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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院子里的雪没打扫,”阿尔弗雷德招手,“来。我很久没过来了。”

    他脱掉夹克,随手扔给一个仆人。“这是君特,”他向众人说,让管家拿一双鞋。君特看着大厅垂落的水晶吊灯,“不得不承认——”

    “战时一颗炸弹落在这附近,我还以为这盏灯要保不住了。”

    “很美。”

    君特换下鞋子,他的短帮靴溅满了泥巴。阿尔弗雷德带着他走过一楼,“这是小会客厅。”他推开门,“可惜我几乎不请人来。”

    “那是谁的画?”

    墙上挂着一副水彩风景。“我父亲,亲生父亲。我妈妈的第一任丈夫。”阿尔弗雷德走到画前,指着左下角,“这是他的签名。”

    那里有个模糊的铅笔印记,君特凑过去,脖子上依然缠着围巾。阿尔弗雷德说,“我妈妈对我爸爸没好感,她肯和他结婚,纯粹是因为他的出身。她看不上我爸爸的一切爱好。记得很小的时候,有次他俩吵架。我坐在一张高大的椅子上,盯着他们。吵了很久很久,我肚子饿了,想找点吃的,结果头朝下栽到地板上,根本没人发现。我自己爬起来走出去,遇到我舅父的秘书,他抓起我大叫,爸爸急匆匆跑过来抱住我,原来我跌破了脑袋……”

    “好可怜。”君特说。

    “后来他们就离婚了。”阿尔弗雷德带着君特去下一个房间,“我爸爸安静了,我也安静了。我很想念他,偷偷去见他,回宫就要挨骂。妈妈和下一任丈夫结婚了,有了新的孩子。我喜欢我的弟弟妹妹,但我讨厌母亲。十一二岁时,我夜里偷偷翻墙跑出宫去,在街上溜达,抽烟,学脏话。妈妈气疯了,用戒尺教训我,我干脆变本加厉——你猜,我干了什么?”

    “离家出走?”

    两人走上二楼,来到一个大房间门外。“这是卧室。”阿尔弗雷德打开门,君特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华丽的床幔便往后退了一步。阿尔弗雷德领着他继续前行,来到书房,书房里摆着沙盘,君特看向沙盘,低呼道,“这是……”

    “马恩河。还记得吗?”阿尔弗雷德抓起沙盘里的一枚小红旗,顺手插到一个小丘上。“说回过去吧!——为了报复我母亲,我偷东西,小偷小摸。偷同学的尺子,把看不顺眼的家伙的书丢进水池。校长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妈妈打我,骂我,越打我越起劲。后来,终于有一天,我溜进她的房间,打开抽屉。我偷了总管的钥匙。”

    “我偷了一枚戒指,”他伸出手,“就是这枚。”

    “啊,这是你的家族戒指。”君特笑了,“我没收过!它的宝石很好看,我戴了一下,每个手指都不合适。”

    “太大了?”

    “没错。”

    “可以让工匠改一改尺寸。”阿尔弗雷德摘下戒指,抓起君特的左手,试着戴到无名指上,“的确……宽了点。”

    “这是很贵重的戒指,我不能戴。”君特低下头,“这颗宝石得值几十万磅。”

    阿尔弗雷德握住了那只左手,“戴着吧——妈妈发现我偷走了这枚戒指,破天荒没有打我。她把我叫去国王办公厅,让我坐到椅子上。‘这是我们家族的戒指,我原本打算你满了十八岁再给你。’她说,‘既然你准确地拿走了,现在给你也可以。好好戴着,不要弄丢。等遇到了你的爱人,再将戒指送出去。’”

    “现在,我想把戒指送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第85章

    “我不明白,”君特说,“阿尔菲,我可以认为,刚刚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对,这就是求婚。有些不正式,但……这是求婚。”

    阿尔弗雷德紧紧抓着君特的手,非常用力。其实,他之前没考虑过这件事,纯属一时冲动。但说出口之后他突然觉得无比轻松,没错,他该早点求婚的,虽然他从没追求过君特,他们就打了几次牌,聊天,讲不着边际的废话,吵了一次架。

    “请先放开我。”

    “你的回答?”

    “我的手很疼。”

    阿尔弗雷德赶忙松手,“对不起。”

    君特慢慢地活动手腕,“我想问,为什么?”

    “求婚的原因?”

    “我需要理由,阿尔菲。人们不能随随便便求婚。”

    书房的壁炉点燃了,木柴劈啪作响。阿尔弗雷德让君特坐到壁炉边,自己搬了把椅子,“理由吗?——你饿了吗?已经中午了。”

    “我想先听完你的陈述。”君特坐在一张软凳上,“为什么是我?”

    “因为,因为,第一……你是omega。”

    “好吧,这勉强算一条理由。我是omega,老实说,我并不想做个omega。然后呢?”

    “然后……第二,”阿尔弗雷德眨巴眼睛,“然后……”

    他没有计划过求婚,毫无准备。他只有一枚戒指,一个混乱的脑子,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想法。他有身份、有头衔,他是战胜国的元帅。他望向君特,君特的手安静地摆在膝头,手指纤细,那枚巨大的蓝宝石很能衬托他的苍白的肤色。

    “你是omega,”阿尔弗雷德低声说,“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君特。”

    “这太奇怪了,”君特抬手摘下那枚戒指,“阿尔菲,‘我是君特’这并不能成为结婚的理由。我不能答应你。”他微笑着,“我猜,也许你昨晚喝酒了。”

    “我很清醒。”

    “我不能收你的戒指。”

    管家在敲门,午餐准备好了。“就当是圣诞礼物吧。我没别的礼物送给你。你花粉过敏,不喜欢哲学书,对珠宝也没兴趣……”阿尔弗雷德起身,“是时候吃午饭了。”

    “你看,你不了解我。”君特将戒指塞进他的掌心,力气很轻,却不容置疑,“我也不了解你。之前二十年我们只是对手,如今我是一名战俘,或者确切地说,一个战犯。”

    “战争法庭没有审判你。”

    “早晚的事。”

    “你我都不是法官。”

    “阿尔菲,这场战争死了上百万人,我难辞其咎。”君特笑了一下,“正如你所言,你我都不是法官,不过,审判并非只能在法庭上完成。”他率先走出书房,留阿尔弗雷德拿着那枚戒指出神。午餐异常丰盛,君特拒绝了葡萄酒,“吃完了回去?”

    “说不准,雪很大。”阿尔弗雷德喝了两杯酒,“那种酒……很甜。”

    “我不能喝酒,我在服药。”

    “你的药会送到这里来。”

    君特看了眼管家,他为他换了一杯水。“如果、如果下午不回去,那么——”

    “憋在医院对心情没有任何好处。”阿尔弗雷德说。他的求婚失败了,然而他竟不感到失望或愤怒。他平静地解决食物,喝下第三杯酒。他一共喝了五杯酒,最后,他说,“我认真考虑过我未来的家庭。”

    “我希望能有一位妻子,不仅仅作为伴侣,而是我的知己和朋友。我们兴趣相投,志向相近,对彼此忠贞。我希望有两个孩子,我们一起养育孩子长大。孩子不优秀也没关系,健康快乐就好——总之,我希望我的家庭,成员之间关系和谐,气氛温和。我实在受够争吵了。”

    君特认真地听着,“安格利亚很大,”他轻声说,“你会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很难。”阿尔弗雷德嘀咕,酒精让他心跳加快,“我试过了。”

    “再试试。”

    “你不答应……因为我从没赢过你?”

    甜点是牛奶布丁,君特舀了一小勺,“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不可能再战胜我了。”

    “我打牌赢过。”

    “哈哈,那是我故意让给你的。”

    “明明就是我赢了。”

    “对,你赢了。”

    他沉默地吃着那碗不怎么甜的布丁,阿尔弗雷德特意叮嘱过厨子,君特的食物里少放糖。“我是萨克森人,”君特说,“你看,安格利亚与萨克森的战争持续了几十年……我父亲就是在阿伦比战役中受伤残疾。至于我,”他摊开手,“我俘虏过你。”

    阿尔弗雷德揉揉眉心,“只有那一次。”

    “我们在战场上,恨不能将对方撕碎。你们的空袭差点结果了我。”

    “那就算我们扯平了,行吗?战争结束了。”

    “天哪,阿尔菲,”君特笑着摇摇头,“你喝醉了。即便你喝醉了,但也一定记得你在占领区颁布的条例。目前为止,安格利亚人和萨克森人是不允许通婚的。”

    “这见鬼的条理马上就会改正。”

    “还有就是……我是omega,但又不能完全算作一个omega。”

    阿尔弗雷德盯着君特,君特吃完布丁,将银勺放到白瓷碗中:“我十二岁起边开始服药。那种药能保证我不被性别拖累,同时也损坏了我的身体。实话实说,我不能算作omega了。如果你去问问斯托克医生,他会告诉你真相——我再也无法生育了。”

    “我问过他。他说,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君特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傻瓜,医生说话总这样。他们不会百分百下结论,好像说出实情病人就会惊惧而死。我的腺体都萎缩了,其他内脏也深受毒害。马克西米安后悔给我服用那种药,可惜为时已晚。”

    他仿佛在谈论天气般轻松,“要是跟我结婚,你的家庭蓝图要损失一半。”

    阿尔弗雷德叫道,“不……你会好起来的!我可以不要孩子,我有十个弟妹,他们——”

    “我吃饱了。”君特打断他,“可以送我回医院么?”

    整个下午,阿尔弗雷德都在书房里。副官送来几份文件,需要他过目并签字。君特坐在火炉边,抱着一本书打瞌睡。阿尔弗雷德让他去看看沙盘,要么跟仆人下军棋,他微笑着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碰军事相关的东西了。

    到了傍晚,君特开始焦虑起来。天黑了,他站在窗边,森林一片漆黑。一言不发地吃过晚饭,阿尔弗雷德继续处理公事。他让女仆送君特去洗澡,等夜里九点钟他走进卧室,那张大床的床幔已然放下,君特穿着睡衣坐在床边,表情堪称恐惧。

    “这是什么药?”阿尔弗雷德问。

    “安眠药。”君特低声说,“我睡眠很糟,必须服安眠药才能睡着。”

    “医生嘱咐我,让你九点半睡觉。”阿尔弗雷德递过水杯,“服药时间。”

    君特拿起药片,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放心,”他苦笑,“我不会趁你不省人事时做坏事……可你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阿尔菲,”君特吞下安眠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我不是你反抗母亲的工具。”

    第19章

    “高兴点儿。”菲利普轻声说。

    阿尔弗雷德向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高兴不起来。”

    清晨,阿尔弗雷德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午夜前后他来过两三次,在药物的效力下,君特睡得很沉。他蜷在丝绸被单下,窄小的肩膀露在外面,发丝遮住了脸。阿尔弗雷德拂开那些干枯的金褐色头发,君特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他的求婚失败了,一次毫无意义的冲动尝试。昨夜,为了消除君特的恐惧,阿尔弗雷德在书房留宿。他习惯睡沙发,被玛格丽特讥讽为“拖车”的战时指挥部里,那张沙发是最佳休憩地。君特提出交换,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中,他的从容消失了,笑容也变得僵硬:“我不能霸占主人的卧室。”

    “也没有让客人睡书房的道理。”

    “我可以睡客房。”

    “‘老房子’里没有客房。”阿尔弗雷德坦然地说,“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要将它当做完全的私人领地——我说过,我几乎不请人过来。就连我弟弟菲利普,也只来过一回。”

    君特还想争论,阿尔弗雷德摆摆手,“。”

    “阿尔菲——”

    “。”

    要说不难过,那当然是违心的。被拒绝的滋味非常苦涩,尤其君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他说的没错,阿尔弗雷德抚摸戒指环身雕刻的图案,“反抗母亲的工具”,君特直击要害。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元帅,他与那些流连于舞会的omega截然不同。阿尔弗雷德不讨厌天真娇憨的美人,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他长时间地盯着沙盘中蜿蜒的河流,他首次败北的耻辱之地,那个少年军官大笑的模样历历在目。君特·维尔茨伯格如此与众不同,他甚至找不到一个替代品。

    ……

    阿尔弗雷德用指尖划过君特柔和的眉骨,挺直的鼻梁,落在单薄的唇峰。他脸颊柔软,因为总是笑,眼角蔓延开细细的纹路。沉睡中的君特看上去像褪去了一层外壳,显露出某些在日光照耀下悄然隐藏的特质。

    会有别人也这样注视过他吗?阿尔弗雷德单膝下跪,握住君特被单下的一只手。手掌干燥而温暖,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攥成拳头。是左手,拉下被单,他看到手腕处绑着的手表——那块破损的、停止走动的手表,表带破烂不堪。可君特就是这样珍惜地将它绑在手腕上,紧贴脉搏。脉搏,心脏的跃动——据说左手无名指的血管直通心脏,戒指戴在其上,是对上帝做出的最神圣的承诺。

    “你拒绝我了。”阿尔弗雷德咕哝,解开表带,勒痕下,手腕内侧一点凸出的痕迹在壁灯的映照中泛着浅浅的红色。他将嘴唇贴上这处腺体,对于定情的情侣,alpha亲吻omega的手腕是一种温柔的调情。

    “请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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