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目前为止,就他一个。”罗塞尔摊手,“真是奇迹!他生存在世界上最严酷的军队中,与一群石头脑子的狂热好战分子为伍,二十多年始终没有暴露。斯托克医生提到他服用了药物,可惜弄不到样品。君特说他一年多没服过药,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毁了,无需药物抑制……我提议他继续装下去,他不是装了二十年吗?他说,他倒是想这么做……”罗塞尔喝掉了最后一点酒,“我不能再喝了!我差不多算是‘借酒浇愁’,一天能喝下一瓶烈酒。萨克森的omega一般十八岁结婚,生一堆孩子,管理家庭。要是君特没参军,他现在应该发愁五个孩子的学费和面包。”他摸了摸唇上翘起的胡子,“他看起来倒不像个omega,对吧?”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不像。”
“他甚至不像萨克森人。乐观点考虑,公开性别的话,在安格利亚他会更受欢迎。即便一些人对他的‘战争罪行’——”
“‘战争罪行’?”
“这场战争死了很多人,阿尔菲。”罗塞尔叹了口气,点燃雪茄,“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萨克森的高级军官无罪释放。玛格丽特殿下……”
“我母亲原本就讨厌萨克森。”
“是啊!她对萨克森毫无好感。”
罗塞尔到处寻找烟灰缸,找来找去没找到,只得将烟灰弹进酒杯,“组织军事法庭是必须的,我们达成过一致意见。”
阿尔弗雷德皱眉,“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不——谁知道呢!看情况吧,不同的人,唔,结局不同。君特也许要作为证人出庭。”罗塞尔盯着酒杯中的烟灰,“我向他表明利害关系,他表示完全接受安格利亚的安排。他希望马上去战俘营……他跟你讲过吧?”
“讲过。”阿尔弗雷德想起那天的睡莲池塘,“他以为我是说客。”他摸了把衣兜,空空如也,“我不愿承认,但……”
“他不喜欢我。”
罗塞尔压着嗓子,又像笑,又像咳嗽,“他的脾气没看上去那么开朗!我敢打赌,君特骨子里跟其他萨克森人一样固执且古怪。公开他的性别,审判时说不定他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轻判,你觉得呢?关押高级军官的特别监狱肯定不愿接受一名omega。”
阿尔弗雷德要了一根雪茄,“有可能。”
二人对坐,沉默地吞云吐雾。过了片刻,罗塞尔振奋精神,“玛格丽特殿下组织了一场舞会,你没去参加,这让她相当不悦。”
“我讨厌跳舞。”阿尔弗雷德说。
“据说来了许多美人。”
“哦,这么说,你去了?”
“我可不去!我哪有时间……”罗塞尔大笑,“再说了,我早就结婚了。”他看了眼手上的结婚戒指,“去那种地方,我太太会把我赶出家门。小报一天到晚对我穷追不舍!我不想闹上头条。”
“菲利普说,”阿尔弗雷德的雪茄吸完了,但沉重的心情依旧挥之不去,“你保证以后不会阻挠他的婚事。”
“仅代表我个人,我不投反对票,哪怕他要娶一只鹅——前提是,那只鹅必须具有王室血统。”
“王室血统的鹅?”
“一个比喻,比喻!”罗塞尔摆弄粗短的手指,“他只要从大陆的王室里找到一个结婚对象就行,哪怕是一只鹅,请注意,‘哪怕’——”
“我呢?”阿尔弗雷德望向罗塞尔,“你会支持我的婚事吗?”
“你……”罗塞尔转了转眼珠,“你有意中人了?”
“没有。我单纯很好奇,假如是我要结婚,你会率领内阁支持,还是反对?”
“那得看你选谁了,我的殿下。”
“一只具有王室血统的鹅怎么样?”
“不行。”
“为什么?这是你说的,菲利普……”
“玛格丽特殿下登基后,你就是王储。”罗塞尔说,“不出意外,你也会登基成为安格利亚的国王。我猜,安格利亚人不能接受一只鹅作为王后,哪怕它具有王室血统。你得谨慎选择婚姻对象,元帅。你喜欢什么样的?”
阿尔弗雷德擦净手指,“我喜欢鹅。”
第10章
在新闻局的默许下,小报发布了君特的消息。想都不用想,夸张的大标题,大幅照片,危言耸听的措辞,加上模糊的信息来源,势必引发一阵舆论骚动。阿尔弗雷德没有小报的习惯,也没有时间和心情。他的母亲玛格丽特派人“请”他回格兰瑟姆宫,理由简单但无法拒绝:家族聚会。
这一天,乔治·兰登带着两个孩子入宫觐见王储——太荒诞了,阿尔弗雷德坐在玛格丽特身边,只觉得这是场滑稽戏。乔治是玛格丽特的骨血,却没有封号,更不可能获得继承权,仅仅因为他的生母出身平民。阿尔弗雷德见过那位羞怯的女士,她于几年前去世。而且乔治并非唯一的私生子,如果真算起来,阿尔弗雷德起码得有十一个兄弟姐妹。
乔治是个omega,他很像他母亲,说话低声细语。玛格丽特为他操办,找了位贵族的儿子结婚,所以他的孩子总算名正言顺地拥有了头衔。大点的男孩已经能够独自用餐,小的那个还需要乔治照料。玛格丽特很喜欢两个孙子,“小哈罗德都没见过阿尔菲。”
“阿尔菲在忙着为国家服务。”乔治说,“我经常在报上见到他。”
“是啊,忙着为国家服务……忙得不回来,住在办公室。有时候住在拖车里。”玛格丽特嘲讽地说,“你那节火车车厢呢?嗯?丢在哪里了?”
阿尔弗雷德不想回答母亲的质问,哈罗德伸手抓住他衣袖的金纽扣,他用食指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
“拿开你的手,你手上有火药味。”玛格丽特不满道。
阿尔弗雷德扔掉餐巾打算离席而去,可哈罗德挣扎着爬到他怀里,拽他胸口的扣子。他揽着幼儿,感觉膝头是一团柔软的肉。哈罗德冲他嗯嗯啊啊地叫嚷,乔治赶忙过来抱走了他的孩子。
“抱歉……他最近很喜欢……”
“没关系。”
乔治用手帕给哈罗德擦去嘴边的口水,他睁着圆圆的蓝眼睛注视阿尔弗雷德,似乎对金纽扣异常感兴趣。阿尔弗雷德冲哈罗德生硬地笑了一下,那小东西立刻叽叽咯咯地拍手笑了起来。
“孩子,”玛格丽特发表议论,“孩子是家庭和国家的希望。”
“是啊。”乔治软绵绵地附和。菲利普向阿尔弗雷德挤挤眼睛,举起酒杯,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喜欢小孩子。”玛格丽特说,“乔治可以再养育几个孩子,你才二十三岁,还有的是精力。”
“约瑟和我都是这么想的。”约瑟是乔治的丈夫,在战争中,他也入伍成为一名飞行员。“战争好歹结束了,之前我提心吊胆,生怕……”
“都怪那些萨克森疯子。”玛格丽特撇嘴,“要我说马克西米安也该被送上绞刑架!罗塞尔实在太软弱了。”
“为了局势着想,”菲利普嘀咕,“让他流亡海外就差不多了。”
“元帅阁下,你怎么想?”玛格丽特问阿尔弗雷德,“你一回来就变成哑巴,是王宫的酒不合你的口味?”
“我是军人,不懂政治。”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
“哦,听听!不懂政治,将来你继承王位,与内阁商量国家事务时也用这个借口?”
“啊,妈妈!”菲利普插嘴,“你们读报了没有?昨天夜里,一颗流星——”
“今天的报纸全是那个君特的消息,谁会关注掉下来的星星。”玛格丽特说,“他是个omega!萨克森人一定气疯了。这次我站在萨克森一边,他既然是omega,就该认清身份,跑去军队做什么?”
“容我提醒诸位,安格利亚军中有不少omega。”阿尔弗雷德无视了菲利普的手势,“据我所知,他们表现优异,为国家奉献了自己的力量。”
“他们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多生几个孩子才是真正的为国效力。”玛格丽特竖起眉毛,“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我们死了多少人?马克西米安退位了,那么谁来负责?那个君特吗?”
这场小规模的家宴再度不欢而散。阿尔弗雷德甩开副官,开车冲入夜色。星光黯淡,就要下雨了。他发疯似的猛踩油门,一直开到那间疗养院门口,使劲按喇叭。警卫见到他大吃一惊,“元帅!”
“少废话。”
他上了二楼,不打招呼便推开房门。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九点半,君特坐在书桌前正写着什么,听见动静,他好像吓了一跳。
“晚上好?”他不确定地说。
阿尔弗雷德走到他身后,原来,君特在折纸,折出一些三角形的纸板,上面写了几个数字。
“这也是纸牌?”
“不,我打发时间。”
君特面前摊着一本书,《古希腊哲学史》的第二册
。
“你不是讨厌读哲学书?”
“睡前……读几页。”
他穿着睡衣,普通的蓝色棉布,披着羊毛衫。他把一枚纸板夹到书页中,“有事?”
“没事。”阿尔弗雷德踉踉跄跄地拖出一把椅子坐下,“我想——”
“你喝酒了。”君特笃定地说。
“是啊,喝了一些。”阿尔弗雷德觉得头疼,刚才开车时他吹了风,“抱歉。”
“哈哈,其实我很喜欢酒,”君特坐到他对面,圆桌上放着四盒纸牌,“我喜欢味道甜一点的。在前线作战时几乎喝不到酒,有次我的副官弄来一小瓶葡萄酒,我们分着喝了。大家都很珍惜……”
“我让人给你弄瓶酒,怎么样?”
“谢谢,不过医生禁止我饮酒。”
“到处都是禁令。”
“战争状态还没完全解除吗?”
“我的意思是……”阿尔弗雷德解开领口的扣子,“算了。我不该这么晚打扰你。你应该睡觉了。”
“我一般十点睡觉。”君特看了眼挂钟,“还有二十五分钟。你要打牌吗?”
“赌注?”
“五磅。”
阿尔弗雷德摸了第一张牌,“但愿我带了钱包。”
今夜,他的运气非常好,好到异乎寻常。君特连输两局,“十磅!”他难得流露出一丝懊恼,“好吧,这次算你赢了。”他想要站起来,被阿尔弗雷德制止了。
“我不要你的钱。”
“我们约定的,一次五磅。”
“留着你的钱吧,你就只有二十磅。”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阿尔弗雷尔觉得头更疼了,“我想看看——”
门被敲响了,是副官。“元帅!”
“滚!”他烦躁地大叫,“别打扰我。”
“我想看看你的手。”阿尔弗雷德揉搓眉心,“可以吗?”
“我的手?”君特伸直胳膊,“这样?”
他摊开两只手,手心朝上。阿尔弗雷德抓起右手,很小,手掌单薄,手指纤细,然而这是军人的手,君特手上带着明显的枪茧,皮肤粗糙。阿尔弗雷德用手指摩挲君特虎口的茧子,那人立刻笑了起来。
“我枪法很准,在军校时练了很久。”
“是吗?我猜也是。”
他轻轻握了握那只右手,皮肤与肌肉保护下是细弱的骨骼。Alpha绝不会有这样的手。他放下君特的右手,转而抓住他的左手。左手的皮肤比右手要平滑一些,阿尔弗雷德将左手放在自己手掌中,君特好奇地问道:“你在研究我的手纹?我算过命,女巫说我的命运糟透了。”
“不……我不太懂这个。”阿尔弗雷德喃喃。白天,他收到几张照片的翻印件,是君特与马克西米安一家的合影。一张相片中,君特怀抱马克西米安的幼子,微笑着面对镜头,熟练得好像那是他的孩子。要不是医生的报告证明君特从未被标记过,阿尔弗雷德简直要相信某些不堪的传言了。
顺着手掌向上看去,左腕上是那块早已停止走动的手表。表带恰好遮住了左手腕的腺体,阿尔弗雷德盯着破旧的表带,下意识握紧了君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