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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search上概述不祥的A级异端胎女,现在才算是向他展示了全貌。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

    叶笙精神紧绷,浑身戒备,本以为是婴儿的动静。

    仔细听却发现这是一声属于青年的散漫轻笑。

    叶笙愣住。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轻轻捉住,姿势暧昧,看似没用一点力实际上也逃无可逃。有人靠近,气息熟悉缠绵。

    宁微尘凑近他的耳朵,发稍蹭得他皮肤发痒,一双桃花眼弯起,声音缱绻含笑。

    他说。

    “哥哥,你到底是在找东西,还是在偷东西呀?”

    *

    李建阳像在做一场荒诞疯魔的噩梦。

    他和无数阴山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一样,为了钱可以不要命,常年走在法律边缘。

    从阴山偷卖女婴到淮城这一笔单是他在一个诡异的论坛上接的。

    谁都不知道那个论坛是怎么找上他的——对,论坛找上他,或者说论坛里的人找他。

    他手机莫名其妙出现了那个论坛。

    然后他跟着了魔一样,鬼迷心窍地注册,鬼迷心窍地登录。论坛分为七个版块,但他的权限只能在第七版块。首页不断浮动的帖子,有些他能点进去、有些不能,只是那个世界有自己专属的语言文字,他什么都看不懂。

    没过多久,一个叫hera的人找上了他。hera用中文私信他,问他接不接一个生意。

    十万美金,一个女婴。

    十万美金!

    李建阳眼珠子都瞪直了,直接说接接接。

    hera给了他一个地址和时间,要他六月二四号去阴山县冲河村,从一个姓黄的男人手里拿到一个女婴然后在27号带到淮城。李建阳以为是天降横财,却没想到是噩梦的开始。

    他过去接女婴时,那个姓黄的男的脸色灰白站村口,跟丢了七魂六魄一样。

    李建阳凑近差点吐了。襁褓里全是血,他看到那个女婴的肚子是裂开的,心肝肺都能看见。肚子取出来一个鲜血淋漓的肉块,就放在旁边的坛子里。

    hera说,必须把这两样东西都送到淮城。

    以及,一定要把这两样东西隔开!

    李建阳要坐车,犹豫着问:要不要先把女婴的肚子缝起来。

    hera严厉制止,他说,你想死就缝起来吧。

    李建阳又怂又贪财,不再说话,选择把这个女婴当死物,他抱着女婴走,结果发现她的体温还是热的。那一刻的感觉已经不是毛骨悚然能形容了。

    李建阳在带着女婴的那段时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明明孩子被他抱在怀里,可他总觉得背上有什么东西,一道天真恶毒的视线如影随形,就这么精神紧张到了阴山车站,这一路他都迷迷糊糊,过的跟梦游一样。

    睡时梦游,醒时也梦游。

    等他被冷水泼醒时,李建阳惊恐地发现自己坐在了一间封闭的房间里。

    他已经不在列车上了。

    手和脚都被拷在椅子上。

    对面是两个穿着银黑色制服的人。银色的松叶肩章,黑色军服,白色手套。

    一个娃娃脸少年正拿着他的手机连接着一台特殊电脑,快速追踪着什么;一个体型高大的青年则拿着他的资料一页一页翻查。

    两人快速交谈。

    娃娃脸说:“总局那边刚刚给出了资料,这次的异端是A级异端。”

    “A级异端?!”

    翻页声止住,男人满是诧异。

    “对,A级异端,所属版块第七版块。总部怀疑,这场交易可能第七板块的版主都亲自参与了,事关重大,总局应该会专门派人来淮城一趟。我试图从李建阳的手机里的数据追溯论坛,但信息飞快迷失,攻克不了——ENIAC它设下的屏障根本无解。”

    青年皱眉说:“没事,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个怪物帝国哪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呢。”

    “好吧。”

    娃娃脸少年有点丧气,但他很快调整情绪,安慰自己,排行榜上的第四的S级执行官图灵估计也做不到凭这点信息追踪到有用的东西。

    非自然局调查那么多年,对于那个怪物帝国的了解也就仅仅局限于七个版块,七个版主。

    每个版主都是超S级异端,版块以版主名为名。

    他们熟知的也只有两个。

    一个是发源所有都市怪诞的第七板块,故事大王。

    一个是包含了一切虚拟世界数字邪灵的第四版块,ENIAC。

    能知道ENIAC的名字,纯属幸运。

    “对了。”娃娃脸少年想到那列还在运行的列车,偏头问道:“1444列车我们真的不需要派人吗。”

    男人愣住,随后表情复杂,嗤笑一声说:“派人?你是瞧不起那位太子爷呢。”

    想到那位神秘的世界财阀太子爷。娃娃脸少年也闭嘴不说话了。

    他有点疑惑:“宁家手里的异能者那么多,为什么选择会让继承人刚回国就涉险?我记得安德鲁还是他的私人医生吧——那可是排行第十的执行官啊。”

    “谁知道呢。”

    这时两人发现李建阳醒来。

    “他醒了。”

    拿着资料的男人神色一转严肃,往前走,鹰眸锐利,语气冰冷质问:“李建阳,我是国家非自然情况调查管理局的程法。我现在问你,和你在论坛上交易的人叫什么?你和那人定下的交货地点又在淮城哪里?”

    决裂

    叶笙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膝盖弯曲,半蹲地上,神情冷酷。

    宁微尘松开手,指尖泛凉,沿着叶笙的手腕往前碰到了他的掌心,笑着说:“哥哥,你胆子可真大啊,我不是说了不要轻举妄动吗?”

    叶笙的下巴紧绷,唇角抿得发白,直视他的面容。

    他开口:“都到了现在你还打算继续演下去。”

    叶笙的眼珠像浸水玻璃珠:“宁微尘,你还没玩够吗?”

    宁微尘挑眉:“玩?”

    他的指尖落在叶笙的掌心,将胎女的头拨开。这明明是个很暧昧的动作,可肌肤相触的瞬间叶笙只感到一股蚀骨的冷意,起不起任何旖旎心思。

    宁微尘的气质真的十分矛盾。他可以桃花眼眼含笑,将最简单的注视演得脉脉含情;又能在做出亲密姿势时,以绝对冰冷的姿态告诉你距离。

    “你真的见过我玩起来的样子吗?”

    宁微尘笑吟吟歪头,语气还十分好奇。

    “……”

    叶笙把胎女松开,一句话都不说,起身走。

    宁微尘会这样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后面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了。他在阴山十七年,遇到的都是些孤魂野鬼,结果出门第一趟,就遇到了这些倒霉事。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火车今天到淮城站。

    希望这只是万事开头难吧。

    宁微尘在后面漫不经心道:“叶笙,你搞出这样一个烂摊子,就打算让我一个人收拾?”

    叶笙步伐停住。

    他深呼口气,暗中握紧拳头。

    大概是今晚的变故太多,搞得他很烦,小时候那些被岁月磨去的刺又在身躯血肉里张牙舞爪长出来。

    叶笙猛地转身,黑白分明的眼神里戾气横生,一字一字:“宁微尘,我对什么异端不感兴趣,对什么非自然局不感兴趣——这个烂摊子到底是不是我搞出来的,你心里没数吗?!”

    宁微尘笑意不变,点头说:“哦,有数。”

    叶笙:“……”

    操。

    叶笙心里骂了声脏话。

    那一坨血红的肉胎落到宁微尘手中,好像重新安静下来,偃旗息鼓,诡异地维持着闭眼闭嘴的状态,努力把自己当死物,缩小存在感。

    宁微尘眼也不眨看着叶笙满是寒气的脸,表情的变换好像就在顷刻间。他露出灿烂笑容,讨好地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叶笙:“……”

    宁微尘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下那个死婴,说。

    “阴山县冲河村的女婴,其实就是这次我被安排的任务,非自然局那边将这起事件命名为‘畸胎’。”

    宁微尘道:“冲河村一对夫妇为了要一个儿子,三年时间内连续流产了六个女胎。去年七月怀孕时,医生说如果这一胎继续打掉女人将有性命危险。夫妇再三思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结果检查出来,女人这一次怀的竟然是六胞胎。”

    “六个,都是女婴。”

    宁微尘轻笑道:“愚昧的人注定要为愚昧付出代价。她们回来了,却是作为复仇者回来的。首先杀死生父生母,其次是兄弟姐妹。你杀死的那个是最后的获胜者。她在子宫吃掉所有胎儿,才获得出生的资格。可是一出生就被人挖空了肚子,分散了力量,所以看起来那么虚弱。”

    “非自然局给我安排的任务是封印她。但遗憾的是,我走去大山深处时那对夫妇早就暴毙在家,畸胎也被人带走了,于是我跟总局说了任务失败。”

    “说实话,我上车时,真的没注意那个女婴。”

    宁微尘耸肩,神情不以为意。

    “安德鲁跟我说完寄生胎的事,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是我的任务啊。”

    “但那又如何呢,我已经上报失败了。”

    宁微尘抬头,笑容温柔甜蜜:“这列车上,我对你的兴趣远超过其他一切。”

    叶笙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宁微尘将胎女随意地丢到坛口,站起身来,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他细看了一会儿叶笙的表情,讨好地说:“我都跟你交代完全部了。你可以不要生气了吗?”

    “宁微尘,你本性不是这样的吧。”叶笙完全不领情,面无表情拆穿他:“这些表情你做起来自己不嫌恶心吗。”

    宁微尘轻笑一声,将纸张优雅丢掉,回答他:“不恶心啊,我觉得我做起来很好看。”

    叶笙转身就走。

    宁微尘从后面,手搭上叶笙的肩膀。

    “好无情啊哥哥。”他的黑发有点长,皮肤冷白鼻梁高挺,下颚线清晰锋利。如果不是那一双含笑含情眼。其实宁微尘的长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以接近,矜贵疏冷,遥不可攀。

    “我觉都不睡过来帮你,你就这么对我吗?”

    他贴近叶笙耳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这小鬼盯上了。”

    叶笙心情不太好。

    宁微尘道:“畸胎有一个能力是入镜,你要是不想以后家里的镜子看到这玩意。今晚就必须把它解决掉。”

    叶笙偏过头,作为一个普通公民质问:“这东西不该是你们非自然局处理吗?”

    宁微尘纠正他:“错了。是、他、们非自然局。我只是被家里人逼过来帮忙,我可不想进去一天到晚跟异端打交道。说过了的,我怕鬼。”

    叶笙皱眉盯着他:“怎么解决。”他毫不掩饰厌烦道:“我下车后不想接触到这类事了,也不想再遇到你们。”

    宁微尘轻轻一笑,丝毫不意外他的冷漠,点头说:“放心吧。下了这辆车,我们确实也不会再见了。”

    叶笙退后一步。

    宁微尘也站起身拉开距离。

    叶笙知道宁微尘说的是真的。萍水相逢的缘分,下车便是结束。

    其实从第一天宁微尘选择在车票上写下电话递给他,就能看出端倪。

    ——那么热情灿烂、甜言蜜语的人,却没主动向他要过一次联系方式。

    宁微尘当然不是因为分寸感。

    “你不该存那一丝善良的。”宁微尘忽然开口,他转身,唇角弯起:“你将这个死婴放在小芳肚子里是今晚的最优解。”

    “当然后果是那个缝尸匠会被畸胎活活咬死。不过到时,车应该已经到站了。”宁微尘状似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对怪物也要抱有怜悯之心呢?”

    叶笙沉默着看了眼窗外,没说话。

    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有这种只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废物一般的怜悯之心。如果不去管这一车厢其他的人死活,不去管缝尸匠的死活,列车到站,他的人生照旧平稳无差。

    宁微尘说:“畸胎六分之五的力量都蕴含在‘妹妹’这里,可‘姐姐’是子宫的胜利者。‘妹妹’需要装死隐藏自己才能逃脱‘姐姐’的吞食。你杀了‘姐姐’,现在她没了天敌,活过来后,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给自己找身体。”

    “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如果我没预估错,畸胎应该是A级异端,非自然局处理起来也很复杂。”

    “想要下车后不被她缠上,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让她留在‘姐姐’旁边,一直被威慑。”

    叶笙说:“姐姐不是已经死了吗?”

    宁微尘:“死了气息也不会消失。你那么聪明,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叶笙顿住脚步,错愕地看向他:“你要我把妹妹也缝进小芳身体里?!”

    宁微尘弯唇:“对。”

    叶笙:“……”

    “这很难吗。”宁微尘不解说:“你骗她说怀的是双胞胎不就得了,反正缝尸匠求的就是一个完整。”

    叶笙瞪了他一眼:“你监视我。”

    宁微尘微笑:“那么出彩的表现,我想做你唯一的观众。”

    叶笙懒得理他。

    宁微尘和他一起打开厕所的门时,小芳还在镜前快乐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嘴里哼着歌,脸上满是柔情。

    宁微尘说:“看来这位准妈妈心情很不错啊。”

    叶笙低头看着手里的死婴。

    ‘妹妹’的血液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下流动,缓慢、温热。

    她在苏醒,满勤的恶意和得意都收拢不住,假惺惺地在他掌心蹭他亲昵他,装出稚嫩的样子。

    如果现在不把她解决,以后每个镜子可能都要见鬼。

    ……他可以接受,他的大学室友大概不可以。

    今晚,把这个女婴缝进去,一切就结束了。

    叶笙往前走,脚踩到了一团黑色的线上,愣住。

    之前小芳塞完孩子得意忘形高兴,随手把针和线都丢在一旁。

    黑色的细线里躺着一根足足有无名指长的绣针。

    鬼使神差地,叶笙半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根针。

    碰到这邪物的一瞬间,他灵魂发战,胸腔传来一阵黏腻潮湿的感觉,如肺腑浸泡在水里……可却并不难受。

    甚至他还非常习惯。

    叶笙蹲在地上,把银针拿在手里。

    宁微尘忽然出声说:“这辆车好像要提前到站。”

    列车的洗手间有一扇很小的窗。

    没开灯。

    唯一的光源是外面的月色。

    六月末七月初的夏夜晴朗清透像一块洗干净的蔚蓝宝石。

    宁微尘姿态随意倚着墙壁,手指搭着窗台,若有所思看着外面,懒懒道:“其实我不喜欢被安排任务,对我来说,这一趟出行挺无趣的。没想到,回程却有意外之喜。”

    山野跟星月一起呼啸而过,车轨和汽笛一起发出轰隆隆响声。

    宁微尘轻笑一声说:“叶笙,我们确实不需要再见面。”他轻描淡写道:“否则,我一定会变得不像我自己。”

    甜言蜜语说惯了的人,说什么都是不正经不着调的。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如一层雾。宁微尘语调轻浮缱绻,能把任何话说的像情话,此刻却把一句暧昧的情话说的像冷漠的诅咒。

    他桃花眼含笑望来,微微俯身,月光照亮半边侧脸,唇角的弧度轻慢危险。

    像一道深渊。

    视线看向叶笙。

    叶笙蹲在地上轻声开口:“宁微尘。”

    宁微尘挑眉:“嗯?”

    叶笙没说话,也没动。

    “起不来了吗。”宁微尘长腿走过来,站在逆光处,朝他伸出洁白的手掌,勾唇。

    “好娇气啊哥哥,不过我不介意帮你。”

    叶笙没说话,抬起手,指尖搭上他的肌肤。

    然后下一秒,他猛地拽住宁微尘的手腕,以一个绝对强势地力度将他拉下来!

    宁微尘一愣,似乎也没设防,就这么被他拉近。

    叶笙在黑暗中抬起头来,眼中的暴戾将眼眸染遍,寒血似剑。他拽着宁微尘的手使他靠近,同时用那根绣针抵上了宁微尘的脖子。

    尖锐的针端离脆弱的脉搏只有一毫米。

    宁微尘不得已,只能手掌撑住墙壁,单膝跪地。

    神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叶笙在他耳边说话,冰冷平静:“胎女就是在子宫相杀完成吞噬的。宁微尘,你教我的方法,到底是威慑妹妹。还是在——”叶笙语气凉如水说:“让我送羊入虎口。”

    44车厢常年荒废满是血腥陈旧的味道。

    他们靠的很近。

    潮湿的空气像是在密密麻麻的青苔蔓延生长,撕碎光影。

    过山洞的瞬间,火车骤然发出一声长鸣。

    视野骤然失亮。

    浓稠静滞的沉默后,叶笙听到宁微尘低笑一声。

    一片黑暗中,语调徐徐缓缓。

    他说。

    “哥哥,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

    明明是他拽着宁微尘的手腕将他扯下来。可宁微尘轻描淡写几个动作,便由被动变成了主动。无视脖子上往前一分就致命的银针。

    宁微尘一手撑墙,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上叶笙的脸颊。

    列车还在运行,短暂的漆黑后,淡薄的月光倾泻入车窗。宁微尘脸上的笑意全然散去,桃花眼里的暴戾邪气肆无忌惮,身上轻佻浮漫的气质似乎染上了血的冷沉。

    他靠近轻轻说。

    “你觉得我想害你?”

    叶笙没有说话,心却逐渐凝重了起来。他上这列车厢开始,遇到了很多怪异的现象,可无论是缝尸匠是胎女还是传教士的签名,都比不上宁微尘现在给他的侵略感和危险性强。

    叶笙没有退缩,盯着他。

    “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宁微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嗯,是。”

    叶笙:“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宁微尘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的指尖在叶笙脸颊上暧昧往下滑,冰冷轻佻,好像下一秒就会狠狠划穿血肉。

    “叶笙,我这辈子都没主动替人善过后呢,你胆子真大啊。”宁微尘放低声音,像在说情话:“这么对我。”

    叶笙安静看着他,面无表情:“你骗了我一路,说这话你不心虚吗。”

    宁微尘嗤笑一声,挑眉:“我骗了你什么?我的名字,我的年龄,还是我的身份?”

    叶笙都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说这些话,忍无可忍:“探险、十七岁、怕鬼、任务失败、毕业、特殊情感障碍——够了吗?!”

    他不想脱轨!不想惹麻烦!懒得去好奇!一直安分守己等到站——可不代表他是傻子!

    宁微尘听完,也意味不明地弯了下唇角,语气随意,字字寒冰。

    “不、够。我今年刚成年,华国京城人,教育经历都在国外,MIT数学心理双学位今年五月毕业。”

    “我怕鬼,被家族安排这件事时本来就将它当做一场冒险。畸胎被提前拿走,我确实是任务失败。”

    “至于特殊情感障碍——你是想联系我的医生还是想看我的病例?”

    叶笙面色冰冷看着他。

    宁微尘想到了什么,在这逼仄的环境里俯身,呼吸几乎和叶笙交错,眼眸淹没银色月辉。“哦,我好像是有一点骗了你。严格意义上,我的性向并不明确。”

    叶笙:“……”

    宁微尘暧昧道:“哥哥,这个姿势用来吵架,你不觉得很浪费吗。”

    叶笙眼神冰冷、手腕用力,针尖刺穿了宁微尘脖子上的皮肤。

    针没有刺得很深,血还是留了下来。

    宁微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淡淡道:“你在生气,为什么?”

    “叶笙,你可不是轻易会被陌生人激怒的性格啊。”

    “真让人开心,看来我对你来说不是陌生人。”

    叶笙不是很想理他。

    宁微尘低笑,抬手轻轻环住他拿针的手腕,桃花眼弯起、光彩潋滟,在他耳边撒娇一样说:“哥哥,你第一天对我很有好感吧。”

    他呼出的气落在叶笙紧绷的皮肤上,暧昧缱绻,亲密无间。

    如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毒蛇。

    “单纯,好骗,不谙世事,围着你转。”声调带笑,言词却冰冷。

    “你不就喜欢这种蠢货吗。”

    “…………”

    叶笙只觉得这列车上遇到宁微尘真他妈是他人生的一劫。

    他喜欢单纯好骗的蠢货?他有病吧,喜欢蠢货。他在阴山这个全国犯罪率第一的地方长大。如果见到单纯好骗的人就生出保护欲,那不用活了。出生就可以把自己埋了。恰恰相反,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不谙世事、围着他转的人。

    叶笙心里涌出无名端的烦躁,却紧闭着嘴,别开头,一句话不说。

    对啊,他不喜欢蠢货。

    ……但他反驳不了宁微尘的第一句话。

    真他妈见鬼。遇到宁微尘他自己也变得不对劲。

    宁微尘的手轻拉开叶笙的手腕,指腹碰触自己脖颈的伤口,垂下眼睫,凝视着鲜红的血迹片刻,抹在了自己唇上。

    “我还是觉得这个姿势不适合用来争吵。”他语气含笑,眨眼说:“适合接吻。”

    “你告诉我,你刚刚朝我伸手,拉我下来是想吻我。我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前方到站

    “宁微尘,你要不要问问你的医生。你除了特殊人格障碍,是不是心理上也有点病?”叶笙深呼口气,伸出手推开他的肩膀,保持距离。不过宁微尘刚刚的反应让他知道他猜错了。

    叶笙举起手里的那根银针,直直竖在两人之间。少年瞳孔里的冷意固如冰川,薄如刀。

    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幼年时那股被叶笙强行压下去的戾气就越是显现出来,像疯狂生长的刺。他的本性就不是温和善良的。

    在遍地土匪杀人犯的阴山长大,怀疑、警惕、恶意揣测早已成为本能、融入血液。

    但这是错误的。

    是不对的。

    叶笙闭了下眼,随后睁开眼,说道:“我碰到这根针后,能到感受到被它缝过的事物的气息。我发现,姐姐在缝尸匠肚子里,并没有死。”

    “我以为你是在骗我。好让我把妹妹送进子宫去给姐姐吞噬,完成任务。”

    “任务?”

    宁微尘唇上染着鲜血,艳艳似桃花,摄人心魂,嗤笑一声。

    “我在乎任务?”

    “我知道你不在乎。所以我说我猜错了。”

    叶笙别开头,把那根长长的银针收起来,就要起身。

    宁微尘凉凉道:“就这么一句?”

    叶笙抬眸:“什么?”

    宁微尘咬字又轻又狠:“叶笙,你怀疑我,弄伤我,然后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猜错了?”

    “……哦。”叶笙非常上道,从善如流:“对不起。”

    宁微尘的食指中指合并抚摸上染血的唇,垂眸,没说话,沉默片刻,他兀地一笑,将指腹上的血懒洋洋扫到叶笙脸上。

    淡红色曳开,像是一个靡丽的吻。

    “我要是不接受呢?”

    叶笙硬扯了下嘴角,刚想说话,突然一道黑色的阴影覆盖下来。他愣住,发现小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镜子前走了过来,就站在他们后方。他抬头就能对上小芳那全是眼白布满血色的眼睛。

    小芳大着肚子,两个辫子垂在绣花衬衣上,憨厚天真的脸上如今带着一丝扭曲和惧意。

    奇怪。她现在的样子很奇怪。

    叶笙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小芳张了张嘴,神情哀伤害怕,那是向他求助的信号。她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似乎在承受难抑忍耐的痛苦。

    下一秒。滴答、滴答。

    浓稠的、诡异的、深黑的血一点一点沿着她肚子上那条缝渗了出来。

    叶笙瞳孔猛地一缩。

    马上。

    一道震耳欲聋的哭声从她肚子里传来!

    哭声撕破长夜!

    尖锐、疯狂、刺耳、满含恨意!

    哭声似乎有实形,在空气中形成一阵阵强悍诡异的声波,血雾刹那弥漫整个厕所。

    在那声波袭来之前,叶笙几乎是第一时间,主动向前,抓住宁微尘肩膀,将他拽到一边。

    “让开!”

    宁微尘的神色一直在暗处看不清晰,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线,他整个人的危险性和攻击性极强,可是在叶笙靠近时,却没有一丝拒绝、安静得近乎诡异。

    哭声越发强烈,火车底部沉睡的怪物好像都在慢慢醒来。

    这列起始阴山的1444慢火车,从来都不太平——盗贼、土匪、人贩子;小偷、恶徒、杀人犯。一路在鲜血中前行。

    而那些由歹人威胁、切碎的无辜人。如今被缝尸匠拼凑,被胎女哭醒。

    胎女的哭声凄厉而痛苦,像是有人逼着她用最后一口气,发出这样毁天灭地般的力量。

    “——把我的妹妹还给我!”

    “还给我!”

    “给我!!”

    隔着一层肚皮,胎女的指甲不断划刮,愤怒到极致她开始重重拍打眼前的障碍。

    啪!啪!啪!啪!

    小芳太痛了,捂着肚子难过地蹲了下来,大滴大滴的血色眼泪掉地上,哽咽的哭声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

    除此之外尸怪嘎吱嘎吱开始复苏。

    潮湿浓厚的血腥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小芳的肚子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张脸来——是扭曲至极的姐姐。

    她张嘴,恨不得将叶笙剥皮拆骨、声嘶力竭命令那些收藏品。

    “杀了他!杀了他啊啊!”

    整列火车的尸怪都集中在44车厢苏醒。

    事情到了完全不可控的地步。

    ——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将本该尘埃落定的结局,重新推向深渊。

    叶笙蹲久了腿有点麻,撑着墙壁站了起来。声波与血光映照出少年冷白的侧脸。他咬牙,下颚线紧绷,瞳孔幽黑,在极致的黑与白中产生出一种荒诞的疯魔来。

    宁微尘也在暗处缓慢站起身,长腿倚靠墙壁,脸色稍沉,视线透过厕所的窗遥望向某一个点,随意而冰冷。

    叶笙偏头:“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忘记宁微尘是非自然局派来的,消息总比他要全面一些。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失控了。

    宁微尘闻言抬头看向他,淡淡说:“我怎么知道。”

    叶笙:“这不是你的任务吗?”

    宁微尘笑意落在唇角,随意勾住:“是。但我任务失败了,要我重复第三次吗?”

    叶笙忍怒说:“宁微尘,这列车还没到站,车上有几千人。”

    宁微尘挑了下眉,不为所动。甚至朝叶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甜蜜道:“你看,上天都要你做英雄呢哥哥。”

    叶笙:“……”

    操。

    他第一天就该知道这人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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