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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这是干什么?

“秦先生,秦夫人,我此番上门,除了是想见一见把染染养大的人以外,还想知道,当初,把染染交给你们的人,是谁?”

他在说什么?

我一呆,突然听见“咻”地一声,一支利箭近乎贴着我耳畔擦过,正中吞赦那林前方的香炉,香炉瞬间碎裂,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巨响,一团蓝色火焰爆开,顷刻席卷了他的全身!

我的脑子仿佛炸开了,抬腿就要往祠堂里冲,却被一左一右两双手猛然架住,竟被我养父母拖离了门口,我大吼起来:“爸,妈,他着火了,你们快找灭火器来啊!”

“那是雷火,灭火器熄不掉的。”

我愕然扭头看向我养爹,他和养母都面无表情地盯着祠堂,仿佛成了两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双手牢牢地擒着我,力气大得骇人,漠然地望着瞬间被蓝色火焰吞噬的祠堂。

“吞赦那林!”

我嘶吼起来,可祠堂里却没有一点回应,我心急如焚地挣扎起来,膝盖却被重重踹了一脚,迫使我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余光瞥见踩在我小腿上的高跟鞋,我心里一片茫热。

“小染,你也莫怪我们,要怪,只怪你命不好。要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得拿你的命换,我们还真舍不得你。”

“你们在说什么……”我摇摇头,“爸,妈?”

“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扭过头,便瞧见院子的后门轰然开启,一高一矮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背后跟着数个头戴尖帽的人影——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林海公路里绑架过我的两个泰国人,一个叫古曼,一个叫阿塔,而他们的大老板正是明洛的父亲。

我的养父母,居然与明家早就有来往。

所以,那个引来明洛鬼魂的佛牌,根本就没有被掉包过,我一早就深陷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却浑然不知。

那年长的高个子走到我面前,他没穿上衣,胸口挂着一枚金色的器物,看起来很像伤到了吞赦那林的三面金刚镢,只是还要更大些,他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泰文符咒,都闪烁着蓝色的光,皮肤上也似乎游窜着丝丝电流,他这一靠近,我便感到身上的毛发都因静电而立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要对他做什么?!”我朝他吼道。

那名叫古曼的家伙只扫了我一眼:“阿塔,你把他带回老板那里,我去确认一下那个怪物怎么样了。”

说罢,他从颈上摘下金刚镢来,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了什么,只见上方传来一声厉啸,我抬眸望去,才发现头顶的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已乌云密布,云隙电闪之间,竟能隐约窥见一条长长的白影蜿蜒起伏……像是一条龙。

我一愣,立时反应过来,那不是龙。

那是化成了恶水煞的明洛。

“明洛!!”我朝天上大喊,“阿洛,你别伤害他,算我求你!是我将你害成这样的,你把我带走吧,只要你别……”

前方“轰”地一声巨响,整座祠堂化作无数燃烧着蓝焰的瓦片木头碎块爆裂开来,巨大的冲击力与气浪将我和其他几人都震得飞了起去,我人还在半空中没落地,便感到腰身一紧,明显是被树藤卷住,然后像是轻轻落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一睁眼,我才发现自己落在了院中的花坛内,原本只栽种着热带植物的坛中无数红艳荼蘼破土而出,将我簇拥其中,更有数不清的鬼影也着随荼蘼钻了出来,男女老少,怀里都抱着牌位,跪在我周围,其中一个有个戴着金丝墨镜的老头,我一眼认出,可不就是我幼时见过的秦太叔公?

再一看这些鬼的牌位上全是秦字开头,我吓得失声大叫:“我草!吞赦那林啊啊啊啊秦氏列祖列宗怎么都出来啦!”

“秦氏全族听令!”吞赦那林冰冷的声音萦绕上空,“护好吾妻,否则本尊定教你们,灰飞烟灭,不得往生!”

“秦氏儿孙不孝,还望神主宽赦!”

一片哀嚎求饶声中,我瞠目结舌地望向祠堂,蓝色焰火已经熄灭了,上方的乌云也散了开来,明洛的影子也不知所踪,唯剩下吞赦那林右手持着的三株香上燃烧着的那一小簇,而他毫无无损,只是周身树藤环绕,自祠堂内缓缓走了出来。

“在我见到你们前,我曾希冀,你们是真心待他。可当我一踏入此地,便知不过是我心存侥幸。我唯愿世间诸恶,不染他身,可你们为何,却偏偏,要来犯我的忌讳?”他五指一拢,手心三炷香齐根断开,蓝焰瞬间被捏散,碎成无数缕幽魂般的影子,如一大群渴血鲨鱼般朝古曼扑去。

古曼十指比唇,急念咒语,数缕蓝焰却顷刻将他团团笼罩,从他的七窍钻了进去,刹那间,他浑身抽搐,胸腹间蓝光闪烁,从里至外的燃烧起来,倒在地上不住翻滚,阿塔大叫着扑上来,想要救他,却被一缕灰白树藤缠住脖子,像扔垃圾一样,径直扔出了秦家的院墙外。

见状,随他们来的几十个巫师都四散窜逃,却都没跑几步,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中邪一般,朝着地上不住磕起头来。

“神神主饶命!我们,我们也是受人胁迫!”熟悉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扭头望去,看见我的养父母竟也头朝吞赦那林,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明家人对我们的亲子下了降头,又御小鬼,助秦家生意在东南亚畅通无阻,我们家族命脉都在明家的掌控之中,离不得他们,不敢不从……”

“我们,我们也养了小染这么多年,也是真心把他当亲儿子的……小染,你说,你说这些年,爸妈对你怎么样?”

裤脚被一把攥住,养母抬起头来,凄然地望着我求助。

我看着她,大脑一片混乱,疑问如汹涌的洪水,将我原本的世界彻底倾覆,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又见她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吞赦那林:“您,您不是要秦家的户口本吗,我这就去给您拿……”

说完,她连滚带爬地朝别墅方向逃去。

吞赦那林没有理会她,径直来到我跟前,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染染。若他们不设局害我,我真不想让你知道真相。”冰冷的手指揉捏着我的后颈,将我一把抱了起来。

“秦老爷,念在你们抚育染染长大,我不杀你们。但我要知道,当年把染染交给明家的那个人,如今何在?”

“我,我们不知道。”我养父打着哆嗦,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染染是明家交到我们手里的,但是谁把他交给明家,他是什么来历,我们也都不清楚,不是没问过,可染染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家,泰国,东南亚的卖场……

记忆深处浮现出一抹少年的身影,他抱着一条小狗,在浓密的树影下,眼神孤寂:“你和我一样,也是私生子吗?”

那是明洛。

无怪他会如此喜欢我,原来,我们幼时就在明家见过。

我是明家交给秦家的孩子,可到明家之前,我又来自哪里?

我出生在何处,父母是谁?

一切疑问的答案,都似乎不可思议,又毋庸置疑的,指向了吞赦那林。我迷茫看他:“吞赦那林,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和你有关?”

“上车再说。”吞赦那林抱紧了我,走出秦家的大门。

望着车后窗渐渐远去的秦家大宅,我的心似乎被凿空了一个洞,与此相连的整个世界的地基骨骼,仿佛都在摇摇欲坠的缓缓塌陷下去。

尽管一直以来,我都以“被买来的孩子”自居,就像一只蜷缩在树上的野猫,从不敢放任自己跳下去迎接和回应养父母给予我的爱,因为在内心深处,我总觉得他们的爱不是能让我踩到实处、肆意奔跑的大地,而更像是一片沼泽,我若跳下去,溺在其中,尽情享受,若哪一天他们突然不爱我了,我便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我自始自终抱着自己的树,最多只敢汲取沼泽表面的水分,于是整个家族的长辈,都说我天生薄情。可这么多年,纵使我如何防备,如何小心,又怎么可能没有一刻,为这样的爱敞开了心扉呢?

可是,正如我直觉的那般,他们突然,就不爱我了。

或者说,他们从未爱过我。

双眼模糊一片,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起来,刺进手心,直到被吞赦那林强行掰开,和他十指相嵌,我才感到手心已经破皮出了血。

“染染……”

冰凉的唇吻去我溢出的眼泪,心里始终紧绷的一线猝然断裂,我埋首于他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不爱我,吞赦那林……他们骗我,他们是为了他们的亲子养我,他们从来就没爱过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没人要的孩子。”我哽咽着泣不成声,后颈被吞赦那林的手指越收越紧,令我清晰的感到他的指尖在轻微颤抖,仿佛与我一般承受着这剜心的痛楚。

“怪我大意。”

甜腥的液体滴落在我的唇缝。

“若非我大意,你便应该从出生起就在我身边,受我庇护,由我养大。”

第61章

前尘

“若非我大意,你便应该从出生起就在我身边,受我庇护,由我养大。”

他的嗓音滞涩沙哑,但我仍然听清了,不禁愣住,含泪与他对视,竟见他长睫低垂,眼角渗出些许血迹,沿着面庞流下。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应该出生在你身边?”我困惑地喃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拭去他眼下的血,“吞赦那林,你有许多和我有关的秘密瞒着我,是不是?我要知道,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来历。”

他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想开口,却扣住了我的手腕,犹如虔诚的信徒亲吻神祇一般亲吻我染血的指尖。我攥住他的衣领,不依不饶:“你告诉我,吞赦那林!本来在你强暴我后,我就决定和你断了,是你硬追过来,把我的生活弄得支离破碎!要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别指望我会接受你,你就是拴着我一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

扣着我手腕的冰冷手指一抖。

一滴血泪自我指缝渗下,落在我胸口,似一颗朱砂痣。

下巴被突然掐紧,下一瞬他便将我压在窗户上,发疯地吻下来,我狠狠一咬他的舌尖,拨开了车锁,车门瞬间大开,我的半个身子顿时落到了车外,前方一束车灯迎面照来,一双手将我立刻捞了回去,关上了车门。许是用力过猛,他的手却磕在车门上,砰的一声,一星红色自我耳畔迸落。

“你做什么?”

吞赦那林近乎是在嘶吼,声带都要裂开来,手臂将我抱得死紧。

“我逃不出你的手心,也拿你没办法,可我要让自己死掉却很容易。”

我轻笑,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我一身的病,很脆的,你很清楚。”

他浑身都颤抖起来,粘稠冰冷的液体濡湿了我的鬓角。

吞赦那林在害怕。

我忽然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点。明明他是这样强大的存在,不死不灭,弹指间便可令万鬼灰飞烟灭,活人化为行尸走肉,可他抱我在怀的时候,却就仿佛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犹如一副枯骨般濒死的人,紧紧拥着随时会化作流沙逝去,融为冰水消失不见的全副身家。

“你在害怕什么,吞赦那林?”

第一次,我仿佛从他这副俊美无俦的躯表上,隐约窥见了一丝裂隙,里面露出了他灵魂的一隅,炽如山心,却伤痕累累,满目疮痍。

只需我亲手一击,他便能溃如尘土。

心中涌起无限怜意,我缓缓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一个冰凉的硬物却轻轻落在了我的额顶。

抬眸看去,他屈指抵着我额头,那枚扳指上的红玉髓已然碎裂,想是刚才磕的,那玉髓的裂痕中心钻出一根白色光丝,犹如活物一般正朝我的脸飘了过来,我怔怔抬眸看他,见他低垂眼睫,瞳中渗出一滴血,落于我眼角。

“罢了,命中注定。我当初竭尽全力,也只留住你这一丝灵息,我将它还给你,你兴许便能想起些许前世记忆,染染……弥伽。你记住,这一世,我便是化作枯骨,也会护你不染风尘。”

“弥伽……”

“弥伽!”

“弥伽,阿娘喊你哩!还不快去!又在画什么?”

背后被拍了一掌,我吓了一跳,手中炭笔掉在地上,碎成了两截。

地上刚画的小鸟花了一半,我扭脸嗔怒地看向身后的捣蛋鬼,可她笑得灿若春花,脸庞红扑扑的,一对麻花辫缀着小铃铛,眉眼弯弯像月牙,小虎牙闪闪发亮,叫人实在生不起气来——我的阿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当然,比不上我们名动十方大山的美人阿娘。

“你快去快回,听说今日是王上的凯旋典礼,可有热闹看哩,你不想去长长见识?巴罗叔要去王城卖马,正好能捎咱们一程。”

“等我!”去城里?心里一喜,我一蹦三尺高,穿过回廊,在这偌大的宅院里一通七拐八绕,来到我阿娘位居偏院的住所。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我阿娘正对镜梳妆,听见声音,回眸冲我温柔一笑。

“伽儿来了,过来,来试试阿娘给你新纳的鞋底。”

“阿娘真好。”我嘻嘻笑着,坐到镜台前,往镜中瞧去,无论是我的瞳色还是眼角红痣,都与阿娘如出一辙,阿妹虽与我是双生子,脸上去没有这颗痣,我比阿妹要像阿娘得多。

“呀,伽儿的脚又长大了些呢。可不是,再过一月,伽儿就十四了。”

阿娘比了比我的脚,抬眸朝我一笑,“都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你附近镇子村寨也都走过逛过,阿娘问你,有瞧上的姑娘没?”

我挠挠头,平日除了去私塾,和镇上的玩伴们爬山打鸟蛋,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画点小画,无论是山川小溪,花鸟虫鱼,都令我有无穷无尽的兴趣把它们画下来,对娶媳妇这事却没半点兴趣。

“成天就知道画画。”阿娘将新鞋底塞进我的鞋里,为我穿上,柔声道,“好了,去王城逛逛吧,长点见识,也别忘了看看好看的姑娘。”

“知道了!我画点王城的风景,回来给阿娘看!”

我飞快亲了一口阿娘的脸,冲出门去。

古格王城位于群山环抱的山谷中,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我家虽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富商人家,可我阿娘是妾室,我和阿妹身为庶出,没资格与嫡子们一样来王城上私塾,只能留在附近的镇上,我本没大所谓,只要能有空闲画画就行,可见了王城车水马龙的景象,琳琅满目的新奇事物,心下仍不免生出些向往与兴趣来。

不知这城里有没有教书先生提起过的那些颜料和画材?

走在行人如织的城道上,我左顾右盼,探看着两旁的店铺,希冀能找到一家卖这些东西的铺子,突然听见身旁阿妹惊呼了一声。

“是王的仪仗队伍!弥伽,你看!”

“让道,让道,王上进城了,都跪下,挡道者死!”

我正要探头去看,便见两行骑着白马的士兵飞驰而来,集市上的所有人都如被分开的潮水一般退到了两侧的商铺内,咚咚鼓声响起时,红色花瓣漫天飘来,伴随着馥郁的芬芳,人们纷纷探手去抓,我未动手,一瓣花却落在了我眼角,好似一个亲吻。我将花瓣拈下,放进袖中,趁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挤到前排,探出头去,不由睁大了眼。

第62章

惊鸿

我将花瓣拈下,放进袖中,趁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挤到前排,探出头去,不由睁大了眼。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自城门行来,四排蒙面尖顶的骑兵和敲鼓吹号的乐师鼓手后方,是几头巨大的白象,身材魁梧的古格王便坐在象身上,戴着象征天神的面具,赤着上身,露出胸膛与臂膀上的刺青与荣耀的伤疤,他的身躯犹如国境内最高的苏楼山,腰间的宝石灿若日月,仿佛凌驾云上的天神,令跪着的平民们都不敢抬头直视。

王从我们身旁走过,他后方的大象背上有个伞状的尖顶象轿,被轻薄的纱帘与金流苏覆着,微风拂动,朦朦胧胧可以瞧见里面似乎坐着一个白发高髻、身着黑袍的身影,像是个女子,不知是什么人物。

“那是谁啊?”

“王上从天竺那边带回来的?”

“不会是在那边新娶的妃子吧?”

“嘘,你们瞎说什么,那位是新国师!荼生教的圣女!这次和摩达罗国一战,就是她护驾有功,救了王上一命,才打了胜仗哩!”

我点了点头,我听私塾先生说过荼生教的来历。

我们古格国与南部摩达国在边境交战日久,已经持续了好几个王朝,在我出生前,两国就因为地理资源和信仰问题交战不断,据说荼生教本是摩达罗国的其中一个教派,因为摩达罗王信奉另一教派占婆教,将占婆教推为国教,逼荼生教众放弃自己的信仰,荼生教人不肯,摩达王便迫害起荼生教人来,要令荼生教销声匿迹。荼生教的教长带领教众叛出了本国,来到了古格境内,短短几年,荼生教便壮大起来,吸纳了无数教众,令王国贵族们也成了信徒,到了如今,已取代原本盛行的爻教,变成了新的国教吗?

“那她后面那个,又是谁啊?”

我抬眸看去,见那圣女后方,还跟着一头大象驼着象轿。

不同于前方的象轿,轿檐下方深紫镶金的帘子四面低垂,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可越是如此,越能引起好奇,我盯着那帘子的缝隙,希冀能一窥里面人的模样,就仿佛这番心情被上天感应到了似的,一只手竟自那缝隙内探出,将帘子掀起了一点。刹那间,四周掀起一片惊呼的声潮。

而我亦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帘间露出的,是一张颠倒众生的少年面容。

皮肤白得似苏楼山顶最圣洁的雪,高鼻深目,不像古格人,眼眸像教书先生给我看过的《海错图》里的大海一样碧蓝,俗世众生,七情六欲,皆不在这双属于高天神灵的眼睛里。

帘子转瞬放了下来,只这惊鸿一瞥,却教我心脏狂跳,失魂一般,直至仪仗队伍从身边全部走过,阿妹大声唤我的名字,我才醒过神。

“弥伽!你怎么啦?丢了魂啦?”

耳朵被用力拧了拧,我疼得哎哟叫起来,蹦跳着拍掉她的手。

“阿妹,圣女后边大象上坐着的那个人,是谁呀?”走出铺子,我仍忍不住朝远去的仪仗队眺望,小声问她。”

“听说,是荼生教的小圣君,也是王上的第九子。”

“长那么漂亮,居然是个男子?”我愣住了。

“嘘,他的样貌也是咱们能议论的,你想给咱们家招祸吗?”阿妹十指比唇,压低声音,眼睛却也不自觉朝远方望去,眼神有些发痴。

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不是对娶媳妇不感兴趣,而是没瞧见足够让我动心的漂亮姑娘,结果让我一眼倾心的,居然是个男子,还是吞赦天尊的转世圣童——我也曾听私塾先生讲过,说荼生教信奉的这位神主自千年前神隐后,会每隔数百年便会转世一次,降生在某位天生灵脉通达的婴儿身上,那个婴儿一被找到,便会被选中成为荼生教的圣君,开始修行之路,直至飞升成为新的在世神祇。

是男子,还是这样的身份,又岂是我能肖想的?

我收回目光和心绪,和阿妹继续逛起集市来。

忽然,一间挂满了画、色彩缤纷的铺子令我眼前一亮。

“你想拜我为师?”面前的老画师停下画笔,审视着我。

我立刻点了点头,仗着自己年纪小,立刻跪了下来:“请您收我为徒吧,我很有天赋的,也能交得起学费。”说着,我把脖子上的小银锁取了下来,给他递去,“您看这个做拜师礼,行吗?”

“弥伽,你干什么呢?那是阿娘给我们的!”

老画师却看也不看我手里的银锁,笑呵呵地将手里的笔递来:“来,你画一副,让我瞧瞧。”

画什么呢?

我想画些自己擅长的花鸟虫鱼,眼前却浮现出方才那惊鸿一瞥,等回过神时,笔下已蜿蜒出流水般的线条,勾出了脑海里的轮廓。

“弥伽!”阿妹惊得捂住了嘴。

旁边也传来一声低低惊叹:“哎,七哥……这不是九哥吗?”

我循声望去,才发现铺子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两个少年,一个年长,看起来有十七八,已经及冠,另一个比我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大,头发束在脑后,两鬓留了几缕小辫子,看起来很是调皮,只是他一看便身体不佳,面色蜡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似是患了痨病一般。

见这两人都衣着华贵,又都盯着我手里的草画,我心里一跳,他们口里的九哥不会就是我画的九王子吧?那他们俩,难道是王嗣?

“你画得挺不错嘛,比宫…我们那儿的画师强。”

说话的是那个年纪小的那个辫子少年,一双淡褐色眼眸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我,我顾忌他们的身份,垂下眼皮,没敢与他对视,给夸了却难免雀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多谢夸奖,我随便瞎画的。”

他咳嗽了一声:“你是姑娘,还是男儿?”

我一愣,抬眸看他:“自然是男儿。”

是我生得太秀气,没长开也没变声,叫人连男女都分不清吗?

弥萝捂住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令我恼怒不已,却又不敢发作,听见那少年笑道:“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姐妹……”

“行了,小十,出门前叮嘱过你什么全忘了?许你出来玩就算了,又和平民随意搭讪,成何体统?”那年长些的少年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囊扔到放画材的桌上,拿起一罐颜料便出了门。

“哎,七哥,等等我……”那少年依依不舍似的看了我一眼,便追着年长的兄长奔去。

画师拎起我的画看了看,沉默了须臾,朝铺子里走去。

我连忙跟上,见他停步在一排装着五颜六色的粉末的陶罐前,道:“你若真心想跟我学,便要拿出诚意来,比起学费,我更看重学画的天赋与恒心,天赋你够了,但恒心,我还需考验考验。一月之内,你若能将这些岩彩矿石全部采齐,送到我铺子来,我便收你为徒。”

“哐”,眼前的矿石被应声砸裂,我拾起一小块内里露出青蓝色的矿石,拿出怀里卷起的色样打开,比对了一下,确认了这是孔雀石。

擦了擦脸上的汗,我将矿石砸碎,捡进随身小兜里。半月过去,我的手心已被磨出了一层薄茧,手劲也比之前大了不少,采起矿来没有最开始那么困难了,可这颜料矿石却十分难找,尽管我的未来师父给了我矿石分布的大致地图,能指引我去哪座山找,也并非易事。

数了数小兜里采到的五种颜色,我坐在树下,抱着水壶喝了口水,又翻出临行前阿娘给我准备的青稞馍馍啃了几口,爬上了树。

接下来,要采辰砂和高岭石,这些都得去更高的山上——得去王城后边那片山脉,好在正值夏季,不用担心爬得太高会被冻死。

用从家里偷带出来的舶来品朝王城后方的山脉望去,一片如火如荼的颜色吸引了我的视线。其中一座山的山腰上,有一颗盛满了红花的大树,我看了看地图,上面有一处涂了红色标记,附有小字标识。

“此处勿去。”

为什么不让去啊?

一阵风吹来,眼角一软,我摸了一下,指腹上赫然是一片红色花瓣。

不知怎么,眼前又浮现出那漫天花雨中,惊鸿一瞥。

心狂跳起来。

要去后边更高的山,翻这座山是最近的道。跳下树来,我犹豫徘徊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朝那座地图上被禁止的山走去。

到了山脚下,离得近了,我才辨出这些燔山熠谷的红花原来是红山茶,又称荼蘼,据说古格境内原本没有这种花,是荼生教来到这里后种出来的,被古格王室奉为神花,平民不可采摘,否则会被砍手。

我心下打起退堂鼓,正要绕道,却听见一道笛音传来,脚下一滞。

我并非通晓音律之人,可这笛音委实太特别了,那样空灵,那样孤寂,令人想到寒冬落雪时独行的小鹿,秋日里无巢可归的离群鸟儿——是什么人在吹笛呢?我情不自禁地抬眸望向荼蘼森林的深处。

就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第63章

魔教小圣君

就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在林间往山上爬了一阵,一座八角形的白色亭院赫然出现在眼前,同时,我亦惊异的发现,这亭院周围集聚着许多小兽,有鹿儿、兔子、山猫,还有一只带着小崽的母白狼,树上也停着不少鸟儿、松鼠、猴子,似乎都在这儿聆听着从亭子里传出来的笛音。

我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这些动物,也恐惊扰了吹笛的人,可偏有一只蜜蜂落到我肩上,我吓得跳起来一躲,那些小兽便呼啦一下全窜进了林间消失不见了。里面吹笛的人许是没有察觉,笛声还在持续。

忍了忍,终是按捺不住胸腔里蹿跳的好奇心,我搓搓手,顺着庭院最近的大树的树干,往上爬去。爬了一截,我便发现这亭子上方有个天井,可以瞧见亭内的景象,而笛音也愈发清晰,愈发近了。

吹笛的人,就在天井下方。

一寸一寸沿着越来越细的树干,我爬到了天井正上方,往下望去。

只这一眼,我便呆住了。

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盘坐在天井下方的草坪中央,吹着笛子,乌发如墨,肤白胜雪,宛如神明。这吹笛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半月以来,引我魂牵梦绕、画了无数小画的……荼生教小圣君,尊贵的九王子。

许是我的呼吸太过急促,底下人似听到动静,仰起头来。

我往回缩去,却仍是避无可避的,对上了一双寒澈的蓝眸。

他漠然望着我,眼底倒映出我的身影,嘴唇离开了笛子。

“你是何人?”清冷的声音,像玉器相碰,寒潭落石。

我傻了一样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忽然听见“扑簌簌”的鸟类振翅声袭来,一抹白影飞进我余光里,下一刻,我便感到腰带一松,扭脸就见一只白色大鸟叼走了我装着岩彩矿石的布兜,心一惊,想也没想扑去抓它,忘了自己趴在树上,身下一空,我直直向下坠去。

与我差不多单薄的少年身躯,被我结结实实的压在了下方。

清幽的檀香混合着另一种难以名状的好闻气息沁入鼻腔,勾着心尖,我心如擂鼓,支着手肘,撑起身子,对上了近在咫尺的蓝眸。

心弦狠狠一颤。

这一刻,我忽才明了,何为阿娘说的……情窦初开。

“我……我叫弥伽,你呢?”我喃喃道。

“你起来。”

年少的王子白皙面庞上泛起薄薄红晕,显然被我无礼的冒犯触怒了,眉宇微微蹙起,一双蓝眸亦透出冷意。我这才回过神来,蹦起身,想要扶他一把,却被笛子挡开了手。待他站起来,我才发现他虽看起来年纪与我差不多,可这身量却比我高多了,与我阿爹差不多。

“你是何人?怎会来此?”

见他神色淡漠,语无波澜,并不似要动怒,我松了口气:“我…我是个画匠,来这儿采矿的,刚才无意中听到你吹笛,一时好奇,就想爬树看看,对了,我的矿石……”想起那只大鸟,我左右张望,便瞥见这院中一角有一抹白影,正是方才那只大鸟,正在啄我的布兜。

“喂,那不是你能吃的!”我上前两步,岂料那白羽红翎的大鸟竟然张开双翅,冲我耀武扬威起来,伸长了脖子竟然作势要来啄我。

“那是我的矿石,我采了半个月才采到的,你给我让开!”

我心下一急,脱下两只靴子就朝它砸去,大鸟却毫无怯意,嘎嘎大叫起来。

“白哈尔!”

身后一声轻喝,那嚣张大鸟高竖的红头当即垂了下来,偃旗息鼓,乖乖趴到了一边,像从气势汹汹斗鸡变成了一只孵蛋的母鸡。

“咧——”我朝它一吐舌头,把矿石迅速捡进了兜里,扭头正想道谢,却见他静静瞧着我,不禁耳根一烫,话都险些不会说了。

“…多谢哩。”

“不必。”他抬眸看了一眼我身后,“你可爬得出去?”

“没有前门能走吗?”我挠挠头,看着四周院墙,我虽自小擅长爬树摸鸟蛋什么的,可这院墙相对于我的身高,要爬出去确实困难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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