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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环境的闷,身体的疼痛让徐簇和意识逐渐回笼,她的世界由寂静变得热闹起来,来自天南地北的方言不断灌入她的耳朵。

    徐簇和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她让大家说话小声点,她的家人生病需要休息。

    周围的声音变小,徐簇和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处在什么环境里,可她怎么也醒不来。她再次失去意识,陷入沉睡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簇和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她躺在床上,望着上面触手可及的床板发呆,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她怎么会在这里?

    徐簇和记得她和几个朋友一起赛车,在公路上意外遇到象群迁徙,她想停车,但刹车失灵。

    然后整辆车侧翻,徐簇和被困在车里动弹不得,极致冷和痛侵蚀全身,她感觉身上的血都要流尽。她的朋友在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他们想要救她,但是,来不及了……

    女人发现徐簇和醒来,脸上有些欢喜,“终于是醒了。”

    她用手背探徐簇和额头的温度,“额头也没那么烫。”

    徐簇和迷茫地看向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谁?”

    徐簇和问的问题让她的欢喜瞬间凝固。

    她再三确认徐簇和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后,她连忙去找之前给徐簇和看病的医生。她外甥媳妇的脑子好像烧坏了!

    火车隔间里一阵兵荒马乱,不少乘客来围观医生给徐簇和看病,讨论声不断。

    医生检查不出来她有什么大问题,说可能是发烧导致的暂时失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他还说到目的地后,最好去医院再次检查。

    女人听到医生的话心里安定了一点,她送走医生后,又请走围观的乘客。

    徐簇和坐在床边看着她送人,她说自己之前叫她丹姨。

    丹姨是徐簇和现在这具身体的婆婆的表妹,至于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丹姨没有说。她还是叫徐簇和,幸好名字没有变,若不然她要花一段时间来适应新名字。

    有个小豆丁趴在徐簇和的腿上,仰着脸,朝她笑。

    丹姨说小孩叫杨载舟,家里人都叫他舟舟。

    徐簇和努力挤出笑容回应他,以示友好。

    然后舟舟喊了她一声“妈妈”。

    闻言,她尽力维持着表情不变。她还没有适应母亲这个身份。

    她来到这个地方听到的其中一个难以消化的消息,就是她年仅二十二岁便已婚已育,孩子都三岁了。

    还有一个更难接受的消息的是现在是1969年,和她原本生活的时代有着几十年的时间距离。她对这个年代的了解处于一个很浅薄的阶段。

    徐簇和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想躺平在床上,结果脑袋撞到隔墙板。她不禁转头看那面墙,床也太窄,最多只有半米宽。

    舟舟三除两下把鞋脱掉,爬到床上,站了起来,对着徐簇和的后脑“呼呼呼”吹了几下,说话的声音稚嫩清脆,“呼呼就不疼了。”

    徐簇和佯作惊讶地说:“你好厉害,真的不疼了。”

    舟舟被夸得害羞但又很开心,他动作缓慢地坐了下来,身体靠着徐簇和的手臂。

    徐簇和坐直,环顾四周的环境,她以前从未坐过火车,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新的体验。只是这种体验太突然,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不经意间,她看到窗外的风景。

    春犹浅,柳初芽,这春景和徐簇和死前见到的热带林有着极大不同,预示着她在最好的年华死去,却又遇到新生。

    徐簇和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生,或是死,她想自己会毫不犹豫选择生,经历过一次死亡,那种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舟舟跟着徐簇和的视线,眼睛不断转动,好奇妈妈在看什么,但没有出声问。

    丹姨终于把这些爱看热闹的乘客请走,只有位置是在这个隔间的乘客没离开。

    她走到徐簇和面前,一把捞起舟舟将他抱在怀里,说:“听说很快就到下一个站,到时要是有开水供应,你喝口热水,吃点东西,再吃药,身体就会舒服很多了。”

    这个年代设备不够好,锅炉房的热水总是烧不开,喝开水成为一个难题。有时候幸运,在经停站遇到提壶供应热水的工作人员。

    徐簇和听她说话嗓门大,语气没有多好,但也知道她是好意。徐簇和轻轻点头,说好,然后又说了句谢谢。

    丹姨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平日里她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关系一般般,但相处也不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现在这样真令人不习惯。

    没过多久,火车靠站,丹姨拿着两个军绿色小搪瓷缸,她身手很是敏捷,从人群外围挤到靠走道的车窗前。

    徐簇和都没看见她身影,但听得出她的声音,“同志!麻烦给我装两杯开水!”

    徐簇和牵着舟舟的手,慢慢走到过道边。她病还没好全,浑身无力,走路都慢吞吞的。

    她踮起脚,看见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扎着两条小辫的女同志举起热水壶,往伸出窗外的杯、碗、壶倒入开水,一声声“同志”此起彼伏。

    才一小会儿的工夫,热水壶里的水就没了,人群逐渐散去。

    徐簇和望着这情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确实是身处六十年代,对她来说陌生又遥远的年代。

    丹姨转身看见徐簇和失神地站在过道边,心中又添了一分忧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病都没好全,这里人又杂,人家一撞你就倒了。舟舟,带你妈回去坐。”在丹姨眼里三岁的舟舟都比徐簇和可靠。

    丹姨的话将徐簇和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和舟舟回到床边坐下。

    丹姨拿出一个硬邦邦的大白面馒头,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她。她感觉自己的手拿东西都没有力气,她看着半边馒头,这好像是隔夜的,一时下不了口。

    第2章

    到达

    徐簇和原是个富二代,她小时候,父母在创业初期,家里没那么有钱,那也是中产偏上的家庭,她没吃过,更没见过这样粗糙的馒头。

    丹姨将自己手里的馒头撕成小小一条,馒头条沾过热腾腾的开水后变得湿软,她喂给舟舟吃。

    舟舟一点一点地吃进去,吃到干的部分,就说:“姨奶奶,我想吃湿湿的馒头。”

    丹姨又把馒头条放进搪瓷缸里,让它吸满水,她忽然瞥见徐簇和就盯着那馒头,光看不吃,心想人失忆了,是连吃馒头都不知道怎么吃了吗?

    “怎么不吃?”

    徐簇和抬起头,迅速给自己想了一个理由,“我……我想先喝水,嘴巴干。”她摸了一下搪瓷缸外层,“但水还很烫,等凉一点再喝。”

    丹姨信了,就没说什么,她捡起落在身上的馒头碎吃。

    徐簇和见状,将那半边再掰一半递过去,“我没胃口吃,您多吃些。”

    丹姨把馒头推回去,“舟舟人小肚也小,他吃饱了,我还有得吃。分给你吃,你就吃。别在这儿给来给去的,不好看。”

    徐簇和是真没有胃口吃,最多只能吃一点,不是说谎,她对丹姨说:“您不要,我就分给别人吃,我吃不下这么多。”

    这招果然奏效,丹姨拿过那小半边馒头,说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把馒头分给别人吃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来。

    这时候正值饭点,火车有餐车,但去餐车吃饭是一件奢侈的事,大多数人都是吃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

    徐簇和看到隔间里其他乘客吃的东西,感觉还是丹姨拿出来的馒头好。她对比了一下,又进行自我安慰,她看着干硬的馒头,终于产生了一点点食欲。

    等到开水的温度可以入口后,她喝了一口水,再学着丹姨之前的动作,撕馒头条,放到开水里浸湿泡软再吃,原本寡淡无味的嘴巴尝到些许淀粉的甜。

    忽然一声长笛响起,不到片刻火车再次启动,“哐当哐当”往前驶。火车在经停站停留的时间很短。

    这趟火车是从首都发往阳城,一座南方城市。徐簇和的丈夫杨觉俨是一名军人,他们此行是来随军的。

    在后面的旅途中,丹姨偶尔带他们到餐车去,吃上新鲜热腾的饭菜。徐簇和观察下来发现,这家人的生活水平在她所见到的乘客当中算得上是不错的了。

    火车上来自五湖四海的乘客汇聚在这里,展露人生百态,使得徐簇和对这个年代的状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两天过后,他们到达阳城,长途跋涉不利于人养病,徐簇和还是病怏怏的,精神气不足。

    丹姨分给徐簇和一个相对轻一些的藤编行李箱。她自己拿着两个木制行李箱。

    舟舟背着一个小小的军绿色挎包,紧紧牵住母亲的手。

    丹姨边走边说道:“幸亏现在天还冷,车上的味道还不算特别难闻,要是在夏天,酸臭味熏天,你的脸色肯定比现在差。真是作孽,坐火车几天把你身体弄得这么虚……”

    她是个爱说话的人,徐簇和也喜欢听她说话,多了解现在的情况。

    看着丹姨好像坐火车经验丰富,其实到迄今为止她统共就坐了两次火车,一次是这次,另一次是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是战乱时期,她刚守寡,夫家把两岁的女儿溺死,认为是赔钱货不值得养,又要把她卖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当妾。她回娘家也是死路一条。丹姨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做出这一生最大胆的决定,连夜收拾东西逃走,趁乱逃票坐上火车,离开老家。

    那时正值夏天,她至今还记得火车上闷热难闻的气味,她为了躲检票,东躲西藏,甚至藏在厕所顶上的架子。

    丹姨四处流浪辗转去了解放区,意外和表姐重逢。表姐知道她的经历后收留了她,让她上扫盲班识字,又给她找工作。她的人生才算安定下来……

    春节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即使在南方地区,天气还没暖和起来,依旧有冷空气南下袭来。

    徐簇和跟丹姨、舟舟站在火车站门口。

    忽然刮来一阵风,徐簇和身体微微冷颤,她不自觉牵紧舟舟的手。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开来,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丹姨和她说,其中军装上衣有四个口袋的男人是杨觉俨,她的丈夫。

    徐簇和抬眸和他视线相撞,他身量颀长,样貌很是周正俊朗,穿着军装很板正。

    可他看她的眼神好冷淡,她不禁疑惑他们夫妻关系这么一般的吗?

    杨觉俨和身旁的战士走了过来,丹姨看着他,高兴地说:“我一看到这辆车,我就猜到是你来了。”

    “丹姨,好久没见,最近身体如何?”

    “能吃能睡,好得不能再好。”随后丹姨就看向那位战士,说道:“同志,麻烦你走这趟了。”

    “不麻烦,大娘客气了。你以后叫我木搏就行。”木搏想要拿过丹姨手上的行李箱。

    丹姨让他喊自己丹姨,不断说他是好同志,但就是因为这样她要自己拿,不麻烦他。

    杨觉俨俯身拿起徐簇和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她刚才觉得有点重,就把行李箱放到跟前。

    杨觉俨见舟舟警惕地看着自己,脸贴着徐簇和的裤腿。

    父子俩都没怎么相处过,又长时间没见,舟舟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模样了。

    杨觉俨见舟舟稚嫩的手握紧那纤长的手指,他看了一眼徐簇和。

    舟舟年龄太小,不记得他正常,可徐簇和见到他时表露的神情戒备又陌生,她在掩饰这种情绪,她为什么不认得他?

    五人中只有丹姨和木搏脸上有笑容,一家三口之间显得冷清,让人感受不出来有久别重逢的温情。

    那边丹姨和木搏关于拿行李箱的问题解决了,他们一人拿一个箱子。

    丹姨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才那一打岔,她差点给忘记,“觉俨,你是不知道簇和她发一场烧后不认得人了,医生说是什么失忆……”丹姨给杨觉俨讲述前两天发生的事。

    闻言,杨觉俨心下立即明白徐簇和那样看自己的原因,她的脸色确实差,很苍白。“木搏,先去一趟医院再回去。”

    木搏站直,敬礼说道:“是,团长。”

    木搏是杨觉俨的警卫员。在1955年以前,团长身边都会配有警卫员,甚至是几名警卫员,贴身跟随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后来这样的情况发生转变,有些地方部队的团级领导会配单独的警卫员,有些则没有。杨觉俨所在的部队之前常年驻扎在战事时有发生的西南边境,去年才调来阳城驻扎,部队的人员编排还没发生改变。

    ………

    第3章

    车上

    在去医院的路上,吉普车里只有丹姨和木搏在说话,丹姨问他今年几岁,老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什么时候入伍的,有没有对象了……似乎是想在这路上就要了解完木搏的基本信息。

    徐簇和看着窗外的风景,依旧有种画外人的错觉。

    她和丹姨、舟舟一起坐在后排,他们聊天内容基本不进她脑子里,因为她又在走神。

    舟舟见徐簇和一直看外面,他也好奇,但奈何人太小,视线被挡住。他站在座椅上,扶住靠背,往丹姨那边看,视线才不受阻。

    低矮的建筑,涌动的人群快速在他眼前掠过,他看得很高兴,脚不经意动了几下,发现踩座椅更有意思,瞬间对窗外的风景失去兴趣,专注踩座椅。

    坐在副驾驶的杨觉俨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他的行为,不认可地蹙起眉头,冷冰冰地说:“杨载舟,我希望你可以下来,坐好。”

    闻言,舟舟看着他呆滞一下,没一会儿就蔫坐下来。杨觉俨脸上表情有些淡,但那双眼睛看人时很有压迫感,加上说话的语气也不善,这让舟舟本能地觉得害怕又无措。

    杨觉俨没再理会他,把头转回去。

    丹姨和木搏停止说话。

    徐簇和感觉情况不对,转身过来,舟舟喊了一声“妈妈”,然后扑在她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她有些无措,老天!她没哄过小孩。

    丹姨看徐簇和这副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她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当妈的不记得儿子,儿子哭了,也肯定不会哄。

    她想要把舟舟抱到自己怀里,但舟舟不肯离开,一定要待在妈妈怀里。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徐簇和只能硬着头皮上,手轻拍舟舟的背,动作略显生疏。

    她温声细语地说:“舟舟,我想你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不知道错在哪里,是吗?”

    舟舟埋在徐簇和的怀里细若蚊声地“嗯”了一下。

    徐簇和看到他脚上的鞋,继续说道:“你穿着鞋在座位上踩来踩去,其实是会把它弄脏,让其他人坐不了。在坐火车的时候,你知道上床之前要把鞋脱掉,不弄脏床。两件事都是一个道理。如果别人不脱鞋在你床上乱踩,它被弄得很脏。你会不会觉得不高兴?”

    舟舟终于肯抬起头,眼泪汪汪的,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会。”

    “所以你爸就跟你一样不高兴,才那样说你。而且你那么站着,路又不平,万一遇到大坑,车晃得厉害,你就会摔下来的。摔伤了,你觉得疼,大家也都担心你。”

    他带着哭意问:“会很痛吗?”

    “会,就算我给你吹几下伤口,想要让你不痛,这都没有用。”

    舟舟想那这样肯定很痛,“我以后不这样了。”

    徐簇和见舟舟被哄好,止住眼泪,她心里松一口气,舟舟和她小时候一样都是能听进道理的孩子。

    她对于自己的童年生活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父母恩爱,很爱护她,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徐是父亲的姓,和是母亲的姓,徐簇拥着和,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不过后来他们关系就不好了。

    徐簇和不禁想在这个年代里,原主的父母为她取这个名字的寓意会是什么……

    杨觉俨一直望着前方,不出声也不回头看,耳朵却一字不落地把母子俩说的话听进去。

    徐簇和找到一块手帕给舟舟,舟舟努力把座椅上他踩脏的地方擦干净。

    等丹姨和徐簇和检查完没问题后,他靠近副驾驶扯了一下杨觉俨的衣袖。

    杨觉俨回头,眼帘半垂,看他在自己眼前展开手帕。

    舟舟怕杨觉俨,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我把座位都弄干净,我知道错了。你还生我的气吗?”

    杨觉俨表示不生他的气后,他回到位置上,牵住徐簇和的手,规规矩矩地坐着。

    徐簇和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不抽回手。

    ………

    吉普车再往前开一段时间后,到达医院。

    丹姨在车上照看舟舟,没下车进去。

    木搏帮忙挂完号后,杨觉俨带着徐簇和去找医生看诊。

    徐簇和走得不快,杨觉俨走路速度快,迈的步子也大。很快她就落他身后一截。

    杨觉俨站在原地等她慢慢走过来,也不催促。等到她跟上后,他放慢了步伐,两人并肩走。

    他陪她做完各种检查,又去替她拿药。

    徐簇和坐在长椅上看着杨觉俨离开的身影,心中疑惑不解,明明看不出来夫妻感情有多好,但他带她看病这一块又做得很周到细致,不知道单独找医生谈些什么。

    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脑海里忽然警铃大响,杨觉俨可能发现她是冒牌的,所以对她生病失忆的事特别在乎。

    徐簇和心里顿时不安,要是她被发现了,他们会怎么处置她?

    她收回视线看向木搏,木搏问:“嫂子你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她轻轻摇头,说没什么事。她希望自己是多想了。

    杨觉俨拿完药后,几人离开医院,和丹姨他们汇合,坐车去部队大院。

    徐簇和看着大院门口站岗的战士,她感觉自己是要被瓮中捉鳖,从医院出来后一直心神不宁,越想越不安。

    这两三天来,丹姨都习惯她这样的状态,病怏怏的,偶尔会发呆走神。丹姨就没发现她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车驶进大院,在一栋两层红砖建筑前停下,杨觉俨被分配到的住处是在二楼。

    杨觉俨和木搏将行李搬上楼,丹姨抱起舟舟跟在他们后面,徐簇和走在最后。

    这栋楼每层有两户人家。

    丹姨走进屋里,将里外都看了一遍,三间大房间,其中一个大房间有个大阳台,这个房间被用作客厅。还有独立厨卫和一个杂物间。

    这是以前国民政府官员住的地方,建好没多久又被日本人占去,经过改造扩建,当了佐官住处,后来建国部队接手后将这里改成宿舍楼。这一带的变迁也是时代的缩影。

    丹姨不知道这房子是什么来历,她看着脚下踩的红油地板,觉得这里的环境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第4章

    异常

    徐簇和看着杨觉俨把那藤编行李箱拿进一间房,这间房一看就是主卧,随后他又走了出来。

    “进去整理你的行李,也看一下屋里有什么缺的东西,有缺的跟我说。”

    “好。”徐簇和想了一路,来到这里后忽然想通,认为就算杨觉俨觉得她是冒牌的,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咬死不承认,谁也不知道她是穿越的。

    医生也说她失忆了不是吗?这是一个好借口。想太多,反而更受束缚,让别人起疑心,她应该冷静下来。

    这个插曲反而让她没有了恍惚感,人也落到实地,她在面临着被人发现的危险。

    徐簇和原是个善于趋利避害,又随遇而安的人,这次的变故太大,让她恍惚了几天才清醒过来。

    杨觉俨看着她进去,把门关上,转而对客厅的人说:“丹姨,我帮你收拾。木搏,在这儿照看舟舟。”

    丹姨走进来后,杨觉俨关上房门,“她在火车上除了失忆,还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丹姨俯身打开行李箱的动作瞬间顿住,她站直后问道:“你怀疑她不是簇和?”

    “我和医生单独谈过,发烧引起失忆很罕见,就算有,也只是遗忘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而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医生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陪她做过检查,除了病没养好,身体暂时虚弱外,没有什么大问题。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只有她知道。”

    杨觉俨和徐簇和不论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们相处的时间都很短,他一直在部队工作。但不代表他对她一无所知,他们两家是世交,彼此认识很多年。

    从接到徐簇和到陪她看病,他感觉她失忆后性格有点不一样,举止也和以往不同。

    人失忆,性格大概率也还会是这个性格,性情大变这种情况不常见。她身体没有受过重大创伤,性情大变发生的可能性也变得更低。医生不能确定她的失忆是否真的由高烧引起。

    杨觉俨原本一点敏锐的猜疑在见过医生后逐渐增大。他这个人警惕性高,疑心也重,察觉到徐簇和可疑,他自然是想探清楚。

    丹姨回忆道:“我觉得她从要坐火车的那一天开始,人就跟失了魂一样。有时候和她说什么事,我要说两遍,她才能听进去。到了那天半夜,我被广播吵醒,发现她没在床上,不知道去哪儿,过好久她才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她发高烧,迷迷糊糊的,我叫她都叫不醒。我把药捣碎,掺水给她灌进去,她才吃得了药。这样过一天她才退烧,人也醒过来,就是谁也不认得,什么事都不记得。她醒了后没像之前那样失魂,就是偶尔走神,很多东西不懂,要看我怎么做,别人怎么做。人失忆了,也不知世事。”

    杨觉俨听出丹姨的意思,她认为徐簇和是真失忆,人还是那个人。

    他也不是固执己见的人,他想听听丹姨的想法,“您为什么会觉得她没问题?”

    “我是看舟舟对她的态度。自己的亲娘是不是换人了?他能感觉得到。母子连心啊。你09u57x看他跟簇和那么亲。

    退一万步来说,有人想借簇和的身份安插在部队里,费很大心思去找到跟簇和长得很相似的人替代她,但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模一样,外表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你和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她的样子和身体有点变化,你察觉不到,但我不一样,我跟她同一屋檐下住几年了,天天见面,她要是有什么变化,我是能知道的。”

    丹姨见杨觉俨听进去了,她继续说道:“性情是和以前不一样,但人哪能摸得准的,医生都没在这件事上给你下定论,说不定就是有这种情况存在,医生不知道。”

    丹姨这一番话让杨觉俨心中的疑虑淡去一些,或许是真有这种情况发生。他也希望自己是多疑。

    杨觉俨微微点头,“我明白。丹姨,这段时间辛苦您照顾簇和和舟舟……”杨觉俨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衣服给她。

    “觉俨,你要跟我这么见外,是把我当外人了。”丹姨推着不要,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很值得感谢的事,要给她送一套新裳。

    “我过年没回家,这就当我作为晚辈送您的新年礼,孝敬您。”杨觉俨执意要给,丹姨推不了,也就高高兴兴地收下。

    丹姨为什么会来这里,原因有些复杂。

    徐簇和性格不硬,也没出过远门,让她带着一个三岁小孩出远门,杨母和杨父都不放心。

    杨母一开始是想杨觉俨的表妹杨钰,她的对象黄涛陪着徐簇和去。黄涛有事要求杨觉俨帮忙,肯定会把他们照顾好,安全带到。

    但杨父对黄涛不喜欢,认为他不一定靠得住。杨觉俨也不同意杨母的提议。

    杨母只能重新物色人选,住在家里的丹姨知道这件事后,就说她可以去,也可以留下来照顾他们。

    徐簇和的父母是都不健在,但她是受父母疼爱的独女,基本上不会什么家务,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情况不常见。

    徐簇和刚结婚没多久就怀孕,父亲也还活着,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舍不得女儿,三天两头接她回家住。她用不着做什么家务。

    舟舟出生那年,徐父去世。首都也在那年发生剧烈的冲突,学校停课,大乱斗,丹姨是负责学校后勤的,她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混乱之中她被人推倒,脚受了伤,在家休养。

    丹姨想着自己年纪也差不多到了,于是申请离休。表姐给她疏通关系,离休手续顺利办好,每个月都有点退休钱可以领。

    她这人清闲不下来,就做一些家务小事,尽管她不喜欢徐簇和多愁善感的性格,但也照顾舟舟很多。在杨家的孙辈里,她对舟舟感情最深。

    在各种原因的影响之下,徐簇和只会做简单家务,对怎么打理一个家是一窍不通。杨觉俨部队工作忙,照顾不了家里多少。这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不一定能理好自己的生活。杨母和杨父商量后,决定让丹姨也跟着过去。

    第5章

    一封信

    但杨觉俨在昨天才知道是丹姨跟着过来,他们之前在信上写的是堂兄请探亲假陪堂嫂回娘家,在阳城转站,顺道送徐簇和母子来这里,并没有告诉他这个事情,先斩后奏。

    他想了想,对丹姨说:“丹姨,您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迟些我找人送您回家。爸妈他们考虑不周让您过来,我替他们跟您道歉。”

    丹姨心想这事先斩后奏,觉俨果然有意见,“表姐放心不下舟舟,我也舍不得他。我过来照顾你们,是我自己提出来,先说的。这没有人逼我,表姐表姐夫也从来不逼我,当初我不想再嫁人,他们就留我一直住在家里,把我当亲妹妹关照。你爸妈没有错,你也没必要替他们道歉。”丹姨说话之间眼泪花花。

    “丹姨……”

    丹姨抬手打断杨觉俨,“你不用劝我,我是不会回去。现在簇和这样的情况,舟舟还小,你说我回去,他们怎么让人放心得下?你不为我和你爸妈着想,也为这母子俩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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