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纪轻舟话语明快地说罢,便将针线工具递给了试衣工,带着客人走向隔壁的化妆间。因时常有顾客在试穿礼服后,会咨询他们发型妆容等问题,纪轻舟便索性在别墅一层临马路的位置,用玻璃门单独隔出一间,开了一个造型工作室。
并将合作已久的理发师葛师傅和他的学徒,以及化过秀场妆容的几位专业化妆师给聘请了过来。
作为挂着世纪招牌的造型工作室,主要服务的对象自然还是手工坊客人的高定礼服妆造。
当然,倘若客人想要在日常约会或出席活动时,拥有一个适合自己的时髦美丽的发型妆容,也可以提前预约来做造型,不过收费是不低的。
这间造型工作室自年初开张到现在,经营已有半年,凭靠着造型团队出色的手艺,已然在常客间一传十、十传百的,打出了口碑。
如江珞瑶小姐这般不差钱的客人,如今但凡是稍重要些的宴会,都会干脆将礼服存放在店里,当天早早地约时间过来做造型。
今日因是普莱斯小姐的生日宴,造型室的预约单自然是排得满满当当。
纪轻舟带着江珞瑶进去后,将她想要做的发型效果图给葛师傅看了眼,便打算离去。
这时,江珞瑶叫她的女佣从包里拿出两盒首饰来放在梳妆台上,开口道:“纪先生,我带来了两套项链,我认为都较为适配这套礼服,您帮我看看,我该佩戴哪一条?”
纪轻舟闻言便又驻足,细细瞧了眼她所带来的项链,一条是双层的浅粉色珍珠锁骨链,一条是奢华高贵的黑色宝石项链,与之相配的还有几对不同风格的耳环。
他双手各拿起一条项链,托在掌心,分别放在江小姐颈项旁试了试,接着留下那条黑宝石项链道:“这条可以。”
“好的,那我便戴这条。”江珞瑶从他手里接过项链放在自己脖子前比了比,神色满意地点了下头。
旋即看向镜子男子道:“纪先生,我过一阵便要订婚了,或许再过几月,就要来找你定做婚纱了。”
“快订婚了?那恭喜你了。”纪轻舟道了句祝福,笑容温和道:“您可是我的重要顾客,婚纱我一定给你好好设计,不过届时可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那是自然的。”江珞瑶浅浅微笑了一下,倏而又想起一个事问:“对了,那叫祝韧青的男影星过去是不是担任过您的助理和模特?”
“嗯,怎么了?”
“我今日在报纸上看到,他即将息影结婚了。”
纪轻舟正漫不经心地帮她挑选一对合适的耳环,闻言稍有些惊讶:“小祝都要结婚了?”
“说是和一位香港富商千金,可谓是入赘豪门了,”江珞瑶回忆着报纸上的新闻评价道,“如此,倒也的确不必再拍电影了。”
“这样啊……”纪轻舟漫应了一声,心中稍有些感慨。
这几年他同祝韧青几乎没怎么碰过面,尽管如此,却时常能在八卦娱乐报纸上看到对方的消息。
没想到作为时下当红的男明星,他居然这么早结婚了,还是和香港富商的女儿,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终归是桩好事。
他心里暗自感叹着,为江小姐挑选了一对小巧的金色耳坠放在项链旁,之后也不再多聊,同化妆师交代了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造型室。
在楼下忙碌了一阵礼服整理的工作,纪轻舟回到自己的阁楼办公室,已是一个小时后了。
推开办公室门,他抬起视线,便见一道黑色身影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霸占着他的位置。
对方身穿黑色的衬衣与西裤,衣领间系着一条墨绿色领带,黑发整整齐齐向后梳理着,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冷峻面孔。
“你什么时候来的?”纪轻舟随手甩上了门,走向办公桌旁,“工作都忙完了?”
要他说,解予安也是个劳碌命,回到上海的第二天,仅去解公馆吃个饭的工夫,就被任命为了金丰集团对外贸易的负责人之一。
前一天宣布职位,第二天便被他父亲催着上岗。
纪轻舟调侃他是打工人最讨厌的关系户,然而解董事给自己的亲儿子安排职位,那是关系户里关系最为牢靠的,谁也没有话说。
解予安固然对从商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既然已决定改行了,自然也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他虽从不加班,但每日下班回来,带回家中处理的文件、所看的资料一点也不比纪轻舟少。
而与此同时,纪轻舟还交给他了一项开办世纪工厂生产基地的任务。
不过他的项目并不着急,目前的规划是在三年内开启他们品牌自己的成衣生产线,筹备时间还算充裕。
“忙完了。”解予安回答他的问题道,冷淡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年:“我来提醒你,别忘了准备晚上的宴会。”
“我知道,现在不是还早嘛,反正我就换个衣服,四点钟再准备也来得及。”
纪轻舟口吻散漫地说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椅旁,踢了踢男人的脚踝道:“起来,让我坐。”
解予安却是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拿起桌面上的一封信件,仰头注视纪轻舟道:“可看过这个?”
纪轻舟扫了眼那普普通通的信封,疑惑问:“这是什么?”
“婚礼请柬。”解予安嗓音微沉,“寄到我们家的。”
“请柬?谁结婚?”纪轻舟先是一愣,随即注意到解予安此刻略显不悦的神情,思绪骤然闪过:“啊,不会是……祝韧青吧?”
“这便猜到了?”解予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我不在这三年,你不会还同他有联系吧?”
“……拜托,人家都要结婚了,什么陈年老醋了你还吃。来,拿来给我看看。”
纪轻舟想看请柬,倒并非是想参加祝韧青的婚礼,只是八卦心起,有些好奇他是同谁结婚而已。
结果他伸手去拿信封,解予安却刻意挪开了左手,一手搂着青年的腰身牵制他的动作,一手将信封举得远远的。
“幼不幼稚啊你。”尝试了两下没拿到信,纪轻舟就收回了手,轻哧了声道:“行,我不看了,你把它焚了吧。”
结果解予安听闻此言,还真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金属外壳的火机来。
“啪”地弹开盖子,打起火凑到信封一角,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地点燃信件后,就将其扔进了一旁空空荡荡的铁艺纸篓里。
“你还真……”纪轻舟看了看那桶里骤然窜起的火焰,又看向他手里的金属外壳火机:“哪来的打火机?”
“路上买的。”
“就为了当我面烧了它?”
解予安眉头微动:“心疼?”
“我心疼个屁啊,我是觉得你怪好笑的。”纪轻舟说着便不由得莞尔,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脸,“好好的英俊美男子,怎么生了这么一张酸唧唧的嘴。”
解予安默不作声搂抱住他的腰身,双臂微一施力,便将青年按到了自己腿上,凑近吻了吻他耳根。
“诶呀别……”纪轻舟撑着他肩膀想要起身,却被交叉在腰间的手臂束缚得动弹不得,轻咋舌道:“别在这搞这套,这办公室常有人来,万一被人看见了,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那又如何?”
“你倒是无所谓,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可是个敬爱妻子的好丈夫,怎么能在自己办公室里和男子搂搂抱抱?况且我俩对外的关系还是表兄弟呢,你想兄弟乱伦不成?”
解予安沉默片晌,松开手道:“那去把门锁了。”
纪轻舟眨了下眼睫,对上对方那双沉静而固执的眼眸,颇无奈地起身去锁了门,回来便一屁股坐到他怀里道:“你也不嫌热。”
解予安佯作未闻,搂抱着青年的腰身,侧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闻见那清甜温软的熟悉馨香,便轻轻舒展了眉眼,神色松弛地阖起了眼帘,脸颊搭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起来。
第208章
花园宴会
工部局董事长女儿的生日宴会,
解家人自然是要给面子赴宴的。
不过纪轻舟接受的是普莱斯夫人的邀请,并不和解家人一波过去,至于解予安嘛,
长辈们也早就习惯他跟着纪轻舟走了。
当日下午在办公室忙碌到四点左右,纪轻舟结束工作后,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带着某个跟屁虫,
去隔壁他的私人更衣室,更换早就熨烫准备好的衣服。
今晚他准备穿着出席宴会的是他们店夏季系列的待上新款。
一件深红色竖条纹提花的丝质衬衣,配上一条版型悬垂笔直的黑色西裤。
衬衣领子是较为轻松随性的短立领,
适合敞开几颗纽扣外翻穿着,
然而解予安很是看不惯他这衣着风格,非要叫他把纽扣全部扣上。
纪轻舟自是难以接受他的保守眼光,二人争论一番,
皆不肯妥协,
最后便索性多搭了一条暗蓝色的小圆点丝巾,
系在脖子上,如同倾斜的海军领一般随性地搭在肩膀一侧。
收拾完毕着装造型后,
纪轻舟又对着镜子戴上了一些新款的饰品。
两个闪闪发亮的镶钻圆环银耳夹扣在耳垂一侧,双手指节上则套上了一个个造型各不相同的银戒指。
解予安静静地等候一旁看着他操作,
目光在青年左耳那两个圆圆的耳夹上流连着,
眼底微波荡漾。
他甚少看到男子戴耳饰,倘若是看见别人这样戴,
定然要被他批个轻浮浪荡,
而纪轻舟那白皙轻薄的耳朵戴起这耳夹来,却只令他觉得分外的漂亮灵动,想要凑近去吻一吻那线条精巧的淡粉色耳垂。
纪轻舟注意到他静谧凝然的目光,
扭头扫了他一眼问:“想什么呢?盯着目不转睛。”
“今日这么花?”解予安略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望向镜中青年优美的眉眼。
“宣传新款嘛。”纪轻舟整理了下衬衫的袖口,旋即撩起扣在皮带上的腰链道:“看,把你送的腰链也戴上了。”
解予安顺着他的动作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他被紧扣的黑色皮带勾勒出的纤细腰身上。
再往下,黑色的西裤包裹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纯金的腰链扣在皮带上,垂落在胯骨两旁,一只只纤巧的镂空蝴蝶伴随着青年的动作摇摇晃晃,在细尘飞扬的倾斜日光里,闪动着熠熠金辉。
他蓦然伸出手去,状似要帮忙整理般手掌抚了抚青年背后的衣衫,过了会儿却不自觉地顺着后腰的弧度向下滑落。
刚触及到那翘起的圆润而弹性的部位,便被纪轻舟“啪”地拍开了手。
“又被我抓到了,”对方眯着眼眸乜了他一眼,“一天天的摸哪呢?没大没小的。”
解予安故作镇定地收回手,口吻淡淡:“现在又是你大了?”
“我本来就比你大五岁。”纪轻舟轻哼了声,“理论上,你得叫我轻舟哥哥,懂不懂?”
他边说着,边转过身,拿起发梳给解予安重新理了理头发,说道:“你这发油搽得太多了,发丝都没有蓬松纹理感了,以后这种宴会我来给你搞发型。听见了吗,宝弟弟?”
解予安听闻这称呼,嘴角松动:“我宁可做糟老头子。”
“啧,你再提这个,晚上等着睡沙发吧。”纪轻舟抬眸瞪了他一眼。
随后便放下梳子,推着男人的后背催促道:“走了走了,再晚来不及了。”
·
普莱斯小姐的花园生日宴并不在普莱斯公馆举办,而是在外滩的华尔特饭店。
宴会范围包含两栋大楼的宴饮厅与中庭花园。
临近傍晚,午后的酷热逐渐退去,开满着夏季花朵的花园被赤金色的夕阳笼罩着,中央泳池与喷泉池波光涟涟。
随着宾客渐渐抵达,酒水与餐食摆满两侧长廊餐桌,轻拂的微风中携带着鲜花、香槟、甜点与奶油的交融香味。
偶尔袭来一阵馥郁馨香,不知是从哪位佳人身上飘逸来的迷人香水味。
来到这种宴会场内,宾客们相逢第一时间必然先打量一下彼此的着装,尔后再开启社交应酬。
而纪轻舟穿过宴会厅到达花园时,首先关注的却是这中庭的布局设计。
大理石地砖铺成的平坦道路成“回”形包围着中央的泳池,路径四周草坪洁净、庭木茂密,一个个小喷泉池旁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展现出一股勃勃生机。
“这里很适合办我的高定秀啊。”纪轻舟抬头环视了圈花园两侧大楼的阳台围栏,朝身旁的解予安道:“模特绕场地走上一周正好回后台,花园风景也不错,甚至还可以在上面拍全景。”
“那届时来谈。”解予安简洁地回应。
“但就怕天气不受控,还是得好好规划。”纪轻舟暗自思忖嘀咕。
这会儿可没有天气预报,筹划露天活动,还是需要些勇气的。
正聊着,纪轻舟环顾间望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便拍了拍身旁人胳膊道:“看到你父母亲了,走,去和你家里人会和,你现在毕竟也是在商业场上混的了,得注意点名声,不能老跟我待一块,否则人家都要怀疑你我的关系了。”
解予安不以为意:“兄弟感情好,待一起又何妨?”
纪轻舟轻笑了声:“那是你还没见识过我国报人对八卦的挖掘能力。”
他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去同两位长辈打了声招呼。
和沈女士碰上面后,很快便又碰上了解予川和解良嬉。
“诶呀,这是哪位美青年?”解良嬉瞧见他们二人,立即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目光打量着纪轻舟的新装扮,笑意盈盈地打趣道:“今日穿得很时髦啊,而且颜色与我很相配,该不是为了我而穿这一套的吧?”
她今晚所穿的正是那套在世纪手工坊定做的深红礼服裙,本是无袖吊带的长礼服,配了条流光溢彩的暗红色丝绒披肩,搭上嵌着红宝石的金色耳坠与项链,长长的黑发盘绕在脑后,鬓边垂下几缕发丝,甚为冷艳高贵。
纪轻舟听她这般一提,才陡地发觉他们二人的衣着配色的确是同一风格的,笑着点头道:“良嬉姐说得不错,我正是为了衬托你才这么穿。”
解予安听着二人话语,扫了眼他堂姐的装束,倏然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胸针,默默地佩戴在了自己的外套衣襟上。
那是一对链条式的胸针,一头是深红色的布艺小雏菊,一头是金色的橄榄叶片,中间以两条细细的金链相连。
解良嬉注意到他的举动,顿然发笑:“某人又开始改装了。你这是什么搭配,红配绿啊?”
纪轻舟闻言侧头看了眼,立即发现了他外套上多出的一抹红色,心底不由暗笑。
这胸针原本是他为自己的宴会装束所准备,但身上点缀的配饰太多,未免过于花哨,最后便没有戴这一件,哪知解予安竟偷偷把它带出来了。
他明白解予安是想要和自己在穿着上有个情侣元素,但对方今日恰好戴的是一条墨绿色的领带,这一红一绿组合一起效果实在诙谐奇特。
当然,倒也并非说两件饰品不能搭配,只不过它们同时出现时,颜色过于跳跃活泼,有些不合黑西装那沉稳冷静的气场而已。
“摘了吧,确实不大配。”纪轻舟语气稍轻柔提醒道。
解予安默不作声片刻,忽而抬手解下了领带。
“诶你……”
纪轻舟张了张嘴,略有些无言,接着就伸出手去摘他的胸针。
解予安手上还抓着领带,虽未躲避他的动作,神色中却透出些许的悒闷,嘴唇又抿成了直线。
但还未等郁闷多久,便见纪轻舟抬起手来,将那链条式的胸针扣在了他黑色的衬衫领两侧。
一端是深红的小雏菊,一端是金色的橄榄叶,之间两条细细的金链闪烁在领口前。
仅是这么一改,男子装束比起方才搭配墨绿领带时,少了几分商务气息,却变得格外矜贵庄重起来。
纪轻舟稍稍调整了一下那橄榄叶的角度,使之和领弧线相平行,继而点头一笑:“这样不就好了嘛。这枚胸针的设计理念是希望与和平,其实还蛮符合你这个人的思想观念的。”
解予安听着他寻常的话语,心情却如同徜徉在充满爱意的海洋中一般暖融融似要化开,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青年在夕阳余辉中明丽的双眼,直到对方撤回手,才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啧,我看这家伙就是被你宠坏的。”一旁目睹了全程的解良嬉有些看不下去她堂弟那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由得开口轻讽:“分明以前也没那么矫情。”
解予安不动声色地将领带卷起放进了西裤口袋,扫向解良嬉道:“你羡慕?”
“我有何可羡慕的,谁还没有恋爱过。”解良嬉只觉得眼睛有些被闪到而已。
她说着就移开了视线,转移话题道:“我看到宗先生了,轻舟,你可要和我一道去打声招呼?下个月不是要给人做专访吗,正好现在去约个时间。”
“奥,行啊。”纪轻舟一口答应下来,迈步之前,转头朝打算跟自己行动的解予安道:“你跟着你爹你哥他们去,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解予安顿了顿,稍作思索,还是乖乖地止住了脚步。
·
解良嬉所说的宗先生既是一位绅士名流,同时也是一位有名的戏剧作家。
数月前,解良嬉提出要采访对方,寄了信函后,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最近才收到回信,答应上他们的专访,但话语却是模棱两可的,没有准确的回应。
解良嬉觉得这位先生行事稍有些不靠谱,此番既然在宴会上碰见了,便干脆去结交一番,以确定下具体的采访时间和地点。
和宗先生的交流还算顺畅,而过程中,纪轻舟总模模糊糊有一种被人注视观察着的感觉。
起先还以为是解予安在看自己,也没在意,直到某次他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突然撞上了一位陌生男士凝视的目光。
对方穿着套蓝色西服、戴着副金边圆框眼镜,当与他四目相对时,不知为何眼睛忽然瞪大,似很是诧异的模样。
纪轻舟稍有些疑惑打量了那人两眼,确定之前没见过此人。
那男子与他对视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装模作样地喝起了酒,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见状也就收回了眼神,未过多在意。
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常登报纸的名人了,有人认出他也不奇怪。
而另一边的喷泉池旁,穿蓝色西服的男子拿着酒杯假装抿了口酒后,又迟疑地侧头望了青年几眼,嘀嘀咕咕:“那不是,纪云倾吗……很像,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您对纪先生感兴趣?”
正当他自言自语之际,一道男声冷不丁从旁侧插入进来,主动朝他搭话。
蓝西服男子略微一愣,下意识地挂出礼貌的笑容问:“您是……”
“《都市繁华报》的主笔。”陌生男子给他递了张名片,口吻温和道:“我与纪先生有些交集,您若想同他结识,我可以帮你引荐。”
“这倒不必。”戴着眼镜的男子摇摇头,略微思忖道:“我仅是觉得他的身形样貌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位……旧友。”
“哦?”陌生男子眉角耸动,继而微微笑说:“听起来有故事,可否跟我说说……”
第209章
丑闻
日落之后,
随暮色降临,饭店的中庭花园,路灯一盏盏点亮,
而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普莱斯小姐也在她母亲的陪伴下,踏着轻快的音乐款款登场。
宴会厅内,压在头顶的大型水晶吊灯散发着灿烂辉煌的灯光,照耀着大厅。
身着一袭金粉色绸缎礼服裙的普莱斯小姐,
在这剔透玲珑的光芒照射下,显得尤为的高贵美丽、引人注目。
她金色的卷发一半披落,一半高高盘起,
头顶压着一顶彩色宝石花冠,
脖颈与耳边同样点缀着斑斓绚丽的花卉珠宝,为那一身庄重膨大的礼服更增添了几分鲜艳闪耀的青春光彩。
自宴会厅侧门登场,沿途接受着宾客的祝福,
踏着地毯徐徐来到中庭前的长廊下。
即便是在夜幕花园中,
被庭院的路灯光芒与两侧大楼玻璃透出的灯光映射着的那套金粉色缎面礼服,
依旧光彩溢目。
甚至,比起在宴会厅内吊灯照耀下的效果,
还要更为灿亮奢丽。
“天呐,她简直闪耀得像一颗璀璨的宝石!”
“那花冠、那项链,
多么靡丽绚烂的设计,
一定价值不菲。”
“那像是一套古典式样的礼服,但融合了不少当下时新的风格装饰,
不知是请哪位裁缝大师所打造……”
见普莱斯小姐和她的母亲一同到来,
花园内的宾客们慢慢聚拢,围绕在走廊前方,音乐声中混杂着嘈杂的交流私语。
“我看普莱斯小姐请你定做礼服算是找对人了,
她今日的这一身装扮典雅金贵又闪闪发亮,没人能抢她的风头。”
解良嬉望见那宴会主人公的美丽造型后,也不禁为之暗暗赞叹,那套礼服实在梦幻又奢华,并且唯有穿在那位金发小姐身上才最为合适。
纪轻舟听见她的话语,低声回应:“总要对得起我收的高价定制费。”
“多少?”解良嬉不禁好奇问。
纪轻舟刚要回答,便对上了普莱斯小姐朝他望来的目光,于是扬唇微笑,微微点头向她表示了问候。
“感谢所有的来宾,在这炎热的夏日傍晚,盛装出席我女儿玛格丽特的十六岁生日宴会。”
台阶上,待客人们聚拢得差不多,普莱斯夫人便代表女儿开始发表致辞。
她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珠轻轻转动,目光掠过宾客们,望见人群中的某位青年,就朝他笑着点了下头,道:“感谢我的朋友纪先生为玛格丽特设计的‘玛格丽特’晚装裙,让我的女儿能够打扮得像一位天使一般,度过她人生的重要时刻……
“在这里,我衷心地祝福我的女儿,玛格丽特能够永远健康、幸福和快乐,也祝愿大家,今夜尽情享受这鲜花、音乐与美酒相伴的美好氛围,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话音落下,普莱斯小姐微提裙摆,向客人表达谢意。
周围报纸记者们,见此情景,皆不约而同按动快门拍摄照片。
一时间,雪白的镁光不断闪烁,打亮那金发碧眼的少女,斑斓珠宝与华贵缎子明闪闪鎏光溢彩,愈发的璀璨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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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当金黄明媚的朝阳带着浓浓的暑热穿透阳台窗帘洒入卧室,起居室外,一阵稍显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唤醒了屋子内熟睡的二人。
纪轻舟微微掀开眼帘,稍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拉起薄毯一角盖在脑袋上。
耳畔呼呼的风扇声音与敲门声混在一起,竟有股奇异的催眠感。
困意朦胧间,他感受到身旁床铺轻微的动静传来,应该是解予安下床去开门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又闭上了眼,继续睡觉。
然而门外窸窸窣窣的话语交流声,却又令他心里无端燃起好奇,不自禁地开始思索起来。
这个点会来敲门的应该只有黄佑树,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其实不久前,起床的闹钟已经响过,但他实在疲惫困倦,便想赖一两个小时的床再去上班。
昨晚宴会稍微喝了点酒,也没醉,仅有些微醺而已,结果一觉醒来还是腰酸屁股痛。
果然,就不该答应某人裸戴那条腰链……
昨夜的记忆随着身体的苏醒再度回归意识,思绪转动几番,纪轻舟微微蹙眉,已然失去了睡意。
待听见某人回来的脚步声,便索性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挂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微阖着眼打着呵欠问:“什么事啊?”
解予安注视着青年裹着睡袍的身影,迟疑片刻,倏然坐回到床上,伸手从侧后方将人搂进怀里,贴着他脸颊语声静静道:“今日不去上班了。”
“嗯?”纪轻舟先是疑惑,旋即察觉到他语气里不同寻常的冷寂,稍微醒了醒神,侧过头倦怠的眼眸瞥向他问:“怎么了?”
解予安默然不语,将手里握着的一份折叠报纸放到了他的面前。
纪轻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报刊的名称便映入了眼帘。
“都市繁华报”——瞧见这几字,他模糊的思绪不觉一顿,感觉有些眼熟。
但还未等完全想起这小报的出处,紧接着报纸头版那醒目的标题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昔日八大胡同唱戏人,相公堂子下九流,一朝来沪竟出入上流、登堂大雅,夺胎换骨成老板!】
读完这标题,纪轻舟眉心顿然紧蹙起来,心中闪过不详预感。
再看向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登载,果不其然于其中扫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篇是题名道姓、围绕着纪云倾的旧事经历洋洋洒洒而写的新闻爆料。
纪轻舟快速浏览了一遍,文章编辑称这篇独家爆料来自于纪云倾某位旧相识的口述采访。
大概内容便是说他这位受上流追捧、颇有名气的时装公司老板,实际原本不仅是下九流戏子,还曾在京城的相公堂子侑觞延客,做过出卖色相的陪酒生意。
因他“纪某”生了副好相貌,肤白细嫩,眼含秋波,引得某交通银行的陆经理对他一见倾心,甚为着迷渴慕,白花花的银子几百两几百两地送,直到东窗事发,二人关系被那陆经理的妻室所知晓。
而陆太太的兄长乃一京城高官,于是他“纪某”便不得不逃离京城,来了上海。
之后又说他这“梨园子弟”颇有手段,尝到了被富商供养的甜头,不肯再做那登台演艺的苦差事,来到上海后便准备重操旧业,在丹桂园唱了几月堂会戏出入各家豪门,纯属是在物色新金主。
但过往不堪经历不能为人所知,于是他纪云倾便改了名字、改换行当,又凭靠美色巴结上了某豪门少爷,哄着那少爷给他开了一家又一家的衣服店……
“真是胡说八道,歪曲事实,除了说我生了副好相貌这句没错,其他的全是瞎编。”
读完这篇充满着恶意引导的新闻爆料,纪轻舟顿时冒出了一肚子火气,神思也气得彻底清醒了过来,攥着报纸道:“纪云倾要真在相公堂子干过,他还能过你家审查?”
“的确是捏合之词,无稽之谈。”解予安嗓音低沉道。
当年在知晓纪轻舟替换了纪云倾的身份后,他一度怀疑这二人其实是双胞胎兄弟,于是便暗地里雇人去京城深度调查了纪云倾的过往。
纪云倾的确是出身污泥,他身世凄惨,自幼丧父丧母,几岁大时便被亲戚卖身到了一个戏班子里学戏,而这戏班子也并非普通的学戏科班,而是打着唱戏名义供有钱人娱乐的相公堂子。
但幸运的是,他未在里面待多久,便被那戏班子班主的朋友,一个徐姓的正经科班班主看中挖掘了过去。
徐班主见这孩子有几分女相,一双明眸转盼流光,认为其是个旦角好苗子,于是收为徒弟,教导其学艺练功,好生培养,日子虽苦,好歹活得清白。
纪云倾得罪那交通银行的陆经理,自然也并非是报上所说那般不堪的关系,而纯属是因为他唱得好演得好,戏装一扮上,身段样貌清丽脱俗,活脱脱一个雌雄莫辨的大美人。
那陆经理看了纪云倾几场戏,便成了其铁杆粉丝,被迷得七荤八素,几百两几千两的银子往戏园子里砸,便是为了给纪云倾捧场。
梨园砸钱送礼,本是你情我愿之事,可砸的钱太多了,便引来了陆太太的怀疑忌恨,之后的事情,谁都知晓。
解予安得知事实真相时,也不由为纪云倾稍感惋惜,不过若无此事,他或许也就遇不到纪轻舟了……
脑中回闪过当年所查资料,他收敛思绪,将纪云倾的早年经历大致同纪轻舟说了说。
“我就知道,”纪轻舟听完微叹了口气,“其实不用你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倘若美貌是一种罪过,我和纪云倾的确罪孽深重。”
“……”
解予安无言片晌,安抚般地摸了摸青年朦胧洁白的颈项,语气淡然沉稳道:“你今日在家休息,此事我去处理。”
他虽知晓纪轻舟的真实身份,也清楚他从未有过那些不堪经历,然而对方现在的身份形象与纪云倾绑在一起,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纪云倾已消失不见,那么凡加注在他身上的丑闻,便等同于加注在纪轻舟身上。
这篇文章又写得如此肮脏恶劣,可以想象到在事实澄清之前,纪轻舟走出家门,面对他的那些客人、同事乃至陌生人时,会遭遇多少恶意的打量与揣测。
解予安一点也不愿他受到那样的委屈,光是这么一想,便鼻头发酸,心疼得受不了。
“还休息什么,我哪来的时间休息。”纪轻舟倒未考虑那么多,只想要尽快把事情解决。
他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道:“现在都快九点了,这种小报最受老百姓欢迎,估计早就满天飞了。这丑闻一出,肯定会影响我公司的生意,接下来有得忙了。”
他说罢便不再磨蹭,一边将表带扣在手腕上,一边起身穿上了拖鞋去盥洗室洗漱。
解予安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盥洗室门口,垂眸扫了眼报纸上的文章,眼神渐染冷意。
第210章
青年必看
纪轻舟推开南京路的时装屋店门时,
便知自己果然预料不错。
夏日上午十点,大好的晴朗天,店里竟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店员和经理各自待在自己的岗位上,都有些无所事事。
看他们茫然的表情,似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老板。”林遐意听见门铃碰撞的叮当声响,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
看见是纪轻舟便立即打了声招呼。
纪轻舟略微颔首,走到柜台前朝对方道:“这几日店里的生意可能会比较冷清,但你们也无需顾虑太多,
照常营业就好。
“如果……有人来退货的话,
仅限三日内有购买记录的顾客,且衣服无损伤不影响再次出售,可以退货。”
“出、出什么事了吗?”林遐意俨然从他的语气中获得一丝不详的预感,
干了几年店长已然游刃有余的他,
方才竟又慌张得结巴了一下。
“还能出什么事,
又上报纸了,造谣诬谤,
这回是真得请律师了。”纪轻舟不含一丝笑意地说罢,便转过身,
走向了里侧的楼梯。
沿着弧形楼梯上楼,
二楼杂志社内嘈杂的交流议论声传入耳畔。
过了几秒,似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那交谈声便戛然而止了。
纪轻舟恍若未闻地来到杂志社,
拐过楼梯转角,抬眼只见编辑部的同事们皆伏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写写画画,仿佛他们一直在认真工作。
唯有解良嬉毫不避讳地抬头碰上他的目光,
微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朝他走来道:“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昨晚和宗先生谈好的,下月的采访,他打电话来取消了。”
一来就听见这么个消息,纪轻舟眉头微蹙,闭了下眼道:“抱歉,我的问题。”
“这也并非你的错……”解良嬉沉吟片刻,不忿道:“那姓宗的我也看不惯他,昨夜谈话时,你可能没注意,那老东西的眼神动不动便往我胸口瞟,呵,取消了也好。”
“这回我还真占了点责任,那繁华报的主编,我和他有点过节,那篇文章百分之九十的内容皆为捏造,他是刻意坏我名声,我得准备告他了。”
解良嬉稍有些诧异地睁大眼:“都是捏造的啊……”
纪轻舟挑起了眉:“你信了?”
“半信半疑吧,毕竟我回来得晚,关于你的过往,叔母也仅是简单提了提。”
解良嬉稍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接着转移话题:“这么说来,这《繁华报》的主编真是全然不怀好意,将新闻业从事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也丢弃了,那篇文章有些内容真真假假捏造在一起,写得相当具有迷惑性……”
纪轻舟眯了眯眸子:“你都信了,看来我是真得好好打这一场舆论战了。”
正说着,杂志社的电话声忽然响起。
解良嬉直接迈步过去接起了电话,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听了片刻后,又转身朝向了纪轻舟道:“给你的电话,宋瑜儿打来的。”
纪轻舟闻言,心底顿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走到电话旁接过听筒,便听女子有些失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老师,今日一早有好几位客人来取消订单,这该如何是好?我已按季秘书说的,声明了那报纸上登的是假新闻,可他们还是执意取消。”
纪轻舟拧起了眉,轻咋舌道:“定金不退,他们要取消就取消。”
“可是,有几件已经在制作了。”
“……你先放着,我等会儿过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