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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唐纳言的手腕轻微地颤动,用力抱紧了她。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好了,不要哭了。”

    庄齐没说话,她用扭动身体来表达抗议。

    唐纳言一下下拍着她,“你自己说,哥哥怎么会不爱你呢?”

    怎么回事,长大后念了书,懂得道理多了,反而更难哄了。

    “不爱,你不爱。”庄齐又开始用力地摇头,她说:“你那种爱,和我的完全不同。”

    唐纳言笑:“其实没什么不同,看你怎么定义爱。”

    听见他这么说,庄齐才止住了眼泪。

    她坐直了,低眸看着唐纳言,胡乱用手背蹭脸,说:“你......你什么意思?”

    哭得太久了,庄齐的眼睛红红肿肿的,如同剥下来的荔枝壳。

    唐纳言抽出纸巾,给她细细地擦着,他说:“我问你,你又确定你是爱我吗?不是依赖,不是感激,在这个范畴里,也没有哥哥,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男人,是这样吗?”

    “我没想过,我只知道我会梦见你,你一靠近我,我就想要腻在你身上,是不是很不要脸?”庄齐说完,小心翼翼地去看她哥,还是怕被骂。

    但这次唐纳言没动气,他摇头,笑说:“都梦到我什么?”

    “接吻,在每一个我们待过的地方。”庄齐小声说。

    灯光下,唐纳言坚硬的喉结咽了又咽,身体也起了不容忽视的反应。

    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内容,被妹妹这么赤裸地说出来,他都面红耳热。

    但该说的话还要说完。

    唐纳言喘动两下,他说:“好,这个问题不去说了。不管你是怎么样,哥哥都爱你,各种意义上都有。以后......”

    他顿了一下,脸上是一点也藏不住的困苦,这个以后后面要增添的内容,让他感到苦闷。

    庄齐瞪着眼睛看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酸胀,因为哥哥说爱她。

    他是天上运转了几亿年的行星,一直沿着固定的椭圆轨迹运行,他内心的秩序和规律都太坚定,没有什么能动摇他。

    但他现在说爱她,庄齐不太敢相信。

    唐纳言往后拨了下她的头发,他继续说:“以后......就算哪天你想清楚了,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爱,不再需要我了,要我本分地当回哥哥,我也照做不误,好不好?”

    这句话实在过于温柔甜美,像一个扎着蝴蝶结的陷阱,让人忍不住一头栽进去。

    哥哥这是在做什么?他把选择的权力牺牲让渡,将自我的价值一再挤压,只为成全她一时兴起的爱?

    这算什么?一种安抚性的施舍吗?

    庄齐才不要这样的施舍呢。

    她张口就说:“不好,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没有你就不能活,不用你这样可怜我。”

    唐纳言说:“这不是可怜,小齐,不要话都没有听清,就误会......”

    “哥哥说的对,我这就去考虑清楚,也许我搞混了呢。”

    不知道是哪句话又犯了她的忌。

    庄齐忽然站起来,让唐纳言腿上一空,湿透的地方更冷了。

    他伸手想要再一次握住她,被庄齐躲开了。

    她往后退了退,“明天还有课,我先回学校去了,你赶紧把药吃了。”

    庄齐转身,快走几步出了书房。

    她噔噔往楼下跑,心里莫名的质疑、情悸和慌乱杂糅成一团,像飘在风中落不下的叶子。

    出了唐家大门,庄齐就再也跑不动了。

    借着路灯的光亮,她摸索着坐在了花坛边,大口喘气。

    她从小身体不好,稍微跑动一下就呼吸困难,但比起在她哥面前的紧张,这都不算什么。

    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是像他说的,从任何角度上来说都爱她,或者,只是见不得她因为他难过?

    不会,哥哥是不会骗她的,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一定是她哥哥。

    庄齐坐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以后,又想立刻调头回去。

    哥哥才刚说完这些,她就这么任性地跑掉,他一定觉得她很麻烦,是相当难服侍的姑娘,不爱她不行,现在爱她也不行。

    天哪,她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就后退了呢?

    为什么她能听清楚整段的英文,然后一字不差地翻译出来,但一碰上情感问题就神志不清?

    庄齐坐在青黄相接的杂草中间,把这个疑问编成消息发给静宜。

    也很快就得到她的回答。

    百变少女猪刚鬣:「不是你的问题,是纳言哥魅力太大了,谁碰到他都会昏头,哪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那么多人都栽下去了。」

    庄齐看完就笑了。

    这是她很佩服静宜的一点,凡事有错都在别人身上,从来不会找自己的原因,当她的乳腺可太好受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打算到大院门口去打车。

    刚走了没两步,后面一辆黑色的奥迪追上来。

    前灯晃得庄齐看不清,她伸手遮挡在眉骨处,转头看见了她哥。

    车子在她身边停下,唐纳言打下了车窗,“上来,我送你。”

    庄齐迟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

    哥哥已经换了身衣服,但他好像很赶,只穿一套单薄的衬衫西裤,连外套都没拿。

    她心里有愧,自己识相地系上安全带,没敢说话。

    唐纳言很少在夜里开车,因怕视线不清,戴上了车里放着的眼镜,更添了一道儒雅。

    开出院门时,他扶着方向盘咳嗽起来,庄齐在心里数着,哥哥接连咳了十二下。她担心地转过头:“哥,你还病着呢,别开车了,放我下来吧。”

    唐纳言摆了下手:“不要紧,大晚上的把你放路边,我更不放心。”

    “我不应该跑出来的。”庄齐一下没忍住,小声说。

    唐纳言狐疑看她,“不是说明天有课吗?又是糊弄我的?”

    庄齐红了下脸,她辩道:“也不算,明天是真的有课,而且最近点名点得好狠,家里的床又那么好睡,我真的怕我早上......”

    “好了。”唐纳言听得头疼,他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摁住了妹妹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不要念经了,你就直接告诉你哥是骗人的,又能怎么样呢?”

    “噢,我就是骗你的。”

    路灯的光亮撒进车窗里,照在哥哥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分明。

    庄齐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转了一下手腕,用掌心贴向他。

    她立马去看唐纳言,像小学考试时,一偷瞄周衾的数学卷子就忍不住去看老师一样,观察他是什么反应。

    但哥哥专心开着车,表情温和而坦荡。

    庄齐弯了下唇角,指尾再暗暗地屈起来一点儿,无声地牵住了他。

    像完成一场受洗仪式,掸去她身上一切的罪恶和污秽,献上最圣洁的皈依,从此与主同活、同死、同葬。

    庄齐低下头去的那一刻,唐纳言匀出眼神来看她。

    他妹妹耳后晃着一抹红痕,即便车内光线暗淡,她又垂着眸,但眸中涨满了潋滟的春水,一荡一荡地溢出来,微微打湿了眼尾,红润的唇瓣被她自己紧紧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娇柔。

    唐纳言在这上头的经验少得可怜。

    那些在饭局上凑过来的姑娘,没有庄齐这种岁数的小女孩,她们大都风情万种,类似这样羞羞答答的神情,不可能出现在她们脸上。

    他不大懂,只是背着他的眼睛,弄了些一点小花样,悄悄牵住了他的手,就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纳言牵动了一下唇角,没作声。

    车开进学校,一路到了她宿舍楼下。

    他没说话,庄齐自己抬头看了眼,说:“一下就到了。”

    语气里有无限的惆怅。

    唐纳言听出来了,他说:“那再带你去兜兜风?”

    “不要。”庄齐拉着安全带拒绝,她说:“你赶快回去休息,病都没好呢。”

    他点头,故意为她声明立场:“是啊,小齐还没想清楚呢,有什么好兜的?”

    庄齐憋着笑,强拗出一副慎重表情,“嗯,就是的。”

    她下了车,站在路边挥挥手,“那我上去了。”

    “好,早点休息。”唐纳言坐在车上微笑。

    庄齐转过身,唇角的笑容莲瓣一样层层开出来。

    她的哥哥好厉害,用三两句话就把局势扭转了,给足了她面子,把她抬到一个空前的高位上,取舍都由她。

    天边月色明亮,云层单薄如柔软的轻纱,风一吹就像水纹在流动。

    庄齐抬起头,这阵子笼罩在头上驱之不去的乌云,仿佛在今夜散开了。

    她在学校住到周五,上完这周最后一节《美国政治与经济》,记下老师布置的课后论文题目,随人流出了教学楼。

    上次晚会过后,庄齐的名气从学院内扩散到了整个校区,都在说国关有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姑娘,还有特地跑到这堂选修课上来看她的。

    她刚走到外面,一个靠在车边的男生拦住她,“请问,你是庄齐吗?”

    庄齐很淡定地说着瞎话,“不是,你找错人了。”

    那男生的背好像黏在了车门上,半步都舍不得离开,庄齐在心里骂了一句——死装。

    他哦了声,“那你们学院美女真多,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也好漂亮。”

    “王二妞。”庄齐看着他的眼睛说完,转身走了。

    她赶回宿舍,辛伯已经把车停在楼下。

    庄齐敲了下车窗说:“辛伯,今天来得这么早。”

    辛伯笑说:“是啊,你阿姨说了,你的那些衣服,还有换下来的被子,今天都得带回去。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庄齐不好意思地笑,“好,你等我一下,我拿了就下来,都装好了。”

    她回了宿舍,又提着两大袋东西出来,辛伯已经下了车在等,看见她就迎了上去。

    辛伯说:“在学校住着不冷吧?”

    “都换了被子了呀,不冷的。”

    “那就好,回家吧。”

    坐在车上,庄齐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她问:“我哥回家了吗?”

    “他一早就出差去了。”辛伯说。

    庄齐哦了一下,“出差啊,去哪儿了知道吗?”

    辛伯想了想,“好像是去江城了吧,昨晚他也没细说,就听见这么个地名。”

    “好,一会儿我问问他。”庄齐说。

    酝酿了几分钟,她拿出手机给唐纳言发微信。

    一块曲奇饼:「哥,你出差去了呀,下飞机了吗?」

    过了十几秒,唐纳言那边回过来。

    T:「已经到酒店了,在休息。」

    庄齐猜,也只可能在休息了,否则他一个老干部,哪里会随时看手机。

    一块曲奇饼:「噢,我也回家了。」

    T:「好。天冷,晚上不要出门,睡觉盖好被子。」

    好啰嗦。

    庄齐回了他一个略略略的表情。

    到家后,庄齐先去看了蓉姨,说了几句话,顺了一块点心上楼。

    她回了自己房间,嘴里嚼着东西打开了电脑,打算把课后作业写一下,哪怕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先拉个大纲也好。

    庄齐拍拍手上的碎屑,没拍得太干净,走到床头去抽纸巾。

    她擦了手,一低头,看见下面那格抽屉被拉开了一点,没完全关拢。是谁动了她的床头柜?

    庄齐交代过蓉姨不用擦,她也从来不碰这些东西,还能有谁?她赶紧蹲下去,把抽屉打开,心虚地去摸那本《深歌集》,果然被动了位置。

    庄齐拿出来,飞快地翻动几页,那片已经枯掉的枫叶还在,薄薄一片。

    迎着冬日黄昏的一点微弱光亮,她拈在手上看。

    在那段她手写的绕口令下面,多了一句——“哥哥很爱你,不只像妹妹一样。没能让你感觉到,是我的错。”

    他在道歉。

    都这种时候了,哥哥没有责怪她少得可怜的羞耻心,却在向她道歉。

    这行字迹湿在她的眸中,让庄齐笑着笑着,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来。

    到这一刻,庄齐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掩饰不住的爱,在荷尔蒙上头时犯下的过错,打破了他们之间平衡的关系,生出一种更深层次的宿命羁绊。

    是她让唐纳言困在伦理和礼教铸成的高墙里,狼烟满地。

    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当一对最友善模范的兄妹,而现在她毁了这一切。

    但是该怎么办呢?她已经爱上了,那些话都说出口了,也吻过了哥哥,早就回不了头了。

    好比怎么做都会后悔,怎么选都遗憾一样,谈到悔恨两个字,人人都是轻车熟路。

    就算是错了,她也只好任由自己错下去,其余的就交给命运来安排。

    庄齐藏好这片枫叶,把书放回去,她飞快地抹了抹泪,随便装了点衣服,拿上包跑下楼。

    她要去江城,她要马上见到唐纳言,一刻都不能等。

    那份在阴暗里疯长起来的,对哥哥扭曲病态的欲念,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

    她要亲口告诉他,她绝不是心血来潮地爱他,也不存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蓉姨刚端上一盅松茸鸡汤,猛一抬头,在餐厅里瞥见庄齐的身影。她喊了声:“齐齐,你又跑出去做什么,要吃饭了呀。”

    庄齐在门口换鞋,她弯着腰说:“我不吃了,静宜找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家了,别等我。”

    “怎么又不回来了?你哥哥不在你就这么......”蓉姨念叨着追到门口,但人早就跑没影儿了。

    以防万一,庄齐打了个电话给静宜,把事情给她说了。要是蓉姨想不过,真打电话给叶小姐问呢,那不就露馅儿了。

    静宜在那头笑,“合着您是要把我仅剩的价值都压榨完啊,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咱们俩还是不是好朋友了?让你帮我打个掩护也不肯。”庄齐捏着机票说。

    静宜说:“你再道德绑架我一个试试?”

    “你就说你吃不吃这套吧?”

    “吃。快去吧小乖。”

    庄齐嗯了声,“谢谢你,静宜。”

    静宜抖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吧,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说,你知道你哥住哪儿吗?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

    “和他打招呼?他能紧张到连发十二道金牌让我回家去。”庄齐很有先见之明地说,“他们还能住哪儿啊,东郊国宾馆呗,我早摸得透透的了。”

    静宜还是觉得不放心。

    庄齐不比她,在外面野惯了,她从小被哥哥管得很严,愣没独自出过京。

    她说:“这样,我让一哥们儿去机场接你,他爸最近总想拜访老叶......”

    “不要了,被你爸知道,又说你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再说人情不用还啊?我自己会打车的,放心吧。”庄齐还没听完就拒绝了,传出去别说静宜会被家里教训,说不定她也要被骂劳师动众。

    静宜点头,“好吧,你真跟你哥一个调性,谁能谨慎得过你们唐家啊,难怪唐伯伯越站越高。”

    “别贫,我先登机了。”

    “一路平安,拜拜。”

    第19章

    不要自己睡

    chapter

    19

    刚入冬的江城不算冷,

    天空阴沉沉的,鸽灰绒一样的色调。

    唐纳言站在东郊的湖边抽烟,入眼是一片被水汽浸润的草绿,

    浓密的树荫里停栖着几只白鹭。

    这趟差事,是代表总部来宣布李志杰的任命。

    江城华泰一直是块不好啃的骨头,

    前阵子也出了不少状况,

    集团高层内部闹矛盾,

    群众意见很多,

    一把手的正常调动进行不下去,现在还闹起了情绪。

    夏治功担心,

    李志杰初来乍到的,

    会震慑不住这帮地头蛇,但他亲自陪着上任,

    未免又太看得起他们了,就派了身边人来。

    服务生过来说:“唐主任,里面人都到齐了,

    等您过去。”

    “好。”唐纳言捻灭了烟,

    叫上李志杰一起。

    在他们进去之前,推窗即景的临湖阁楼内,已经议论过几个回合了。

    “这李志杰,

    和夏治功是同门吧?行啊,

    把江宏坤都压下去了,

    我还以为是他来呢。”

    “江总来倒好了,

    他和夏董又不穿一条裤子,来了咱们也能松快点。但你看现在,

    夏治功把他师弟都派过来了,说得好听,

    还举贤不避亲呢,任职回避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屁!以后啊,没好日子过咯。”

    “何止拎包小弟,没看唐主任也来了吗?尚方宝剑懂吗,见唐纳言如见夏治功。这大院子弟啊,养尊处优惯了,居然能放下身段给夏治功当秘书,野心不小哇。”

    “唐伯平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嘛。华泰不过是人家的跳板,将来肯定是要升到更强势的单位去的,这就不用咱们来操心了,唐公子的路早就铺好了。”

    不知道是谁劝了一句,“行了,都摆正态度,哪儿那么多牢骚要发?正确对待吧。谁来都是要把工作做好的。”

    “我说,这打哪儿混进来一政委啊?走错房间了吧。”

    众人又一齐笑起来。

    唐纳言和李志杰进去时,他们都纷纷站起来,说:“李董,唐主任。”

    李志杰和蔼地抬了一下手,“都坐吧,不用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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