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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庄齐愣了一下,长辈的心意不好拒绝,又是大过年的。

    她双手接了,“谢谢爷爷,我认得。”

    “好,以后常来坐坐。”唐承制说。

    庄齐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宋秘书在旁边提醒了句:“水榭里都准备好了,是现在就过去开饭吗?”

    “走吧,大家也都饿了。”唐承制要起身,庄齐站在旁边,自然而然地扶起他,朝他怯生生地笑。

    唐承制拍了下她的头发,也笑了。

    团圆饭吃到一半,唐伯平拨着碗里的鱼茸,不经意地提了句,“爸,您孙子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唐承制像没听见,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汤,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半天了,他才说:“言言今年多大了?”

    姜虞生笑着答:“二十九,过完年,虚岁三十了。”

    “那是该着手挑选起来了。”唐承制若有所思地点头,“言言,你自己的意思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明制八角花灯底下照着,俊眉深目。

    他抬了下唇,“还没碰到适合结婚的,先紧着事业吧。”

    这话也没说错。

    女朋友还太小了,大学都没毕业呢,确实不适合结婚。

    唐承制笑,说起前些天的事来,“那天和陈云赓喝茶,他拿出篇评论文章让我看,用词精炼,见地很深,我夸了几句他才说,这是你亲孙子的手笔。”

    “办公室不就做这些吗?写好了是分内工作,写不好才要挨批评。”唐纳言用惯了这套谦逊说辞,到哪里也难改。

    引得唐承制伸手点他,“你这些官面上的话啊,就不必说给我听了。”

    唐纳言没说话,笑着敬了他爷爷一杯。

    眼看挑起来的话题就这么被岔开,唐伯平急得有些上脸子。

    他给父亲夹了一片菜心,“爸,他的事业还有什么可愁的。我是看张家的孙女儿不错,想早点定下来,最好啊,还是您去和张老爷子提。”

    唐承制的手指搭在赭红八仙桌上,敲了敲。

    看爷爷望了过来,唐纳言也笑了下,说:“但是爷爷,我不喜欢张文莉,也不想娶她。”

    从吃饭起,庄齐就在当哑巴,听见这口吻平静却火药味十足的一句,搛菜的手顿了下。

    她想,哥哥不是不计后果的莽夫,既然敢造这个反,他心里肯定早就有打算了。

    再一回味唐爷爷对她的态度,庄齐仿佛明白了几分。

    几秒后,她又如常地夹起笋干,放在了碟子里。

    唐承制玩笑说:“连言言这一关都过不去,看来他这个宝贝孙女儿,也不怎么样嘛。”

    唐伯平瞪了儿子一眼,又无奈地嗐了一声,“他现在知道什么!等结婚了,天长日久的也就喜欢了,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这样封建独断的大家长作派,连唐承制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他侧头看了眼唐伯平,疾言道:“那要是过不来呢?真把他们硬凑在一起,成天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这罪过是你担还是我担,又怎么去跟老张交代?”

    见父亲动了怒,唐伯平也不好再硬劝了。

    姜虞生上去给他顺了顺气,“爸,纳言的事过阵子再说,我们吃饭。”

    庄齐闷着头,喝汤的间隙忍不住看了眼她哥。

    他慢条斯理地拆着鱼,灯光照在冷白修长的指骨上,这样平淡的事由他做起来,也如拨雪寻春般雅致。

    上头都快为他吵起来了,他怎么这么坐得住啊?

    从唐承制这里出来,下山的路上,车厢内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谁都不说话。

    庄齐屏气凝神,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不敢乱看。

    等到了家,唐伯平上了两步台阶,又回过头来,“你,到我书房来。”

    这个你不会有别人,当然是唐纳言。

    庄齐站在客厅里,有些担心地朝他眺去一眼。

    唐纳言走上去,又回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

    怕他担心,庄齐也扯了一下嘴角,大概苦苦的,不会好看。

    唐纳言走到门口,思索几秒,平静地摁下门把手,叫了句爸。

    “你怎么回事?”唐伯平开嗓就是诘问,再心烦气躁地去点烟,“当着你爷爷的面说不喜欢文莉,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纳言笑,慢悠悠地坐下了,“我从来也没说过我喜欢她,要娶她啊。”

    唐伯平怒不可遏地反问道:“我在跟你谈婚事,你跟我说喜欢,有哪个要你喜欢她了!”

    “我就是在说婚事,一场没有感情的结合,也能叫做婚事吗?不如说是明码标价的交换,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哪,爸爸。”

    唐伯平的抬头纹都皱在了一起,像听了个离奇又别扭的大笑话。

    “感情?”唐伯平把烟抬在手里,愤懑地看向他对面坐着的儿子,“感情值几个钱!能当吃还是能当喝?还是在换届的时候,能往上再提你一把!跟我谈起感情来了。”

    面对这样的疾风暴雨,唐纳言倒也耐住了性子,缓缓地说:“爸,人生在世,不是只活个功名利禄,何况这些东西家里也不缺,没必要委屈自己。结婚嘛,还是要找个合心意的女孩子,哪怕家世差一点,您说呢?”

    唐伯平讥讽地吐了口烟,“是,我不如你唐公子豁达,我们这代人选夫人,那是铆足了劲往上够,最不济也讲个门户对等。你倒是会发扬风格,往下精准扶贫去了。”

    话不投机,想要在更高的思想层面上达成一致,是大不可能了。

    唐纳言也只能表明态度,“那也谈不上。总之我现在不想结婚,更不想和张文莉结婚。等我想结的时候,会把人领回家的。”

    “你是吃错什么药了!”唐伯平把烟摁灭在水晶缸里,他猜测说:“到底是文莉得罪了你,还是灌多了外头小姑娘的迷魂汤,弄得你头脑发昏了!”

    沉默了一阵子,唐纳言也偏头点了根烟,走到了窗边。

    他推开窗,任由燃起的烟雾徒劳地纠缠着手指,也不想去抽一口。

    良久,唐纳言忽然十分软弱地说:“爸,我做了您快三十年的儿子了,虽然天资不足,但祖宗保佑,也总算是没有让您失望吧?平心而论,我连这么一点权力和自由都不能有吗?我就不配娶一个瞧着喜欢的姑娘进门?”

    缓了片刻之后,唐伯平也和气下来,跟儿子说起心里话。

    他叹了声气,“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是唐家的长孙,有什么你不配的?但是儿子,人生不会一直这么圆满,总有难过的坎儿。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有谁会拼命拉你一把啊,只有你的枕边人。”

    腾腾的白烟里,唐纳言背对着他,没说话。

    唐伯平又说:“当然了,爸爸肯定是希望你这辈子顺心遂意,最好不要有一天。”

    他终于转过身,抽完了最后一截烟,浇灭在了水缸里,“娶个不喜欢的人,从结婚起就不顺了,还能遂到哪儿去?”

    唐伯平纳闷,他儿子从小到大,少有这么坚决的时候,都是怎么安排怎么听从,这里面一定有名堂,只是唐纳言不肯说。

    他嘴巴紧没关系,可以让底下的人去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纸能包住的火,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查清楚以后,有问题解决问题,没问题就解决人。

    操劳了一天,唐伯平也很累了,他疲惫地说:“你这么不情愿张文莉,那这桩事暂且不提了。现在爸爸也回来了,慢慢再物色吧,总能找到你中意的。”

    这已经是唐伯平在让步。

    虽然不知道是真让还是假让,他太了解父亲了。

    唐纳言也见好就收,“好,那爸爸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另一头,唐伯平面朝着红酸枝落地书架,没有理他。

    等听见他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唐伯平才缓缓下楼。

    姜虞生还和庄齐坐着聊天,见他过来了,都起身让座。

    唐伯平坐下后,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庄齐。

    他有些惊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丫头已经这么出挑了,不言不语地站着,像一树素雅质洁的梨花,柔弱动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但看这孩子一副卑怯样,连抬头看人都不怎么敢,约莫也做不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何况儿子的品格那么端方,他再不省事,也不至于荒唐到把手往妹妹的裙子里伸,还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那不成个畜生了。

    心思一转,唐伯平略微松了口气。

    他和蔼地问:“齐齐,你常在你哥哥身边的,对不对?”

    庄齐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或是起了别的疑心。

    她捏紧了裙摆,声如蚊呐:“也不是,我这学期课多,一个月也不回家几次,很少碰到他,而且......”

    唐伯平打断她说:“哎,那总是能见上面吧。我问你,他是不是有人了?你见他带着姑娘在身边吗?关系很亲近的那种。”

    庄齐的脸一下就白了,声音都在颤,“没......没有啊,哥哥他工作很忙的,要不就是和云州哥在一起,没见过别的什么人。”

    “你怎么还审问上她了!”姜虞生白了丈夫一眼,她说:“别说她顾学习都顾不过来,纳言就是有这个事儿,又能让当妹妹的知道吗!再说了,她打小就怕她哥,还敢管他呢?”

    唐伯平掀起眼皮,又看了她一阵才说:“去休息吧。”

    她知道,他们夫妻有话要说,这是在下逐客令。

    庄齐乖巧地点头,“好的,伯伯、伯母也早点睡,。”

    她忐忑地走上台阶,脚步很虚,每一下都踩不到实处,只好捏着扶手走。

    在走廊上,庄齐听见姜虞生小声提议:“要不然找个机会,侧面问一下沈宗良他们?”

    唐伯平立马就否决了,他说:“你还问他!他们哥儿几个穿一条裤子长大,能问得出什么来?告诉你,这几个人你一个都不用试。宗良还算仁义,尤其郑家那个儿子,叫什么,云州吧,这小子鬼精的,连老郑都拿不住他,他的谎能编得比纳言还圆,问了也是白问。”

    姜虞生着急地问,“那你说怎么办?他现在就是不肯结婚,我们能怎么办。”

    “怎么办?对症下药,就这么办。”唐伯平往后靠,伸展了一下脖子,沉着地说:“先把他的病根子找出来。”

    庄齐顿住脚步,站在暖风拂面的过道里,打了一个抖。

    第31章

    一个开始

    chapter

    31

    庄齐回了卧室,

    心虚地反锁上门。

    她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半夜爬到别人床上,是她才能做出的事,哥哥又不会这样。

    庄齐承认,

    她是真被这种气氛吓到了,有种图穷匕见的压迫感。

    她内心对唐伯平的恐惧迅速聚拢,

    一下子冲上了顶峰。

    庄齐太明白了,

    别看他对上对下都一副亲和模样,

    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如果有一天,

    唐伯平知道事情坏在她这里,会怎么处置她呢?

    别说上手段了,

    就是他坐在她的面前,

    用凶恶的目光审判她,庄齐怕也会发抖。

    父子俩在书房里说了什么,

    她们坐在下面没有听清。

    但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让哥哥当名利的祭品。

    他们这一代人,自认为家族付出了所有的心血,

    做了伟大的牺牲。

    所以也要求子女,

    要求身边人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一生当中的志趣就在这上面,就喜欢居高临下,欣赏其他人是如何被牺牲掉的。

    庄齐跑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

    往脸上浇了捧凉水,

    她要清醒一点。

    目前这个状况,

    家里这么复杂的情势,她必须保持理智,

    起码不要拖哥哥后腿。

    他单枪匹马地冲在前面,已经很难了。

    庄齐洗完澡,

    披散一头长发,抱着小兔子耳朵坐在床上,给哥哥发消息。

    一块曲奇饼:「哥,你睡了吗?不要紧吧?」

    她握着手机等了会儿,紧张到什么也做不了。

    几秒后,唐纳言回了过来。

    T:「没事,你乖乖睡觉,不要熬夜。」

    一块曲奇饼:「我爱你。」

    庄齐发完,把手机放在一边,关上灯,闭起眼睛,哥哥让她睡,她就去睡。

    说其他都很多余,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叫他知道,她始终都和他在一起。

    夜深了,冷风阵阵,不停摇着庭中苍翠的青松,在窗台边扫落下参差暗影。

    唐纳言在抽烟,手腕架在黄杨木窗沿上,偶尔轻掸一下,斑白的烟灰扬在风中,簌簌地落。

    面对小女孩总是很突然的告白,他还没能完全适应。

    毕竟差了快十岁,在沟通上多少有些差别。

    不知道是这类用语在生活中承载的情感被稀释了,还是她们这群小女孩子习惯了较为浓烈的表达,总要用一些程度很高的话语来满足交际需求。

    而这在唐纳言来说,是不大可能做到的。

    他可以为她反出家门,做尽最坏的打算,但无法随时说我爱你。

    甚至还会被妹妹弄得脸红,夹烟的手僵在那儿动不了。

    不能又说知道,听起来像上对下的口吻,他只好回了个——“”。

    结婚暂时被压下来了,短期内不会再被提起,但也只能得片刻喘息。

    唐伯平说再去慢慢物色,这是一句再假不过的话。

    他花了这么多年拉拢张家,放弃张文莉这个儿媳妇,沉没成本太高。

    房内光线昏昧,唐纳言平静地吐了口烟。

    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后这个家里,舌剑唇枪是少不了的,弄得不好,兴许摔碟砸碗,打人骂狗,还有的闹呢。庄齐搬出去住也好,免得她听见了害怕。

    庄齐在大院里住到了元宵那天。

    这硝烟弥漫的半个月过得索然无味。

    哥哥近在眼前,但她不能抱也不能碰,更遑论在他怀里撒娇。

    但面儿上呢,还得装出一副敬畏万分的样子。

    过道里、餐桌上碰着了,当着唐伯平两口子的面,她毕恭毕敬地叫哥哥。

    唐纳言也很冷淡,有时连嗯都懒得嗯,直接忽略她走掉。

    但一转头,庄齐手机就亮起来。

    哥哥给她发了一句——“乖乖,对不起。”

    她抿着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感觉他们像两个潜伏在敌营的地下党。

    好几次庄齐去倒水,两个人在岛台边遇到,看见哥哥俊朗深沉的样子,庄齐实在忍不住,会悄悄地拉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放开。

    唐纳言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先羞得满脸通红,比接吻还厉害。

    过完十五,庄齐听吩咐搬到了西山,唐伯平说是她哥的意思。

    她没有意见,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东西被运上车,再抬进那一栋古意盎然的四合院落里。

    哥哥始终没有出现,像是在给所有人一个讯息,妹妹长大了,他不必要事无巨细地插手。

    姜虞生站在门外送她,也觉得奇怪,“你哥现在连你都不管,他的心思完全野掉了。”

    “没关系,他也许是工作忙,我自己可以的。”庄齐只能这么说。

    姜虞生含笑看着她,没作声。

    她也清楚,庄齐这一搬走,以后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毕业后出了国,还指望她能常回来吗?

    蓉姨比她舍不得,毕竟是从小照顾到大的,拉着庄齐说了好久话。

    直到庄齐保证:“我有空就来看伯伯和伯母,也一道看看您,好吗?”

    到了晚上,庄齐正一个人收拾东西,地毯上堆满了书。

    十六月明夜,皎洁的白光投进来,被楠木花窗隔成昏暗两段,一地疏疏朗朗的影子。

    哥哥还是没出现呢,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叹了口气,继续把一本本书摆到架子上。

    快七点时,静宜打给她说:“晚上来不来魏晋丰这里?开了酒等你哦。”

    在家憋了这么久,她早都等不及出去玩了,想也没想,就换了一条裙子出门。

    这阵子过得局促紧张,一见到要好的女朋友,庄齐耷着嘴角去抱她,看起来快哭了。她夸张地说:“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静宜哎唷了两声:“又嚎什么,别把鼻涕蹭我脸上啊,今儿我特美。”

    “噗。”庄齐用手指抹着眼尾笑了,她说:“那你又为什么拾掇成这样?”

    “当然是为了凹造型出片儿了!”

    庄齐怀里被塞进一个相机,肌肉记忆很快就苏醒了。

    她往后退了几米,静宜摆好了姿势站在碧波绿荫里,貂皮披肩滑到小臂上。

    静宜指挥着她:“镜头斜一点,你人再往下边去。”

    她们两个很默契,庄齐是她多年的御用摄影,甚至连摁快门都不需要出声,静宜就会把最佳状态展现出来。

    一口气拍了上百张。

    庄齐还不肯停,今晚似乎连风都很温柔,吹起静宜的发尾,像临花照水的垂丝海棠。

    如果不是一串脚步往她们这儿来了的话。

    王不逾是从假山后绕过来的,看见不停变换动作的叶静宜,怔愣了几秒。

    耳边的风小了些,身旁的交谈声也屏蔽在他之外,听不大清了。

    还是庄齐先叫了他一声:“不逾哥,你也来吃饭吗?”

    王不逾回神,文不对题地哦了一下,没说其他的。

    她也不敢再多问了,王不逾有一张高智感的脸,但表情过于肃穆,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

    静宜也拍得冷了,拢起披肩走过来问:“有了吧?”

    王不逾和庄齐站在一边,误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下意识地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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