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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阿尔贝点了点头。

    传言慢慢扩散,小报语焉不详,安格利亚的王储与女王产生了重大分歧。阿尔弗雷德鲜少公开露面,他忙着整编军队。菲利普每个月带小阿尔菲来军部探望,他抱着侄子,指给他看那些武器的照片,逗弄窗台的斑鸠。斑鸠霸占窗台,生了一窝又一窝蛋。他还带了另一个小孩参观,那就是副官威尔逊的孩子,也是阿尔弗雷德的教子。小家伙名叫乔迪,没了父亲,总是怯生生的。

    汉考特家族的老宅装修一新,阿尔弗雷德管那叫“新房子”。节假日他就去新房子躲清静。园丁栽种了新的花苗,他向主人自豪地表示,能够在春、夏、秋三季开满鲜花。

    “有什么花?”

    “春天是……”

    园丁掰着手指描述,阿尔弗雷德打断他,“不要种四时花。”

    “殿下,我没打算种四时花。那种花太普通了,不适合您漂亮的花园。”

    在园丁的努力下,阿尔弗雷德拥有了一个远近闻名的花园。小阿尔菲长大了,四五岁的孩子,在花园里到处乱跑。他很调皮,吃饭时把不喜欢的胡萝卜挑出来,扔进乔迪的盘子。“我讨厌胡萝卜!”小阿尔菲响亮地说,“还有紫甘蓝!我讨厌蔬菜!”

    “你必须吃蔬菜。”阿尔弗雷德说。

    “不,我讨厌蔬菜。胡萝卜——恶心!”小阿尔菲指着乔迪,“他喜欢胡萝卜!”

    “我不喜欢……”乔迪小声说。

    “好吧,你们,你们听我说。”阿尔弗雷德想了想。晴朗的夏日,大块白云堆积,如同高高的山丘。树木青翠,几何形的花篱上开满了鲜红的月季。

    “小孩子必须吃蔬菜,特别是胡萝卜。”

    “不,我真的不喜欢吃胡萝卜——”

    “你知道吗?”阿尔弗雷德严肃地说,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坐在他对面,“亲爱的小阿尔菲,我曾经有一个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小阿尔菲蔚蓝的眼睛瞪得溜圆,“阿尔菲叔叔,你有小孩吗?”

    “是的,我有一个小孩,黄头发的小孩。”

    “可我从没见过他!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嗯——他叫什么呢?没来得及取名。”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吃胡萝卜,不爱吃蔬菜,结果……”

    阿尔弗雷德咳了一声,“结果他死掉了。”

    小阿尔菲惊呆了,“死掉了?为什么死掉了?”

    “他不吃胡萝卜,我没办法,于是——”

    “你把你的黄头发小孩枪毙了?!”

    “总之,小孩子得吃蔬菜,不能养成挑食的恶习。”阿尔弗雷德总结道,随即便后悔了。小阿尔菲明显吓坏了,哭着跑出了餐厅。乔迪则僵硬地蜷缩在椅子里,哆哆嗦嗦地说,“殿下,我吃了胡萝卜!我还会死吗?……”

    “真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过火了。”阿尔弗雷德对菲利普道歉,“我不懂怎样教育孩子。我以为——”

    “我当然不高兴,”菲利普说,“你不该拿那个孩子开玩笑。”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对小阿尔菲——”

    “我指的是那个‘黄头发小孩’。”菲利普轻声说。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过了好一阵,他才半缓慢地辩解:“不一定是黄头发的。”

    菲利普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来,小阿尔菲牢牢记住了这个“玩笑”。“我吓死了,”他不止一次嘀咕,“不吃胡萝卜就要被枪毙,我做了好几个礼拜噩梦。”

    “那你现在喜欢吃胡萝卜吗?”

    “我永远也不会喜欢吃胡萝卜,亲爱的阿尔菲叔叔。”

    小阿尔菲上学了,阿尔弗雷德安排乔迪也进了同一所贵族学校,比小阿尔菲高一个年级。小阿尔菲喜欢描述学校的事情,老师、同学、课程,他擅长许多科目。但不是每个同学都爱他,五年级的暑假,他难过地告诉阿尔弗雷德,“我觉得乔迪讨厌我。”

    “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不解,“你们刚刚一起去骑了马。”

    “他不愿当我的朋友。”小阿尔菲说,“他记恨我给他吃胡萝卜!他爱答不理,在学校装作不认识我——哦,我听到他跟其他六年级学生说,他和我不是很熟。我们明明每个假期都在你这里!”

    “也许是因为他马上就是中学生了。”

    “是的!他打算去普通中学。”

    面对阿尔弗雷德的询问,乔迪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十一岁,长高了,脸红红的。他认为他的出身不足以进入私立中学,“我母亲——”

    “你用不着担心。我是你的教父,会为你提供一切保障。”

    乔迪最后依旧被送去了最出名的私立中学,乔治的孩子也在那里。第二年,小阿尔菲入读了那所学校,穿着崭新的校服,得意洋洋地展示头顶的硬草帽。他分化了,成了一个alpha,虽然这没能让乔迪变得对他崇拜有加。

    菲利普和阿尔贝陆续又有了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阿尔弗雷德非常喜欢这些孩子,他让孩子们来新房子度暑假。他依旧工作繁忙,玛格丽特年纪渐长,在内阁的苦劝下,阿尔弗雷德勉强以王储的身份代替母亲出席了几次国家活动。

    “你来做王储更合适。”他和菲利普讨论,“即便我继承了王位,以后也是你做王储。不如直接就由你来当国王。”

    “不,这完全不一样。”菲利普坚持,“你必须做国王。你年轻得很,我看说不定你可以做四十年国王。”

    阿尔弗雷德始终没有原谅玛格丽特。他可以忘却君特,然而他没办法无视来自母亲的精神虐待。玛格丽特病重,阿尔弗雷德必须接管王室事物。“履行您的职责。”罗塞尔告诫过他,“军人有军人的职责,王室成员同样肩负职责。军人的职责是后天的,王室的职责是您与生俱来的。您是王储,您不能一走了之。”

    他不得不与“拖车”告别了。临行前,他告诫办公室众人,要好好对待院子里繁殖壮大的野鸽子。斑鸠栖息在树影中,用啼鸣向他表达谢意。收拾抽屉时,阿尔弗雷德看到一条陈旧的表带。他拿起表带看了又看,想了很久,才恍然想起,这是君特的旧物。

    君特。君特·维尔茨伯格。君特去世了,他的名声反而好了起来。旧部和底层士兵对军官团愤愤不平,近些年,君特的前参谋——也是同学——的舍宁根成功当选萨克森国会议员,公然要求重新审视维尔茨伯格元帅在战争的作用,肯定其功绩。他甚至提出一项动议,要求给君特树立纪念碑。动议得到了萨克森民众的强烈支持,最后被总统以“歌颂战争”的名义否决了。

    阿尔弗雷德摩挲表带。君特,君特。他让助理参谋找来君特的照片,穿着军服一脸严肃的君特不是他记忆中笑意盈盈的模样。他记得曾经亲手拍摄过几张君特的照片,到处翻找,突然遗憾地想起,那时在愤怒和伤心之下,他早就将照片扔掉了。

    他摸了摸表带,小心地放进一个盒子里。玛格丽特去世了,阿尔弗雷德在大教堂接受加冕,成为安格利亚的新王。他站在格兰瑟姆宫的阳台向欢呼的民众挥手,内心百感交集。夜里,摘下沉重的王冠,他喝了口茶,“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吉祥物了。”

    菲利普说,“您是安格利亚最好的吉祥物。”

    他犹豫了片刻,“也许不应该……但我觉得,是时候交还给你了。”

    阿尔弗雷德看着菲利普掏出一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当时趁乱,我把戒指拿走了。母亲……母亲气疯了,她认定君特在报复你。”红水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要是你不喜欢——”

    “谢谢。”阿尔弗雷德取出戒指,戴上左手无名指,“谢谢你。我一直以为是母亲扔掉了。”

    红水晶戒指失而复得,这给了新国王一丝隐秘的抚慰。他承认,他可能依然对君特保有感情。“爱是最神圣,也是最莫名其妙的感情。”阿尔弗雷德安慰失恋的侄子,小阿尔菲在中学遭遇了一场失败的恋情,“我理解你。我也爱过不怎么爱我的人。好在时间冲淡了悲伤,我早就不生气了。”

    这年盛夏,阿尔弗雷德去谷地度假。傍晚,他甩开侍从,沿着林荫路散步。太阳在地平线徘徊,层云隐没了山丘缓和的曲线。走着走着,一股花香吸引了阿尔弗雷德,他走过去,虫声唧唧,在一张长椅四周,开满了茂盛的紫红色花朵。

    阿尔弗雷德坐下,摘了一朵花。花浓重馥郁的香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他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是的,他确信。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明亮的橙红,花香包围了他。阿尔弗雷德忽然觉得很累,他脱下薄外套,卷了卷当枕头,躺在长椅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做了梦,久违的梦。他急促地拨开花丛,寻找某个人或某样东西。

    一个人拽住他,“阿尔菲。”

    阿尔弗雷德转身,那人消失了。

    “你去了哪里?”

    “唉,阿尔菲,阿尔菲……我的表带呢?”

    他惊醒,雷声隐隐,侍从急急忙忙地跑来。阿尔弗雷德看着在晚风中摇摆的小花,问行宫的内廷官,“这是什么花?”

    “四时花。”

    四时花,君特的气味。

    没有痛苦,再没有了。奇异的平静充盈了阿尔弗雷德的内心。他在格兰瑟姆宫的窗前种了几株四时花,伴随着花香入眠。

    继位第二年,阿尔弗雷德前往萨克森进行国事访问。阔别已久,施普雷在重建下早焕发出了全新的生机。可就在访问的第三天,安格利亚的国王遭遇了一场袭击,一群大学生玩起了“声东击西”的战略,为首的青年成功地往阿尔弗雷德身上泼了一大罐红颜料。

    第55章

    五十五

    大学生们声称这只是开个“玩笑”。阿尔弗雷德换了衣服,走出更衣室时,萨克森外交部的两名官员正在对小阿尔菲解释:“……我们已经抓住了主要策划者……”

    “所以?”小阿尔菲非常气愤,“如此重大的场合,你们竟然不核实侍卫队的身份?”

    “我们检查过证件,他是在检查过后才——”

    “哦,天哪!谢天谢地那个混蛋只是——注意,我是在讽刺,先生们——他只是泼了红色颜料,如果他带了枪怎么办?或者别的什么液体?”

    阿尔弗雷德的脸被颜料罐砸中了,颧骨青了一小块,医生建议冷敷。他接过仆人手里的冰袋,按在淤青处,“各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普雷大学的大学生。”外交部副长瓦尔特·冯·普劳恩满面愁容,“您知道的,那里原本是施普雷陆军军官学校的旧址……最近学校的年轻人流行恶作剧,连校长也深受其苦。上个礼拜,不知是谁往他身上泼了一桶冰水。校长犯了头疼病,不得不入院治疗。学生们认为,向大人物‘挑战’能显示出英雄气概。此外,他们还受了些不良风气的影响……”

    “很聪明,相当聪明。”阿尔弗雷德点评,“我想知道,他们没有枪,对吧?”

    “我们可以保证!我们搜查过了,学生俱乐部没有藏匿枪支。”

    “那是如何弄出那些‘砰——砰——’的枪声呢?”

    “搞了点‘小道具’。”

    阿尔弗雷德饶有兴致,“聪明的孩子。不过也许他们该把精力用于正途,比如读书。听说你们抓住了学生的‘头子’?”

    冯·普劳恩露出尴尬之色,“抓住了。是击剑俱乐部的一个学生。”

    “全是他一人策划的?他们有没有参谋人员?”

    阿尔弗雷德真心实意地赞许施普雷大学的“调皮大王”:大学生们分了几个小队,一队冲到路中央吸引护卫队的注意,一队煽动人群,还有一队在不远处假扮刺客。“枪声”四起,人群顿时哗然。在骚乱中,一名侍卫长临危不乱地守在车门前,礼貌地敲了敲车窗:“陛下!前方出现紧急情况,请您躲避。”

    说着,他示意司机开车。但学生四散奔逃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他又敲了敲车门,“我奉命带您去安全的地方,请您打开车门。”

    阿尔弗雷德察觉到了问题,而小阿尔菲因为焦虑,慌忙摇下车窗。“侍卫长”立刻瞅准时机,甩出那罐红颜料。震惊的侍卫和保镖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侍卫长”举起双手,真正的侍卫将他按在车门上铐住,他还不忘得意地冲阿尔弗雷德挤了挤眼睛。

    “国王陛下永垂不朽!”他讽刺地高声叫道,接着就被带走了。

    “有趣的计划。”阿尔弗雷德听完前因后果,笑着说道。小阿尔菲则愤愤不平,“他攻击一位国王!无论如何也该受到惩罚。不是把他抓起来了么?你们打算怎么惩治他的冒犯?”

    萨克森总理卡尔·冯·哈姆赶来了,身后跟着几名议员和外交部长约阿希姆·布里隆。

    小阿尔菲说,“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算了!”

    冯·哈姆向阿尔弗雷德深表歉意,许诺再也不会出现类型情况。但面对小阿尔菲的诘问,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布里隆说,“自然,我们得惩罚学生。”

    “您看起来很不情愿,先生。”小阿尔菲不满,“难道萨克森要包庇罪犯?”

    “不,不,亲爱的。”阿尔弗雷德放下冰袋,“我认为……没那么严重。大学生喜欢犯傻,开玩笑没轻没重。”他招呼萨克森的官员坐下,“而且这是个精彩的恶作剧。”

    “我不希望惩罚那些学生,即便是领头的那个。我喜欢聪明的孩子,显而易见,在施普雷大学念书的孩子没有傻瓜。”

    冯·哈姆的脸慢慢红了,“不,”他嘀咕,“适当的惩罚是必要的的……”

    “我同意。”阿尔弗雷德说,“第一,他弄脏了我的衣服,因此需要支付清洁费用的账单。第二,他要准备一份讲稿,站在我面前讲一讲他的学业和生活。第三,他是击剑俱乐部的成员,所以,来和我比赛一场。要是他赢了,账单可以抹去。这就是我的要求。”

    阿尔弗雷德提出的“惩罚”方案并不算严苛,然而,冯·哈姆看了眼布里隆,布里隆为难地垂下眼睛。施普雷大学的副校长迪伦夫人打破了诡异的静默:“陛下,惩罚没有问题,只是这个学生的身份稍微——”她晃了晃脑袋,“希望您更改第二条和第三条惩罚的内容。让他来与您近距离接触,实在……”

    “他是谁?”阿尔弗雷德好奇,“他的家人,”他了然,“他的家人死于战争?”

    “怎么说呢,”冯·哈姆为难地说出真相,“那个坏小子……是维尔茨伯格元帅的近亲。”

    全天下的维尔茨伯格元帅就那么一位。洛林·维尔茨伯格是君特侄子赫尔伯特的小儿子,今年十九岁,念大学二年级。在阿尔弗雷德的强烈要求下,洛林被带来了。十几个保镖和侍卫虎视眈眈地围在阿尔弗雷德身边,洛林懒洋洋地扫视房间,拖长声调,“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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