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开车将君特送回医院。早在几天前,他便电话告知斯托克医生二人的关系有了“一个巨大的飞跃”。斯托克脸色青白,护士直接将君特带走,要给他做一大堆检查。阿尔弗雷德冲君特的背影叫道:“我礼拜五过来!”君特回头一笑,向他摆了摆手。在“拖车”,等待阿尔弗雷德的是堆积的文件。他需要给这些乱七八糟的文件签下名字,秘书通知他下午还有个正式的茶会,新总理大臣埃德加·克利福德将到场参与。阿尔弗雷德在新总理上任后见过他两次,但并没有单独谈过。玛格丽特非常欣赏这位新总理,认为他比罗塞尔“骨头硬得多”。
下午两点半,茶会开始了。除了阿尔弗雷德和克利福德,还有蒙塔古等几位军界高层。起初他们谈了裁撤战时临时部门的议题——这总归是个麻烦事;然后聊了片刻退伍军人安置的待遇。空军司令劳埃尔·斯图尔特坚持飞行员最好全部留在军中,因为空军将来会起到比陆军更加重要的作用。这立刻招致了蒙塔古的不满,双方爆发激烈争吵,阿尔弗雷德拽了下耳垂,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以后谁还指望步兵作战!”斯图尔特叫道。
蒙塔古寸步不让:“步兵才是军队的核心!”
克利福德平息了争吵,反正现在离真正的裁军还远,一切都在“可商量”的范畴内。他们回到各自的座位喝茶,克利福德抛出下一个话题:“……某些可以释放了。”
蒙塔古气咻咻地回应,“不如绞死来得方便!”
“不,不能绞死——至少罪行轻微者没有死刑的必要。”克利福德让秘书拿来一份名单分发,“这些人,经过调查——”
“哦,冯·切布。”保罗·库珀上将嘀咕,“他快死了吧?”
“心脏病,医生表示几乎没救了。”克利福德冷静地喝着他的茶,“绞死与否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那么……君特?维尔茨伯格也要回去?”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检查手中的名单。君特·冯维尔茨伯格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是自然,”克利福德比个手势,“首先,他没有犯战争罪——没有虐待战俘,没有屠杀平民,反而数不清的安格利亚士兵嚷嚷着要作证替他说清。被他抓过的那几个记者成天上蹿下跳,你们读过那些稿子没?君特简直就是一位降临人世的大圣人,他们马上要修教堂供养他了!”
蒙塔古讥讽地咧开嘴角,“他在萨克森的名声则恰好相反。”
“萨克森新政府明确拒绝吸纳他,即便日后组建新军队也不会再启用他。他们把他彻底抛弃了,”克利福德说,“他们承诺会保证他的待遇——退休金——谁知道还有什么,也许……津贴?应该足够他衣食无忧,但前提是他乖乖闭嘴,不要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他指手画脚也没人听,”蒙塔古说,“萨克森军官团那群老东西恨死他了。他回萨克森只能在家当个农民,或者乡村教师,要不就结婚。他是个omega,omega总归是稀缺资源。”
几人都耸了耸肩,除了阿尔弗雷德。他丢掉名单,“维尔茨伯格必须留下。”
克利福德惊讶地推推眼镜,“为什么?”
“他可以留在安格利亚,去军校做老师。不想教书,写点东西也不错。我们的军事学院需要他,他是这场战争中无可争辩的最出色的指挥官。”
“王储殿下,我对此抱有异议——”
“闭嘴,蒙塔古!”
“恕我直言,殿下,君特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向安格利亚透露军事相关的信息。”克利福德解释,“我们曾给他提供过数个方案,他却表示只想去战俘营。他宁可蹲监狱也不愿为我们所用。”
“我会说服他的。”
“如果他不同意……”
“他现在是战俘。用他的话说,他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阿尔弗雷德冷冷地说。
第38章
在阿尔弗雷德的要求之下,君特·维尔茨伯格的名字从名单上撤了下来。克利福德有些为难,据理力争道:“羁押他缺乏正当的理由。”
“我的理由很正当。”阿尔弗雷德说。
“他对安格利亚的意义……不那么重要。”
克利福德看来,君特既不肯与安格利亚合作,对萨克森人施加他的影响力,又多次拒绝军方的要求,连半个字也没写。“他一心一意要回萨克森。即便军官团已将他除名——非正式的——他依旧出庭积极为他的同僚提供有利的证词。他不妥协,也看不出被驯化的迹象——”
“他是个人,不是动物。”阿尔弗雷德对“驯化”这个词火冒三丈,“请注意您的措辞。”
“‘说服’?‘合作’?”克利福德并不惧怕这位王储,“总之,恕我直言,我看不出君特对安格利亚的价值。”
阿尔弗雷德嘲讽道,“人什么时候可以被估价了?我们坐在这里,是在讨论买卖奴隶吗,总理阁下?难道安格利亚重新回到了中世纪?”
无论如何,阿尔弗雷德必须想办法留下君特。假如真的身处中世纪就方便多了,他带君特去一家教堂,让牧师宣布二人根据神的启事缔结契约,几分钟内便能获得合法的婚姻证明。可是在两百年前,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牧师的话不再具备合法性,如今要结婚,他得去办理一大堆文书,尤其君特是外国人,更是需要各种各样的身份证明。而且那条该死的规定尚未废除,安格利亚人无法与萨克森人缔结婚约,哪怕他们已经生育了一群孩子。
他开始真正考虑“结婚”这件事。摆在面前的阻挠像王国北部连绵起伏的群山,一重接着一重。第二天,赋闲在家悠哉度日的前总理大臣罗塞尔登门拜访,几个月不见,他又胖了。
“殿下,”罗塞尔红光满面,“您的办公室……”
“我挺中意这里。”
“您就睡在这张床上?”
“行军床很舒服,您可以试试。”
罗塞尔掏出手帕,擦拭额角的汗水。“天气越来越热啦!”他环顾四周,接过秘书递来的茶杯,“唔,这红茶不错。”
“您不是去海边钓鱼了?”阿尔弗雷德问道,靠着椅背。他这张椅子吱嘎作响,也是个老物件。“我母亲让您过来的?”
“我去拜见了玛格丽特陛下,不过陛下没提起您。”罗塞尔吹着茶水的热气,“春天到了,我的太太怀念家中庭园的花草……我们回来住一阵子。”他的眼睛转了转,“听说您跟克利福德有一点……意见上的小小争论。”
阿尔弗雷德早就料到他此行的目的,“作为军方的高层人员,我想我有权力质疑。”
“哎呀,哎呀,质疑自然是好的。要我说,我们安格利亚人的最大缺点就是过于迷信权威。那份名单我读过了,是有几个人——”
“君特不能回萨克森。”
“卫生大臣告诉我,君特的治疗取得了进展,突破性的进展。我倒是挺想再去见见他,他是个有意思的家伙。”罗塞尔说,“他老是笑嘻嘻的,很会打牌,和萨克森的老顽固不一样。”
“您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我会的。但是,嗯……”
话题转回了那份名单,“君特的作证结束了。”
“是吗?”阿尔弗雷德低头扫视手中的文件,“他不继续给军官团作证了?”
“结束了,约克大法官说,他没想到君特居然那么会胡搅蛮缠。”
“毕竟他是在为他的同事作证。”
阿尔弗雷德给文件签名,“他是职业军人,职业军人视战友为兄弟。如果我处在同样的境地,我也会拼命给同事作证,免得他们上绞刑架吊死。”
“他在安格利亚,唯一签署的同意书是同意出庭的那份。”罗塞尔放下茶杯,“出庭结束了,治疗也基本结束了。那么,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想法,放他回家。”
“想必您知道,萨克森新政府不会吸纳他。君特回萨克森,只能领补贴度日,再无前途可言。这对一位军事天才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他是个omega呀。”
“那又如何?”阿尔弗雷德盯着罗塞尔,“您也赞成萨克森的那套古板理论,omega唯一的职责就是结婚生孩子?”
罗塞尔叹气,“别生气,殿下。我讨厌萨克森人的老传统,您知道的。他们的‘新政府’,也不过是换个幌子,继续走老路。但回国是君特本人的意愿,他的家人都在萨克森。安格利亚也没办法提供一份理想的工作给他。他在萨克森也许能找到新工作呢!他跟我讲过,他想当个园丁。”
“天哪,园丁。”
“是的,园丁!他高兴地说,他姐姐拥有一大片地,他想种什么就能种什么。”
“没比这更荒谬的了,园丁。”阿尔弗雷德的钢笔漏水了,弄脏了文件,“他还是留在安格利亚吧!在军事学院教书总比种地强多了。”
礼拜五下午,阿尔弗雷德到达医院病房时,君特已经穿戴整齐。他手边摆着一只提包,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阿尔弗雷德惊讶,“你要出门?”
“你不是要来接我吗?”君特挑起一根眉毛,“你说礼拜五来看我……我以为你要带我去老房子度周末。”
君特的主动令阿尔弗雷德恶劣的心情一扫而空,其实他并没有去老房子的计划,但他仍旧提起那只包,“没错,我们去老房子。这里面装了什么?”
“我的睡衣、杯子、药片、毛巾……”
“带上药片,其他的东西,老房子有的是。”
“得了吧。”君特嘀咕,“我不能再穿你的睡衣了,大得要命。”
斯托克医生给阿尔弗雷德写了一张医嘱,他将这张纸匆匆塞进口袋,发誓绝对遵从。结果,到了夜里,他还是没能抵抗住冲动的诱惑。
“你可以不必穿我的睡衣,”阿尔弗雷德捏住君特的下巴,“干脆别穿了。”
君特咬了下他的手指,“斯托克博士一定会气得杀了我。”
“没关系。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死。”
第39章
阿尔弗雷德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愉快周末。君特一直在他身边,这种感觉令alpha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让君特陪他读书,君特看了几页就不停打瞌睡。阿尔弗雷德抛弃了那本书,“你喜欢什么书?去挑一本。”
“我不喜欢读书。”君特懒洋洋地坐在阳光下,“太阳晒得我头脑发昏。”
“那就去睡觉。”
“哈哈!我刚睡醒没几个钟头。”
宁静的午后,阿尔弗雷德教君特跳舞。君特只会跳最简单的舞步,“军校不教跳舞。”他又一次踩了阿尔弗雷德的脚,“后来,米克禁止我跳舞。老皇帝经常组织舞会,米克却对舞会讨厌至极。除了新年那天,新施泰格宫很少响起圆舞曲。”
他脱掉鞋子,有点愧疚地解释说,“光脚踩就不会特别痛了。”
“每个人学习跳舞,都会踩舞伴的脚。”
阿尔弗雷德也脱去鞋子,一手搂住君特的腰,引领他缓缓摇摆。二人随着乐声在书房慢慢旋转,君特紧张地念叨步伐,“一、二、三、四——”
“放轻松,不要低头,看我的眼睛。”
君特仰起脸,灰蓝色的眼睛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阿尔弗雷德。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他嘀咕道。
“大部分人都是蓝眼睛。”
“米克不是。米克的眼珠很有意思,外面一圈黄色,然后是绿色……”
阿尔弗雷德拉扯君特的手臂,让他转了个圈。他将步伐跌跌撞撞的君特用力抱在怀里,“我说过,禁止你提——”
“阿尔菲,这是书房,不是你的卧室。”
“在老房子里就是不行。”
除去跳舞,他们还聊了很久。君特讲起他的父亲,那位残疾的退伍兵。“我们经常去爬山,家附近的一座山。山上有一棵巨大的橡树。我们坐在橡树下,父亲教我唱歌,给我讲战争故事……在那吹风惬意极了。不过海伦娜不爱去,她嫌树叶落下来弄脏衣服。她始终认为母亲去世是受了战争的影响,所以她讨厌父亲讲战场的事。发现我喜欢听,海伦娜千方百计消磨我对战争故事的喜爱。她说,‘君特!你知道吗?如果你去当兵,你会死在壕沟里。’”
阿尔弗雷德说,“这是军人的职业风险,她也没说错。”
君特微微一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将死在壕沟里,尸体膨胀,生满各种各样的恶心虫子。如果我侥幸未死,那么就要被安格利亚人吊在木桩上示众。”
“安格利亚可没做过这种事。”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反驳。
“我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虽然没吊在木桩上,不过和示众也没多少区别。”君特说,“罗塞尔先生找记者炮制了许多文章,对我的经历大肆揣测。他还发布了几篇告萨克森国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告?”
“公告,算是吧。用我的口吻希望萨克森人保持冷静与克制,放下武器,恢复生活秩序……”他抖了抖烟灰,“不用同情我,阿尔菲。我不反对他发这些公告。放下武器,恢复生活,远离战争,总比出现在征兵海报上,以英雄的姿态引诱年轻人去战场送死好得多。我乐于做这样的宣传机器。”
阿尔弗雷德说,“以后……以后不会了。”
他沉默了片刻,问点烟的君特,“你考虑过去军校教书吗?”
君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去军校?不。”
“为什么?你有最出色的军事才能,你在洛林的成功几乎扭转了整个战局。”阿尔弗雷德按捺激动,“假如埋没了你的天赋和智慧,那将是最大的浪费,我认为——”
“阿尔菲。”君特叹息,“听我说。”
“军校是培养军事人才的地方。我从小就在军校长大,可以说,军校塑造了我。然而我反对年轻人进入军校。他们应该在最美好的年纪跳舞、唱歌、读书、恋爱,哪怕夜不归宿在街头浪荡……为什么要去军校?你来说说看,作战的首要目标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