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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她从上到下地端详庄齐,好像比冬天里更瘦了一点,穿一条面料柔软的丝绸白裙,

    脖间的绑带飘到腰部,

    温柔端庄。

    庄齐指了下里面,

    “唐伯伯在书房吗?”

    “在会客室,

    不知道谈完了事没有,你去看看吧。”

    “知道了。”

    会客室外,

    木纹百叶帘被拉下来,临窗的那面白墙上,

    晃动着虎叶兰的影子。

    庄齐低头等了会儿,直到孙秘书出来说:“二小姐,让您进去。”

    她走了两步,还是回头交代他:“您就叫我名字吧。”

    唐家的二小姐没那么好当。

    庄齐自知当不起,也不想当。

    孙立行看了她一眼,说:“好的。”

    室内清凉宜人,强烈的日光被绡纱窗一过滤,透着丝丝的冷意。

    一架瑞鹤屏风隔开两个区域,后头就是唐伯平的书房了。

    屏风木胎做底,一组六扇,点缀玉石拟作仙鹤纷飞之态,树木枝干间细描金漆。

    庄齐绕过去,看见唐伯平坐在椅子上,白衬衫里一件工字背心,戴着老花镜在看文件。

    她轻声说:“唐伯伯,我今天过来了,您身体好吗?”

    “噢,还好。”唐伯平压了一下手,让她坐。

    庄齐后退到沙发边坐下,主动解释说:“这个学期的课是在太多了,都没来看您。”

    唐伯平点头,“没事,你哥都说了,你对待学习态度端正,我也欣慰。”

    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阵,唐伯平才说:“实习快结束了吧?”

    庄齐说:“昨天刚拿了报告,下周不用再去了。”

    唐伯平把书合上,说:“好,那你也收拾几件衣服,我们一家人哪,很久都没一起出门了,去北戴河住几天。”

    她没别的要说,也不可能提出反对,“嗯,我听周衾讲过了,等回去了就收拾。”

    正事都谈完了,唐伯平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庄齐也不敢起身,显然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又静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望过来,面上是复杂难以名状的表情,“齐齐,你哥哥最近去西山看你没有?”

    庄齐心里一惊,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很少,至多是打个电话,偶尔带我出去吃饭,也是跟一些朋友。”

    在山上那次碰到了周吉年,唐伯平一问就知道,抑或早已经知道了,庄齐干脆自己先老实交代。

    他锐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像一种无声的审问。

    庄齐不知他在筹划什么,只能小心规矩地坐好了。

    半晌,唐伯平才缓慢地哦了声,“伯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这时她仍笑得出来,说:“可以啊,是什么事情呢?”

    唐伯平起了身,走到窗边,“也没别的事。你知道的,你哥哥三十岁了还不肯结婚,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相看了那么多姑娘,又一个都不满意,真不知道他的心被什么给勾去了,越来越不像话。”

    他这样说话,庄齐是不敢应的。

    唐伯平可以骂自己儿子,她是小辈,她没有资格跟着一起骂,只好不作声。

    片刻后,唐伯平又转过身来看她,“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娶了张文莉,你说是吧?”

    他问话时,眼神从远处眺了回来,失却了往日的和蔼。

    “是......是啊。”庄齐攥紧了珍珠光泽的裙摆,垂眸盯着地毯上的团簇花纹看,小声说:“文莉姐人很好,也配得上哥哥。”

    唐伯平笑了下,“你也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这次去那边,你就帮着我撮合一下他们,好吗?”

    庄齐深吸了口气,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很艰难,“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他音量抬高了几分,不像刚才那么低沉了,“哎,你们小年轻应该懂的,多制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喝酒、游泳都可以。”

    “我知道了,会尽量照您说的去促成。”庄齐仰起脸说。

    唐伯平深看了她一阵,像欣赏八音盒里心碎的洋娃娃,但还要不停地在玻璃罩中旋转,微笑面对世人。

    他点了一下头:“好,我没别的事了,回去吧。”

    庄齐巴不得赶紧走,她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走了,伯伯再见。”

    从唐家出来时,她扶着车门,仰起脖子望了一阵天,几团乌云在慢慢聚拢,看起来要下大雨了呢。

    出发的前两夜,唐纳言都在大院里陪着父母,没有过来。

    庄齐不想在那里碍他们事,只收拾了两三天的衣服,塞进一只小小的行李箱里。

    拣到一半,静宜来了这边找她。

    一开门,就看见叶小姐拎着几个购物袋,娉娉婷婷地进来,“新款全被我拿下了,看在你是我最好的姐妹的份上,优先让你挑。”

    换了往常,庄齐会兴奋地翻开袋子,说这么仗义啊。

    但今天她真的提不起劲来,懒懒地哦了声。

    静宜坐在沙发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给你这个殊荣都不要,还不打开想什么呢?”

    “想死。”庄齐坐在地毯上,灌了一口香槟说。

    “噢,来那个了?”

    “比来那个还难受。”

    静宜也凑过来坐,“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说来听听。”

    庄齐的手搭在杯沿上,有气无力地把讲了一边。

    最后说完,她一气喝光了酒,“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还想怎么样!?”

    “他想你亲手把你哥送出去。”静宜拈了一把下巴,啧啧地说:“老东西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两个人忽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他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一时间,庄齐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静宜拉过她的手道:“没事啊,就算他知道了,不也还在演戏吗?你也可以演,再不成两眼一闭。我觉得你不要慌,大概就是个试探。”

    客厅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庄齐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怀表。

    静宜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没这么怕吧,不要紧,还有你哥呢。”

    “我不是怕他......我不是怕他......”庄齐往她身上靠过去,喃喃说了两遍。

    静宜拍着她,“知道,你是怕和你哥走到头了。不会的,纳言哥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你别瞎担心。”

    庄齐闭上眼睛,被濡湿的睫毛抖了抖。

    去北戴河的那天是周六,唐纳言来接她。

    唐伯平的出行有周吉年安排,什么人坐什么车,由谁负责警卫。就像开会的时候排位置,哪个人坐在这里,哪个人又坐那里,谁先发言,发什么言,给会议定什么调子,这些都是不能乱的,一切皆有规制。

    如果哪天顺序乱了,或是座位小小地变一下,那么实际地位也要动了。

    庄齐不在这个范围内,她得和哥哥一起过去。

    上午在家等着时,她接到唐纳言电话,拎着小箱子下了楼,站在门口。

    张望了一会儿,他的车是开过来了,但来的却是两个人。

    副驾驶上的车窗打下来,露出张文莉浅浅的笑靥,“齐齐,好久不见。”

    庄齐扯动了下面部僵硬的肌肉,“好久不见,文莉姐。”

    唐纳言下车来帮她放箱子。

    握住拉杆的一瞬间,他小声说:“我回头跟你解释。”

    但庄齐说:“不用解释了,没关系。”

    雨后初晴的天气,云层间射出的日光笼罩大地。

    唐纳言有些不适应地,微眯了下眼,“为什么会觉得没关系?”

    她也在心里发问,为什么会没关系?

    因为你们本来就是父母看好要结婚的关系。

    庄齐迎着他冷静的目光,“哥哥准备一直站在后备箱这里,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唐纳言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松开了她的手,回了车上。

    她往后靠着,大拇指一刻不停地在翻朋友圈,或是看向窗外。

    文莉坐在副驾上,一会儿问唐纳言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聊别的事。

    唐纳言本来心烦,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文莉,我在开车。”

    “好吧,那你专心开,不吵你了。”文莉羞赧地说。

    她又把聊天的目标转向了后面的庄齐。

    文莉笑着问:“齐齐,再开学就大四了吧,考研还是出国啊?”

    庄齐笑笑,“我还得再多考虑一下呢,没想好。”

    开车的人忽然猛踩了一个急刹。

    文莉后怕地问:“纳言,怎么了?”

    唐纳言的神色未见波动,语调平和,“没事,前面蹿出来一辆车。”

    车子重新开动,玻璃窗打上去,耳边的风停了。但心跳还是紧一阵松一阵,像风筝一样在空中悬着,后面就坐了握着线圈的人,他那个心思纤细的妹妹。

    文莉哦了声,侧着头继续和庄齐说话,一副长辈谈心的架子。她说:“在学校谈恋爱了吗?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庄齐只好收起手机,陪着她瞎说,“我长得这么漂亮,不可能不谈的,但最近没怎么见了。”

    唐纳言皱了一下眉,视线仍专注着路况,装没听见。

    这个内敛安静的小姑娘,平时话都不讲两句话的,难得一下子肯说这么多,张文莉一时受宠若惊。她笑着问:“都已经不想见面了还谈什么?他对你不好啊?”

    庄齐盯着前面,余光落在唐纳言冷白的手臂上,“不,他对我太好了,好得我有一点承受不起,不知道拿什么还。况且,他家里对他有别的安排,我就想......要不然结束好了。”

    车内的光线柔和而洁淡,冷调香氛沾染在皮肤上。

    唐纳言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目光森然,“你准备和他怎么结束?”

    庄齐也迎上他的视线,沉静笃定,“由我开始,由我结束,提分手也很简单的。”

    “谁说你可以这么任性的?”唐纳言抬高了分贝,脸上是黑云压城的阴沉。

    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他打断。

    唐纳言说:“也许他根本不要你还,就只要你好好在他身边,但你想的居然是分手?”

    庄齐的眉头轻蹙了下,“我......我的事不......”

    说话间,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面上凝着冷冰冰的寒霜,心灰意冷地笑了下,“我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真会伤人的心哪。”

    连日来的委屈和心酸涌上来,化成浓郁的湿气,在她漆黑的眼眶里不停打转。

    文莉听出来哪里不对,但总也想不出个结果,猜不出来到底是哪儿错了。她拍了下唐纳言,“你也真是的,妹妹谈个恋爱也要被你教训,随她怎么样嘛。”

    唐纳言在气头上,朝后冷声道:“我还不够随她怎么样吗!就是太随着她了,把她惯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说完,胸口的起伏还未平,立刻看了眼后视镜。

    只见庄齐侧过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尾,眼眶红彤彤的。

    唐纳言短暂地闭了闭眼,又沉闷地缓缓吐出口气,后悔不该那么急躁。但她含沙射影提分手,他在前面如坐针毡,情愿自己耳朵聋了!

    车子开进疗养院,停稳了,庄齐最先打开车门下去,一秒都不想坐了。

    她连箱子都没拿,回了安排好的房子里休息。

    姜虞生比他们早到,和祝夫人坐在树荫底下喝茶,正聊得高兴。

    吱呀一声,庄齐推开铁门进去,“两位伯母好。”

    “齐齐这么漂亮啊,都长成大姑娘了。”祝夫人笑道。

    她扯了下嘴角,“谢谢伯母,我身体不太舒服,有点晕车,就不陪你们闲坐了。”

    祝夫人说:“去吧,你的身体要紧。”

    没多一会儿,唐纳言推着两个箱子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祝夫人对姜虞生说:“瞧瞧,小唐主任又开车又拿东西,真是一点都不骄矜。”

    姜虞生笑,“没办法,老唐只疼他的女儿,把儿子当司机使。”

    祝夫人说:“这就对喽,养得妄自尊大有什么好?净闯祸。”

    “你家弘文也是好的,那孩子一看就仁厚。”姜虞生说。

    唐纳言没心情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

    他指了下里面,“妈,我把行李放进去。”

    他上了楼,敲了敲庄齐的房门,接连几下都没人应。

    唐纳言又敲了一遍,“小齐,你的箱子在这里。”

    她坐在床边,对着门口喊道:“就放那儿,我等下自己拿,你走吧。”

    唐纳言站在房门外,一只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他低了低头,耐心地哄,“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说两句话,很快。”

    庄齐说:“我要洗澡了,有什么话以后说吧,这里也不方便。”

    她甚至都不叫他今晚说,提的是以后。

    唐纳言退了两步,靠在白色廊柱上,心浮气躁地点了支烟,指尖红星明灭。

    原来这阵子装忙,对他冷淡沉默,家也懒得回,都是在打这个主意,今天一看见张文莉,情绪走在了理性之前,就不管不顾地说了。

    情到浓时情转薄。

    古往今来的男女之情都相通。

    唐纳言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在他们还未确立关系的时候,他把选择权都交给了她,说就算让他回到哥哥的位置,也照做不误。

    可他现在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还能回得去吗?

    有哪一个哥哥,会天天亲近不够自己的妹妹,总忍不住将她剥光,半夜哄着她往自己身上骑的?

    他不能回去,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对庄齐,就带着肮脏卑劣的目的。

    唐纳言在门外站了好长一会儿,都不见有开门的动静。

    他掐了烟,抬步往楼下走,最好是不要住在上面,免得看见妹妹忍不住,隔远一点,他也静静心。

    出门时,姜虞生又叫了他一句,“上哪儿去?”

    唐纳言没理,往东边海滩去找郑云州了。

    他躺在一把沙滩椅上,戴了副墨镜,微风将他的衬衫吹鼓。

    唐纳言扔了根烟给他,“你逍遥,往这儿一挺尸,什么事也没有。”

    郑云州接了,别在耳后没有抽,“四海升平的,咱还能站在这片先烈们踩过的沙滩上,能出得了什么事?不过我看你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又怎么了?”

    “别提,带着张文莉和我妹妹过来,差点气死在车上。”唐纳言抽了口烟说。

    郑云州嘬着嘴摇头,“要不都说你老唐有种呢,这俩姑娘你也敢放一起?”

    唐纳言大马金刀地坐着,说起这一天的经过,“一大早的,张文莉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说她家司机请假了,那我能不捎上她吗?就别说是她,哪怕一大院里的邻居,我也不好拒绝啊。”

    “这就是她的手段哪,有什么不能否了的?”郑云州指了指他,说:“你老唐就是太圆滑,太会做人了,张文莉也吃住了你这一点,她才敢这么干。你让她到我面前弄这一出试试,我包管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怜香惜玉也要分清个对象不是?”

    唐纳言摇着头笑,“要不你爸都怵你呢。”

    说真的,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郑云州,大院里像他这么从心所欲的不多,他也是从一顿顿毒打里熬出来的,渐渐地就谁也管不了他了。

    郑云州又说:“你记好了,拒绝不了她,就等着你妹妹拒绝你,不上算哪。”

    默了一会儿,唐纳言叹了口气,“我是以为啊,我们的感情好到这个地步了,不会因为一个外人生芥蒂,还是想错了。”

    郑云州把烟拿下来,坐起来点燃了,“但张文莉不是其他的外人,不是女同事也不是女邻居,她是你爸妈相中的儿媳妇。何况,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觉得你妹妹吧,可能还是对你那一双父母有恐惧,越瞒着她越会怕。”

    唐纳言掐灭了烟,“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桌子再不掀了它,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

    郑云州低头抽了一口,“是,我看啊......哎......”

    再抬头时,唐纳言已经往后头走了,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好嘛,拿他当闲话篓子了。

    牢骚发完,烟抽完,撒腿就走啊这是。

    第37章

    你看出来了

    chapter

    37

    这栋房子靠着海,

    走廊尽头开了推窗,框出一片蔚蓝的天,风吹来海水的咸腥。

    静谧的客厅里,

    姜虞生小声跟丈夫抱怨:“催你爸那么久也没个动静,还要张老爷子来做东,

    这一下总没什么好推的了。”

    “催爸有什么用,

    不肯点头的是你儿子。”唐伯平靠在沙发上说。

    姜虞生说:“他爷爷不给他做主,

    他敢和你对着来吗?”

    唐伯平抬手指了下她,

    “所以说啊,你对儿子的认识还是不够,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自己要是不想往上走,

    谁也逼不到他。”

    姜虞生附和说:“纳言就是想再上一步,有他爷爷也尽够了,

    你还别在他面前拿乔!”

    “就是说啊,这小子面软心硬,逼不到他就算了,

    还能个个骨头硬?换个人逼嘛。”唐伯平抖了下手里的文件,

    若有所指地说。

    姜虞生还要再问是谁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庄齐在傍晚金色的余晖里走下来。

    海边风大,她将头发盘成一个低髻,

    换了条立领盘扣的中式裙,

    收腹不是很紧,

    但走动时,

    仍能看出底下一把纤细的腰肢,中袖长短,

    襟口缀着一个羊脂玉的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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