和玉:“爷爷要信就让他信吧。他已经闹腾了好半年了。严重的时候,还绝食威胁家里人。如果娶过来能让他安心,也是件好事。”

    秦流霜担忧说:“谢家那个孩子是自愿的吗?”

    秦和玉不忍心打破这位从小活在温室的姑姑心中的纯净,只轻声道:“自愿的,秦家能给他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会不自愿呢。而且这桩婚事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不会强迫他什么。”

    秦流霜这才转露笑颜。

    *

    夜晚。

    叶笙心里想着鱼鳞项链的事,神色冷淡,全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

    坐上黑色加长的轿车,跟着谢家一群人来到了秦家主宅。

    秦家主宅落座在淮城郊区,占地宽广,历经五次扩建,在丛丛山林中宛如蛰伏的庞然大物。建筑繁多,如今灯火通明。

    重逢

    秦家的花园被园艺师认真打理过。宴客厅金银辉煌的大门前,

    草木珍贵,蔷薇暗放,枝繁叶茂间点缀着盏盏碎灯,

    风火一动若流萤。

    从车上下来后,会先经过一处静谧雅致的曲径,

    月色与山色相融,仿佛是拜访山中名客一般风雅。

    只是峰回路转,

    林道尽头却是极致的人间富贵。

    黄怡月难掩紧张和忐忑,

    她怕叶笙在宴会上出什么差错给她丢脸,

    黑暗中轻声对叶笙说:“你等下就跟着你文慈弟弟知道吗?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乱说话。”

    叶笙瞥她一眼,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色耳塞,

    直接戴上。

    黄怡月气得咬牙,

    强露出一个笑容说:“笙笙,

    妈妈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吗。”

    谢文慈今天盛装打扮,

    心情非常不错,见叶笙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嗤笑一声:“装腔作势。”

    叶笙今晚会过来,除了盒子钥匙的事,还有一个原因是想看看黄怡月费心费力演那么久,到底打算把他推进什么火坑。

    当然“冲喜”这种事,

    叶笙这个直男这辈子想破脑袋估计都不会想到的。

    宴会还没开始,淮城年轻的晚辈都在花园里聚着。灯火照得这里亮如白昼,

    一方紫藤花架下铺陈开两张数十米的白色长桌。

    长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和香槟,

    侍应生穿着燕尾服端着酒水来来往往。花架旁边是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泊,湖泊没有建桥也没有点缀任何灯光,

    在夜色下像一面安静的镜子。

    湖的对面是一栋废弃很久的小洋楼——秦老爷子搬出去前住的地方,如今爬满枯草。

    叶笙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想要认识的心思。他在紫藤长廊的边缘找了个清净地方坐下,昨天在外婆屋中伏桌睡了一晚,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戴着耳塞隔绝所有声音后,闭眼后靠,想着盒子钥匙的解决办法。

    在他不知道地方,几乎花园里所有年轻人都在暗中打量他。

    刘岛胖子王高阳三人的眼神尤其阴恻恻。

    一个穿酒红色衬衫的富二代青年吹了声口哨说:“我的天,这就是谢家那个小三的儿子吗。长得真TM带劲啊。”

    王高阳三天前和他的想法一个样,可鬼屋被吓出眼泪屁尿后,就什么心情都没了。他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重重放下,转头低声对胖子说:“东西准备好了吗。”

    胖子恶狠狠道:“准备好了!今晚我一定要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出一个大丑!”

    王高阳点头:“文慈那边呢?”

    胖子说:“也准备好了。黄怡月想方设法讨好他呢,要个手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好,叫他现在就拿黄怡月手机发消息,把叶笙引到湖对面去。”

    收到胖子消息的时候,谢文慈正在待客厅和几位秦家的小姐少爷相谈甚欢。他极力压制住心里的好奇和激动,没直接去追问秦家那位神秘来客,只是旁敲侧击夸赞秦夫人的美貌再引到秦夫人的姐姐。然而秦家几位少爷明显是被家里敲打过,无论谢文慈怎么努力,都是撬不开他们一点风口。甚至谢文慈的表演过于稚嫩,秦家人发现他的目的,后冷声说失陪就都走了。

    留谢文慈一个人站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

    他收到胖子的消息时,心情不好。

    于是拿出黄怡月手机给叶笙发的消息也冷硬。

    【叶笙,来湖对面的小洋楼一趟,妈妈找你有事】

    “嗡”

    手机收到消息发出震动。

    叶笙有点不耐地睁开眼,打开手机就看到一条明显不属于黄怡月语气的信息。

    “……”

    这人当他是傻子吗。

    他手指点在屏幕上,几乎想都没想,直接抬眼望向紫藤花架尽头的方向。

    不出意料和王高阳三人暗搓搓的视线对上。

    三人察觉他的注视,猛地愣住,纷纷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叶笙垂眸,手指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划拉了两下,满含戾气地抿了下唇。他因为鱼鳞项链的事,现在心情非常烦躁,如果有人上赶着过来送死。

    他也没必要一退再退。

    叶笙关掉手机从位置上起身,直接抬步走向湖对面那座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洋楼。

    王高阳激动的杯子都拿不稳:“靠靠靠!他上钩了,上钩了!”

    刘岛算是三人组里的智囊了,低声道:“这小子力气很大,行事小心点。”

    “放心吧,我已经派着保镖守在那里了,到时候把这小子打晕直接丢进去,再喊秦家人过来,闯进禁地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秦家的这面湖像是一个屏障,隔开两个世界。

    一面是上流社会衣香鬓影。

    一个面是古旧的阁楼和荒芜的杂草。

    这边甚至没有一盏路灯,叶笙绕着湖来到这边,还需要自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来照路。其实以他的夜视能力完全不需要灯光也能看清,但他需要做样子给王高阳三人看。

    他冷漠烦躁的心在接近这栋阁楼的时候,慢慢又沉了下来。

    他抬眼,静静看着这栋布满尘埃的洋楼。

    浊黄的明月下,这栋红楼周遭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邪光。

    夜鸦惊飞,打破夜的平静。

    *

    宴客厅的背后,秦家禁止外宾入内的主宅顶楼。宁微尘同样在露台,看着那座湖对面的洋楼。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都只见过几面,对这位远在淮城的陌生小姨更是谈不上任何感情,赴宴来访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李管家在他身后出声道:“少爷,洛兴言好像已经到了淮城。这次的宴会,他作为非自然局的人也收到了邀请。”

    宁微尘饶有趣味:“秦家居然还敢让非自然局的人来这里?”

    李管家说:“他们不敢,只是上面下了要求,他们不得不接受。”

    宁微尘轻笑一声,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转身就往屋内走。

    李管家最后看了那栋洋楼一眼,选择跟上。

    非自然局神秘莫测,派遣任务全部依据“天枢”对灵异值的检测。高级异端出现时,灵异值会突然变强、发出警报,当地会快速派出执行官处理异端。但并不是所有异端,非自然局都会出手。以D级异端为分水岭。

    D级异端以下,一般是常人不可见的孤魂野鬼,或是不具备任何杀人力量的低端邪祟。

    豪门世家中多有龃龉的事,秦家对面那栋洋楼煞气冲冲,明显带着妖邪的气息。只是这种事一但细查,牵扯出的都是豪门不可见人的隐秘往事。

    非自然局隶属世界组织,却并不是和国家机构没有任何联系。某些往事牵一发动全身,说不定会害了整个家族。

    且不说以秦家现在的能力请不动非自然局处理这种小事。

    哪怕请得动,估计他们也不敢请。

    宁微尘走进屋内,先遇上了秦家的大少爷秦生烟和三少爷秦和玉。

    秦生烟道:“宁公子,小姑已经在屋内等您多时了,我过来带您过去。”

    宁微尘和秦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十几年来也没有过什么人情来往。秦生烟不敢冒昧地认亲,所以还是毕恭毕敬地喊宁公子。

    宁微尘道:“谢谢,有劳了。”

    秦和玉跟在兄长后面,暗中打量着这位太子爷。其实从秦流霜的模样就能知道宁微尘长相不俗,但在初次见面的惊艳过后,给他感触更深的是宁微尘身上那种致命的距离感。没见到宁微尘之前,他以为这种天之骄子的冷漠是眼高于顶和傲慢。

    可是见了宁微尘后,他发现原来有一种拒人千里能藏在盈盈笑意后面。

    虽然宁微尘的笑也只有在初次见到秦流霜时露出,后面应付其他秦家人时,他的表情惯常都是懒散漫不经心的。

    秦和玉有几位妹妹蠢蠢欲动想要勾搭上这位宁家的太子爷,被他严厉喝止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位一举一动都优雅矜贵挑不出差错的太子爷,对秦家、甚至对秦流霜,其实都没什么感情。

    房间中。

    秦流霜早就换好礼服化好妆,在房间内等他很久了。见到宁微尘马上从梳妆镜前站起来,激动得双眼泛红,喊道:“微尘。”

    宁微尘眨眼,顷刻间露出一个很讨长辈喜欢的笑来:“小姨。”

    秦流霜目光怜爱,嗔道:“怎么到秦家不先来找我呢。”她眼眸噙泪,望着眼前优秀的少年,随后红着眼哽咽说:“十七年好快啊。我只在你出生的时候看过你,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宁微尘疑惑:“我的变化大吗?”

    秦流霜说:“嗯,很大,微尘越来越优秀了。”

    宁微尘勾起唇角:“小姨倒是十七年一点没变,一样年轻好看。”

    秦流霜一下子破涕为笑。

    宁微尘早就对各种交际谙熟于心,虽然心里一片索然无味的冷漠,唇角却可以轻而易举勾起真诚的微笑。他说:“等下我会让李管家把礼物送过来,生日快乐,祝您一生青春永驻。”

    秦流霜虽然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但还是难掩遗憾,叹息道:“你就要走了吗。”

    宁微尘笑说:“嗯,我晚上还有点事。”

    秦流霜说:“好吧,要我让人送你吗?”

    宁微尘眨眼笑说:“不用,寿星今晚只需要享受鲜花和蛋糕,这些事就不用费心了。”

    “好。”秦流霜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少年,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欣慰和骄傲。她和宁微尘十七年没见面,在等候的时候心里是各种紧张忐忑,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生怕自己状态不好。谁都不会想到,这位病骨清冷的秦家第一美人,居然也会有在意自己仪容的时候。

    但出乎她意料的,微尘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陌生或者遥远。

    虽然她依旧不敢上前跟这位外甥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但光是远远看着就满眼温馨。

    宁微尘抬腕看了下时间,桃花眼垂下快速掠过凉薄冷意,再抬头时他唇角勾起,笑吟吟说:“那我就先走了,再次祝您……”

    宁微尘的笑容骤然一顿。

    秦夫人的房间里和露台相邻。一扇打开的飘窗正对着湖,映出那栋废弃小洋楼的另一面。刚才他看到的是洋房的背面,现在看到了洋房的正面。

    枝桠横生的林道间,一个少年正打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往黑暗尽头走。步伐缓慢冷静,像是本就属于黑暗的人。

    宁微尘没再说话。到嘴边的告别,最后溢散在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中。

    秦流霜发现他的不对劲,美眸诧异:“微尘?”

    宁微尘收回视线,对上秦流霜疑惑的表情,舌尖暗中扫了下牙齿,许久才笑着说:“抱歉,小姨。刚刚是我冒失了。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十七年没见。”他桃花眼一弯,唇角勾起,轻轻道:“我当然……要陪您走完这场晚宴啊。”

    *

    叶笙觉得这栋洋楼处处都透露着邪门,但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也不打算调查清楚真相。

    他只是讨厌花园里那些暗中打量的视线和时不时发出的针对他的小声议论,加上有三个人送上门来给他发泄心里戾气,将计就计离席罢了。

    手电筒照出地面很久没人打理的杂草,叶笙把光线对上洋楼,发现这里的窗户紧锁而且都用黑色的颜料涂黑了。乍一眼望去纯黑一片,像是囤放骨灰的那种冥楼。

    叶笙挑了下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草丛里站出两个人,从影子能看出身材魁梧高大——自后方伸出手臂就要擒拿他。

    叶笙扯了下嘴角,抓住一人手腕头也不回将他摔倒在地上。

    “啊啊!”手臂骨折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又惊悚。

    另一人见情况不对,快速地想要擒住叶笙脖子。叶笙转动手机,强光直对上那人的眼睛,逼得那人大叫一声,猛地撞在一棵树上,跪下来。

    叶笙弯身从地上捡了一截木枝,不动声色地把木枝对上那个人的眼睛,冷冷开口说:“把今天你们打算对我做的事情,说一遍,说清楚。”

    半天后。

    叶笙手里把玩着一颗玻璃珠一样的蓝色药丸,站在原地等人。

    他有时候是真的佩服这些富二代。不知道从哪里搞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无论是让人浑身无力的针管,还是这颗有催..情作用的药丸。

    随便一样,都是买家卖家一起进局子喝茶的程度。估计在黑市上价格也不低。

    人傻钱多心还坏。

    叶笙想等王高阳过来自食其果,但是等半天都没等到,先等到的是黄怡月的一通电话,语气急促。

    “叶笙,你在哪里,宴会快要开始了!”

    看来王高阳三人有事耽误了。

    叶笙把药丸收好,无视地上痛苦呻吟的两人,抬腿往湖对岸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走。

    叶笙的身份在这场名流盛宴中不值一提,他来迟了也没人会在意。进去后黄怡月焦急地冲他使眼色叫他过去,跟谢家一行人坐一块。叶笙全场看了看也没空位置,走过去坐下。谢文慈没搭理他,一副紧张期待的样子,而旁边的谢严和谢季也是反常的神情有点严肃。

    黄怡月把他拉过去后,语气郑重,专门交代道:“等下不要说话,也不要发出任何动静!秦家来了位重要客人知道吗!”

    关他屁事。

    叶笙已经戴上了耳塞。

    灯光一暗,寿宴司仪声音响起的时候,全场都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尊敬的各位来宾晚上好,感谢各位赴约,参加秦家三小姐秦流霜女士四十岁的生日晚宴。”

    “我谨代表秦家所有家属,向各位来宾表示由衷的欢迎和感谢,也代表所有嘉宾向秦流霜女士送上生日祝福,祝福她安宁健康,青春永驻。”

    ……

    穿着得体的司仪在进行一翻演讲后,露出一个笑来:“本来接下来的环节应该是寿星上台发言致谢,但秦夫人多有不便,于是暂由秦夫人的侄子秦和玉少爷上台代替。”

    秦和玉上台之前,秦家家主秦思远伸手拦住他,摇了下头。他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秦老太爷,一干秦家人都站在原地不动。

    秦和玉愣住:“父亲?”

    秦思远上台,接过话筒,沉声道:“各位都是秦家的世交好友,这些客套的话就都免了吧,我相信流霜也并不是局限于礼数的人。”

    众人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露出善意理解的微笑。

    秦思远笑着说:“这次宴会是对流霜而言最为珍贵的一次,因为我们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虽然客人时间繁忙,并没有留下参加宴会。但礼物已经送到,情谊万般珍重,他和我们一起祝福流霜的生辰。”

    众人愣住。

    听到“那位客人时间繁忙,没有留下宴会”,或多或少了解道一点风声的人都脸色一边,互相交换眼神,心里的野心和期待瞬间被一盆凉水浇灭了。

    不过好像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身为宁家的继承人,哪有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秦思远道:“再等一会儿,我们的寿星应该马上就要下来了。”

    话音刚落,秦家的一位小姐抬头忽然轻呼。

    “姑姑下来了。”

    只是很快她的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难以置信瞪大眼看着秦夫人旁边的人。

    司仪也愣住:“秦夫人来了。”

    宴会厅刚才稍暗的灯瞬间打开,明晃晃照亮整间房间。华丽璀璨的枝形吊灯悬挂于天壁上,复杂的玻璃阵列分散光影。万千钻石切割面反射出道道绚烂的明光,如月泻流霜铺陈在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从水晶旋梯上走下来的女人清冷出尘,当年让无数人魂牵梦萦的淮城第一美人,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却风姿如初。

    女人窈窕纤细,神色病弱微冷,灯光给她黑色的长发渡上一层银辉,白色的鱼尾裙将整个人气质高不可攀。

    而旁边唇角噙笑扶着她手下楼的青年,同样让人移不开目。

    青年眉目如画,优雅矜贵,带笑的桃花眼将那份不可亵玩的冷意冲淡。

    他一手扶着楼梯,一手扶着秦夫人,姿势慵懒随意,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双腿笔直。

    像是早就习惯于万众瞩目,他甚至还有心思去低头含笑跟秦夫人说些什么。

    而从来冷淡的秦流霜也因为他的话语也露出一丝笑来。

    “可是,你第一次来淮城,小姨担心你参加这种晚宴会不习惯。”

    “不会。有想认识的人,就不会不习惯。”

    看到那个人。不光是在场所有来宾,就连秦家的人也愣住了。

    那个青年的样貌和气质都过于出众,身份不可能简单。

    秦家家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惊喜的上前一步:“流霜,微尘?!”

    秦流霜不善言辞,对秦家人除了秦和玉外态度都是不冷不淡的。她安静站好,像最名贵的花瓶,朝秦思远冷淡点头。

    宁微尘却是扬起手来,在灯光流影里,微微一笑说:“好久不见,舅舅。”

    舅舅。秦思年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宁微尘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舅舅。

    宁微尘这个称呼落地,全场鸦雀无声。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随后是躁动、疯狂、暗潮汹涌。

    叶笙全程带着耳塞,但是无奈隔音效果并不好,无论是司仪的声音还是秦思远的致辞他都没能完无视。

    何况最后那道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听力那么好,不可能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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