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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

    翌日清晨,纪轻舟还躺在某人温暖的环抱中睡得正舒服时,朦胧中便听见似乎是隔壁阳台传来的声音,有住客反反复复地高喊着“落雪了”。

    过了几分钟,又有小孩欢呼玩闹的声音在楼下院子里响起,将他从睡梦中彻底唤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就对上了解予安同样似被吵醒的惺忪睡颜。

    回想起方才意识朦胧间听见的声响,他朝对方说了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随即便钻出被窝起床,披上较厚的夹棉长袍走到窗前,抹去玻璃窗上的雾气,往外瞧了眼,还真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会真下雪了吧……”纪轻舟不由睁大眼睛,略有吃惊。

    这是他穿来民国后第一次看到雪。

    一时也顾不得寒冷,就套着拖鞋打开狭窄的阳台门,走到了外面露台上。

    随着阳台门的开启,刺骨的冷风瞬间扑面而来。

    清透冰凉的寒气钻入鼻息,与此同时,满目的莹莹白雪映入眼帘,令他不由轻吸了口气。

    这雪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放眼望去,围栏、屋檐、亭子与冬日凋零的树木枯枝上,目之所及,皆积了层七八公分厚的白雪。

    向远方眺望,白堤与孤山上更是银装素裹,洁白壮丽。

    纷纷扬扬的细雪仍在飘落着,宁静的湖面上像笼了层薄薄的雪雾,湖光山色融为一体,宛若一幅淡雅画卷,美得令人窒息。

    纪轻舟愣了一愣,刚要回头叫解予安出来看雪,就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被缠绕到他的脖子上。

    男子抬手将他身上的长袍拢紧了几分,嗓音沉静道:“看会儿就进去,别着凉了。”

    “可惜这边看不见断桥残雪,等会儿去火车站应该会路过吧……”

    纪轻舟却浑然不觉寒冷,兀自地感慨欣赏着美景,倏而扭头朝对方笑道:“居然正好在生日这天,赶上了西湖雪景,你小子运气可真好,看来咱们元宝先生的二十二岁肯定能顺遂度过了。”

    解予安不解道:“这和雪景有何关系,北方何处不下雪?”

    “就是说你运气好嘛,这种时候就应该适当的迷信一些。”

    纪轻舟真是服了他这寡淡的浪漫细胞,静静望了会儿雪景后,忽然提议:“诶,难得有这么好的风景,等会儿你穿上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赶在出发前,叫良嬉姐给我们去楼下拍张合影,留个纪念吧。”

    解予安闻言稍有些犹豫,他自然很愿意和纪轻舟拍照,可对方新送他的那套生日礼物实在过于显眼了,令他有些不好意思穿着。

    解予安的生日,纪轻舟想了很多礼物,最后还是决定亲手给他做套衣服。

    考虑到对方衣柜里少有浅色的西服,此次就专门设计定做了一套白色系的西装。

    白底浅蓝细条纹的衬衣,米白色的双排扣戗驳领西服外套,再搭配上深蓝色的领带,与卡其色剪裁利落的羊毛大衣。

    最后,作为点睛的饰品,制作了一枚独一无二的朱红色单瓣月季胸针。

    见纪轻舟不等他答应,便转头进屋,从礼盒中取出那套衣服来,解予安面色很有些迟疑:“必须今日穿吗?是否过于醒目了?”

    纪轻舟亲手为他定做的礼服,他自然也喜欢得很,可毕竟过两个小时就要出发去火车站了,想到赶路途中唯有自己穿得这样正式,好似一个轻薄浮夸的花花公子般,便令他有些羞赧。

    “哪醒目了,不就是白色吗,甚至都不是纯白。”

    纪轻舟劝说着,将那浅蓝细条纹的衬衣往他身前比了比,轻轻咋舌:“相信我的眼光,你穿这个肯定相当的英俊潇洒。再说今天不是还下雪了吗?你一出门就与雪景融为一体了,这才叫低调。”

    “……”解予安仍有些踌躇不决。

    “扭捏什么,”纪轻舟直接将衣服塞到了他的怀里,“都说了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你还让不让我荣耀了?”

    解予安无奈地理了理衣服,将那带着浓浓玫瑰香水味的西装整齐地挂到自己的手臂上,旋即侧头看向黑色礼盒中剩下的那朵朱红胸花,问:“这花可以不戴吧?”

    “戴上呗,你今天过生日,总得特殊点嘛。”纪轻舟眨了眨眼道,“单瓣月季代表着甜蜜的爱情,你不想和我甜甜蜜蜜的嘛?”

    “可是……”

    “大不了拍完照了,你摘掉胸针,披件黑大衣压一压,这总可以了吧?”

    听他这么说,解予安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纪轻舟顿然扬起唇角,捏了捏他的脸颊说:“行,那你先去洗漱换衣服,我去跟良嬉姐说一声。”

    说罢,便快速扣好身上那夹棉长袍的扣子,对着玄关的穿衣镜稍微理了理头发,拉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

    过了一阵,解良嬉装扮完毕,戴着顶兔毛帽,穿着世纪牌的羊毛大衣,手里拿着台袖珍柯达照相机过来叫人。

    推开门,只见她堂弟衣装整齐地站在沙发旁,正漫无目的地拨弄着沙发旁的盆栽植物。

    那盆栽内盛放着娇艳的红山茶花,她乍一眼望去,还以为对方西服衣襟上佩戴的红花与盆栽盛开的是同一种,再仔细一瞧,才发觉是一枚胸针。

    “诶呦,这是等不及要做新郎官了吗,穿得如此隆重?”解良嬉眼神揶揄地打量着他的新装扮道,“还配朵红花呢。”

    “你懂什么。”解予安口吻淡淡地回了一句,顺势收手将什么东西往袖子里藏了藏。

    解良嬉早习惯了他刻薄的嘴巴,也不觉得生气,转而问:“轻舟呢?”

    “在洗漱。”

    “真磨蹭,我先下去取个景,你们尽快下来。”她说罢,就拿着照相机出了房间,拉上了房门。

    解良嬉刚离开不久,纪轻舟便梳洗完毕走出了卧室。

    他不似解予安那般抗冻,哪怕是整套的西服也无法令他在这般寒冷的冬日里行动自如,身上穿的正是方才那件厚厚的夹棉长袍。

    黑色竹纹提花的软缎面料,衬得青年的头发愈发乌黑柔顺,皮肤也愈发的白皙清透,丹唇明眸,很是漂亮。

    解予安见他出来,便拿起衣箱中的一条灰色兔毛围脖套在他脖子上,倏而右手抬起,似要给他整理头发般拂过他的耳畔。

    纪轻舟隐约看见一抹红色掠过,紧跟着便感耳根面颊一凉,像是被别上了什么东西。

    他抬手往耳朵上摸了把,捋下一新鲜物件来,只见红瓣黄芯映入眼帘,原来是一小枝的红山茶花。

    纪轻舟扫了眼沙发旁的盆栽,顿然明白了怎么回事,抬眸看向解予安,轻咋舌道:“怎么还偷偷给我戴花呢,嗯?好看吗?”

    解予安默不作声,垂着眼眸整理衣袖,似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纪轻舟倏然一笑,将某人偷折的茶花夹回耳畔,给他正了正领带道:“好吧,既然你过生日,我便满足你的小愿望,今朝一起甜甜蜜蜜。”

    第852章

    学期考试

    今年过年较晚,

    使得许多学校都要二月上旬才会开始陆续放寒假,例如解予安的学校,便是定在了二月七日放假。

    而纪轻舟所工作的女子裁缝学校,

    因总课业内容不多,且今年上海也飘了点小雪,冬日尤为寒冷,泰勒先生不忍心令女学生们在这寒冬腊月里上太久的课,

    于是与学校资方商量过后,便决定在一月中旬进行学期考试。

    考试结束,就正式开始放假,

    比上海多数女学校都要早一两周。

    裁缝学校的文化课程考试与其他女校相差不多,

    裁缝相关课程的考试则是独树一帜。

    大约在两个月前,全校三十名学生被抽签分为了二人一组,准备起期末考试的时装设计与制作。

    服装的面辅料成本由学校提供,

    每组经费限定两块银圆,

    倘若有超出预算的,

    则由学生自己补贴。

    所有学生作品在学期考试展示过程中,如果有受邀宾客看中某套衣服,

    愿意出钱购买,而学生也愿意出售,

    那通过校方成交的金额将全部归于该组学生。

    当初纪轻舟的秋季时装展登上报纸杂志时,

    布莱恩.泰勒就已同学生们宣布过这一考试内容,还额外给予承诺,

    评分前三名的六位学生,

    可获得时装业公会举办的大型时装秀的入场资格。

    不过当时学生们正式学习这门技艺也才一个多月,对于时装秀究竟是怎样的表演流程,并不清晰。

    直到十月初,

    学校组织她们进影院观看了名为《秋意撩人》的时装纪录影片后,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观看那一场精彩表演后,学生们无不被激起热情,摩拳擦掌准备起年底的学期考试。

    一方面是想要获得一个好名次,可以亲身观看那大型的时装秀表演,另一方面,则是被影片的内容激励,向往着将来能从事纪老师的职业。

    即便没有钱开自己的时装店,倘若能被纪老师看中,进入他的公司做那时装设计工作,也是一件极荣幸的事。

    更何况这一场演出,学校还邀请了所有老师和一些时装业、教育业的宾客,前来观看和评分。

    尽管只学习了半年的裁缝水平制作出的衣服,在那些洋服店老板的眼中大概率很是幼稚粗劣,卖出自身设计作品的可能性也并不高,学生们依旧跃跃欲试,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看中。

    在尤为认真的筹备制作中,时间一晃便到了一月中旬。

    因经费有限,两块钱想制作一整套的秋冬装也较为困难,绝大多数的学生都选择了面料轻薄的春夏装。

    为了给学生在这寒冷的季节提供一个温暖的“秀场”,纪轻舟便与泰勒先生商量决定,考试那日,将傍晚下班后的手工坊三楼空间,借给学生们做展示舞台。

    那贴着粉色玫瑰壁纸、铺有红色蔷薇花纹地毯的别墅三楼大厅,原本是那间俱乐部的宴饮厅,如今则成为了高定手工坊的样品存放展示区和员工们的休息茶水厅。

    为了不泄露那些还未上市的设计样品,纪轻舟提前一日叫员工们将东西都挪到了仓库,并把三楼的空间大致布置了下,为受邀看秀的宾客们准备了一些折叠椅和小软凳,又专门在大厅一侧的休息室放上了试衣镜、化妆台、熨斗和衣架,作为学生们的准备后台。

    考试这日,约莫下午三点左右,学生们便分组扛着包袱,在副校长罗女士的带领下,陆续乘坐电车来到了霞飞路931号的世纪高定手工坊。

    几乎每个学生下了电车,看见眼前这一栋窗明几净、外观漂亮的大洋房,都情不自禁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从前虽知晓纪老师是时装公司老板,一些学生还去参观过南京路的时装屋总店,却未料到在这条马路上,还有这样一栋宽敞美观的世纪工作室。

    走进安装了暖气片的别墅内部,学生们皆感到一股温暖的夹杂着熟悉布料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间,手工坊的裁缝、工匠和制衣工们尚在忙碌中。

    午后倾斜的日光下,一个个高低错落的人台套着或淘汰或半成的衣服,凌乱竖立在桌旁。

    宽阔的工作区被分为两半,一半为裁剪缝纫区,一半为熨烫绣花区。

    熨烫区以木门相隔,看不见里头情况,只见外部那一张张排列整齐的裁剪台上,有的摊着坯布、纸样与裁剪工具,有的摆放着正在制作中的衣服。

    其中一张大裁剪桌上堆放着甚为蓬松浮夸的礼服裙,好几位穿着整洁围裙的女工,正拿着针线站在两旁,往那洁白柔亮的缎面裙摆上一层层地缝着缎带花边。

    带队的罗校长提前受到过叮嘱,不能让学生打扰手工坊的员工干活,于是刻意绕开工作区域,径直地朝旁侧的楼梯走去。

    尽管如此,虽未看见那蓬松夸张的缎面礼服裙的全貌,远远路过的学生们但凡眼神不错的,都不觉睁大双目,露出了既惊艳又好奇的情绪,觉得那套裙子的成品一定非常漂亮。

    “哇……感觉在这里做缝衣工也很不错啊,能制作那样漂亮的裙子……”

    一位设计绘画水平抽象,但手缝技术还不错的女学生,见状不由得和同组的同学小声交流起来。

    “但一定很累吧,也许要那样站上一天。”

    她的同学不以为然,认为还是做设计工作更为轻松,也更能挣钱。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是配饰制作区。

    这一块分得较细,鞋履、帽子、珠宝配饰、手袋箱包等,纪轻舟给每一块区域都用玻璃格门做了部门划分。

    因此大家固然好奇里边的情况,却只能透过门上玻璃看见里头有人在忙碌,而看不清他们在忙碌些什么。

    “真羡慕啊,有这样好的环境,即便冬天也很温暖。”

    “不知纪老师还招不招人了……”

    窃窃私语间,一群学生跟着带队者来到了三楼大厅。

    临近日落,清淡的日光铺洒在外边的大阳台上,透过落地门窗反射进室内,贴着浅粉玫瑰花纹壁纸的墙壁上,映着温馨浅淡的辉光。

    见大厅内已摆好座椅,铺设好模特行走展示的地毯,学生们在意兴盎然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忐忑紧张起来。

    她们虽在学校按照抽签次序排练过多次,但毕竟只是排练,观看者都是熟悉的同学。

    此时,望见那摆在走道尽头的两排座椅,想到过一阵,两位校长和纪先生就会坐在那里给自己的作品打分,心脏便砰砰的打起鼓来。

    这一组十名学生是第二批抵达的,一侧的休息厅内,前一组的学生们都已开始熨烫准备起衣服来。

    愿意走秀的女子们要么请同学帮忙,要么自己动手装扮起头发。

    她们之中会化妆的是极少数,就连罗校长也甚少接触梳妆台上那些新奇的舶来化妆品,可若丝毫不做准备就换上衣服去表演,又觉太过敷衍,对不起自己精心制作的衣裳。

    到头来还是有过杂志拍摄经验的晏乐担起了这职责,和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学生一起,帮忙给大家化妆。

    这二人实际也不大擅长,顶多画个眉毛、搽个粉,再抹点口红补补血色,但都是正年轻的姑娘们,稍微打扮一番与平时模样也大不相同。

    “晏乐你来给我描眉毛吧,你眉毛画得真好,可是从纪老师那学的?”

    眼见罗校长送一批学生抵达后,出门去接下一批,休息室内的女子们便大胆地聊起天来。

    “纪老师哪能教这个,是你做杂志模特时学的吧?”

    晏乐点了点头,回应:“是跟着他们杂志社的化妆师偷学的,那化妆师傅尤为厉害,描那细细长长的眼线,手都不带抖一下。”

    “但我认为纪老师也定然会画的,你看他杂志上的那些时装画,模特各个都生着张漂亮脸蛋。”

    “若是纪先生来给我画眉毛……”有个学生托着腮幻想起来,“那我定要细细观赏他的眉眼,他的眼睛最为漂亮了……”

    “你可做梦去吧,他若真来了,你怕是早已羞得脸都抬不起来了!”

    话落,顿时引起学生们一阵善意哄笑。

    她们在这休息室内,一边嬉笑打闹着,一边排队更衣做着准备。

    楼下的手工坊员工们在完成工作任务后,便都打卡下了班,到了六点钟左右,泰勒先生和所请的考核官们陆续到来。

    纪轻舟同样是在六点出头的时间抵达。

    虽然在学生们准备考试作品的过程中,他给予过一些指导,但也仅限于设计指导,最终成品如何,他也不清楚。

    到了这最终的学期考试现场,即便身为这门课的主指导老师,他也不太方便出面,就只好派宋瑜儿去和学生们沟通流程,并让她们自己挑选一张唱片播放音乐,适当地增加些轻松氛围。

    约莫六点半时,后台准备完毕,考核官们业已拿着评分表入座。

    此时天色早已漆暗,岁暮天寒之时,这屋子里却分外的温暖敞亮,天花板垂挂的枝形吊灯散发着明亮的暖黄色灯光融融照耀着大厅。

    随着轻缓的古典音乐开始响起,走道口的休息室木门开启,一个穿着白色荷叶边领衬衣与黑色包臀流苏边长裙的女子步调较缓慢地走了出来。

    未经过专业指导训练的模特,台风步伐俨然都过于随意,虽然上了茶色蜜妆,却遮不住学生紧张羞红的脸色。

    不过此次所评的只是衣服,模特表现不纳入考核,这一点考试开始前纪轻舟就特意跟所有“考官”嘱咐过,因此即便模特走出蛇形步来也无伤大雅。

    首次出场的这套衣服,衬衫版型正常,添加了一些荷叶边和羊腿袖的小设计,还算中规中矩。

    裙身剪裁则有明显的失误,面料选择也缺乏塑性效果和弹性,使得这一条包臀鱼尾裙过于的紧绷难以行动。

    放在人台上也许看不太出来,可一旦穿到了人身上,就能直观地看到模特比例失调,步伐受限,显得分外的紧张和局促。

    看着首位模特掉头返回后台,纪轻舟在相应的组别后方写下了优缺点评语,考虑了下,暂时未评分。

    他打算多看几组,大致地有个平均参考线后再打分,否则按照他自己的评分标准,那就是不合格。

    总不能十几组都不合格吧……

    他刚这么想着,就见下一个模特一袭轻盈衣裙款款登场,令他顿感眼前一亮。

    她所穿的是一件香槟色的圆领长袖连衣裙,裙身自领口往下采用轻薄较有垂感的面料裁剪成鱼鳞花边的形状,层层叠叠排列至裙底。

    这件衣服倘若是直筒廓形,就未免过于臃肿了,这组学生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就很聪明地将裙摆部分做成了小A廓形,袖口也配合地做了个喇叭袖,使得整条裙子尤其裙摆部分一下子轻盈流动起来。

    随着这位模特的上场,纪轻舟明显感觉到身旁后方的考官们打分的热情都提高了几分。

    “设计不错,尤其是这个交错相叠的鱼鳞花边做得还蛮有创意的。”他同身旁的泰勒先生小声交流道。

    泰勒先生轻轻笑了笑,说:“我记得设计这条裙子的学生,有一个家里是卖鱼的。”

    “那不正说明了设计来源于生活。”纪轻舟回道。

    说话时,他无意间瞟见了对方给上一组选手打的分,那雪白的纸面上赫然写着一个无情的“丁”字。

    他们的评分只有“甲乙丙丁”四个标准,八十分以上为甲等,“丁”便代表着不合格。

    真是出乎意料……他还以为泰勒先生平时对学生那般态度和蔼,首次考试会走鼓励路线的,没想到竟比自己更冷酷严苛。

    纪轻舟暗自摇了摇头,给第二组作品评了个“甲”,第一组酌情评了个“丙”。

    第853章

    自愿

    学期考试仅十五套衣服的走秀展示,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十分钟就顺利结束了。

    纪轻舟在教学过程中常鼓励学生要在实用的基础上搞创新,但真到了考试阶段,自己上手的时候,

    多数学生还是选择了保守的款式进行设计创作,例如常见的旗袍、袄裙、学生装等。

    当然,也有几套脑洞大开的作品,比如采用纯白色麻布一层层裹缠得好似蚕茧一般的礼服裙,

    又或者在黑色花苞裙上装饰上五彩斑斓的手工立体花。

    固然既不实用也不美观,纪轻舟起码给了她们一些创意分。

    全部作品中,纪轻舟最喜欢的是一件斜领连衣裙,

    上身是贴身收腰的廓形,

    下身却采用了随性不规则的剪裁,打造出了十分宽松飘逸的穿着效果。

    面料采用的是普普通通的灰色薄棉布,那组学生大胆地使用了深蓝、浅蓝和军绿色的棉线,

    在整件衣裙上绣制了许多五角状的桔梗花枝,

    使得平平无奇的面料变得独特又烂漫。

    尽管绣花风格较为粗犷,

    但整体的剪裁搭配上腰间的细牛皮带后,反而营造出着了一股自然田园的气息。

    这件桔梗裙的两个制作者恰好都是纪轻舟印象里作业完成度高,

    也很有设计天赋的两名学生。

    若非她们现在还在上学,看见这件作品,

    他大概率会直接抛出橄榄枝,

    将两人招入自己的工作室。

    除此之外,晏乐所穿的那套上下分割式的旗袍风连衣裙也不错。

    她所展示的正是她自己组制作的时装,

    衣裙上下身使用了两种面料,

    在腹围线做了分割。

    上身采用的是浅蓝色的缎子,运用收省工艺做出了凸显胸腰曲线的效果,袖口则又做得很宽松,

    向外翻折出香槟色的里衬。

    下身采用了灰白色带有一点浅紫调的亚麻面料,故意将料子改造成竖纹褶皱的效果,营造一股精致与松弛、古典与现代的碰撞感。

    只不过裙片与衣片缝合部分未怎么处理好,有些不够服帖,但也算挺有创意的。

    表演结束后,罗女士从“考官们”手中收起评分表,交由几名擅长数学计算的老师现场做起了评分统计。

    等待结果期间,负责展示的学生们回到了休息室更换衣服,关上了房门。

    纪轻舟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去看看评分情况,结果转过身,却发觉座椅后排角落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他意料之外的宾客。

    “张导?你怎么会在这儿?”

    纪轻舟走过去打招呼询问,“刚才好像没看到你啊。”

    “我是才刚到不久,”张景优悠然自在地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挂着笑意解释,“前阵子在一个宴会上碰到泰勒先生,聊了几句,他知道我是《秋意撩人》的导演剪辑师,便给我发了邀请,但我不做评分,只是过来看个表演。”

    “但你现在不应该正忙吗?”纪轻舟拉了张无人的椅子,在他身旁落座,用着仅限于二人听见的音量问道:“新电影不是两周前就开机了?”

    “原本是顺利开拍了……诶呦,说起此事来又有些气愤。”

    张景优摇了摇头,朝他叹道:“那位白玫瑰的演员,你也见过的,当初她说父母亲皆是留洋归来,观念开放,我才与她签了合同,结果她竟是从家中偷跑出来演电影的。

    “才开拍两日,那姑娘的父亲就带人来了片场,压根不管什么违约不违约的,连夜坐船将人带回了广东去……女主演之一都没了,这叫我如何拍?

    “我若想派律师过去协商,自然也可以,但只怕会耗费更多的时间,不如先找个新演员,尽快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

    纪轻舟一听此言,顿时提起了几分警惕之心,挑起眉侧着眸光扫视他道:“你不会,还在打我学生的主意吧?”

    张景优对上他狐疑的眼神,也丝毫不心虚尴尬,气定神闲道:

    “纪先生莫将我视为豺狼虎豹,我热爱电影事业,自然是想要找最为贴合角色的演员。可拍电影之事嘛,也得讲究你情我愿,不能强人所难,大家相互配合,才能拍出好片子。

    “我是看好晏小姐,却也不会勉强她,之前已去询问过她的意愿,她是愿意一试的,我这才来了这。”

    “你找她问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日,你说过那模特是你的学生,我便亲自去你学校找了找。”

    纪轻舟不禁蹙了蹙眉,晏乐愿意拍戏,他大概能想到对方是为了赚钱养家还债。

    倘若真是你情我愿的情况,他一个外人也的确不好插手什么,可站在老师的角度,又难免为这学生的未来担忧,便拐着弯劝道:“她还要念书的,哪来的时间跟你拍戏?”

    “趁着寒假拍,你们学校假放得早,距离过年都还有一个月,那角色的戏份又多在室内,无需跑什么外景,将她的戏份赶一赶,说不准半个月就拍完了。”

    纪轻舟轻轻咋了下舌,听他这般安排,还真找不到什么阻拦的理由。

    他固然希望自己学校里的学生都能好好念书,可人家毕竟也是要生活的。

    张景优紧接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放心吧,我们好歹是合作过多次的老友了,她既然是你学生,我定然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纪轻舟扯着嘴角一笑,语气凉凉道:“我怕的就是你太过于好心照顾她……”

    张导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道:“这你就莫操心了,这姑娘才几岁,我不至于那般畜生。”

    纪轻舟微微叹了口气,张景优到底算是他在这交到的较为投缘的朋友之一,他也不好太过恶意揣测人家的意图。

    听闻他这般保证,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正好这会儿排名结果也出来了,他就拍了拍张景优的肩膀,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场考试的结果并未当场宣布,而是预备在明日的期末总结课上,和文化课程一起,向学生公布总分数排名。

    不过老师们是可以提前一睹结果的。

    纪轻舟从泰勒先生手中拿过评分表看了看排名,发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套他评价最高的桔梗裙正是此次考试的第一名。

    其次是一套红格子裙的学生装,第三名是晏乐组的那套旗袍风连衣裙。

    考试结束以后,宾客率先散场,学生们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场测验,皆是神采奕然,收拾完毕后,便被老师带领着分批回校。

    至于通校的女学生,住得离此地较近的,就直接三两相伴回家了。

    纪轻舟稍微多留了几分钟,嘱咐看守别墅的门卫将三楼的座椅、休息室等恢复原位,尔后才披上厚厚的棉大衣,提着包下楼,准备回家休息。

    正要坐上停在路旁的汽车回家,拉开车门时,目光扫过路口,恰好望见一道修长的女子身影抱着胳膊伫立在街口薄暗的路灯光里,似在等待电车路过。

    对方似乎也在注意着他的动静,见青年抬眸望向自己,便微微弯腰轻施一礼。

    毕竟相距不远,尽管视野昏暗,纪轻舟还是立即认出了女子,朝她招了招手,喊道:“晏乐。”

    冬夜的月色皎洁,没有夜风,气温却冰冷刺骨。

    见他招手,晏乐连忙快步跑了过来,一边缩着脖子、搂紧袖子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气,一边低头问候:“纪老师。”

    纪轻舟见状未浪费时间,直接询问道:“你答应了张先生去参演电影?”

    晏乐毫不奇怪他知晓此事,闻言就微微点了下头:“嗯,是的。”

    “有做好准备吗?做了女演员,以后就很难回到正常的学生生活了。”

    “您放心,我是自愿的,我给您拍过杂志,也知晓被镜头注视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妙,但并不讨厌。”

    晏乐略有些哆嗦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嘴里不断地冒着热气:“我若说实话,您也许会觉得我思想浅薄,可我确实很想要过那样光鲜体面的生活,可以穿上许多漂亮的衣裳,留下美丽的影像,还能拿取丰厚的酬劳……”

    晏乐始终记得前往杂志社试镜那一日,当纪先生的学生宋小姐和那位杂志社主编解小姐,她们穿着一身时髦靓丽的服饰,笑容明丽地讨论着工作,毫无阴霾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内心骤然掀起的夹杂着自卑与无限钦羡的波澜。

    “别人我可能信不过,但张先生是您的朋友,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纪轻舟有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现代生活中,他见过不知多少为了获得一个上镜机会而不惜一切手段的模特艺人,尤其是那种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一旦体验过被追捧、被称赞,成为视线焦点的感觉,很难再回归平常的心态。

    对方的想法,他完全能够理解。

    然而不论是哪个时代的女明星,凡出名的必然会伴随巨大争议,例如施小姐,自成名以后就没少成为八卦刊物的焦点。

    所幸她自身家底殷实,心态也足够坚强平稳,才能不受流言蜚语影响,继续自己的事业。

    以晏乐的性格和家境,其实不太适合走这条道路,但既然对方是自己想要过那种聚光灯下的生活,他若阻拦了,说不定还会引来怨恨。

    纪轻舟想到这,也就点了点头,不再多劝,最后给予嘱咐道:“你既然想做,那就放手去尝试,但工作归工作,其他时候还是要多留一份心眼。张导是我的朋友没错,可那种浸淫商场的男人,说白了没几个是好东西,交往时要特别留心些。

    “在剧组,可以和施小姐多交流,她人很好,和她做朋友你会受益良多。如果施小姐不在,那小祝也不错,他可能有些冷淡,但底子是善良的,真遇到事,他也会帮你的。”

    晏乐认真地听着他的谆谆告诫,听到后边那详细的叮嘱时,忽然一阵酸意涌上鼻头。

    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朝着青年强作笑容道:“您说的,我都记住了。如果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找您吗?”

    “可以啊,有事找老师嘛。”纪轻舟语气轻快回了句,唇角刚牵起笑意,瞥见驾驶座半敞的车门内,某个竖着耳朵偷听的司机,无语地移开了目光。

    旋即客套性地问女子道:“住哪?需要我捎你一程吗?”

    晏乐望了望远处正缓缓驶来的电车,摇摇头道:“不麻烦您了,我住得不远,坐几站电车,很快就到了。”

    “行,那你路上小心。”纪轻舟最后叮嘱了一句,便打开车门,钻进了车后座。

    拉上车门后,他让阿佑先掉个头,不急着出发,待透过车窗看见女子顺利上了电车,才朝驾驶座说道:“走吧,回家去。”

    第854章

    秀场选址

    自学期考试结束,

    学校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纪轻舟少了份挂念,总算能将更多的心思投入到春季大秀的准备中去。

    算起来,

    这场将由时装业公会联合举办的大秀,自投票通过提议,到如今已有五个月,眼下总算是进入了筹备的后阶段。

    为保证这首场大秀的质量,

    二月初时,公会投票选出了四名评委,筛选淘汰不合适参与秀展的作品。

    作为这场大秀的主要发起者之一,

    纪轻舟自然也是评委中的一个。

    不过时装业公会成立至今也才不到一年,

    短短几月的准备期,能拿出十套以上作品的洋服店或个人裁缝本就寥寥无几,有的甚至仅能拿出一两套原创设计时装。

    最后点数起来,

    参选的作品总数仅九十几套,

    完全称不上“大型”二字。

    因此在淘汰之事上,

    评委们也格外宽容,能留则留,

    最后只淘汰了几套烂大街毫无特色的“新款”。

    而毫无疑问,这九十套已确定的服装中,

    标着“世纪时装公司”名称的占了大份额,

    足有三十二套新款。

    但这已是纪轻舟删减过后的结果了。

    考虑到如今分店增多,客户增长,

    下一季时装屋的成衣系列,

    他一共准备了三十八套新款。

    其中有十二套准备作为后续的补充款上新,那么拿出去参加秀场展示的就是二十六套,外加两套高级定制礼服,

    一共二十八个款式。

    至于剩下四套,则是宋瑜儿的作品。

    作为他的“亲传大弟子”,宋瑜儿已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工作室的签约设计师之一,因此她设计的四个春季新款就全部挂在了公司名下参与报名,并且也全部通过了审核。

    最近两月,这姑娘就一直在忙活着打版制作秀场样衣。

    关于这场大秀的预算、宣发、场地布置等,前期所有的筹备沟通工作,都由时装业公会目前的理事长严老板去筹划安排。

    但每家品牌所需要的模特,以及模特的妆容造型等,还得由各家自己负责,等确定好模特后,二月下旬再进行统一的彩排工作。

    而由于纪轻舟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月初的公会活动上,严老板就大手一挥,安排他为“秀导”,将走秀的时长和点位、出场顺序与音乐,以及模特的训练彩排工作等,统统交给了他负责。

    任务听起来虽繁重,纪轻舟倒也乐得接受。

    这些能够直接影响到秀场嘉宾观感的关键性工作,真交给了其他缺乏经验之人去处理,他反而要担忧。

    于是接下来两周,他一方面在准备秀场版衣、招聘选拔模特,一方面也提前做起了走秀方案策划。

    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年关也悄然靠近。

    随时间进入腊月下旬,解予安终于放了假,携带着两手提箱的行李和南京特产回了上海。

    而纪轻舟依旧在忙碌工作,至少要忙活到年二九这天才能休息。

    腊月二十三这日午后,纪轻舟刚吃过午餐到工作室上班,便接到了严老板的电话,说举办大秀的饭店已选好,约他一道去看看场地。

    秀场就选在了外滩的皇后饭店。

    纪轻舟虽多次听闻过这家饭店,还曾帮金宝儿设计过一套黑面纱造型,令她惊艳登场,自己倒一次也没有去过。

    当日下午三点,忙完工作后,他便依照和严老板的约定,来到了皇后饭店提前看看场地。

    “我们准备将这大堂划分为三块观赏区,模特自楼梯而下,走到那边的立柱位置,绕过中央观众席,往回从楼梯下方的出口回后台,这一条半椭圆道便是走秀区。”

    负责寻找场地的理事长秘书抬手指向东侧的弧形楼梯,转动着身体、挥动着手臂,努力地给两个老板作着讲解。

    纪轻舟仰起头,目光顺着那宽阔的铺着红色地毯的弧形楼梯上移,落到楼梯上方的小平台处,平台旁那两扇对开的酒红色木门雕刻华丽,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登场位置。

    “所以模特会从楼梯登场,绕场一周后从下面侧门回去,那么,那扇侧门是通向哪?”他边走边问道。

    “通往餐厅,但侧门后边便有一道小楼梯可以直通二楼,模特走完了,回去换衣服也是很方便的。”

    那年轻的秘书一边回答着,一边快步过去推开了侧门,带着他们走了一遍他所说的路径。

    的确打开楼下侧门后,便可看见一道短短的走廊,通往饭店东侧的西餐厅。

    走廊一侧有一道楼梯,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就是一个空间宽敞明亮的接待厅。

    届时他们会租下这接待厅作为模特化妆换衣的准备后台。

    而推开接待厅西侧的双开大门,出去便又是那宽阔的弧形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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