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也未必是刺你,”纪轻舟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道,“反正异地久了感情肯定会淡,我这工作接触的俊男靓女又多,哪天看上别人了也不稀奇。”解予安嘴唇微启,一时如鲠在喉。
回想起对方从前所言,什么“期待在一次次重逢中相爱”,果然都是哄人的甜言蜜语。
可比起对纪轻舟这般轻薄言语的气闷,他心里头徘徊更多的还是后悔。
后悔方才见到青年时,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拉进怀里,以行动诠释自己的想念,才使得这时隔两个半月才兑来一次的见面,闹到这种局面。
尽管心里上演着种种可能,可到头来,他也只是紧攥对方的右手,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闷闷地说道:“你休想甩开我。”
第179章
理想
纪轻舟此行是为了去和一个棉花商人谈合作。
他们的成衣虽交给了制衣厂代加工,
但原料都得由自己提供。
已上新的冬装棉衣,所用的棉花是在制衣厂经理所介绍的洋行采购,棉花质量固然不错,
但进口棉价格却也较为昂贵,连带他们的冬季新款大衣成本都上涨了一倍。
接下来预备做的两个新款棉衣,又将使用到大量的棉花。
纪轻舟着实不想再于那家洋行购买,而恰好这时有个荣记商行找上他,
说可以提供较为便宜的棉花,他特意托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这荣记是个可靠的老牌棉花商,
今日便特意约了时间见面。
约定是下午四点半在西藏路的一品香饭店吃饭。
从工作室出发时,
时间已晚了几分钟,本以为会迟到一会儿,结果不知是冬日傍晚马路空旷之缘故,
还是黄佑树今日开车格外的平稳快速,
最后竟然正好踩点赶上了。
日落西山后,
天光昏暗凄清,从饭店透出的暖黄灯光分外的温馨惹人向往。
尽管路上和解予安闹了点小别扭,
下车时,纪轻舟却又恢复成了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带着对方一块进店吃饭谈生意。
也是凑巧,
解予安今日恰好穿了那套纪轻舟送他的商务风西装,披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
风格肃然,
看着比纪轻舟还像是去谈生意的老板。
又因为心情不悦的缘故,挂着张凛然正色的脸庞,往那包间的餐桌旁一坐,
对面荣记商行的老板和经理,态度都格外的谦恭和蔼。
因两边都有意愿促成此项合作,一顿随和又简便的饭局结束后,这生意就顺利谈了下来。
不过,荣记商行提供的棉花虽比起洋行进口价要低一些,但因纪轻舟的品质要求较高,价格同样也算昂贵的。
签合同前,纪轻舟便不甘心地再度尝试砍价:“荣老板,真不能再优惠些了?我目前要的量虽不多,可我们这是长期合作,您今日少赚一点,日后必能多赚一点。”
对面的荣老板听着这话,略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是相当优惠之价了,自从洋商大量涌入后,我们这些国内的棉花商行,为竞争市场,价格已是降了又降,但再如何也低不了太多,毕竟这棉花的产量本就不高,农民也是要吃饭的。”
其实此时棉花的行价,纪轻舟大概也有所了解,知晓他说的的确是个事实。
闻言就只好点点头:“行,那就这么定吧。”
他自己谈生意向来很少墨迹,今日有了解予安这么个一言不发的冷面“助理”坐镇,就谈得更为爽快了。
吃完饭、签完合同,才过去了不到一个钟头,还来得及赶去解公馆再吃一顿冬至夜饭。
送走荣记商行的老板伙计们,纪轻舟和解予安又坐上了汽车,准备前往解公馆。
路途中,他心里琢磨的仍是棉花的事情。
此时的棉花品种多为传统品种,比如茧子棉等,本身产量就低,栽培技术也落后,就导致国内的棉商很难竞争过洋商。
作为与纺织业息息相关的时装业,纪轻舟自然也十分关心棉花产量。
他记得沈女士有提过,她在国外留学,学的便是农学专业,回国后的理想是想要办一所农业专修学校,改良棉种,推广种棉事业,结果却因为某些原因,未能达成理想。
但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没有去做呢?
沈南绮应该不缺钱才对,不论是她的娘家沈家,还是她的丈夫,都是鼎有名的大富豪,她自己手上的资产肯定也不少……
纪轻舟思索着,正想问问沈女士的儿子这个问题,结果转头却见解予安低垂着眼睫,面庞清凛淡漠,仍是一副郁郁不乐的神情。
发觉身旁有目光注视,他似不经意地侧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旋即又迅速地移开了目光,默然不语。
纪轻舟看着有些好笑,右腿撞了撞他的膝盖道:“还生气呢?”
解予安睫毛微颤,闷声道:“没有。”
“你这嘴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还说没生气?”
解予安闻言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将嘴唇拉成了直线。
纪轻舟见状,又觉得他的小动作有点可爱,不禁轻轻地笑了声。
他的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是被问烦了才刺了对方两句,后来吃了顿饭又谈了个生意,那些不愉快的心情便都随着时间流逝化解了。
但解予安却显然不是这种人。
固然对于自身不在意之人,是相当的冷漠毫不关心,可若是心爱之人,哪怕给予他一个不高兴的眼神,都能令他介怀一整日。
此时听闻纪轻舟轻松调侃的语气,他紧绷的心弦不觉跟着放松了些许,可与此同时又燃起一股莫名的委屈情绪来。
想要反驳些什么,又终是抿着唇没有开口。
纪轻舟见他不说话,就前倾身体,托着侧脸注视着他,语声缓慢柔和道:“别气了,你回来我自然也很高兴的,我也特别想你,但就是怕你这么赶来赶去的太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男子搭在膝盖上的左手,贴到自己脸颊上,用脸庞轻轻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
“不累。”解予安在他握住自己的手时,便顺着动作望向了青年的脸庞。
沉静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那张令他心心念念又朝思暮想的脸庞,拇指不自觉地开始摩挲起那双精致漂亮的眉眼,直言道:“何况是来见你,怎么会累。”
前座,正开着车的阿佑听见他家少爷口中说出这等话语,浑身顿时起了阵鸡皮疙瘩。
不得不紧闭嘴巴,以免控制不住自己发出“啧啧”的动静,破坏了气氛。
纪轻舟倒是丝毫不觉奇怪,微阖着眼眸,任由他凝望触摸着自己的眼睛。
听闻对方口吻诚挚的话语,他心绪逐渐发散起来,暗自反思,也许不该以己度人。
以他的体力,的确吃不消连坐两天的火车,更耐不住两日在车上无所事事的寂寞。
但解予安显然不一样,他心态平和专注,很耐得住寂寞,在火车上也能专心致志地看书工作,消磨一整日。
他又尚且年轻,二十一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时候。
况且随着这几月的修养锻炼,对方的体力和耐力也显而易见地恢复提升了许多,这方面他最有话语权。
所以,其实也不必为了解予安而考虑,便强制令他周末待在南京休息。
当然不能每周都回来,但每月调休个一两次,回来一趟实际对他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何况,都已谈上比自己小五岁的对象了,享受一下年轻人的热情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他便挪开对方的手,睁开眸子语含笑意道:“行,既然你这么有精力,我以后就不拦着你了,随你怎么折腾了,好吗?”
解予安似有些不敢相信,还担心这是他所设的陷阱,嗓音清冷低沉问:“真的?”
“是真的。”纪轻舟先是应了声,继而语调慵懒地警告:“但是千万别一天来回啊,体力再好,这么搞也会伤身体的。”
解予安听他这副状似漫然的关心口吻,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
顿了顿,又说:“那你保证,不会给我戴绿帽。”
纪轻舟轻轻咋舌,故作为难地沉吟:“嗯……这个么……”
“犹豫什么?”解予安盯着他的目光顿然又认真了起来。
纪轻舟一听他这口吻就想笑,也真的“哧”一声笑了出来:“傻不傻,什么话你都信。”
他坐直身体,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瞟见驾驶座上的黄佑树,便一派正经地清了清嗓,倾斜着身体凑到解予安耳旁低声咕哝:
“哪次回来不给我掏空了,跟你做一次,半个月我都无欲无求,哪来的精力出轨?”
也不知是被这言语自带的回忆渲染的,还是被耳畔青年温热的吐息感染的,解予安自耳尖到面颊瞬间泛起红晕来。
牵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佯作淡定地“嗯”了一声,表示勉强可以接受这个保证。
与此同时,心里却暗自做着规划,今后倘若纪轻舟没有时间去南京看他,那他怎么也得半个月回来一次,才够令对方安分。
和解予安几句话一聊,纪轻舟反倒忘了自己最开始想问对方什么,等到再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解公馆了。
于是便暂时按捺下此事,先浅浅地吃顿团圆饭再说。
直到家宴结束,吃过冬至夜饭必要的糯米粉汤圆,一家人转移到小会客厅闲谈娱乐起来,他才趁着解见山和解予川他们下棋的时候,找机会问出沈南绮自己的疑问。
沈南绮正坐于沙发上织着毛线。
去年解予安的生日,她给小儿子打了一条红围巾,今年自觉技术增长,就准备用羊绒线给他织一双柔软又保暖的手套。
虽说距离解予安的农历生日还有半个月,但沈女士平日工作较为繁忙,也仅有周末和夜里下班后能织上一阵,目前正在加紧时间赶工中。
此时听闻纪轻舟的问题,她一边头也不抬地织着手套,一边语气平缓讲述道:
“依你现在来看,我自然是不缺钱的,但二十多年前,我初回国的年纪,还不比良嬉现在成熟,家里人都觉得我既已上完学了,就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怎会投资我去办什么学校?
“还是农业学校,听起来便粗俗得很,做了这学校的校长,抛头露面的,今后还有谁会娶我?当初我母亲便是这么说的。
“我父亲倒是愿意给我投钱,要求便是要我嫁给一个洋人贵族,他当年正在做进出口生意,说得难听点,便是打那‘卖女求荣’的主意。
“我在美国念书时没少受偏待,自是不愿意嫁给什么洋人了,我便独自离开家门,找了份工作,想要靠自己努力存钱,将来好完成理想。
“但那会儿即便是在上海,也没有公司会接受女职员,我只能去洋人的公司工作,做些翻译文书的活儿,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
沈南绮说到这,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的怀念情绪来,回头望了眼坐在窗子旁下棋的解见山。
“初遇见那会儿,我才廿三,他呢,比我还要小三岁,也是独自一人,来到上海做生意。
“我本不想那么早结婚的,尤其是比我还年小的,可他既愿意支持我工作,模样也生得俊朗,光这两点就已胜过绝大多数的青年男子了……”
解良嬉原本正靠在沙发上看书,不知何时也放下书本,津津有味地听起了故事。
听到这里,就不禁感叹:“那您和叔父可称得上是最早一批自由恋爱结婚的新青年了。”
纪轻舟也是没料到她会说得这么详细,略带调侃口吻道:“留洋归国的独立女青年,和独自闯荡上海的富家少爷,各自都怀抱着对未来的理想,想想还蛮浪漫的。”
“别打岔,还想不想听了。”沈南绮睨了他一眼,见青年端正坐姿、摆正态度,方才回归正题道:
“大概是元元五六岁的时候,我收到蔡先生邀请,去他所办的女学教书,后来也是受了他的推荐,在蚕业女学成立后,就开始担任这学校的校长。
“之后忙于公务,即便自己有钱、有能力,也有足够的人脉了,却一直脱不开手去做……”
说到这,沈南绮织毛线的动作微微停止,扫向一旁坐于沙发和单椅上正认真倾听的青年们,摇头笑了笑:“不过,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没有那股拼劲了……”
她话虽这么说着,状似对遗憾释怀,纪轻舟却能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到她对年轻时的理想仍怀着几分不甘与执念。
想了想便道:“您才四十多岁,武皇当年可是六十多岁登基的,您现在还正是闯荡的年纪呢,倘若还想要做,完全来得及啊。”
“是啊,叔母,”解良嬉附和道,“我看您会客室摆着不少农业相关的书籍,倘若说您当年离开家工作是为了存钱、积攒经验,如今不正该是您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良嬉姐说得对,”纪轻舟紧接着又把话接了过来,“您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倘若一时脱不开手,需要人帮助寻找校舍等,我还可以给您介绍职业教育社的成员。
“办学之事听起来麻烦,真动起手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您也不想几十年后,后悔今日没有放开手脚去做吧?”
“好了,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未免也太突然了。”沈南绮打断他们,略显无奈表态:“我即便是想要去做,手上也还有工作呢,总得计议一番,不是吗?”
“那待您决定了以后,得给我个机会,当初说好的,我挣了钱要资助您办学。”纪轻舟靠在椅背上直率开口。
“你要投钱?那便也有我的一份了。”解良嬉微扬起眉道,下意识地以为他要投的是杂志社的盈利。
“我用的是我时装公司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那杂志明年能顺利做下去不亏损就好了。”
“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好了好了,莫拌嘴,此事我自会好好考虑的。”沈南绮神色平静地说着,话语虽模棱两可,眼神中却流露出方才没有的奕奕神采来。
旋即正欲岔开话题,拿起已差不多成型的左手手套,叫解予安试试大小,抬眸看向一旁皮质单椅上的小儿子,却见对方正侧着脸,一眨不眨地望着身旁的青年人。
兀自安静注视着,唇角一会儿扬起,一会儿又拉平,那凝然不动的目光都快黏到青年脸上去了,真是毫无往日的沉稳淡然。
沈南绮见他这副样子,忽然就失了话语,摇摇头继续织起了手套。
第850章
开业大吉
冬月的解公馆,
已然开始烧起了锅炉,尽管是在寒冷的冬夜,安装了暖水汀的卧室仍是温暖如春。
到了这个时候,
纪轻舟就开始想念起住在解公馆的好处了。
他那小洋房方便归方便,可没有暖气片,一到冬天,室内比室外还冷,
每次洗完澡哆哆嗦嗦地钻入冰窖般的被窝里,是最为痛苦的时候。
解予安固然也会觉得冷,但并不像他这般对温度如此敏感。
当晚洗完澡后,
听纪轻舟一边斜倚在床头画画,
一边抱怨着新房子那边的寒冷,便劝说道:“那冬日搬来这边住。”
纪轻舟考虑了一番,点了点头:“也行,
下班早的话,
我就来这边住,
反正有车接送。”
他倒不会因为解予安不在,就觉得来解公馆住不自在,
不管长辈小辈还是家里的狗,对他都熟悉得很了。
况且他就是来睡个觉而已,
顶多早晨傍晚吃饭时和解家人见个面,
其余时间大半个东馆二楼任由他溜达,实际自由得很。
过了阵,
解予安擦干头发,
靠到了床上,倾斜着身体揽住了纪轻舟的后腰。
垂眼看了看他正创作的画稿,发现那纸上所画并非服饰,
而像是什么室内设计图,疑惑问:“这是什么?”
“杭州分店的陈列设计图。”纪轻舟先是简言回答,旋即慢悠悠提起道:
“我们的新分店预计一月一号就正式开业了,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过去看看?你们学校阳历新年应该会放假吧,我们学校都放三天。”
“嗯,三日。”
“你农历生日是不是还正好凑到一块了,是个星期日?”
解予安显然也早就算过这日期,闻言就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月底左右,电影戏服的单子就能赶制完成,届时我们就一道去杭州游玩几日,叫小骆给我们在新新旅馆订个小套间,那边的湖景可美了,我们住上两天,还能给你过个生日。”
解予安光是听他这般安排着,心中便溢出满怀的期待来,不假思索应了声“好”。
接着收回对画稿的注意,目光在青年精致的眉眼与鼻梁线条间流转着,稍后又落到了那红润的嘴唇上。
他不自觉地抿了抿自己的双唇,低声开口:“快好了吗?”
“快了……”纪轻舟语气懒散回答,扫了身边人一眼问:“你想做什么?”
解予安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却都不好意思开口。
他盯着纪轻舟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两下,良久才故作镇定地开口:“见面许久,你还没有吻我。”
“闻你?”纪轻舟假作不解地挑了下眉,“我为什么要闻你,你是唐僧吗?还能散发可口的香气?”
解予安接话反问道:“那你是什么?”
“你说呢?”纪轻舟恶狠狠地冷笑了声,“你是唐僧的话,我自然就是等着吃肉的妖精了。我吃起人来可是很可怕的,会把你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但你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识相点,自己脱光衣服洗干净等着下锅吧,哼哼。”
说罢,一边画着画,一边还夹着嗓子念着胡编乱造的台词:“妖精,还我师傅!”
解予安也不知他哪来的口音,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对方很可爱。
他唇角牵起微微笑意,也不再多催促,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青年,时而抬手拨弄两下他柔软的发丝,似乎光这般紧挨着就很满足。
约莫十几分钟后,纪轻舟画完了稿,合起画本放到一旁,打着呵欠,正要哄哄久等的男朋友,结果一回头就撞上了男子认真注视的眼神。
约莫是台灯光芒营造的氛围太温柔,一时间只觉那双漆黑清凛的眸子里装着满满的自己。
难得的,纪轻舟都有些不好意思与这双盛满自己影子的瞳孔对视,就直接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说:“你把眼闭上。”
“嗯?”解予安略显疑惑,迟疑两秒后,还是闭起了眼睛。
纪轻舟感受到手指缝隙间睫毛的轻轻扫动,随即右手顺着对方光洁的脸颊滑落,拇指抚摸着男子颜色浅淡的双唇,捧着他的脸,微阖起眼帘,仰头亲吻上去。
嘴唇相贴着碰了碰之后,便探出舌尖,浅浅地伸入了对方微启的双唇间,若有似无地舔着他的上唇。
这般黑暗的视线与熟悉的触感,令解予安顿然回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接吻。
那时的纪轻舟就仿佛在教导自己般,用舌头一点点探入进来,缓慢轻柔地引导着他的动作,正如此刻。
青年唇舌间温润清甜的味道与馨香的鼻息,令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圈在对方腰间的手臂,炙热的手掌隔着一层轻薄的浴衣,克制地掐着青年的侧腰,又好似心动难耐般,握紧的手背上青筋隆起。
距离上一回见面相隔了太久,只亲了一小会儿,他便面色薄红地挪动起位置来。
纪轻舟注意到他的反应,轻轻笑了声,放下手安抚起精力旺盛的小元宝,说:“今天就别折腾了吧,这边什么也没有准备。”
“不折腾你。”
解予安话是这么说,宽大的手掌却已熟练地探入青年睡袍,撩起那丝滑的下摆,缓缓低俯下身去。
……
眨眼两个小时一晃而过,纪轻舟感觉被掏空般,放空着思绪枕在解予安肩膀上。
已是倦意浓重,却又硬撑着没有睡觉。
解予安垂眸注视他沉重得快要阖起的眼皮,不禁抬手抚摸了下他的眉眼,说:“困了就睡。”
“再等会儿……”纪轻舟又打了个呵欠,眼睛里一阵水雾迷蒙。
“还等什么?”
解予安刚这么低声询问,走廊上便隐隐回荡起“铛铛”的钟声。
连敲十二下,已经是零点了。
“生日快乐!解元宝。”钟声刚响起,纪轻舟便半眯着眼睛,挂起笑容祝福道,显然他所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趁着男人未反应过来,他凑近亲了亲对方的脸颊:“虽然你不过阳历生日,但还是想多送你一份祝福,希望我们元宝每天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好了,我没事了,快点睡吧,明早给你煮长寿面吃。”话落,他便侧转过身,伸长手臂关了台灯。
直到灯光熄灭,万籁俱寂,解予安才像是醒过神来般,盯着黑暗中青年模糊的侧脸轮廓,低低道:“我以为你忘了。”
“我哪敢忘啊。”纪轻舟闭合起眼,声音懒洋洋道。
“倘若我没回来呢?”
“那你今天周末就会收到我寄给你的信,祝你生日快乐了。”
“你怎么……”
这么好……解予安心里暗暗补全道。
他想,纪轻舟说得没错,能和对方相遇结婚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在如何爱人这件事上,显然,他和纪轻舟还有得学。
纪轻舟没等到下文,就问:“我怎么了?”
解予安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未作回应,过了会儿才道:“再亲一次。”
“你真是,嘴巴都给你亲皱了……最后一次,我要困死了。”纪轻舟咕哝着,伸手摸到他脸颊,转过身仰头亲吻了下他的唇角。
“好了,,睡吧。”话落,他嫌热般地翻过身体,一挨上柔软的枕头,便酣然入睡了。
解予安却仍不舍得休息,听青年呼吸渐渐平缓,便伸手将人拥抱进怀里,闭着眼睫嗅着他脖颈间散发的丝丝淡香,于心底一遍遍重复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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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随着杂志开年刊的交稿印刷,电影戏服也如期交单,手头杂事一清,纪轻舟就按照计划筹备起新店的开业。
十二月底的最后一天,纪轻舟在夜里九点坐上阿佑开的车,去火车站接到了乘坐最后一班火车抵达的解予安。
回到解公馆休息一晚后,翌日一早,又乘沪杭铁路特快列车前往杭州。
超出计划的是,得知他新分店开业时,作为噱头会上新手工坊匠人制作的第一批原创珠宝首饰后,解良嬉便提起兴致,说要去凑凑热闹,连带着缺乏素材的杂志社编辑白今慧小姐也决定一道同行。
与此同时,作为首饰设计师之一的宋瑜儿也很想要去看看自己设计的那几件耳饰与项链陈列在展示柜中的样子,于是就约好了一起过去。
解予安本满心以为这会是他和纪轻舟单独的旅行,连阿佑都不准备带上,谁知到头来不仅多了个堂姐,还附赠了两个外人一道出游。
得知此事后,一路上从火车站会合,到乘车出发,直至抵达杭州,他都摆着一副不怎高兴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下了火车后,令佣人雇佣马车将行李送去旅馆,一行人就随着骆明煊租来的汽车,前往商品陈列馆。
冬日的杭州只要不是晴朗日,就分外的阴冷萧瑟,又因今日浓云密布,蒙着薄雾,愈发的寒冷刺骨。
直到穿过老建筑密集的居民区,来到商品陈列馆附近,才觉得热闹不少。
尤其是商业场内,人群密集,好似在办什么欢闹庆典般,到处充斥着孩童的欢声笑语。
解良嬉、宋瑜儿等几位小姐,很有意向去逛逛这百货商场,但在此之前,还得先完成开业仪式。
实际也无需准备什么,纪轻舟等人到达时,骆明煊与其新雇的店员们早已做好店内陈设,挂好了招牌,就差点个鞭炮,拉开门店,正式营业了。
随着骆明煊划亮火柴点燃鞭炮,噼噼啪啪的热闹声吸引了每一位过路人的注意。
大家先是好奇地看向这新店的招牌,又将目光投向那明净橱窗内穿着靓丽时装的模特,望见那一套套新颖时髦的服装,皆情不自禁地放慢步伐,久久凝望。
放完鞭炮后,解良嬉拿出了她带来的取材相机,交给白今慧,请这位拥有着拍照经验的白小姐帮忙拍一张合影。
骆明煊见状马上召集起三名店员和一名店长,包括纪轻舟、解予安等人在内,九人排成一排,站在店门前。
又用着他的高嗓门指挥道:“这样,我们大家一块先喊开业大吉,然后白小姐再拍摄相片,如何?元哥不想喊,可以不喊。”
被排在了最中心位置的纪老板闻言,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人的腰侧,教育道:“元哥可以不喊,但不能板着脸,知道没?”
解予安看了看他身旁站着的宋瑜儿,又看了看宋瑜儿一旁的解良嬉,抬起手臂揽住了纪轻舟的肩膀。
感受到青年顺着他的动作往自己身旁靠近了几分,这才舒展眉眼,微微露出了点笑意。
稍后随着骆明煊带领大家喊了句“开业大吉”后,照相机的快门声响起,拍摄下这笑容洋溢的一幕。
第851章
初雪
下午三点左右,
是商业场商店最为清闲的时候,而路口转角处新开张的时装店门口,却仍是人头攒动。
“新店开业酬宾,
全店服饰九五折,消费满三十元,赠纪先生手绘时装美人挂历一幅,满六十元,
赠红丝绒玫瑰胸针一支,满百元,赠全手工制作珍珠流苏蕾丝手套一副……”
穿着制服大衣的男店员分别用着标准国语和杭州方言,
交替地吆喝着开业福利。
过路行人听见赠送东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而一听那消费门槛如此之高,又纷纷打消了占便宜的念头。
不过第一次看见这般装潢高档的时装店开张,抱着见见世面的想法,
凡路过者经过那几扇高大明净的橱窗时,
都不免放慢脚步,
凑近橱窗向店内张望一番。
尤其年轻的姑娘们,望见商店内,
模特身上一套套新颖漂亮的裙子,瞧见在店内转悠的富家小姐和夫人们,
心里不禁腾升起浓浓的憧憬向往之情。
即便知晓自己定然不敢穿上这样时髦的洋装,
却还是不由得幻想,假若将来有钱了,
定要买一套这样美丽的衣服。
“这便是这阵子闻名上海的世纪时装店了。”
随着深咖色的玻璃店门被推开,
撞动门内铃铛叮铃作响,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礼服、头戴高礼帽、手执手杖的三十来岁绅士,带着位二十出头、面容端庄明丽的高个子女郎走进门来。
这女子俨然是会打扮的,
穿着身内层加厚的白波点黑绸子旗袍,披着件光滑水亮的皮草披肩,手里拿着天鹅绒刺绣手包,脚上套着肉色丝袜与黑色的高跟皮鞋,细眉红唇,一副时尚佳人的装扮。
“我想起来了,我在英文报上看见过这家店,一直很好奇的,没想到开到杭州来了。”
那女子笑着回应身旁男子的话语道,一走进店门,便转动目光扫过左右两侧的橱窗模特,不禁感慨:“真漂亮,我在美国也未逛过拥有这样多时髦衣服的成衣店。”
只见宽敞的时装店用白色的折叠玻璃格门隔为三间,中央一间空间最为宽绰,展示的正是当季最新款的服饰。
推门而入便可见一个半膝盖高的木制圆台,圆台上站立的模特各个皆装扮齐全。
从内搭衣裙到外边的大衣、棉袄,再到帽子、颈饰、手提包与皮靴、高跟鞋,为不擅长搭配的客人提供了相当完善的穿搭参考。
右侧格门空间内,展示着前几季的一些热门款式,大部分是过季打折款,并用白漆木板打造了两个试衣间。
左侧的空间则为鞋帽、手袋的陈列展示区,又在中央打造了一个全玻璃柜,用于摆放展示手工坊设计制作的珠宝首饰。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玻璃柜内金银珠钻光彩耀目,分外的吸引眼球。
进店的客人无不率先走向那边,凑到玻璃柜前欣赏里边设计漂亮的珠宝首饰,因此那一块也是人流最为拥挤的。
此时店内正繁忙,店长坐镇收银台不断地招待顾客,结账计算,送出赠品福利。
一名店员步履匆忙地往返于服饰区,为顾客推荐拿取适合号型的衣服,另一边配饰区又有一名专属店员负责看顾那些昂贵的珠宝首饰与帽子配饰。
门口那名店员仍在卖力地宣传吆喝着开业福利,吸引新客入内。
暂时未等到人服务的绅士和小姐见状,只好先自己逛起店来。
“聂小姐倘若有喜欢的,可以挑一套,我替你付钱。”那高礼帽男子扫了眼店内的陈设装潢,便知这家店的消费定然不便宜。
他虽然是个前途可期的外交官,身边的女子却暂时还不算他的妻子,为追求对方,他可以适当地为她花钱,但也不能超出他半月的薪水范畴。
这位聂小姐对此却是满不在乎,她的父亲便是个有钱富商,闻言就说:“那我挑一套,倘若有看中别的,不要你付钱,但你得帮我拿着。”
男子闻言也不觉得有任何羞臊之意,直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几分钟后,他就开始庆幸起幸好自己说得早。
聂小姐俨然是个对穿搭热衷的时髦达人,不一会儿便自己从橱窗模特以及龙门架悬挂的衣服中挑选出几件搭配成了一套。
一件灰黑色细格纹的全开襟羊毛旗袍,中高领、低开衩、较宽松的版型,看起来虽普通,但那细节处的墨绿色丝绒绲边,搭配深绿玉珠的一字扣,却分外的端庄优雅。
再搭上一件深红色的针织披肩,腰间系上一条细细的皮带,着实时髦又大方。
光这么一套,加起来就已花去了八十多块银圆。
随后,聂小姐又看中了一套蕾丝拼接的糖果红色印花连衣裙,搭配纯白色的羊绒大衣,与光泽柔亮的珠光白薄丝巾,一套又是两百多大洋。
待逛到左侧饰品区时,聂小姐险些收不住手,不论是优雅矜贵的包包手袋,还是那手工制作的帽子、高跟鞋,若非她身边人手不足,钱带得也不够多,凡看中的都想要买回家去。
但最令她眼花缭乱、挪不开视线的还是玻璃柜内的首饰。
那珍珠与蕾丝制作的项链是如此的精巧可爱,拇指宽的手工蕾丝上方,缝制着一圈细细的银白水晶珠,下边则是垂落的波浪边珍珠,中间均匀地分布着米珠盘绕而成的一朵朵立体山茶花,用于搭配浅色系的礼服实在合适不过。
还有使用琥珀色捷克珠制作的蝴蝶结耳环、戒指与项链,一整套摆在一起,金光熠熠,鎏光溢彩。
采用真丝烫花工艺制作的铃兰胸针与发卡,苔藓绿色的真丝缎叶子纹理褶皱清新复古,细铁丝勾着的一串串细小白铃兰,是属于少女的精致可爱。
而一旁那大尺寸的水滴状珍珠制作的华贵耳坠,与三层叠戴的大珍珠项链,则又是成年女士的优雅浪漫。
聂小姐看完一圈,最为喜爱的还是那一套珍珠蕾丝制作的项链与耳饰,它有个静谧优美的名字,叫做“雪落山茶”。
可惜今日带的钱不够,否则她定然是要将其整套带回家的。
略遗憾地看了几眼后,二人便去到了柜台结账。
接过店员递来的印着世纪标识的三只大礼品袋,以及满三百赠送的全套小礼品后,她兴致盎然地对店长说道:“你们店的衣服不错,难得在杭州能买到这样时新的洋装。对了,那玻璃柜里的‘雪落山茶’套装不知可否预定,明日我再带钱过来。”
“当然可以了,不过需要请您支付十元的定金。”店长挂着笑容礼貌说道,“或者您住在城里的话,可以留下您的地址,明日中午前,我们会派人将您所订的首饰送到府上去,届时再支付尾款即可。”
她身边的高礼帽绅士闻言,看向女子问:“不如就按他说的,留个地址?”
聂小姐考虑了一番,却摇摇头:“不,今日还未怎么仔细逛过,明日我还要再过来逛的,就先付个定金吧。”
高礼帽男子听着,不觉按紧了衣兜里的钱包。
花了三百多银圆还没买够,这小十岁的妻子他能娶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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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分店的生意,刚开张就给了纪轻舟一个大惊喜,到底是小有名气的时装品牌了,首日营业额竟比上海南京路的那家还要高。
令他不由想要感慨,杭州这地方有钱人真多。
话说回来,此次和解良嬉几人一道过来,除了参加新店开张仪式,其次便是想要放松游玩几日。
头一天时间有限,他们只在时装店和旅馆周边逛游了一阵,第二日上午,一行人便相约泛舟游湖,下午又不嫌累地去爬了宝石山,看了保俶塔。
三日清晨,朔风凛冽,不便出游。
但想着来都来了,几人还是顶着寒风专程去了趟灵隐寺,在目前尚存的挂着“灵隐古刹”的头山门前拍了张狼狈的合影。
考虑到第二天就要回上海了,当天下午从寺庙回来后,几人便不再行动,安分地待在旅馆烤火休息。