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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那怎么办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解予安对于他这句话毫无异议,接着又黏黏糊糊地将脑袋搭在了青年肩膀上,微启的双唇含着他的耳垂轻舔啃咬起来。

    纪轻舟被他亲昵的触碰惹得缩了缩肩膀,却又放纵着没有阻止,照旧自顾自地握着画笔,往纸上所画的修身礼服上添加着细腻的布料纹理。

    而待耳鬓厮磨地抱了会儿后,解予安却又有些不满足于他这般毫无反馈的正经做派。

    搂在青年腰间的手掌熟练地穿过那松垮的睡袍衣襟,探入了里侧,温热的指腹如同舔舐般地贴着温软柔韧的肌肤抚摸着、摩挲着,缓慢上移,感受胸膛内蓬勃的心跳。

    纪轻舟起初还能勉强集中精力干活,在感到胸口传来的灼热后,便咋舌不满道:“摸哪呢?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随时随地动手动脚的,你还我那个冰清玉洁正直严肃连摸个手都要脸红的解元宝来。”

    解予安被他说得耳根有些泛红,微垂眼眸面颊贴着他颈项肌肤道:“我变成这样也是你害的。”

    “那我可太冤枉了,分明是你本性如此。”

    纪轻舟虽然心知解予安所学的知识多数是自己所教,但口头上却不肯承认,强词夺理道:

    “这俗话说得好,人之初,性本色。我顶多是充当了你的启蒙老师,开发出了你的本性,你变成这样完全是你自己不加控制、放任自流的缘故。

    “你仔细想想,很多时候,我只在嘴上过个瘾而已,是你自己选择去付出行动的,就像之前我说要记录你青春的□□,你还不高兴呢,现在就开始拍我了,装老实装下去了吧?

    “但是你变成这样,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那么英俊潇洒、温柔贴体、活儿又好,你迷恋我也很正常。恋爱中的人总是要变得如狼似虎的,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哪来那么多歪理,”解予安听他说完后,才不咸不淡地指责,“还篡改三字经。”

    话虽如此,他那双总显冷厉的凤眸却始终注视着青年的脸庞,眼里漾着温和的眸光。

    他喜欢听纪轻舟说话,哪怕说的都是毫无根据的无聊废话,也听得很是津津有味。

    纪轻舟搁下笔,半是嚣张半是调笑地侧头看他:“我就篡改了怎么着,你能奈我何?”

    他挑着眉角,摆着一副霸道跋扈的模样,但唇瓣红红的,一张一合很是柔软,微微上挑的眉眼也神采奕奕的生动又漂亮。

    解予安盯着他瞧了片刻,不声不响地捏住他的脸颊,挨近吻了吻他的唇角。

    面上神色看似纯情自然,搂在腰间的左手却已不规矩地触及了腿根,隔着轻薄衣料,指节修长探入了缝隙。

    纪轻舟下意识地按住他的左手腕,皱了皱鼻子道:“大清早的,怎么又要啊。你是不是有瘾啊?”

    解予安并不作答,面颊微有些薄红问:“那你要不要?”

    “不行,”纪轻舟转回身体,拿起铅笔坐直后背道,“这种吃完就睡的生活太不健康了,今日开始,拒绝美色,从你我做起。”

    解予安将他手里的笔抽了出来,滚到了一旁,旋即揽着青年的双腿抱着他侧坐到了自己腿上。

    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边握起他的右手贴到自己面颊上,嗓音低低地说道:“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拒绝。”

    “什么意思,发动美人计,考验我的定力啊?”纪轻舟右手被包裹着贴在他的面颊上,于是不得不抚摸起解予安的脸庞。

    他故作审视地半眯起眼睛,指尖从男子骨相优越的侧脸抚摸到他挺直的鼻梁上,又沿着鼻梁线条上移,触摸在对方那清凛静穆的眉眼上。

    解予安配合地阖起眼帘,纪轻舟轻轻摩挲了下他的眼睛,看着那纤长的眼睫在自己手指下微颤着,只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怦怦颤动起来。

    “好吧,我拒不了。”他泄气般地轻笑了声,手臂环绕上了男子的脖颈。

    解予安睁开眼,近距离对上青年含笑的眼光,便拥紧对方仰头亲吻上他红润的唇瓣。

    静静地拥吻一阵后,搂在青年腰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臀侧,说道:“去桌上趴好。”

    纪轻舟懵然醒神:“啊?”

    ·

    原本,依照纪轻舟的计划,周末这日是打算和解予安一道去纪元杂志的销售店看看的。

    可到头来,因他意志力不够坚定,抗拒不了美色的诱惑,最终还是待在这公寓阁楼内懒散又弛懈地度过了一日。

    休假一天后,周一清晨不到六点,解予安又早早地起了床去上班,直到傍晚五六点钟才下班回来。

    纪轻舟这几年常来南京,对他的工作作息已分外了解,白日趁着对方上班,他便独自待在家中画稿。

    偶尔有兴致,也会携带着画本纸笔去街上逛逛,沿着拙朴的马路街道走上二十几分钟,到纪元书店里待上几个小时,然后在路上买些自己喜欢的小吃点心,慢悠悠地返回家中,悠然惬意地度过工作日的时光。

    周三这日端午节,同时也是纪轻舟的生日。

    听闻午后秦淮河有龙舟竞赛,二人便制定计划,决定下午一道去夫子庙逛逛,正好也可顺路去世纪时装的分店看看经营情况。

    但在此之前,解予安还需回一趟学校,去和北京来的那位特派员见个面。

    “你还不出门?”

    昨晚零点吃了碗某人自制的长寿面做夜宵,纪轻舟今早睡得稍微迟了些,夏日灼烫的阳光都已晒在了樱桃木长桌上,他还在慢悠悠地吃着早餐。

    解予安坐在桌旁翻阅着金融类的书籍,闻言看了眼手表时间,简言说明道:“约了十点,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即可。“

    “开车去吗?”

    “车已归还学校,骑摩托。”

    “奥。”纪轻舟散漫地应了声,边剥着茶叶蛋壳边道:“那你等会儿回来记得给我带半只烤鸭,中午想吃那个。”

    解予安拿起钢笔在书页上画了两道,转头看向他问:“午饭呢,想吃什么?”

    “都行,我不挑食。”

    “炒胡萝卜丝?”

    “我看你找打。”纪轻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小腿一脚。

    解予安不躲不避地挨了一脚,唇边反而浮现些许笑意,姿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拿着书本继续翻看。

    相对安静地过了好一阵,他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书本,准备出门。

    起身时,又弯腰凑到纪轻舟身旁,抚摸着他的发丝轻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留下一句“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的嘱咐,接着就拿上钥匙,换了皮鞋出门。

    听见关门声响传来,纪轻舟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杯中的牛奶,花了两分钟收拾了餐具。

    当他重新坐回桌前,抽出画本准备开启工作时,下意识地抬手腕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五分。

    读出这个时间,他正翻开画本,拿起画笔,忽而眼神微滞,察觉不对劲。

    解予安刚刚说几点出门来着?约了十点学校见面,提前二十分钟出发?

    可现在不是已经快十点了吗?

    “我的表快了?还是……”

    纪轻舟心底略感迷惑,直觉认为应该是解予安出发晚了,却又觉得以他的严谨性格不至于会迟上十几分钟的时间。

    不知为何,摆在眼前的分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差错而已,他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难言的惊悸感。

    想到卧室斗柜上有个时钟,便立刻起身,准备去确认下时间。

    刚走进卧室,转身看向柜上的时钟,忽然一道轰然巨响袭击耳畔,仿佛是有炮弹爆炸发生在这栋公寓附近,炸响声震得整栋房子颤抖摇晃,震得他心跳骤停,惊愕地转头望向敞开的阳台门窗。

    门窗玻璃摇颤渐止时,有那么短短几秒是寂静无声的,但紧接着,尖叫嘶鸣与惊恐哭泣声便如熊熊燃起的火焰般极速地膨胀席卷而来。

    纪轻舟胸口遽然猛跳起来,脑中思绪翻滚,一瞬间冷汗淋漓。

    第203章

    你救了我

    老街路口转角处,

    一栋铺子的大半部分房屋正被熊熊火焰所缠绕包裹。

    那一个个焦裂的门洞与窗口处,漆黑的浓烟与炽热的烈火不断喷涌,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火花、火粉,

    笼罩了整个十字路口,蔓延向湛湛蓝天。

    麇集的人们叫嚷着、奔跑着,用着木桶、脸盆、水缸乃至痰盂,一切能盛水的物品,

    焦急地来回穿梭在东西向的老街上,奔走向最近的水源处取水扑火。

    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一妇人跪坐软瘫在地,

    嘶哑的嗓音不断地哭喊着一个叫做“阿瑾”的人名,

    一声声悲痛的呼唤震得人心愈发的惶悸不安。

    纪轻舟从公寓所在的路口出来时,望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盛夏时节,日光炽烈,

    分明是晴朗无风的天气,

    那火势却不断地膨胀着,

    翻滚着,浑浊的热浪相隔数米仍灼人肌肤。

    “发生什么事了?”

    他迅速环视一圈,

    未找到想找之人,便在驻足围观的人中随意找了个面容黧黑的老爷子问。

    “诶,

    火药爆炸,

    把房子也给烧着了!”

    那拿着蒲扇的老爷子刚这么唉声叹气地回道,旁边的人便大声反驳:

    “不是,

    是一辆挎斗车炸了,

    那种军用车,我就在对面看见的,里头还有人呐,

    真是作孽!”

    挎斗车……爆炸……

    轰的一声,颅内似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纪轻舟耳边响起嗡嗡嘶鸣之声。

    一瞬间,周围的惊慌嘈杂皆化为乌有,静寂中,唯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急剧加速的跳动声越来越清晰猛烈。

    他的目光似无声的镜头般,掠过奔走救火的人影、掠过哭倒在地的妇人、掠过驾车赶来的巡警消防队与熊熊燃烧的火光……最终锁定在解予安以往停放边三轮的街口角落。

    那洒满了焦黑尘屑的路口,堆积着一辆已然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摩托残骸,而紧贴在那残骸的旁边,一个火红星点包裹着的黑黢黢的物体横躺在那,轮廓修长笔直,像是烧剩的木柱,更像是某道熟悉的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纪轻舟穿过人群,朝着那方向直冲了过去。

    但还未真正靠近,奔跑至一半,便被一个提着水桶救火的男人拦了下来。

    “别过去,要塌了!”那男人冲他喊道。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屋前头一根梁柱骤然倾倒,“嘭”一声砸落在摩托残骸上,将那黑色的身影生生砸成两截、压在了底下,霎时间细小的火光碎片爆裂四溅。

    纪轻舟木木樗樗凝望着这一幕,徒然地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却似痉挛了一般,窒息得喘不上气来。

    “呜呜阿瑾啊——”

    正于此时,耳边嗡嗡的嘶鸣声中,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高亢起来,连带着周遭的呼喊嘈杂之声也变得格外的喧嚣响亮。

    纪轻舟眼角余光里,一个黢黑的影子,猛地从冒着黑烟的侧窗口翻滚了出来。

    他条件反射地望了过去,就见那人影单手抱着一个孩童半跪在地上,抖落身上所披的湿漉漉的毯子,将那哇哇哭泣的孩子推到了伏倒在地的妇人面前,母子俩立即抱作一团号啕大哭。

    随着那男子站起身来,一边咳嗽着一边拍落身上的粉尘碎屑,被烟尘熏染的面庞显露出熟悉的五官轮廓,纪轻舟视线瞬间模糊,眼睛阵阵刺热起来。

    分明相隔仅十步之遥,他一时竟不敢迈出步子,好似生怕眼前画面只是自己遭受巨大刺激后产生的幻觉。

    但那男子抬眸望向四周时,却是在交织的人流中一眼锁定了青年静静鹄立的身影。

    此刻,警署消防队已开始拉警戒线,敲锣驱散街上拥堵的人群。

    刺目的烈阳照耀下,急促的警铃声与奔跑脚步声充斥着整片街巷。

    在人群中对上那双泛红含泪的眸子时,解予安显然愣怔了一瞬,紧接着便疾步过来,抓住纪轻舟的手腕拉着他撤出了危险区域。

    待走到斜对面阴凉狭窄的巷道内,他看了眼青年涣然恍惚的神情,一声未吭就展开双臂,毫无顾忌地将人拥抱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中夹着火场的烟熏焦味,混沌浑浊却又异常的鲜活生动。

    感受到这熟悉的怀抱温度,纪轻舟才像是恍然醒神般,抓紧对方后背衣衫,深吸了两口气,哽了许久的喉咙里终于得以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非要来这,解元宝我真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难以抑制地埋怨着,眼泪像珍珠般颗颗分明地滑落。

    泪水洇湿在男子肩膀的衣料上,与披毯浸湿的水渍模糊成一块。

    “你不知道,那根木头有多像你……”

    “我眼睁睁看着它被砸成了两截,我救不了……”

    “你救了我。”解予安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从那惊恐悸怖的情绪中挤压出来般用力地拥抱住他。

    “车上被装了延时炸弹,但我迟了十分钟,恰好躲过了。”

    他贴在怀中人耳边,嗓音低哑而清晰地说道:“表坏了,是你送我的,你救了我。”

    他蹭了蹭青年的发丝,再度强调事实:“你救了我。”

    “你差点就……”

    “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的,没有受伤,都亏了你……”

    解予安不断地安慰着,手掌轻拍抚摸着青年后背。

    但肩膀上依然源源不断传来着潮湿的热意,令他胸口酸麻又隐隐作痛,只能笨拙地将人一再抱紧,胸膛紧贴着胸膛,以心跳诉说存在。

    过了好一阵,直到感觉怀中人的喘息渐渐平缓,他才半松开怀抱。

    垂眼看见青年凌乱发丝下噙着泪水的通红眼眸,看见那睫毛与眼睑上沾着的晶莹水珠,只觉心脏如有蚂蚁啃噬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感,愈发的心疼怜爱不已。

    他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尔后才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抹去他眼下的水珠。

    尽管已再三小心,却还是在那白皙的脸颊上擦上了两道淡淡的黑色印记。

    纪轻舟对此毫无所知,一边凝视着对方清冷静谧的双眸,一边伸手碰了碰他沾染灰尘的下巴,嗓音略有些沙哑:“你真没事?”

    解予安握住了他微微打颤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如你所见,活得好好的。”

    “可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温度那么高,烟雾那么大,”纪轻舟吸了吸鼻子道,“去医院检查下。”

    “没有受伤,我可以确定。”

    “呼吸道呢?”

    解予安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说道:“也没有损伤,我捂着口鼻进去的,陆军训练里这是基础。”

    “眼睛呢?”纪轻舟注视他眉眼问,“没被熏瞎吧?”

    “目力清晰。”解予安回答着,微微抬了抬唇角:“真瞎了你也会陪着我治疗。”

    “那可不一定,我没那么多耐心。”纪轻舟不高兴地咕哝着,又拉起解予安的袖子裤腿仔细检查了一番。

    听他嗓音如常,状态看上去也似不错,除了衣衫半湿、满身焦灰稍显狼狈,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心里那股惴惴不安了许久的情绪总算平息下来。

    解予安配合地转了一圈,让他检查身体,随后望了眼路口的灭火情况,道:“你先回家好吗?我去把事处理一下。”

    “你还要过去?”

    “我去邮政局通个电话,发生此等恶劣事件,定然需要报告查清缘由。”

    解予安语声沉静解释,见青年蹙着眉头神情不愉,便握住他的手揉按着掌心安抚情绪,“这场火灾,也不知是否还有潜在人员伤亡,我需要出面,商量下赔偿损失。”

    纪轻舟自然知晓他说得没错,可心底却实在放心不下再让对方独自离开,顿了顿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解予安明白他的担忧,稍作考虑,便点头应了声“好”。

    ·

    万幸的是,这条老街上的商铺为防火灾,每栋房屋之间都修建了高高的防火墙,加上警署距离不远,消防队灭火及时,因此未造成什么重大损失,烧毁的仅距离爆炸点最近的那栋木匠铺而已。

    而爆炸发生时,铺子男主人外出送货,女主人恰好去河边洗衣,唯剩下一个三岁大的孩童在房内睡觉,最终也被及时地救了出来。

    没有人员伤亡,于解予安而言是最大的宽慰,至于钱财赔偿反倒是最好解决的。

    待将种种事情处理完毕,回到家已是两个多钟头后了。

    纪轻舟身心俱疲,一进屋便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解予安去盥洗室洗了个脸,将潮湿的黑发捋到了头顶,接着又拿着拧干的热毛巾出来,半蹲在纪轻舟身旁,拂开他额前的发丝,动作轻柔地给他擦拭脸庞。

    尤其是眼眶下的那两抹黑印,擦得干干净净。

    “究竟怎么回事?”纪轻舟撸起袖子,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视线紧盯着男子漆黑的眼瞳:“有人要谋害你吗?”

    解予安眼睫微垂,考虑了片晌,说:“我大概能猜到。”

    “是北京那边干的?”纪轻舟下意识反应问。

    既然解予安是在去见北京特派员的路上遭遇的袭击,而他又刚拒了人家的委任状,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解予安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南京这边的?”

    解予安还是摇头,微启唇道:“这两方日前在寻求合作。”

    “那是……”

    “嗯。”

    纪轻舟想起报纸上所看的内容,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了闭眼道:“明天跟我回上海吧,反正也就一个月的课了,别上了。”

    他并不能确定邱文信晚年回忆录中所说的那场“横祸”是否就是今日这一场,也许原本时间线上的解予安也曾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一劫。

    但不管怎样,今日这场爆炸着实是给他吓出阴影来了,当今局势太过混乱,他一点儿也不放心对方继续待在这。

    解予安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放在桌上,又握住他温润的手掌拉到自己唇边吻了吻,说道:“做事要有始有终。”

    “那工作重要还是命重要?”纪轻舟不苟言笑看着他道,“反正你以后也不在这行混,何必那么在乎信誉。”

    “并非信誉问题,我素来接受的信念教育便是如此,在岗位上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解予安语声平缓地解释,“此等暗杀计划,唯有趁双方不备之时施展成功方有用处,一次不成,便没有再做第二次的必要。我也并非什么机要人物,他们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你可以放心。”

    “你之前也叫我放心,结果呢?”纪轻舟咬了下唇,抽出手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颊:“要不是你表恰好坏了,我现在已经在给你哭丧了。”

    听他说提起“哭丧”二字,解予安便想起了不久前在火场看见的那一幕,喉头不觉滚动。

    抚摸过青年脸颊的指头此刻仿佛仍沾染着滚烫的热意,回想起那湿润得摇颤人心的触感,他幽静的眼眸中漾开涟漪,轻声道:“我请两日假,明日陪你回上海。”

    “然后呢,你再回来?”

    “剩下这一个月,我保证会事事谨慎。”

    “解元你真的……”纪轻舟简直服了他这倔驴脾气,一瞬间真想干脆给他灌个迷药将人绑回家里去,关上一个月的小黑屋,省得再出来搞他这惊心动魄的事业。

    他气得磨了磨后槽牙,见男子始终一副清凛平和的模样,便知他定然不会改变主意,干脆赌气道:“行

    ,那你就继续待在这,反正世上俊男美女多的是,你出事了,我还能多吃几份代餐。”

    “假若我真出了事……”解予安抿了下唇,音色寂然道:“那你就忘掉我,重新生活。”

    纪轻舟张了张唇:“你说真的?”

    “假的。”解予安凝视着他的脸庞,不假思索道。

    他也想将自己的爱粉饰得宽容纯良些,但装不到两秒,便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他的爱自私得很,既占据了对方的心扉,就非要在纪轻舟心里霸占一辈子不可。

    “我死了,变为阴魂也会缠着你,休想忘了我。”

    纪轻舟轻嗤了声:“变成阴魂你还能怎么缠,亲不到我,摸不着我,还不是只能看着我吃香喝辣、左拥右抱……”

    话音还未落下,解予安就倏地起身,撑着沙发俯下脸亲吻上青年双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接着又默不作声地伸手穿过纪轻舟的膝窝、揽着后背将人横抱起来,走进了西侧盥洗室内。

    他将人放到了盥洗室小窗旁的凳子上,随后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打开了浴室电灯。

    “抱我来这做什么?”纪轻舟疑问地看向对方。

    “洗澡,沾了烟灰。”

    “那你洗呗,还要我看着你吗?”

    解予安打开了浴缸上方的两个水龙头,测了测水温,继而面朝向他,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道:“你不是喜欢看吗?想令你高兴些。”

    “……我现在哪有心情看啊。”纪轻舟真服了他这独特的哄人方式,“再说我正在戒色中好吗。”

    “怎么又开始戒了?”

    纪轻舟看了看他敞开的衬衣门襟,转开视线说:“要替我另一个时空的丈夫守丧。”

    解予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个时空的不管了?”

    “还管什么,一点儿也不听话。”

    纪轻舟说罢便起身走向浴室门,准备出去。

    但还未等他伸手触及到门把手,便被男子拉住手臂,从身后环抱着,一同坐进了蓄了半缸温水的浴缸里。

    刹那间晶莹水花四溅,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瓷砖地面上。

    “不会再有事了。”解予安湿漉漉的手臂紧紧扣着他的身躯,从肩膀缓慢地抚摸至他平滑的脸庞,“不会再让你哭了。”

    纪轻舟本想要挣扎起身,听见这低低的承诺声又忽然失了力气。

    感受着对方灼热的、潮湿的吻细密地落在自己的颈侧,终是放松了肢体靠进他怀里,无可奈何地阖起眼道:“最后信你一次。”

    第204章

    假货

    在南京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后,

    第二天清晨,纪轻舟便早起出发前往火车站,同黄佑树会和。

    尽管解予安表示想请两日假,

    陪他回去,纪轻舟却觉得没必要让他多跑这两趟,最终还是拒了这提议,和阿佑一道坐上了归沪的火车。

    这场炸弹暗杀事件,

    其实在当地影响不小,但回到上海以后,纪轻舟翻阅大小报纸却都未看到任何有关这场火灾事故的报道。

    甚至连解见山和沈南绮夫妇,

    都不知晓自己儿子刚和死神擦肩而过。

    事情隐瞒得这样彻底,

    纪轻舟忽然觉得这场事故是原时间线上解予安遭遇的那场“横祸”的可能性很高。

    因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邱文信才会在回忆录中使用那样模糊的词汇。

    当然,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他私心希望就是这样的结果,

    那么解予安避开了这一劫,

    也就相当于躲过那“英年早逝”的命运诅咒了。

    “轻舟?又在发什么呆?”

    解良嬉工作笔记写到一半,

    正想问问提出企划者的具体想法,抬头却见对面人靠着椅背、端着茶杯,

    目光虚无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点,一副神情不属的模样,

    便伸手用钢笔尾端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听见她的动静,

    纪轻舟骤然回神,放下茶杯眨了眨眼:“嗯?说到哪了?”

    “奇怪了,

    怎么去了趟南京回来,

    总心不在焉的?”解良嬉上下扫量了他两眼,面色狐疑问,“寻常干活你不是最有精力的吗?”

    纪轻舟轻咳了声,

    直起背端正了坐姿:“抱歉啊,有点累,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去干什么了这么累?”

    纪轻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南京的事情目前解家人都不知晓,而解予安暂时也不打算提,既然如此,他也不好擅自做主把事情告诉解家人,即便说了也只是令他们徒生担忧而已。

    解良嬉见他拿起笔低头不语,倏然眯起眼来,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奥~我懂了。”

    纪轻舟见状挑了下眉,微扬起唇角:“你又懂什么了?”

    解良嬉意味深长地噙着微笑,并不作答,过了几秒才收敛神色说:“好了,不打趣你了,说正经事。你刚提的,举办设计作品比赛,设置奖项,前几名刊登在读者来稿版块上,那具体是怎么个评选流程呢?”

    “这倒也没有那么严格,搞个内部投票或者读者投票都行,以鼓励原创为主。”纪轻舟收束起种种神思,集中注意、琢磨着工作事项道:

    “我主要想着,我们杂志社不是经常能收到时装画作投稿嘛,有的我看着还挺有新意的,干脆给大家一个展示的平台。

    “可以每一季发布一个主题,请我们的读者围绕主题自由发挥,奖项划分几个种类,比如‘最佳设计’、‘最具创意’、‘纪元之星’之类,排名就不必分得太具体了,毕竟审美没有明确的标准,具体的规则和奖金预算就由您来设置吧。”

    “听起来不错,你这比赛倘若办得好,以后说不准还能培养出几个你的同行来。”

    解良嬉在笔记本上大概地记录下他的提议,写到“纪元之星”时轻轻啧了啧舌,暂且划掉改成了“设计之星”。

    尔后接着商量问:“那就从下个月七月刊开始征集稿件,十月公布排名?我们杂志虽主要受众在上海,但也有一些远方的读者,得给他们一个邮寄的时间。”

    “嗯,可以。”

    “主题呢,你有什么提议?”

    纪轻舟略作思考,道:“‘破茧’,你觉得怎么样?”

    “有些难度,反正我这一时之间是想不到能为这个主题创作什么画作。”

    话虽如此,解良嬉还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个提议:“不过难度高一些也好,能激发参与者的积极性,先纳入考虑范围吧,等会儿我再去问问其他人的想法。”

    “行。”纪轻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商量完新版面企划,解良嬉便合起笔记本准备下楼,起身前提起私事问:“对了,我的礼服可有设计完成?你不会忘了吧?”

    “我哪敢忘了您的事儿啊。”纪轻舟嗓音散漫地回应,从桌角的书堆中抽出画本,翻开递给对方:“喏,看看这套如何。”

    解良嬉接过画本,垂下视线,便见一套深酒红的长款无袖礼服裙映入眼帘。

    采用轻盈软垂的真丝薄纱面料演绎的晚装礼服,款式修长曳地,虽造型简单,裙身上的每一处打褶、每一条曲线的波浪弧度却都分外的精致流畅。

    衣身深红的颜色与收腰贴体的廓形,充斥着一股大胆时尚的酒会氛围,再结合模特高挑明艳的身形面貌与张扬的发型气质,显现出一股魔鬼般高冷浓郁的视觉张力。

    “不错,真是一套相当优雅出众的礼服,一看就写着我的名字。”

    解良嬉先是露出欣赏之意夸赞,继而微微蹙眉纠结:“我很喜欢,但这无袖吊带的设计有些过于大胆前卫了……我可能不是很敢穿它去赴宴。”

    纪轻舟并不意外地点头:“我明白,我会额外给你搭配一件披肩和一双红手套的,这么画,只不过是我个人觉得这套礼服单穿效果是最好的。”

    “我认同这一点,这不是你我的问题,希望将来有一日我能够直接穿它出门,而不会被指指点点。”

    解良嬉淡淡笑了笑,随即眼珠一转道:“你悄悄告诉我,你给我设计的这套,在你接的那些普莱斯花园宴会礼服中,论美丽程度排第几?”

    “啊?你这问题可够刁钻的……”纪轻舟佯作思考了几秒,尔后委婉笑答,“每一套礼服我都是根据你们顾客的样貌气质设计的,排不出什么名次先后,总之,我只需要保证你们不会抢了宴会主人翁的风头。”

    “行吧,当我没问。”解良嬉识趣地将画本归还了回去,接着便拿上笔记本起身离开座位,走出了办公室。

    几乎是她离开不久,林遐意便敲了敲门,快步进来,将一份信件摆到了纪轻舟的办公桌上。

    “老板,刚收到一封给您的信件。”

    纪轻舟扫了眼信封上的地址,瞥见“普莱斯花园公馆”几字,心里就有了数,拿过信件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随即拆开信封,抽出里边带着淡淡香水味道的金边印花信纸,打开一瞧,果不其然是普莱斯夫人的文艺沙龙邀请函。

    上面用着端正的汉字写道:

    “亲爱的朋友,本周末下午三点半,诚邀您参加我组织的花厅沙龙活动,分享品味、交流思想,欢迎您的莅临。”

    ·

    周末上午,日光灼烈,晴朗无云。

    距离端午那场爆炸袭击也才过去三四日而已,除了那一户拿取赔偿金重建住房的木匠一家,所有涉事者都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包括解予安。

    至于事件的调查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局势混乱,党派斗阵之中,牺牲品不计其数,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是哪方势力所为,想要追责也无从追起。

    解予安清楚这点,因此心态尤为平稳,短短两日,报告并处理完后续事情后,就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工作状态,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周末休息日,在同朋友约定的地点收取了上海寄来的信件后,回去的途中,他往汉府街的高档名表维修店绕了一趟。

    手表在此时是一件相当贵重的物品,解予安不放心那些小钟表店,特意寻求了同事和上司的建议,找了一家名声不错的老店去修手表。

    走进铺子时,维修店的王老板正在教导学徒修理怀表。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一瞧,便立即认出了来客,扯开嘴角招呼道:“先生来得巧啊,您的表今早刚修好。”

    他说罢,便从抽屉中拿出一只保养得锃光发亮的手表来,放在桌面上道:“先生您看看,时刻都已给您调好了,里头的零件还专门给您做了保养。”

    “多谢,怎么收费?”解予安拿起手表仔细端详了一番,见修理得不错,时间也与周围钟表上的时刻一致,便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

    “维修加保养,两块大洋。”

    这价格不算便宜,解予安却一点也没有讲价,直接掏出两银圆付了账。

    见客人付钱如此爽快,王老板态度愈发和善,收了银圆后,他稍作犹豫,倏然压低声音开口道:“先生,我冒昧问一句,您这表是他人送的,还是您自己买的?”

    解予安正拿起表戴在手腕上,闻言眉角微动:“你想问什么?”

    “诶呀,我说实话,您莫觉得冒犯,这表倘若是您自己买的,那或许是买到二手改装的假货了。”

    话落,老板见这年轻人神情中突然透出几分冷意,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嘲讽您什么,我看您这模样不像是会买假货的,便有心给您提个醒,它那黄金表壳、水晶表镜、表盘、表冠,都是高档好货,但里头的机芯啊,多半有被替换过,上面连生产年份都刻错了。”

    “刻错又能说明什么?”

    “诶呀,它那错得离谱啊,但凡它往前错一百年,我都能理解,顶多算是个瑕疵次品,可它是往后错了一百年啊,刻的是2024,怎可能是不小心刻错的!”

    解予安动作略微一顿,接着摘下了手表放在桌面上,淡然正色道:“你打开给我看看。”

    王老板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言,当即接过手表,从学徒手里拿过工具道:“行,我打开给您看。”

    他的技术相当娴熟灵活,拿着工具折腾不到两分钟,便将底盖摘了下来,接着小心地拿着手表递给对方:“您自己看,我可有骗您?”

    话说着,生怕他看不清,还特意递了个放大镜过去。

    解予安自然没有接这放大镜,对着光线明亮处一瞧,果然在那机芯所刻的品牌标识下,看见了2024的生产年份。

    不知为何,明知此事多半是个乌龙,看见这刻字精致的年份数字时,他心底却莫名地颤悠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它这机芯结构比其他进口表要精细漂亮得多,那摆频和走时精度更是高得惊人,还有里头的发条材料,不知用的是何种金属,甚有弹性,我修了好些年的进口表,都未见过这样的发条。

    “你说它是假货吧,假得比真的更为精准,也有些说不过去。莫非是制表工匠刻意这般所为,这年份乃一惊喜玩笑?”

    老板嘀咕猜测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古怪。”

    解予安垂着眼睫默然地盯着机芯刻字,听着他的言语,神情凝然,不知所思。

    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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