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如此整条路线就形成了一个闭环。纪轻舟亲自绕过一圈后,对这条走秀路线的规划还是挺满意的,路线虽长,但清晰分明,模特不走回头路,对于现在普遍缺乏经验的模特而言,是一个降低出错风险的好决定。
“如何,纪先生?我推荐的这家饭店还算合适吧?”严位良笑吟吟地观察着他的神情问道。
严老板是早已来过这家饭店的,并且对饭店大堂的弧形楼梯印象深刻。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初次来此时,刚参加完纪轻舟店内的时装发布秀不久,看见这朝着大堂方向延展而下的楼梯,便瞬间想到,如若纪轻舟的时装秀在这里举办,时装模特们从那铺着深红地毯的楼梯徐徐登场,定然会更为惊艳。
因此当公会开始秀场选址的时候,他便率先想到了皇后饭店。
“原来是严老板推荐的,怪不得如此切合心意。”纪轻舟附和赞叹道。
“那便确定租下了?”
“嗯。”纪轻舟先是应声,考虑了两秒,又说:“这样,我找个女服务生来按模特速度走一遍试试,你们帮我看看时间,假如时长合适,预算也合适,那就没问题了。”
严老板等人对此严谨行为都毫无异议。
随后,纪轻舟便请饭店经理叫来了一位女侍者,按照规划的走秀路线大概走了一圈,计算了下时间,觉得没什么问题,秀场的选址便就此决定了下来。
离开之前,趁着严老板和饭店经理商量着租金的问题,纪轻舟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画本,站在楼梯平台上,俯瞰大堂画了个秀场示意图,确定了下模特的路线和点位。
待结束此事,从皇后饭店的大门出来时,日头都已落山了。
“方才看纪先生好像是坐电车来的,可需要我捎你回店里?左右也是顺路的。”严位良好心询问道。
纪轻舟下午的出行计划的确较为突然,也没来得及通知黄司机,就自己过来了,只是叮嘱了阿福记得给解公馆打个电话,叫黄佑树换个地点接他下班。
这会儿他半眯着眸子望了望马路中央的停车区,果不其然在那一排的汽车中看见了熟悉的牌照,车旁还有一个裹着厚围巾的阿佑正朝他招手。
“多谢严老板好意,刚好有人来接我了,今日就不蹭你车了。”
纪轻舟面带笑容回绝了严老板的好意,接着便裹紧大衣走向了那辆停在报刊亭旁的黑色雪佛兰轿车。
报刊亭的老板瞧见有个着装体面的年轻人朝着自己方向过来,忙举起手里报纸挥了挥:“先生,可要来份晚报?”
纪轻舟摆了摆手,径直走到车旁,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待坐到后座位置上,他扫了圈四周,看向正摘下围巾手套准备开车的阿佑,诧异问:“你家少爷呢?”
自解予安放假回来,每日都会跟着阿佑来接他下班,今日拉开车门没看见对方,他还有些意外。
“夫人见少爷头发有些长了,便带他去新开的理发店剪头发去了,说是再晚些,理发店也要关门休业了。”
“奥,这倒是。”纪轻舟放松地靠在了座椅背上,漫然思索着自己的头发也有些长了,过段时间空了得去修一修。
不知这个时候有没有正月里剪头死舅舅的说法,但反正他在这也没舅舅,无所谓什么时候剪。
皇后饭店距离解公馆较近,约莫十几分钟后,汽车便驶入了公馆的林荫道。
冬日的傍晚,天暗得尤其快,才五六点钟光景,暮色已然低垂,仅树梢旁的天际线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晚霞余辉。
汽车停在了正门台阶前的喷水池旁。
纪轻舟方才透过车窗,远远便望见解予安一身整齐的灰色西装外披着件黑色的军领大衣,头上戴着顶黑色羊毛呢礼帽,好似要拍海报般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前台阶下,身旁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大狗。
衣装整齐的男子手里握着沙包,时不时抛向远处,叫小豪叼回来。
看似在遛狗,目光却直直地凝望着车子的方向,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小豪,想我没啊?”纪轻舟开门下车时,边牧犬正好在喷水池旁咬沙包,他便先逗了逗狗。
接过小豪叼给他的沙包,远远地抛向了道路旁的枯草坪。
看着小狗欢脱地奔向草坪,纪轻舟裹了裹肩头的围巾,走到解予安身前左右观察了下他帽檐下不露一缕发丝的面孔,道:“你怎么还戴起帽子来了,阿佑说你去理头发了,看看剪得如何?”
解予安闻言眼睫微垂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按了按帽子,双唇轻抿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么不高兴,难不成,剪坏了?”
解予安犹如一个谜语人般沉默了一阵,继而微微叹息,脸色稍显不快道:“那理发师,约莫从前是给人剪辫的,下手既快且狠,全然不知轻重。”
“真剪坏啦?”纪轻舟见他这副凝重的神色,不觉提起了心,“不会吧,你这脸什么发型吃不住,快把帽子摘了给我看看。”
解予安顿了顿,眼眸沉静地注视他道:“我若摘了,你不许笑。”
“我当然不会笑了,你的美貌是我的个人资产,你的发型剪坏了,我生气还来不及呢,”他意气慷慨地说道,“快给我看看,我得考虑考虑要不要问那理发师要赔偿。”
解予安听他这般与自己同仇敌忾,心里稍感安慰,说:“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话说着,他先目光警惕地扫了圈四周,见附近没有其他人,这才抬起手脱了帽子。
随着那黑色羊毛礼帽的揭开,压到脑后的发丝被晚风一吹,顿然很有弹性地回归了原位,刘海齐平地垂落在了额前。
纪轻舟愣了愣,看着他被晚风轻轻吹动的小丸子刘海,握紧了双拳,还是没能忍住:“扑哧……”
“纪轻舟!”
第185章
小呆瓜
“当时是碰见熟人了,
就是那个把印刷所转让给你们的查夫人,问起现在印刷所的经营情况,她还不知道《纪元》是你们办的杂志,
我便同她聊了两句……”
夜晚的餐桌上,因解予安罕见地于室内戴起了帽子,难免引起大家的关注,沈南绮便将他剪坏发型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说:
“哪知我一个没注意,
理发师便开始自作主张了,想给他剪个自己拿手的小平头,待我听见元元怒而起身的动静,
回头一看,
那刘海已是一刀齐平了。”
纪轻舟听闻此言,回想起方才瞧见的解予安的新发型又不禁失笑,憋得肩膀颤抖还是没能憋住。
“还笑。”解予安毫无威慑地瞪了他一眼,
不无报复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胡萝卜丝炒肉。
“太恶毒了吧,
解元宝。”纪轻舟嘀咕了声,
将胡萝卜全部挑去了他碗里。
坐在主座的解见山瞥见这画面,只微微叹了口气,
习以为常地移开了目光。
沈南绮仍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元元也是,自己的头发不多看着点儿,
就放心让那理发师大胆动手。
“我当时见都已这样了,
那干脆叫他剃个平头算了,这孩子就闷声不响地去隔壁买了顶帽子戴头上,
怎么都不肯继续剪了。”
解予川笑说:“我记得元元从前不是不怎注意仪表的吗,
国外寄回来的入伍照,头发剃得跟和尚一般,不及寸长,
现在倒是在意起来了。”
“从前单身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如今有个做审美工作的爱侣,自然是要格外注意了。”解良嬉调侃道。
旋即瞧了瞧对面堂弟帽檐下面无表情的脸孔,实在忍不住问:“你总不能一个月都戴着帽子吧?在家里摘一摘又能如何?
“你瞧,玲珑可是一直很好奇地看着你呢,究竟剪成什么样了,给我们看看不行吗?”
“那你们好奇吧。”解予安口吻冷漠回道。
“真扫兴。”解良嬉轻撇了下嘴角,把脸别了过去。
其实解予川几人也很想看看他的新发型,毕竟能看解予安笑话的机会不多,但大家也都了解他顽固的性格,见他连小侄女好奇的目光都能漠然视之,也就不再多提了。
饭后,稍事休息一阵,纪轻舟二人便上楼,回了东馆尽头的卧室。
一进入房间,锁上房门,解予安就像是回到了安全屋般,浑身松懈下来,戴了许久的礼帽也顺手摘了下来。
纪轻舟刚把外套挂到衣架上,回头看到他蓬松凌乱中又异常齐平的刘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那么可笑吗?”解予安语气略显无奈。
“你说呢?本来看你年纪虽小,好歹气质高冷稳重,结果现在像个呆瓜。”
解予安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他将帽子挂到衣架上,故作淡然地威胁:“今晚你最好睁着眼睡觉。”
“怎么?你还想给我剪个同款不成?”
纪轻舟轻哼了声,满不在乎地踱步到窗前的沙发旁:“我就是真剪妹妹头,也不会像你这么呆。
“这发型好笑就好笑在它出现在了你的头上,懂不懂?”
他这般放肆调笑着,刚要在沙发上落座,身后便伸出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来,多少带着点气闷地将他箍进了怀里。
纪轻舟勉强转了个身,抬头对上解予安乖巧发丝下不相匹配的漆黑凤眸,吊起眼梢笑问:“干什么呀,小呆瓜?”
“嘴真坏。”解予安不痛不痒地批评一句。
垂眸凝视怀中青年牵着笑意的红润双唇,缓缓低头想要去堵上那张总是发出嘲笑声音的嘴唇。
“诶,不行,”纪轻舟扭头躲过了亲吻,半笑半调侃道,“你现在好像小学生一样,我都没有跟你亲嘴的欲望了。”
解予安面色微僵,接着忽然一言不发地松开手臂,转身迈步进了盥洗室,关上了房门。
纪轻舟见他这番举动,还当他是想去照照镜子,也未怎在意。
直到听见里边落锁的声音,才觉不对劲,走到盥洗室门前敲了敲房门,问:“解元宝?怎么了,生气了?”
他说着转动了下门把手,发觉对方还真上锁了。
“真生气啦?脸皮这么薄吗?”
纪轻舟话落,等候一阵未听到回应,就叹了口气,侧身倚在门框旁哄人道:“我又不是恶意嘲笑你,就是觉得你剪这头发很可爱嘛,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出来指责我,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头发这东西很快就长出来了,不习惯也就一两个月,大不了出门发胶一抹,梳成三七分,或者搞个大背头,又不影响你英俊的面容。”
说罢,他听见里边有水声传来,就趴到门上听了听,结果那水声只响一下又停了,不像是在解决生理问题。
他敲了敲门,问:“在干嘛啊,回我话啊,不会哭了吧?”
里头依旧寂静得很,仅偶尔传来开盖关盖的声响,不知在做什么。
纪轻舟斜倚门旁等候了几分钟,见他一直不肯出来,就想去沙发坐着等。
正当他直起后背准备转身之际,盥洗室内开锁声忽然响起,紧跟着房门从里侧打开。
他回过头,就见某人方才还蓬松柔软的黑发已被抹了发油,全部梳到了脑后,仅几缕稍短的发丝垂落在额角眉梢上,露出深邃而冷淡的五官来。
“你在里边就是干这个?”纪轻舟先是一愣,旋即挑眉发问:“不是你现在抹什么发油啊,等会儿不还要洗吗?”
解予安却不作声,沉默地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随即手臂圈上青年腰间,令纪轻舟侧坐到自己腿上,仰头用鼻尖碰了碰青年的下巴,试探着在他唇角浅吻了两下,见他没拒绝,反而不高兴:“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纪轻舟还想哄哄他来着,便态度柔顺地任由他搂抱亲吻了。
听闻此言,不解地蹙了下眉:“你这又是在钻哪门子的牛角尖?”
解予安面上平静,佯作不经意地提醒:“现在不躲了?”
“奥,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呢!”听他这么一问,纪轻舟就回想起了方才之事,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刚才说不想亲嘴是因为看见你就想笑,又不代表不喜欢你了,这么敏感做什么。
“况且,你有没有想过,我正是因为太在乎你了,才会为你身上一点小变化而笑得不停,换成别人,比如骆明煊,我顶多损他两句,才懒得管他剪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发型呢。”
解予安原本也未怎么生气,只是罕见被拒绝亲吻,有些低落难过而已。
听他这番解释,心情已稍霁,语气仍是淡然不快:“你就会甜言蜜语。”
“那可未必哦。”纪轻舟哼哼一笑。
倏然不知想起什么,眼珠一转,煞有介事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杂志社最近正寻找开季刊的封面模特,常合作的那几个临过年了都很忙碌,要不你来试试?感觉你还挺符合我们春季系列主题的。”
解予安已从他压制不住笑意的口吻中觉察到了几分坏心眼的端倪,却还是下意识地接话道:“什么主题?”
“那自然是,纯真、可爱。”
纪轻舟作答时终于控制不住咧开笑容,说着还抬起手拨弄了下他垂落的几缕刘海:“是不是很适合你,发型都不用做了。”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解予安听着他再三调谑的话语,仍气得牙根有些发痒。
随即不打一声招呼就托着青年的后背与腿根,将人抱了起来走向床铺,语气森然道:“明早请假吧,别想上班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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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解予安去做杂志封面模特,终究只是纪轻舟随口一调侃而已。
当初照着对方绘制男装设计稿时,一看某人那僵硬笔挺的身姿,纪轻舟就知道他没有什么做模特的天分。
到头来开季刊,还是请了阿琳娜小姐来拍摄封面。
请她换上宽松飘逸、点缀着许多立体花朵与蝴蝶的浅紫色唯美衣裙,戴上仿佛儿童作品般堆积着羽毛与玩偶的浅色小礼帽,拍摄了一组以“纯真、率然、勇敢无畏”为主题的封面照片。
封面拍摄排版结束,纪轻舟年前的杂志社工作正式告一段落,此时新年也随之到来了。
除夕那日清晨,给工作室、手工坊以及时装屋的员工们结算了年终奖金后,世纪时装公司便正式开始放假,直到正月初八才会陆续复工。
去年的除夕,纪轻舟跟着解家人一块回了苏州过年,按此时苏州大户人家的规矩,除夕祭祖是相当重要之事,因此今年也是一样的行程。
约莫是考虑到年底相聚不多,出发之前,留在上海看管报社的邱文信特意发起了一场饭局,邀请几个老朋友到常去的菜馆吃一顿饭。
仍是那家名叫“高长兴”的绍兴酒菜馆,同样位置的二楼雅座,尽管午间气温还算舒适,老板依旧在那张颇有年代感的八仙桌下准备了红彤彤的炭火,供客人取暖。
纪轻舟和解予安抵达包间时,骆明煊和邱文信都已在桌旁落座,为了不耽误他们赶火车,菜已提前点好,酒也温好,就等着他们来吃饭了。
“时间过得真快,上回我们几个来这吃,元哥眼睛都还没恢复,酒水也不敢多沾,今日总算可以敞开喝了。”
骆明煊见他们到来,便热情地端起酒坛子,往他元哥碗里倒酒。
“等会儿回去了要祭祖。”解予安不轻不重地提醒道。
“哦对对,那我们还是少喝点。尤其轻舟兄,上回就是在这喝得烂醉的。”
骆明煊及时止住了往他碗里吨吨倒酒的动作,将那绍酒坛子搁到了邱文信手边,爽朗笑道:“信哥儿,那今朝这一坛就都归你了。”
邱文信慢悠悠道:“喝不完我带去报馆,除夕晚上独自审稿饮酒,也蛮惬意。”
“还是信哥儿会享受!”
纪轻舟只低头烤个火的工夫,酒坛子就已被邱文信搁到了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的空酒碗,无奈笑道:“我酒量是不好,也没必要这么防着我吧?小酌个一两杯的还是没问题的。”
话落,桌上三人齐齐转头看向了他,眼神里透出同一个意思:你确定?
“行,那我多吃点饭。”纪轻舟也并非什么无酒不欢之人,既然大家都不想让他碰,他便索性安心吃饭。
今日相聚,主要是为了朋友之间话话家常,联络下感情,只消吃得高兴舒适即可,也无什么特别正经的事情需要商量。
不过在吃了一小碗酒后,邱文信倒是忽然记起一事来,朝坐于对面的纪轻舟正色说道:“上回我信誓旦旦同你说近些年不会有赴法交流的机会,也许要打破计划了。你可还想要去法国?”
骆明煊闻言,满脸疑惑:“什么赴法交流?你们之间还聊过这种事?”
解予安则是微蹙了下眉,转头看向纪轻舟:“你想去法国?”
纪轻舟没想到邱文信会突然提起此事来,听他说到要打破计划,心中便是一慌。
但在周边二人注视之下,他还是镇定了心神,稀松平常地回应道:“我既然是做时装行业的,想去巴黎交流学习一下也不奇怪吧?”
“没有必要,都不如你。”解予安嗓音低沉而笃定。
“你当然这么认为喽。”纪轻舟随口回复道,抬眸看向邱文信:“信哥儿最近有去法国交流的计划?”
“倒不是最近,前阵子和一众文人参加了一个多国社交宴会,有法大使馆人士参与,其中有位先生是我们《新窗口》杂志的忠实读者,与我交谈几句后,说也许可以提供经费,安排上海几家大报馆主笔前去法国交流学习一年。”
邱文信大概地解释一番后,又呷了口绍酒,语气松弛慵懒道:“但此事目前也未正式定下,仅是有此机会而已,你莫抱有太大希望。
“即便真能促成,兴许也要等到那位先生换任回国之时,才能顺带将我们捎过去。”
“那他多久会换任?”
“他来上海也有一阵了,最多再过一二年吧。”
“奥……”纪轻舟略微松了口气,却仍有些提心吊胆,转眼对上解予安沉默注视的目光,就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只是打听打听,不一定会去。”
“你若真想去,我不会阻拦你。”解予安沉吟开口:“但能否等我南京任职结束,我陪你一起去?”
“你愿意陪我出国?”纪轻舟实际并没有这个念头,毕竟在现代他早已留完学了。
但解予安当下毫不犹豫支持他去追求理想的决定,还是很令他心动的。
于是扬起唇角,微笑着点点头道:“好啊,那我便不蹭信哥儿的船了,我们到时候再商量呗。”
第855章
试妆造型
正月初连下了几日小雨,
令回去苏州过年的纪轻舟深刻感受到了何为刺骨凛冬。
好在回到上海后,天气渐渐放晴,到初八复工这日,
一早起来便是朝阳熠熠,总算迎来了一个大晴朗天。
这日清晨,九点左右,霞飞路931号的世纪高定手工坊门口,
勤劳的门卫老徐,正拿着扫把清扫门口台阶上的马路灰尘。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旁,随着车后座门开启,
裹着大衣、背着包的俊秀青年率先弯腰下车,
紧跟着,身后又下来一个穿着西装大衣、戴着黑色礼帽的冷面男子。
“老板,解先生,
您二位新年好啊!”老徐很是热忱地打招呼道。
“新年好,
老徐。”纪轻舟挂着笑容回应了句,
进门之前嘱咐道:“等会儿会有很多模特和化妆师傅上门,记得登记一下。”
“好的,
老板。”
推开手工坊的玻璃大门,走进室内,
一股温暖的空气瞬间包围全身。
纪轻舟手插大衣口袋,
朝西侧大厅内望了眼,便看见那一张张宽大的裁剪台旁,
裁缝与制衣工们皆已到齐。
不过放完长假回来后,
员工们显然有些找不着工作节奏,围在桌旁看似在忙碌,实际心思都不在干活上。
要么和同事低声细语地聊着新年趣事,
要么动作慢吞吞的,边干着活边打呵欠。
还有如叶叔桐那般偷懒偷得光明正大的,纪轻舟进门时,对方正靠在椅子上,吃着萝卜丝饼看报纸。
“叶师傅,看来这年过得挺惬意啊?”
叶叔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即条件反射直起身来,回头便见老板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朝自己走来。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将手上的《时报》折了折,递向他道:“我是恰好看到有关我们行业的消息了,这头版上说三月五日,由时装业公会举办的时装表演将会在皇后饭店举行,这日期是已经定下了?”
纪轻舟扫了眼报纸头版,点点头说:“对啊。”
“那岂不是只剩不到十日的准备时间了?”
“不然你觉得我这么早来手工坊做什么?”
纪轻舟轻轻一笑,拍了怕他肩膀道:“赶紧吃完,然后叫上几个手脚灵活的女工上来帮忙,等会儿模特大部队就要到了。”
他说罢,也不等叶叔桐反应,便转过身带着首次进入别墅内部的解予安上楼参观。
“三楼大厅是我们手工坊的成品展示区,不过现在正准备大秀,放的都是秀场的服装配饰。”
拐过楼梯转角,纪轻舟一边给他介绍着,一边推开了走廊上那嵌着彩色玻璃的对开木门。
三楼大厅内,倾斜的日光自东南侧的长窗洒入室内,冬日光线朦胧,使得这间大厅充斥着一股华丽梦幻之感。
“这么粉?”解予安扫了眼里侧那粉玫瑰的壁纸与蔷薇花纹的地毯,略有些诧异。
“这大厅是原来的屋主装修的,我只买了配套的地毯而已,除此之外可没有丝毫的改动哦。”
纪轻舟简言解释,垂眼注意到解予安犹豫的步伐,就笑了笑道:“放心进来吧,这是公共空间,不是谁的闺房。”
解予安自然清楚这点,他犹豫只是因为眼前这可称为“服装展示厅”的空间,内容丰富得令他有些眼花缭乱而已。
步入大厅,只见东边一侧竖立着十几个套着时髦华丽时装、礼服的人台模特,另一边四五个龙门架成排而放,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样板衣,架子下方又摆满了各式样贴着标签的凉鞋、皮靴、高跟鞋等。
靠墙而立的三面大穿衣镜旁是两个顶天花板高的首饰配饰收纳柜,上面陈列着为本次大秀准备的所有贵重鞋履、手袋、帽子、首饰等大型配饰。
这一片区域真可谓光辉熠熠又五彩斑斓,一眼望去,平底漆皮的玛丽珍鞋、丝绒绑带的高跟鞋、菱格纹皮革手袋、草编阔边帽、缎面碟形帽、迷你手袋、珠宝腰链、铐式手镯等等,皆为最新款的式样。
不说世纪品牌的忠实客户了,任何一个时髦爱好者,来到这恐怕都会亢奋激动得心脏怦怦加速。
解予安虽算不上时尚人士,但首次来到这手工坊的“成品陈列馆”,望见这多种多样新鲜靓丽的服装配饰,想到它们大多出自于纪轻舟的设计,心底不觉溢出浓浓的佩服与钦慕。
正当他正漫无目的地观赏着室内陈列时,纪轻舟已同提前到达的徒弟打起招呼:“新年好,鱼儿,这么早就在整理你的裙子了?”
“新年好,老师,还有解先生!”宋瑜儿脸上洒满着明亮的朝阳,高兴地回应,“这不是想让我的火焰裙燃烧得更热烈一些嘛。”
她身旁落地窗前的人台模特上穿着套晴蓝与橙红渐变色的网纱裙,是小姑娘自己纯手工染色制作,也是她四件作品中令她最为满意的一件。
纪轻舟当时看见这套裙子的配色设计与不规则的蓬松造型感,顺口给它起了个“火焰裙”的名字,没想到宋瑜儿之后还真就这么叫上了。
和徒弟打过招呼,纪轻舟又走向了落地窗的另一侧。
那边角落里,一位穿着整洁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坐在小型的玻璃首饰柜前,专心地低着头用镊子调整着配饰上的花卉形状。
“红姨,我说在二楼怎么没看见您,已经开始忙碌了?”纪轻舟走到玻璃柜旁问候道。
被他称为“红姨”的中年女士压根无暇抬头看他,仅是慢吞吞地回复道:“啊,您不是说今日就要用上这批首饰了嘛,我再来检查整理一下。”
纪轻舟靠近她身旁瞧了瞧她正在调整的戒指。
那银质的戒圈设计成了细细的柳枝形状,上面装饰着直径约莫才一点五公分大小的微型花束。
虽然微小,这花束却是色彩斑斓、样样齐全,仔细去看,甚至能认出每种花的品种。
一旁玻璃柜内的首饰盒中还有几款其他风格的花束戒指、耳饰、胸针等配饰,每一款都配色和谐、造型精致,分外的可爱秀美、栩栩如生。
而这些新款的首饰,毫无疑问皆诞生于眼前这位名为“戚红”的手作工匠的巧手之下。
包括当初杭州新店开业时,那细腻小巧可轻轻晃动的铃兰花胸针,也是由对方悉心制作。
此次春季大秀,纪轻舟为成衣系列设计的配饰中含有不少的鲜花元素,而如帽子、头纱上的布艺花饰,自有另一位擅长真丝烫花的手艺人去制作,还不必眼前这位出手。
将花束缩小成微型状态装饰在戒指、耳饰上,才是对方的舒适区。
“那您慢慢来,反正不急着用。”
检查完红姨正在忙碌的工作,纪轻舟抬腕看了眼手表,估计模特和造型团队应该快到了,便从包里拿出一叠时装效果图,准备开始工作。
转头见解予安已逛完一圈,兀自提着张单椅找了个相对空闲的角落就坐,好心提醒道:“你要不去楼上的阁楼间休息?上面有我的一套办公桌椅,你把门关上,好歹清净些。”
“不用,就在这。”解予安毫不在意地回道,不知从哪掏出份折叠的报纸,悠然地摊开报纸翻看起来。
“行,那你待会儿别嫌吵。”
纪轻舟刚这么说罢,大厅的门便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两个之前合作过的模特结伴走了进来。
之后,就好似开了阀门的流水般,模特、化妆师、造型师接连不断地抵达。
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厅,一下子涌入了三四十人,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再加上前来帮忙的裁缝与数位穿衣工,足有五十几人分布在这大厅内,刚刚还想留在这看纪轻舟工作的解予安,眼看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被陌生女子们包围,顿时有些坐不住。
考虑一阵后,终是拿着报纸,闷声不响地前往阁楼的老板办公室。
纪轻舟注意到了他的离开,却也无暇顾及,因是首次试妆造型,人多了以后难免有些混乱。
原本他也没想要招这么多的模特,只是没料到他贴出招聘启事后,来应聘的姑娘竟多达五十余人。
这自然也有他给的报酬较高的缘故,除此之外,也可以见得《秋意撩人》这部时装记录影片给民众带来的影响。
而考虑到此次大秀的场地较大,模特倘若要在后台更换衣服,需要耗费较多时间在爬楼梯上,经验不足时很容易造成失误,给这场花费了同行诸多精力准备的大秀带来瑕疵……
如此一来,倒不如索性挑选三十位模特,再加上他额外所请的施玄曼和晏乐两位电影女演员,担任他两套高定礼服的模特,人便齐全了。
不过今日,施小姐因还在拍摄电影,到场的只有已经杀青的晏乐。
即是说,这大厅内实际的模特数量为三十一人。
其实大部分的姑娘彼此之间并不相识,但因年纪相近,敢来应聘模特职业的又多是活泼开朗、勇于尝试的性子,当她们凑到一起后,就尤为的喧哗吵闹。
对于眼前这较为混乱喧杂的场面,纪轻舟也有所预料,提前准备了标有模特名字的序号牌,挂在她们的身前,分配服装时,便让模特面朝自己站立成两排。
按照走秀服装的出场顺序,在两排年轻姑娘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不熟悉的模特直接叫她的序号,如此就简单明晰许多。
首先开场服装,是一套黑色贴身抹胸式的长款连衣裙。
裙子臀部抽褶,勾勒出女性化的曲线效果,因是低领款式,肩上又搭配了一条白色兔毛披肩环绕肩膀,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点缀上一朵浅粉色的丝绸玫瑰。
最后配上一双黑色丝绒长筒手套与相应的高跟鞋,再搭上按照效果图制作的大号镀金吊坠耳环,便是一整套的搭配。
“六号,刘小姐。”纪轻舟站在模特们前方,翻着设计效果图,叫出曾两次参与过他新款发布秀的刘茵麦小姐。
对方正是那位《真假凤凰》电影里饰演黎小姐丫鬟的女演员。
纪轻舟对这位小姐毫不怯场的舞台表现力印象十分深刻,因此准备让她来担任这一次的开场模特。
见刘茵麦已向前一步准备接受自己的任务,纪轻舟径直走到那套黑色连衣裙旁,指了指人台上的裙子道:“你去换上这套试试,合适的话,此次就由你来做开场了。”
刘茵麦显然有些意外,但又分外欣喜,立即应承了下来。
纪轻舟漫应了一声,翻到下一页,下一套是一件米白色的圆领针织连衣裙。
他抬眸扫过那些面色中多少透出些紧张好奇的年轻姑娘们,开口道:“三号吧,寇小姐。”
……
首次的试装只是初步的分配尝试,之后不合适还能继续做调整,因此纪轻舟没有浪费时间,尽量快速地完成了第一次的分配。
十几分钟后,现场就只剩晏乐还没有被喊到名字,而剩下的未分配的衣服就剩那两套礼服了。
同样是白色系的礼服,一套是更偏向于浪漫风格的泡泡袖缎面拖尾长裙。
裙身的臀部采用了巴斯尔风设计,将裙摆一部分束到腰后,点缀上双层的蝴蝶结与浅粉色的玫瑰花朵,以营造纤腰丰臀的视觉效果。
衣身主面料使用的是米白色的真丝缎,那泡芙般蓬松的抓褶与料子呈现的柔和珠光感,再配上浅粉色的真丝缎玫瑰点缀领口与后背的蝴蝶结,整体就像是一个老式的奶油蛋糕,充满着浓浓的油画质感。
另一套则是前胸交叉款式的无袖礼服裙,裙子上身的剪裁利落大方,下身则拥有着相当蓬松宽大的裙摆,正是那日裁缝学校的学生们前来考试参观时,女工们正在缝制的那一套。
但当时,学生们所瞥见的那宽大浮夸的缎面裙摆其实只是裙子的内衬而已,成品的裙体外边不仅覆盖了双层半透明的米白色真丝欧根纱,又以较短的薄纱围绕裙身,扬起蓬松弧度,呈现丰盈量感。
裙身的腰前侧还采用真丝薄纱压上了层层的交叠软褶,装饰上了两朵正烂漫开放的真丝缎面白茶花。
这一套隆重而不失纯真气息的礼服,几乎是所有姑娘进入大厅时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大家最为向往的。
虽然自身未分配到这一套礼服,但所有人都暗暗关注着,会由谁来展示这样美丽的衣裙。
晏乐心中同样很是期盼,但遗憾的是,纪轻舟直接将她带到了那套奶油蛋糕般的礼服裙前。
虽然这一套也很漂亮,但到底没有另一套更为隆重,那显然会是放在整场秀最后登场的惊艳所有观众的一套礼服。
纪轻舟观察到她的眼神变化,浅笑问:“想穿那套?”
晏乐犹豫了下,还是遵从内心点了点头:“嗯,但我哪套都可以,还是听老师您的安排。”
“别着急,礼服造型就这么两个,你和施小姐都要试妆的,谁更合适谁就穿那件。”
纪轻舟相当公平地提议道,“但那套不容易试穿,就先从这件试起吧。”
第857章
美人计
三月初的下午,
春雨淅沥地落了一整日,窗外的马路与码头上,皆是人影寥寥。
雨雾蒙蒙中,
偶有撑着雨伞的路人匆匆走过,更多的还是戴着斗笠拉着车的车夫,拥挤在那一家家银行饭店门口,与出租汽车争抢生意。
皇后饭店二层的接待厅内,
一片嘈杂声音中,模特寇琴独自贴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心中情绪复杂又感怀。
她的父亲是码头上的搬运工,
母亲在洗衣店干活,两人每日所赚的工钱虽微薄,但假如她家只有她一个孩子,
那日子兴许也还过得去,
然而她是家里的老三。
上面有哥哥姐姐,
下面有弟弟妹妹,排行中间的她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吃得少,穿得旧,
还要干最多的家务活。
每次顶着烈日或寒风,
走上四五里路,来码头给父亲送饭时,
寇琴望见江边一座座高大壮观的建筑,
望见那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衣着体面的客人,她总会忍不住想象,若是自己能进去看一看就好了。
谁知就因一个月前,
偶然听邻居介绍去参加了一个模特选拔,她竟真有机会穿上体面的衣服,走进这曾属于她梦想中的世界了。
她稍稍往后挪了挪脚步,看见以阴雨天为背景的高大玻璃窗上映出接待厅辉煌明亮的灯光。
光芒中许多穿着时髦的女郎波波碌碌穿梭其中,光影模糊流动着,好似一部昏昏沉沉的影片。
寇琴微微眯了下眼睛,集中视线看向正前方玻璃中自己婆娑的身影。
她已换好了衣服,做好了头发,正在等待化妆。
距离第一次试妆造型其实才过去了一周而已,她却感觉自己在这一周内体验接触到的东西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